【本书下载于书本网,如需更多好书,请访问http://www.bookben.cn/】 《坑夫之路》 作者:倾风抚竹 文案: 廿九一生纵横沙场,夫妻相随,快意无比。 可是……幸福中却莫名被暗杀。 重生很好,重生成名门贵勋也不错,可是重生到杀掉自己的凶手身上是怎么一回事? 自家夫君心心念着要杀了自己为自己报仇,她是该哭呢,还是该哭呢,还是该哭呢? 内容标签:穿越时空 女强 搜索关键字:主角:廿九、罗炎 ┃ 配角:廿五、林屈逸、乞颜答答、罗则安等 ┃ 其它:复仇|宫廷|战场 ☆、第1章 杀人最佳场所   室内昏暗的烛火摇曳,紫金色雕着玉兰的琉璃香薰灯上燃着玫瑰的催情花露,小巧的方桌上置着一壶还未打开的花雕,酒香在浓郁芬芳的屋子里飘飘袅袅。   翡翠色幔帐随着美人榻内不定的摇摆声左右翩飞,隐约露出里面一对交缠在一起的男女。暧昧在催情香中叫嚣,不规则的律动和榻上女子低低的呻吟让着精致的雅室泛着靡靡。   红扇带着一抹微笑将房间的门缓缓拉上,心中五味交杂。   高兴在自家大小姐多年未遂的心愿终得以实现,她钦慕了多年的男子难得肯放下心中的执念同她鸳鸯戏水。   那个男人那么优秀,偏生她此刻却为自家小姐开始不值起来。世人皆知那男子是天山之顶的寒霜雪,冷艳卓绝凌冽孤傲,唯独对他的妻子廿九温柔宠爱。谁知那廿九无福消受,成婚不过一月便玉殒香消。无论如何,自家小姐是清白之身且身份高贵,这京中的达官显贵谁都想攀着她,她却一心只为一人去。   红扇无奈地叹了口气,悄悄地退下。   *的榻上,这一对男女却并未像红扇想的那样纵情欢爱。   两人皆是和衣,与室中温软格格不入的是男子勒在女子喉间的手,暴起的青筋将他的愤怒暴露无遗,他锐利如苍鹰的眼神带着死亡的气息,连呼吸都是沉重的。   “沈吟心,我给你最后一次机会,告诉我你为什么要杀廿九!”   他沉重的音色和素来冰冷的口气让沈吟心不寒而栗,原以为他肯来赴约是因为终于放下了廿九,不料等来的是他破门而入后毫不留情的质问。   沈吟心被掐得透不过起来,双手抓着他的手腕微微颤抖,她想用她最后的力气和天生媚骨独属于女人的柔美来使眼前的人心软,对着他哭泣道:“不是我,真的不是我,你为什么不相信我!”   罗炎并不想说太多话,手上的力道稍大了些,“你知道我杀过多少人。”   沈吟心心头一紧,他原本便是大耀国罗家唯一的儿子,其父与当朝皇帝共同打天下,大耀建立之初便封了宁国公,爵位世袭。老国公早早地把位置交给了罗炎,罗炎便是名正言顺的宁国公。   两年前与哈达草原的大汗乞颜答答一战名震天下时,他不过二十岁。死在他手下的人不计其数,按照他话不多说手起刀落的性格,莫说杀她一个沈吟心,就是杀了皇帝也不足为奇。   “你……你不能杀我……”她挣扎着用最后的力气辩解,沈吟心的父亲大司马沈汝鸿在京中位高权重,多少人都是绕着路走的,唯独罗家人自恃身份高贵从不放在眼里。但无论如何,杀了沈吟心,明天罗家就会获罪。“杀了我……你也会死……”她的声音越来越虚弱,她知道,罗炎下了狠心。   “廿九已经死了!”罗炎深幽如渊的眼眸中燃起熊熊烈火,要将这个世界吞没,六个字震怒且痛心疾首,他突然苦笑道:“她死了我活着还有什么意思!”   沈吟心强忍着泪水闭上眼睛,一切不过一场梦,自己无论怎么做,终究得不到他。廿九她有什么好,仅凭着她有一身武功同他并肩作战,战场的生死相依她感受不到!   她以为这倾覆天下的容貌让一个男人对她俯首臣称是一件多么容易的事,可为什么偏偏是他!偏偏是他用不为所动的冷清勾起了她征服的*,这一段刻骨铭心的暗恋终究殁于那个更为强硬的,带着一点点痞气的女人——廿九。   她不甘心!   被他的手制住动弹不得,沈吟心仰天干笑着摇头道:“原来如此,不过是我一厢情愿罢了。罗炎,廿九是我的杀的,她想离开你却困住她,她不爱你你却深爱她,我付出的一切算什么,她死有余辜!”   罗炎没有说话,她能看见她的言语勾起他的旧伤,这种伤口上撒盐的感觉畅快淋漓,她笑得更加猖狂。   “她有一身好武功,你以为凭我能杀得了她?别做梦了!”   “是谁在背后策谋?”罗炎听闻稍稍松开了手指,其实早就知道单凭沈吟心一己之力怎么可能杀了陀螺大师的关门弟子廿九。曾经一起杀敌征伐,廿九有多少智慧多少本事他一清二楚,想要动得了她的人寥寥无几,这背后必然有阴谋。   莫非是——   明灭的眼中揉碎了满天星光落下一地清辉,浓烈的眉毛挑了挑,想到廿九后声音也柔和了不少,眼前的女子不是真正的凶手,“告诉我,是谁?”   “你想知道?”沈吟心勾了勾眼角,竟是绝望和凄凉,“可是我并不想告诉你,那种报仇无门的感觉是不是万蚁噬心的难熬?呵,我天天都是如此!”   罗炎被她的一席话掀起了巨怒,不作多想手指一挑,分明而清脆的骨裂声将一室靡靡打破,沈吟心在最后一刻都没有想到罗炎杀她竟彷佛捏死一只蚂蚁般淡然。   爱情里,幸福的男女各有各的幸福,不幸的男女都有同样的不幸——总有一方在永无止境的作践自己,就如同洪水决堤一般不可收拾。   沈吟心和罗炎,犯贱的是她;罗炎和廿九,犯贱的是他。   罗炎起身整理衣服,面无表情地走向门外,几近于悲怆地等待明日将要降临的一切。   他不想逃,因为生无可恋,复仇如何,若论复仇,死于他手下的亡魂千千万,他罗炎死千次亦不足以谢罪。   何况死,兴许并不是一件坏事。廿九一个人在地下,应该是闷了吧?   如果当初给予她自由而不是囚禁,她是否会一如既往地深爱自己。他有千万种理由这么做,却没能向她解释一二,以至于爱情被束缚磨灭,她会宁死而离开他。   可知那日的红盖头下那张撅嘴执拗的脸,将她满腔的不愿书写得毫无遗漏。嫁给他是她从前的愿望,却在这风雨飘摇的一年变成她的噩梦。   廿九终归是执着的。   哈达草原血染成河的战场,她飞蛾扑火地救他,心甘情愿地将自己的身体交予他,那是他们最为快乐的时光,转折于荣归故里的十二月天。   罗炎走在空无一人的街巷,走过两人并肩携手追逐打闹过的道路,一切恍如从前,只是物是人非。   怪只怪他过于自负,当他听到那个可怕的消息时,战场上的从容镇定通通消失,只因为那有关于廿九。于是对她禁足甚至于不愿她踏出房门一步,让她误以为他的自私和不安竟以到达了对她无法安心的地步。   一幕幕泛起记忆的潮水汹涌地冲刷脑海,似海中礁石被一点点侵蚀埋没,她死后这一月里,罗炎日日思念,抵不过弹指一挥间的流逝岁月。   命运的天秤总是平衡的,给了他无上的荣耀和如花美眷,给不了他一生一世一双人的永恒誓言。   街角依稀有那年初见时她稚嫩却骄傲的脸,站在路的那一端看着彼时踏马而过的罗炎,负手微笑然后拾起路边的混子一招打在马蹄上,罗炎勒紧了马缰紧急停下,好在武功高强,马儿颠簸的时候他并未受伤。   他身后跟随的侍卫一股脑将她围了起来,亮出手中的武器对着她。   廿九自恃艺高并未将那一群乌合之众放在眼里,只是眯着眼侧着头清脆地问道:“你就是罗炎?”   罗炎不啻地哼了一声,敢在大路中间围堵他的女子着实是太过自信,可看着她清澈的脸和天真无邪的表情,却是没有太过为难她。   廿九看他不答应,心下明了这个罗小国公爷看轻了她,也不恼,只是飞起一脚在空中饶了个圈将那一众围攻她的侍卫踢飞,然后拍拍手掌赌气道:“这群人还没资格招待我,陀螺老头一定是患了老年痴呆症才让我来找你这么个一点都不谦逊的人。对不起,我走了,哼!”   她转头就走,放佛刚才不过是随手拦错了人,没有半点愧疚。罗炎听到“陀螺老头”四个字当即下马抓住她的手臂,凝眉疑问道:“陀螺大师?”   廿九甩了甩胳膊仰头看着他冷若冰霜的脸,他浅凹的眼眶中深邃的眼眸是青夜玄天之上的星河璀璨,风吹过发丝掠过挺拔的鼻梁,天生的高雅中透着拒人千里之外的孤傲。   “喂,放手,再不放手我喊非礼啦!”廿九有意作弄他,便假装着要大喊大叫的样子,却又忍不住用余光偷瞄他俊逸的脸颊。   罗炎知道眼前的少女一定与陀螺大师有关,却放不下他之前的冷酷姿态,冷哼一声淡淡道,“你不妨试着叫叫看,当街拦我的马,你觉得别人会觉得我调戏你还是你勾引我?”   廿九被膈应了话语,瞪着眼怒视他,知此人软硬不吃,便拉怂着脑袋踢着脚下的石子委屈道:“老陀螺叫我来找你,说他什么夜观星象什么掐指一算什么全仙半仙什么天机不可泄露的叫我带来一封信给你。”她仰着脸好奇地看着他,“你听懂了么?”   “信呢?”罗炎没有理会她无聊的意图将一封信吹嘘的神秘兮兮的街头说书人风格,简单直入。   廿九片头道:“喂,你懂不懂什么叫有求于人啊,有你这么生冷的态度吗?”   罗炎放开她,牵着自己的马跨步而上,俯瞰着这个女孩道:“有求于人?这四个字怎么写?”说罢马蹄扬起一阵烟杀急驰而去,留下一片桀骜不驯的背影和一个闷闷不乐的廿九。   他回到国公府之后便立刻将府内布置了一番,所有侍卫倾巢而出将国公府团团包围,周遭人还以为今夜有刺客来光顾国公府,谁也没想到他不过是想看看那个女子有几分能耐进入这里。陀螺大师的信她必然是要送到的,不过给这样自以为是的女孩吃点教训也是必须的。   果然当晚便有白衣女子上门寻找罗炎,不过那门卫早已得了命令将她拦在门外。罗炎坐在书房里交叉着手听手下汇报,却一时间慌乱了。   “国公爷,门外有个自称是陀螺大师弟子的女子求见!”   “国公爷,东墙有女子翻墙而入已被拿下!”   “报告国公爷,西墙也有女子闯入!”   “南墙有人用石板车破墙而入!”   “北面有人放蛇,兄弟们已经受伤!”   罗炎将手中的书砸在桌子上,平素的冷静在一瞬间爆发出怒海狂澜,“人呢!”   “已擒获!”   罗炎鼓着气走到院子中央,看见跪在地上的五个同样打扮的女子,看了一番之后怒吼一声,“全部关起来!”然后闪电般冲向书房。   书房里,廿九敲着二郎腿优哉游哉地给自己倒了杯茶,轻抿几口,手指“咄咄”地敲击在书桌上,带着小小的得意。   罗炎进来后看到的就是这么一副场景。   “好有缘,又见面了。”廿九眯着眼笑得狡诈,活脱脱一只小狐狸的模样。   罗炎就算气炸了肺也拿她没有任何办法。   “你从哪里进来的?”   廿九耸耸肩指了指外头,“大门啊,门口那群人以为抓到了一个就不会有第二个,视线都被四周破墙的动静给吸引走了。我以为这世上最笨的是廿八廿七廿六廿五……老二老一,没想到原来智商这种东西是要比较的,嘿嘿。”   罗炎沉默了一番,“那串数字是谁?”   “我的师兄师姐啊,陀螺老头懒,不给我们取名字,所以都用数字来分辨。”   “你叫廿九?”   廿九眨巴眨巴眼睛,笑道:“原来你还不算笨嘛!”   天知道这是罗炎第一次被人说笨,这个惊才绝艳的男子极富盛名,却被一个女孩说笨。   罗炎伸了伸手,廿九会意地将陀螺大师的信交给他,拖着下颚一脸无邪地看着他。   看完信后罗炎的神色凝重了起来,意味深长地看了廿九一眼,然后转身离开。   罗炎替她安排了屋子,但很快他二人就离开了,哈达草原的乞颜答答如同陀螺大师在信中所说一样开始在大耀国边界挑衅,而罗炎则不得已依照大师的信中所言带着廿九上战场,只因这个被世人当作神一样存在的预言大师陀螺说了一句话:“两年星辰突变,胜负皆于廿九一人。”   记忆中那一年,他们都不过十八岁,而如今,却已物是人非。 ☆、第2章 这坑爹的重生   红扇打开沈吟心的房门,里面精心准备的佳酿依旧是封存的,幔帐耷拉在榻檐静止不动,她突然觉得事有蹊跷。   心中一股恐怖的感觉袭来,她跑到榻边掀开床帐。   被子凌乱的堆在一旁,她看见自家小姐衣着散乱,丝毫没有从前矜持雅贵的样子。   难道——   “小姐,小姐你醒醒!”红扇惊慌害怕地摇着沈吟心,倘若沈吟心真有一点闪失,那么她也只有陪葬的命。   床上的人许久没有动静,红扇颤抖着将手伸到沈吟心的鼻下,尚有一丝残余的气息。   这便意味着还能救活。   红扇立刻踉跄着起来要去找大夫,榻上的人突然有了反应。   她慢慢回头,看见沈吟心睁开了眼睛。   红扇扑在榻边痛哭流涕,“小姐你没事,小姐你吓死奴婢了!”   廿九略带迷茫的看着红扇。   沈吟心的贴身丫鬟她是认识的,沈大司马的女儿暗恋罗炎的事满城皆知,她不过好奇是个怎么样的女子敢跟她抢人,所以私底下偷偷跟踪过沈吟心。说来,也见过不到三次,直到最后那一天。   那晚月色稀疏,皇宫里来人将罗炎宣了过去。老皇帝喜爱罗炎,三番五次喊他进宫,也不过说些家长里短的话。天知道这个冷冰冰的男子如何受得了皇上的嘘寒问暖。以往罗炎夜晚从不离开,只是安静地陪着彼时生气发火质问他为何要禁足自己的廿九。廿九不知个中缘由,但她向来性子泼野,从小到大陀螺大师最为宠爱这个小徒弟,莫说是禁压,哪怕是一点点的苛责也是不舍得的。   这两年和罗炎在战场浴血奋战,他从来是沉默却宽容的。容忍她的一切过错,包容她偶尔的任性和脾气,甚至于在落山峡谷一战她孤军深入被围困造成有史以来最大的败仗,他也不过是将她揽在怀中询问她可有受伤。他担去了一切罪责,曾让她感动不已。   一切都变了,直到她忍无可忍他的偏执和囚禁,她做困兽之斗,只为获得一时的自由。她是隐忍的,所以在罗炎在的时候从不意图逃跑,只是心里默默地演练了无数遍。   原本她只想暂时离开一段时间,回陀螺山去问问那个半仙老头最近发生了什么事,直觉告诉她,罗炎有事瞒着她,而那事情一定有关自己。   罗炎一离开,廿九轻而易举地破掉了他在门外设置的机关,同他一起两年,虽然真正成亲的时间不过几日,可罗炎的手段她是心中有数的。她曾暗中联系了廿五,让她在京郊的榕树下给自己备了马匹。廿五是她在师门最要好的师姐,和自己差不多年纪,哈达草原之战时陀螺大师的消息都是由她传递,所以她跟罗炎也有几面之缘。   廿九找到榕树后那里果然绑着一匹马,枣红色的云膘,产自哈达草原,她没做多想上了马,往西北而去。   出城要经过一片树林,云膘跑到树林后放慢了脚步。廿九根据自己在战场混迹多时的经验感觉得出今夜的树林不安全,拔出腰间的刀谨慎而行。   小树林里弥漫着一股淡淡的香味,廿九心下一惊怕是摄魂香之类的*香,立刻捂住了口鼻。不料身下的云膘突然狂躁起来,扬起头朝天嘶吼直冲乱撞,廿九扯着马缰掣不住,才发现这香并不是针对人的,而是针对马的。   马儿中了迷眩之毒,闻到这种特制的药物便会失去控制。就在马要撞到前方一颗粗大的古木时她一拍马背滚了下来。   对方似乎早就算准了她会在这里下马,地上铺满了细密的银针,廿九本就是摔下来的身子落地的,好在身上穿了一层金蝉丝做的内置铠甲,并未伤到要害可手脚依旧被扎满银针。   她强忍着痛意扶着旁边的树支撑起来,然后那树木是被人从中截断的,只消轻轻一碰便断裂开来,她向后一倒脚尖掠过散落一地的枯黄树叶退到后方,已然不敢在碰任何一棵树木。   周遭景色在混乱中开始移动,地上的石子不规则变动,树木仿佛活了一般在她身边转成圈,廿九揉了揉眼,在陀螺山时师傅曾经教了她一些机关术,虽说不可比拟高人,至少还得了些门道,但眼前这个阵势,将她绕得头晕眼花,她知道她遇上了高手。   有人想置她于死地!   廿九自认为除了陀螺大师最疼爱的弟子这个身份之外并没什么足以让人下这种杀手动用这般壮阔的人力物力来杀她,何况若论学术手段,她也不是陀螺门二十九个弟子中最为出挑的。这让她不禁联想到罗炎这几个月对她的软禁,不让她踏出国公府半步。   所以,他一定是知道了有人意图对自己不利所以用这种拙劣的办法在保护自己。   廿九有些后悔,她咬了咬下唇,卷起袖子忍痛拔掉手臂上刺进的细针。   很疼,但这些伤比起在战场生死一线的为难和眼见着将士们尸首异处的惨状,根本不值一提。唯一遗憾的是,若不能活着离开,罗炎会多么心痛。   “怎么,后悔了?”   廿九抬起头看时,古木下一道清丽绵长的身影在月色清辉中似嫡仙降临,只是她再也无法用欣赏珍宝的眼神去赞叹她的美,沈吟心,是她。   沈吟心大约是忌惮廿九的身手,并不靠前,抱胸立于树下三分鄙夷三分惊讶,那个驰骋疆场的女子狼狈不堪,却依旧带着独属于她的高傲和睥睨。   “是不是很后悔偷偷地出来?”沈吟心玩味地笑着,看着她时像手里任意摆弄的玩偶,“这个游戏,好玩吗?”   “是你给马儿下了毒?”廿九随口问了一句,明明白白的事实,只是没想到是这个以往同她没有什么交集的女子,即便是情敌,她也没理由下此杀手。   况且,就算她父亲是大司马,单凭沈吟心结交的一群只会附庸风雅的公子哥,谁能为她廿九量身定做这么一套机关,就连她何时下马都那么清楚。   沈吟心即便没有真心要她死,但冥冥之中有什么让她不得不这么做的理由,“他说,只要你把那件东西交出来,就会放你一条生路。”她讲得并不流畅,像是排练了无数次,看得出来,她也在怀疑“生路”两个字的真实性。这么精密的布置,真的还会放廿九一条生路?   廿九自然是想通了必死这一点,沈吟心的话和态度摆明了是受人指使,而她自己也对此并不了解,廿九试探性地问道:“什么东西?”   沈吟心一愣,那人只告诉他这句话,并没说到底是什么东西,“什么东西你自己不知道?”   廿九确实不知道,她只知道她二人现在是被人玩弄于股掌之上的木偶,有人意图利用沈吟心来杀自己,没有告诉沈吟心究竟是何物,怕是因为那东西说出来会死更多人。所以,幕后主使者给沈吟心留了一条生路。亦或者说,之所以让沈吟心出面,是因为一旦罗炎得知之后必然全力追查,只有沈吟心拥有可能杀廿九的动机。   “既然你嘴硬,就别怪我不客气了。廿九,你不爱罗炎为什么要霸占他,只要你死了,他会是我的!”   沈吟心话一说完,就启动了机关,将廿九一声“不要”埋在了山崩地裂的倾塌声中。   她只感觉到天旋地转,原本就黑暗的天空变成神秘的黑洞将周遭活物通通吸了进去,没有哀嚎没有求救,陷入永无止境的沉睡中。   “一切,都该结束了!”拉长的身影似魑魅魍魉张牙舞爪,有人看着西北方向的小树林轻叹口气,安然地离开。   “小姐,你怎么了?”红扇看着深思游走的“沈吟心”不安地唤着。   廿九被她叫回了神,看着这具仇人的身体暂时无法适应,自己怎么又活了,而且还附魂在沈吟心的身上。她需要一个人静一静,“我好得很,你出去吧。”   她若无其事的一笑让红扇误以为方才微弱的气息只是因为之前她与罗小国公爷太过狂热,便偷笑道:“恭喜小姐如愿以偿,以后罗小国公爷就是您的准夫婿了。”   廿九本就混乱的思绪被红扇一句话搅得更加烦躁。罗炎来了,罗炎和沈吟心——她没在想下去,无力地挥了挥手,并不肯定或者否定,靠在榻边假寐。   红扇识相地退了出去,独留廿九一人坐着。   红扇一出去,廿九便睁开眼,她无法适应这具新的身体,属于她仇人的身体,但是这具身体却那么契合她,似乎一举一动一颦一笑间的万种风情都是为她量身定做。   没来得及多想,廿九便在房间里翻箱倒柜地寻起东西来。   比起杀她的凶手,罗炎更值得被她相信。   有人在暗中控制着沈吟心,他们的来往必然留下证据,廿九想从房间里找出任何关于谋后主使的物件,哪怕只是一张纸一封信,便也足够了。   然而将整个房间翻了个遍,她都没能找到蛛丝马迹。   她有些害怕,害怕自己死了那人便再也不和沈吟心联系,那么她的重生还有什么意义?   廿九闭眼躺在美人榻上,突然坐起来想到了一个人——陀螺大师。   老陀螺既然是大耀国百姓奉若神灵的仙人,必然知道些事,哪怕无关凶手,自然也能告诉她这身体是怎么了。   带着沈吟心的身体,她还怎么去见罗炎!   随后她想到红扇刚才的话,便起身去嗅了嗅空气中氤氲的迷情香的味道。想勾引罗炎,沈吟心还是太稚嫩,这点香薰莫说罗炎,就是廿九也能控制得住。想不通一个手段如此拙劣的女子竟会有一个强大黑暗的幕后。   廿九坐了一夜,直到第二天天亮。 ☆、第3章 红豆馅的团子   廿九看着罗炎走了,也没了和林屈逸喝酒的心思,寻了个借口便离开酒楼。   回到沈府的时候,红扇着急地等在门口,看见廿九回来,兴致冲冲地迎了上去。   “小姐你可算回来了!”   廿九随意应和了一声,便走便停红扇在一旁唠叨,“小姐近日总是冒冒失失,离去时都不记得关窗子,若是风将……”   她话音未落,廿九便甩了她一路狂奔。   窗子没关……窗子没关……   不可能!她离开的时候一切安好,还特地关了门窗。有人来过!   难道是那个幕后之人?   廿九冲进房间,粗略一看,什么都没变化,和走得时候丝毫不差。   她怕红扇跟进来,反锁了门窗,开始在屋子里翻找。   直觉告诉她,一定有问题。   桌上的茶盏没动,梳妆台的首饰没少,花架的盆景完好,她走到榻边,一点一点的摸过床单,指尖被细微的褶皱搁到,里面藏了一张纸条。   她含着冷笑,打开纸条,“乞颜答答骚扰灵州边境,皇上不日将命罗炎率兵前往,想办法跟在他身边!”   没有署名,那字迹歪歪扭扭,显然是怕被别人认出字迹所以用左手写的。此人对哈达草原以及大耀国的政局异常熟悉,定然是朝中人!   廿九从前只是挂名在罗炎麾下,跟朝中官员没有直接往来,搜索朝员的名字,竟没有一个有记忆。   她攥着纸条,趴在榻边,只觉得一阵昏眩。   好不容易等到了一点消息,那人却命令自己离开京城跟着罗炎。她若不答应,对方定会怀疑,她若答应,罗炎又怎会同意?   跟着罗炎自然是为了监视他,难道对方的下一个目标是罗炎?   廿九吓出了一身冷汗,活了这么多年第一次有毛骨悚然的感觉。   她又看了一边纸条,目光焦聚在乞颜答答四个字上。   几年前她跟着罗炎出征时恰逢乞颜答答统一了哈达草原上的部落,组成了一个以游牧为生的塔尔国,彼时他还没有吞并哈达草原旁的戈尔高原。   后来廿九私底下几次对着罗炎称赞他,都引起了罗炎极大的不满。   乞颜答答能够成为塔尔的大汗是众望所归,无论战略战术还是人格姿态,他都堪称为王者。   多年前他还只是哈达草原的领袖时大耀国和哈达草原产生纠葛,罗炎率兵打入大草原和乞颜答答难分上下,廿九领了一队精兵绕过边界打算偷袭塔尔的后尾,却因为和罗炎的配合产生了偏差,一度陷入困境。   草原铁骑战风凶悍,廿九因为将偷袭战线拖得过长供给断裂,落入乞颜答答的手上。   乞颜答答拥有最真实的草原汉子的性格,他对英雄非常尊敬,所以并没有为难廿九,那时他用着生疏的大耀国语言对廿九说,“哈达草原的兄弟都以为大耀国的女子应该是温柔娴淑的,没想到还有你这样比咱草原的娘们更泼野的!”他拎了一大坛酒在廿九面前,“喝了!”   廿九接过酒二话没说便一饮而尽,末了用袖口拭了拭嘴。   “好!”乞颜答答很是高兴,“爽快!你这个娘们我非常喜欢,留下来在我们草原,草原上的人们都是最淳朴的,他们一定会喜欢你。”   廿九干笑了几声,“我为什么要背叛我的国家投靠你们?”   “这不是投靠!”乞颜答答讲话很困难,汉字的音咬得不准,所以廿九听来觉得很好笑,“不是有句话,叫良禽择木而栖吗?我能给你最高的待遇,我们需要你这样能征善战的女将!”   廿九叹了口气,说来她并不讨厌哈达草原的人,大家都在为自己的权利争夺,战争之事何来对错?相反,乞颜答答给她的印象很好,习惯了城里的尔虞我诈,面对这些单纯的人们总有一种洗涤心灵的感觉。   “你尊重我,所以我也尊重你。”廿九平静地看着他,“先不说我的问题,请问大汗,你在和我大耀国开战的时候可否考虑过一个问题?哈达草原由许多个部落组成,你组织了一只最彪悍的队伍,短期内,罗炎在你手上得不了好处,但是长期呢?”   乞颜答答坐在一旁略有所思。   “如今是夏末秋初,草场资源丰富,你们的供给充沛,罗炎的军队远道而来,一时间无法适应你们灵活的作战。但是等到秋末,青草枯了,粮草短缺,我们的军队适应了新的环境,而你的部队因为多个部落磨合会产生严重的问题。进,你一支单凭蛮力的部队无法阻挡罗炎的十万正规军,退,哈达草原虽辽阔,你却没有扎根之地。”   帐篷里很安静,廿九看得出乞颜答答在考虑她的话。   廿九的话里没有恶意,乞颜答答是个有远见的人,这些问题他意识到了,所以一直以来选择快速进攻只为在冬季来临前击退对方。不过现在形势看来,罗炎在他手上讨不了好处,他也打不赢对方,这必然是一场持久战。   过了很久,他才开口问道:“那么你认为,我应该怎么做?”   “和大耀国谈和!”廿九看着乞颜答答手背上凸起的青筋便知道自己戳痛了他的尊严,他没输,怎会轻易何解。   然而乞颜答答并没有斥责廿九,在她等着他发怒时,却看到乞颜答答右手按在肩头尊敬地鞠躬,“请继续说。”   廿九心里有些不是滋味,本以为只是个粗犷的汉子,不料他却如此礼贤战俘,“谈和之后整顿各个部落然后集合你最强大的力量去攻打哈达草原旁的戈尔高原,那里实力薄弱,各部落之间松散没有正统的领袖,凭你的战略想要打下戈尔高原轻而易举,只要你能统筹规划当地局势,戈尔高原的人们很容易接受你,统一对他们来说不是坏事。戈尔高原远离大耀国,在那里建立国都,将它作为哈达草原的后盾。”   乞颜答答沉默了很久便离开了帐篷,廿九算着罗炎很快会来救她所以心里没有一点害怕,竟然不知不觉地睡了过去。   这一觉没能让她睡到自然醒,一阵兵器撞击的声音将她从梦里拉了出来。   廿九一下子蹦了起来,掀开帐帘满心欢喜地寻找罗炎的身影。   罗炎和乞颜答答交战在一处,华光四射剑气飘忽,罗炎的身手似青鸟敏捷灵活,乞颜答答出手迅猛直击要害。   高手的交战让人赏心悦目,哪怕是一场生命和血的拼搏。   廿九看得呆了,愣站在一旁忘了逃走,有时候她杀伐决断,有时候却呆得可以。   罗炎看见廿九没事便放心和乞颜答答交手,招式眼花缭乱,玄天星空皆黯然失色。   看到精彩高潮处,廿九拍手叫好,自然而然的,她被罗炎鄙视了。   罗炎带的人并不多,乞颜答答的士兵在不断地增援中,继续打下去占不了便宜,罗炎抽身抓住廿九上马仓促离开。   本以为事情就这么结束了,让廿九想不到的是,不过几日,乞颜答答派来了使者谈和。   她清楚地记得听到消息时军帐中所有人惊掉下巴的表情,唯有她一人得意地笑出声来。   和谈很顺利,大耀国原本只是为了给乞颜答答一个教训,并没有真的想要灭掉哈达草原。草原上部落林立,大耀国灭得了却管不住,草原的大一统是发展的必然趋势。   乞颜答答走得时候给廿九留了一封信,信上说只要大耀国一日有廿九,他乞颜答答便不会再侵犯大耀边境,当然他抛出了橄榄枝,哈达草原欢迎廿九,如果可以挖墙脚,他很希望廿九能见证他统一戈尔高原的那一刻,和他一同管理。   罗炎什么都没说,那一脸警备的表情分明是在告诉她:你敢去我就踏平整个草原!   廿九相信乞颜答答的为人,他打下了戈尔高原规划到塔尔国之后的几年没有靠近过大耀国边境。期间向廿九发了一封信,廿九怕罗炎吃醋便压下没有回信。   现如今乞颜答答率人骚扰灵州边境,定然是得到了廿九死亡的消息。他之所以出手那么快,其中难免包含了一点要为廿九报仇的意思。   所以这场仗若是真的挑起来,她廿九才是真正的始作俑者!   答不答应这已经不是个问题,既然和她有关,她就必须得去!   廿九匆匆整理了纸条,红扇的敲门声震耳欲聋,她突然间开门,红扇一个踉跄差点跌倒在门口。   “小姐你吓死奴婢了。”红扇埋怨着,朝屋内环视,“可是丢了什么东西?”   “没。”廿九拉过红扇,她知道这是沈吟心的心腹丫鬟,做事必然要比别人可靠些,“今日京城可有什么乐子?”   红扇嘟着嘴想了一会,摇头道:“乐子倒没有,不过有个消息小姐一定敢兴趣。”   “说来听听。”   红扇踮起脚尖附在廿九耳边轻声道:“方才奴婢去经过老爷的书房时听闻塔尔国大汗在灵州边境挑事,原本宁国公的夫人刚死是不太适合的,但是唯有他熟悉塔尔大汗的战风,所以皇上不日便会下令让宁国公率兵去灵州。”   乞颜答答此时还没有攻打灵州,只是不定时地进城骚扰,灵州是大耀国的边界,除了哈达草原还与其他几个小国毗邻,是贸易的中枢城。正常情况下,只要对方没有开战的意愿,大耀国也不会关闭灵州。   于是这便只能让罗炎出马驻守灵州,一来防止塔尔人不定时的掠夺,二来可以提前做好交战的准备。   廿九故作忧伤道:“罗炎这一走,不知要何时才能回来。”原本只是装个样子,却没想到突然有咸的泪水落了下来,她拭掉眼泪,扬了扬唇角。   “小姐也不用难过,宁国公只是去驻守,并不一定会开战,何况他身经百战,一个乞颜答答岂是他的对手。不过就是……要些许日子不能见罢了。”   想念是一场无声的痛,天涯素尺却终不得见。   廿九扬起连,阳光洒落在脸上将蜜色的肌肤染得圣洁庄重,连同她的声音坚定绝决,“我要跟着他一起去!”   红扇张着嘴愣在原地,一脸不可思议道:“小姐你要去灵州?老爷不会答应的!” ☆、第4章 三二一快躺下   廿九被掐得缓不过气来,抓着罗炎的手满脸涨红。   他的神色一如既往的冷清,和她记忆中的模样吻合得天衣无缝。他的手劲还是那么大,曾平戎万里气吞山河,以至于后来对待他人都是那么绝决冷酷,更何况是杀了廿九的沈吟心。   莫说这世上有人不懂怜香惜玉,廿九知道,罗炎的温柔只对他爱的人,他冷眸之下的情谊,是谁都消受不起的保护。   她艰难地呼吸,天知道这死去活来的人生是不是老天在跟她开玩笑,可这个玩笑一点都不好玩。   不过依着罗炎此时的态度,像是早已杀了沈吟心一回,莫非自己之所以能重生是因为恰巧罗炎杀了沈吟心?   想通了这点廿九便大方地觉得自己已经完全原谅了罗炎前世今生对做得所有让她不开心的事。可这不是重点,重点是,罗炎完全不知道此时的沈吟心是廿九,所以,这注定是一场猫捉老鼠的追杀游戏。   他震怒的时候神色依然淡泊,不冷不淡的眼神和面无表情的脸昭示他对沈吟心的所有不屑。这若是从前,大抵廿九又要生气,而现在哪怕气息凝固在他虎口间紧紧掐住的脖颈上,心里却依旧是暖的。   所谓天将降大任于斯人,必先夺其性命,令其重生,遇其仇人,再夺其命,反反复复无穷尽也,不知其意欲何为。   事实上,廿九的演技真的不怎么好。   一个她生前根本没见过几面的人,让她如何举手投足间都飘着一股大家闺秀的矜持风?沈大司马的女儿会武功,但从不在他人面前显现出来。毕竟当初围在她身边想要英雄救美的人可以从沈府排到郊外的榕树下。   不过被人掐着不好受倒是真的,廿九狠命地呼吸着,早已讲不出话来。   在陀螺山杀人,罗炎显然还要掂量掂量,至少他不能让陀螺山躺着中枪。   他猛然松开手,廿九脚心不稳,在石阶上踉跄了几步踩了空,眼见着就要摔下去,上方看见情况不对的童子冲了下来扶住了她。   “这位公子,掌门恭候多时,请您上山一叙。”童子略有不满地看着罗炎,心里头怎么都不明白为什么山外的男人舍得对一个漂亮的大姐姐动手。所以掌门不许陀螺门众人私自下山,一定是怕外面奇怪的风气带坏了陀螺山质朴的人们。   只是他不知,这陀螺山上上下下能和质朴二字搭得上边的,一只手便能数得出来。   罗炎不好在孩子面前大开杀戒,眼神掠过廿九恶意满满地仿佛在警告她路上小心,不过廿九大抵现在不会往他的剑刃上伸脖子,她还不想连累罗炎。   她的仇人,必然有着强大的政治权利和经济实力,罗炎当初死守着她保她安全,她自然也不能拖他下这趟浑水。   廿九咬着唇抬头看他的背影越来越模糊,那般殷切和眷恋。   罗炎似乎感受到背后热忱的目光,那种不是来自沈吟心的目光,他恍然一颤,却没有回头。也许是廿九在天边的某个角落留恋着他,他知道自己该做什么。   老陀螺一本正经地站在陀螺门的议事大厅中央卸了方才和廿九玩笑的模样,他向来最注重别人的眼光,尤其这人还是自己的徒婿,哪怕是伪装,那也必是不食人间烟火,尚且贪恋人间所以暂未驾鹤西去的仙风道骨飘然出尘的样子。   罗炎到达之后便恭恭敬敬地行了礼,只是他周身被千年寒雪围绕的清冷孤绝,让老陀螺情不自禁地想要温暖他。这个温暖是——山巅寒冷,老陀螺立刻命人在火墙里舔了柴。   待到议事厅没了人之后,罗炎这才简单明了地表明来意,“大师素有神之预言之名,罗炎此次想请教大师关于廿九的命相。”   老陀螺没有看罗炎,只是对着大厅内的神像虔诚一拜,“自古命数天定,老头无法告知廿九的命相。我知道你的来意,只能告诉你,这有关于你之前在查的那件事。”   罗炎一怔,那件事兴许牵扯到很多人,他从未放出风声,老陀螺如何得知?心下对老陀螺更是崇敬,神人皆不可逼问,天机若是随意泄露,那就成了八卦段子。   “大师的意思,是否只要我查清了那件事,便可以知道廿九的死因?”   老陀螺满是皱纹的眉头紧皱将干皱的皮肤挤出了深深的沟壑,他眼里的彷徨和忧愁罗炎没能看到,只听得他长长的叹息,“凡是皆有因果,兴许查明了对谁都不好。你若执意要查,那便去吧,只是你戾气太重,若想让廿九异世平安,切忌大开杀戒。”   廿九用着沈吟心的身体出现在罗炎身边,罗炎心心念念要杀了她替廿九报仇,这杀气怎会不重。   罗炎踌躇片刻,很快应了下来。杀人的方法有很多种,他选择了最笨最直接的,只为得到最快的效果。若是为了廿九,那选择聪明些的方法弄死沈吟心,又何尝不可?   “罗小国公破三重影的方法是谁教的?”老陀螺更在乎他的三重影,多少年没换了,本想打造一个金字招牌,如今被人踢馆,心中当真不舒服。   不过这三下两下便将三重影夷为平地,教罗炎这法子的人一定和当年的机关门有些关系。   “小时候在哪本书上看得,只看了几眼,后来找不到那本书也不知是哪个大师所着。”罗炎蹙眉回忆,却当真想不出来,只记得那时似乎自己还很小。   老陀螺只是盯着神像,默不作声。   罗炎见状也问不下去什么了,便识趣地告辞。   老陀螺意味不明地眼似苍穹下无边无境的黑洞,吞噬着周边的一切生灵,蓦地,他轻声道:“小廿九,师傅只能帮你到这里了。”   回到京城后罗炎抑郁烦躁,没有直接回府,反倒是在街上闲逛起来。   摊边的商铺吆喝着生意,人们过着自己的小日子或幸福或煎熬,穷人想着一夜暴富白丁想着平步青云,谁知名利俱全的罗小国公用他冰冷的目光羡慕着别人所不屑的一切。   这般愁云惨淡凝重万里,唯有杜康算得上是个消愁佳品。   他踱步进了一家酒楼,选了个靠窗的位置,喊了一壶小酒。   酒还没喝,身边凑上来一个人,伸手接过了小二刚端上来的酒壶斟满自己的酒杯,“罗兄好兴致,竟一人来喝酒。”   罗炎不用猜,便知道这人是谁。   此人与罗炎和廿九相熟,当年和乞颜答答的战争他还是个副将,那副将的位置也不过是靠着他父亲的名头按上。然而他真有几分本事,武功不差反应灵敏,那一战凯旋之后便被封了中军将军,和他老子一个官阶。   战场上同生共死过的兄弟交情之深非那些递着朝板指点江山的文官能够理解,罗炎下颔一扬,示意他坐自己对面。   “你还是老样子,一副雷打不动的冰山样,折煞了多少佳丽的琉璃心。”他摇头叹息,却又像在替自己叹息,“嫂夫人在天有灵,也不愿看见你堕落消沉。”   罗炎闷闷地将酒灌进嘴里,杵着额头发出的声音却是沧桑的,“林屈逸,你不懂。”   林屈逸哀叹了一声,夺过酒壶,罗炎看起来坚忍孤傲,实则他根本不会喝酒!   一杯即醉三杯就倒,这是秘密,林屈逸却知道。   不过罗炎并没有要接着喝下去的意思,他说了六个字便什么都不想说了,只因为他知道林屈逸心里有个挂念不下的女子,而那个女子,恰巧便是沈吟心。   京城贵族,不识沈吟心者甚少,倾慕者更多。从前沈吟心与他无关,林屈逸喜欢谁便是谁,可如今呢,告诉林屈逸是沈吟心杀了廿九?   他不是个不通人情世故的人,只是旁人误以为这个身份高贵自命清高的男子不好接近罢了。   林屈逸对廿九的死深感遗憾,可这毕竟无关他。   有些事不是自己经历了,永远都感受不到切肤之痛。   他虽面色沉重,眼睛却飘在窗外,窗外有个人牢牢地聚拢了他的目光——沈吟心!   廿九和罗炎前后不过几步只差,两人的心思也出奇的一致,回到京城后她便晃荡在街上,不知不觉便来到了这条街。   她原本只是逛逛,从来沈大小姐出府都是丫鬟围绕护卫不离的,今日她一人出现在街上,林屈逸倒也有些好奇。   让他更紧张的是,她停在了这家酒楼门口,迟疑了一阵子便上来了。   这完全不是沈吟心的作风!   廿九一时没适应过来,还当自己是从前的廿九。   上了楼她便后悔了,但是后悔已经来不及了,林屈逸“嗖”地起身理了自己的袍子,他本也算得上儒雅,微微含笑的样子虽称不上绝代芳华,却也是不少佳丽的梦中情人。   沈吟心一人在外面这种搭讪的好机会,他怎会放过。   于是廿九进退不得的时候,林屈逸喊住了他,真挚地邀请她小酌一番。   罗炎猛地抬头,和廿九的眼神撞在一处。   没有刻意的挪开,没有僵硬的躲避,那一瞬间的厌恶流于面上,让廿九心中一紧。   林屈逸倒是没看出来,让小二搬了椅子加了碗筷,廿九半推半就地坐了下来。   几乎在一瞬间,罗炎突然站起来一拳敲在桌上,桌子震了震,连同脚下的地板也一起晃动,周围的客人纷纷投来疑惑的目光,罗炎想起老陀螺说的切忌大开杀戒,按捺住自己的冲动重新坐了下来。   林屈逸慌忙向廿九解释,“沈姑娘莫要害怕,罗兄喝了酒醉意朦胧,怕是连自己都不知道要干什么。”   廿九心下明了,便装作不知道学着沈吟心平日在外大方得体的样子,“第一次听闻国公爷不胜酒力,一会儿还有劳林将军送国公爷回府。”   “自然自然。”林屈逸连连答应,便忙着给廿九夹菜,“沈姑娘今日怎会一个人逛街?”   廿九偷偷瞟了罗炎一眼,“只是心里闷,出来透透气。”   罗炎突然冷冷地哼了一声,一饮而下第二杯酒。   廿九默默地揉了揉衣角,等着他喝第三杯然后倒地不起,发酒疯的人远比醉死的人来得可怕,因为你不知道下一步他要做什么。   他举起杯子本要一饮而尽,此时的林屈逸不再阻拦,因为罗炎明显成了他向沈吟心示好的障碍。   廿九和林屈逸难得一致地在里面默念:“三二一,快躺下!”   罗炎的手颤了颤,感受到廿九憧憬他倒地不起的眼神心中无名之火再次燃起,他何时有那么窝囊?   “砰”!   满地是酒杯的碎片,罗炎在林屈逸和廿九期待的眼神中给了一个完美的砸场,拂袖离去。 ☆、第5章 纯爷们的诺言   廿九看着罗炎走了,也没了和林屈逸喝酒的心思,寻了个借口便离开酒楼。   回到沈府的时候,红扇着急地等在门口,看见廿九回来,兴致冲冲地迎了上去。   “小姐你可算回来了!”   廿九随意应和了一声,便走便停红扇在一旁唠叨,“小姐近日总是冒冒失失,离去时都不记得关窗子,若是风将……”   她话音未落,廿九便甩了她一路狂奔。   窗子没关……窗子没关……   不可能!她离开的时候一切安好,还特地关了门窗。有人来过!   难道是那个幕后之人?   廿九冲进房间,粗略一看,什么都没变化,和走得时候丝毫不差。   她怕红扇跟进来,反锁了门窗,开始在屋子里翻找。   直觉告诉她,一定有问题。   桌上的茶盏没动,梳妆台的首饰没少,花架的盆景完好,她走到榻边,一点一点的摸过床单,指尖被细微的褶皱搁到,里面藏了一张纸条。   她含着冷笑,打开纸条,“乞颜答答骚扰灵州边境,皇上不日将命罗炎率兵前往,想办法跟在他身边!”   没有署名,那字迹歪歪扭扭,显然是怕被别人认出字迹所以用左手写的。此人对哈达草原以及大耀国的政局异常熟悉,定然是朝中人!   廿九从前只是挂名在罗炎麾下,跟朝中官员没有直接往来,搜索朝员的名字,竟没有一个有记忆。   她攥着纸条,趴在榻边,只觉得一阵昏眩。   好不容易等到了一点消息,那人却命令自己离开京城跟着罗炎。她若不答应,对方定会怀疑,她若答应,罗炎又怎会同意?   跟着罗炎自然是为了监视他,难道对方的下一个目标是罗炎?   廿九吓出了一身冷汗,活了这么多年第一次有毛骨悚然的感觉。   她又看了一边纸条,目光焦聚在乞颜答答四个字上。   几年前她跟着罗炎出征时恰逢乞颜答答统一了哈达草原上的部落,组成了一个以游牧为生的塔尔国,彼时他还没有吞并哈达草原旁的戈尔高原。   后来廿九私底下几次对着罗炎称赞他,都引起了罗炎极大的不满。   乞颜答答能够成为塔尔的大汗是众望所归,无论战略战术还是人格姿态,他都堪称为王者。   多年前他还只是哈达草原的领袖时大耀国和哈达草原产生纠葛,罗炎率兵打入大草原和乞颜答答难分上下,廿九领了一队精兵绕过边界打算偷袭塔尔的后尾,却因为和罗炎的配合产生了偏差,一度陷入困境。   草原铁骑战风凶悍,廿九因为将偷袭战线拖得过长供给断裂,落入乞颜答答的手上。   乞颜答答拥有最真实的草原汉子的性格,他对英雄非常尊敬,所以并没有为难廿九,那时他用着生疏的大耀国语言对廿九说,“哈达草原的兄弟都以为大耀国的女子应该是温柔娴淑的,没想到还有你这样比咱草原的娘们更泼野的!”他拎了一大坛酒在廿九面前,“喝了!”   廿九接过酒二话没说便一饮而尽,末了用袖口拭了拭嘴。   “好!”乞颜答答很是高兴,“爽快!你这个娘们我非常喜欢,留下来在我们草原,草原上的人们都是最淳朴的,他们一定会喜欢你。”   廿九干笑了几声,“我为什么要背叛我的国家投靠你们?”   “这不是投靠!”乞颜答答讲话很困难,汉字的音咬得不准,所以廿九听来觉得很好笑,“不是有句话,叫良禽择木而栖吗?我能给你最高的待遇,我们需要你这样能征善战的女将!”   廿九叹了口气,说来她并不讨厌哈达草原的人,大家都在为自己的权利争夺,战争之事何来对错?相反,乞颜答答给她的印象很好,习惯了城里的尔虞我诈,面对这些单纯的人们总有一种洗涤心灵的感觉。   “你尊重我,所以我也尊重你。”廿九平静地看着他,“先不说我的问题,请问大汗,你在和我大耀国开战的时候可否考虑过一个问题?哈达草原由许多个部落组成,你组织了一只最彪悍的队伍,短期内,罗炎在你手上得不了好处,但是长期呢?”   乞颜答答坐在一旁略有所思。   “如今是夏末秋初,草场资源丰富,你们的供给充沛,罗炎的军队远道而来,一时间无法适应你们灵活的作战。但是等到秋末,青草枯了,粮草短缺,我们的军队适应了新的环境,而你的部队因为多个部落磨合会产生严重的问题。进,你一支单凭蛮力的部队无法阻挡罗炎的十万正规军,退,哈达草原虽辽阔,你却没有扎根之地。”   帐篷里很安静,廿九看得出乞颜答答在考虑她的话。   廿九的话里没有恶意,乞颜答答是个有远见的人,这些问题他意识到了,所以一直以来选择快速进攻只为在冬季来临前击退对方。不过现在形势看来,罗炎在他手上讨不了好处,他也打不赢对方,这必然是一场持久战。   过了很久,他才开口问道:“那么你认为,我应该怎么做?”   “和大耀国谈和!”廿九看着乞颜答答手背上凸起的青筋便知道自己戳痛了他的尊严,他没输,怎会轻易何解。   然而乞颜答答并没有斥责廿九,在她等着他发怒时,却看到乞颜答答右手按在肩头尊敬地鞠躬,“请继续说。”   廿九心里有些不是滋味,本以为只是个粗犷的汉子,不料他却如此礼贤战俘,“谈和之后整顿各个部落然后集合你最强大的力量去攻打哈达草原旁的戈尔高原,那里实力薄弱,各部落之间松散没有正统的领袖,凭你的战略想要打下戈尔高原轻而易举,只要你能统筹规划当地局势,戈尔高原的人们很容易接受你,统一对他们来说不是坏事。戈尔高原远离大耀国,在那里建立国都,将它作为哈达草原的后盾。”   乞颜答答沉默了很久便离开了帐篷,廿九算着罗炎很快会来救她所以心里没有一点害怕,竟然不知不觉地睡了过去。   这一觉没能让她睡到自然醒,一阵兵器撞击的声音将她从梦里拉了出来。   廿九一下子蹦了起来,掀开帐帘满心欢喜地寻找罗炎的身影。   罗炎和乞颜答答交战在一处,华光四射剑气飘忽,罗炎的身手似青鸟敏捷灵活,乞颜答答出手迅猛直击要害。   高手的交战让人赏心悦目,哪怕是一场生命和血的拼搏。   廿九看得呆了,愣站在一旁忘了逃走,有时候她杀伐决断,有时候却呆得可以。   罗炎看见廿九没事便放心和乞颜答答交手,招式眼花缭乱,玄天星空皆黯然失色。   看到精彩高潮处,廿九拍手叫好,自然而然的,她被罗炎鄙视了。   罗炎带的人并不多,乞颜答答的士兵在不断地增援中,继续打下去占不了便宜,罗炎抽身抓住廿九上马仓促离开。   本以为事情就这么结束了,让廿九想不到的是,不过几日,乞颜答答派来了使者谈和。   她清楚地记得听到消息时军帐中所有人惊掉下巴的表情,唯有她一人得意地笑出声来。   和谈很顺利,大耀国原本只是为了给乞颜答答一个教训,并没有真的想要灭掉哈达草原。草原上部落林立,大耀国灭得了却管不住,草原的大一统是发展的必然趋势。   乞颜答答走得时候给廿九留了一封信,信上说只要大耀国一日有廿九,他乞颜答答便不会再侵犯大耀边境,当然他抛出了橄榄枝,哈达草原欢迎廿九,如果可以挖墙脚,他很希望廿九能见证他统一戈尔高原的那一刻,和他一同管理。   罗炎什么都没说,那一脸警备的表情分明是在告诉她:你敢去我就踏平整个草原!   廿九相信乞颜答答的为人,他打下了戈尔高原规划到塔尔国之后的几年没有靠近过大耀国边境。期间向廿九发了一封信,廿九怕罗炎吃醋便压下没有回信。   现如今乞颜答答率人骚扰灵州边境,定然是得到了廿九死亡的消息。他之所以出手那么快,其中难免包含了一点要为廿九报仇的意思。   所以这场仗若是真的挑起来,她廿九才是真正的始作俑者!   答不答应这已经不是个问题,既然和她有关,她就必须得去!   廿九匆匆整理了纸条,红扇的敲门声震耳欲聋,她突然间开门,红扇一个踉跄差点跌倒在门口。   “小姐你吓死奴婢了。”红扇埋怨着,朝屋内环视,“可是丢了什么东西?”   “没。”廿九拉过红扇,她知道这是沈吟心的心腹丫鬟,做事必然要比别人可靠些,“今日京城可有什么乐子?”   红扇嘟着嘴想了一会,摇头道:“乐子倒没有,不过有个消息小姐一定敢兴趣。”   “说来听听。”   红扇踮起脚尖附在廿九耳边轻声道:“方才奴婢去经过老爷的书房时听闻塔尔国大汗在灵州边境挑事,原本宁国公的夫人刚死是不太适合的,但是唯有他熟悉塔尔大汗的战风,所以皇上不日便会下令让宁国公率兵去灵州。”   乞颜答答此时还没有攻打灵州,只是不定时地进城骚扰,灵州是大耀国的边界,除了哈达草原还与其他几个小国毗邻,是贸易的中枢城。正常情况下,只要对方没有开战的意愿,大耀国也不会关闭灵州。   于是这便只能让罗炎出马驻守灵州,一来防止塔尔人不定时的掠夺,二来可以提前做好交战的准备。   廿九故作忧伤道:“罗炎这一走,不知要何时才能回来。”原本只是装个样子,却没想到突然有咸的泪水落了下来,她拭掉眼泪,扬了扬唇角。   “小姐也不用难过,宁国公只是去驻守,并不一定会开战,何况他身经百战,一个乞颜答答岂是他的对手。不过就是……要些许日子不能见罢了。”   想念是一场无声的痛,天涯素尺却终不得见。   廿九扬起连,阳光洒落在脸上将蜜色的肌肤染得圣洁庄重,连同她的声音坚定绝决,“我要跟着他一起去!”   红扇张着嘴愣在原地,一脸不可思议道:“小姐你要去灵州?老爷不会答应的!” ☆、第6章 得个便宜儿媳   “爹爹若是答应了,我便光明正大地去,若是不答应,我便偷着去!”廿九跨过门槛,踌躇了一会,这不是她的家,所以她不认识路!   按这个步骤下去,迟早她会被揭穿。   她拉过红扇,沉下脸,“还不带路!”   红扇嘟囔了一声便带着廿九去了沈汝鸿的书房,刚走到门口,便听见了里面的谈话声,廿九停下脚步,仔细一听,除了沈汝鸿,另一个人的声音,极其耳熟。   她示意红扇别出声,慢慢挪了过去,沈汝鸿的身边坐了一个人,不正是罗炎的父亲老国公罗则安!   罗家与沈家没有利益纠葛和朝堂党派之别,所以双方说来是井水不犯河水基本不走动的,因为罗炎常年冷着一张脸且不知为何深受老皇帝喜爱,通常周遭人对他的态度就两种,要么暗中嘲讽明里攀附,要么离得远远的。   不过罗则安与他的儿子罗炎不同,老罗就是个笑脸弥勒佛,整日端着笑容,看谁都和蔼可亲,况且他卸去了一身重责,对外只当是要安享晚年。廿九住在罗家的日子很少看见他,罗炎说那是因为他娘亲早逝,罗则安便在罗炎娘亲的陵墓旁建了个小庄子,常年住在那里。   今日罗则安出现在沈府,让廿九有些无法理解。   沈汝鸿一抬头看见廿九,便冲着她招了招手,“心儿,来,见过老国公。”   廿九福了福身子,细声细气道:“见过老国公。”   罗则安上上下下地打量着廿九,眼神之中竟是赞叹。这倒也正常,沈吟心的倾城之貌实至名归,但凡是个普通人,都有爱美之心。   然而廿九却觉得这个感觉很不好。   当年她和罗炎在一起时,罗则安对廿九也是极好的。她和罗炎身份之差云泥之别,罗则安作为老一辈丝毫不觉得这是什么不妥的事,罗炎他娘亲曾经压箱底的宝贝罗则安毫不吝啬地通通给了廿九。   所以廿九对罗则安是尊敬的,那份感情就跟她对老陀螺一样。   说来自己死了一月多罢了,为何罗则安看她的眼神分明是在打量儿媳妇?   转念一想,罗炎也老大不小了,刚成婚就倒霉地死了老婆,外头盛传宁国公克妻,这老国公想要早日抱孙子,不着急也难。   可为什么偏偏是沈吟心?   沈汝鸿将廿九拉到自己身旁,宠溺中带着斥责,“今日怎么如此失礼?老国公莫怪,我这女儿虽然平日骄纵了些,心性却是好的。”   “自然自然。”罗则安点着头眯着眼笑道,“这京中的勋贵小姐大多都是娇惯了的,沈姑娘平日做事得体大方大抵还是沈司马教女有方。老夫甚是喜欢,甚是喜欢。”   看他一脸欢喜得意的样子,廿九陪着笑站在一侧,心里有了个好主意。   对方不就是想让自己呆在罗炎身边帮他监视罗炎,若是经由罗则安的手名正言顺地跟随罗炎,也免了自己费尽心思瞎捉摸。   门外有风吹来,将桌上的纸吹扬起边角,廿九低头看去,白纸黑字写着是关于灵州城的事。   她黛眉一蹙,故作忧心道:“爹爹,灵州城怎么了?”   “塔尔国乞颜答答数次侵扰灵州边境,皇上准备派罗小国公爷暂守灵州,老国公正是跟爹爹在讨论这件事。”   罗则安点头微笑,“阿炎带兵许多年,乞颜答答看似没有点燃这场硝烟的意思,安危我倒不担心,就是这一去又是几年,我罗家不知何时才有香火!”   说罢罗则安和沈汝鸿相视一笑,齐齐看向廿九。   沈吟心这门子暗恋的破事高调显摆,罗则安和沈汝鸿就是不知道也难。   廿九心里头明白他们的意思,心下却很不开心。   沈汝鸿也就罢了,谁都想攀着高门去,但是罗则安在她刚死之际就急着替罗炎找媳妇,莫说廿九,就是罗炎也不会答应。   让这个凶手成为罗炎的未婚妻,她心里头有一百个一千个不愿意,可若是真拒绝,那势必是三方不讨好的。   正常情况下,沈吟心大抵会羞红脸装作一副矜持的样子,然后默默地答应了这件事,可谁知道现在是廿九啊!   没有那封信,廿九也许会当即推脱,可是为了罗炎,她没有办法。   “心儿虽不是铁血男儿,可好歹也会些武功,若是有生之年能为我大耀国做些事就好了。”她悠悠地叹气,“听闻往年和乞颜答答的战争大耀国是有女将的,不知心儿可有这个荣幸?”   此言正遂了罗则安和沈汝鸿的意,他二人暗地里想要撮合,无奈罗炎不配合,如今沈吟心自己提出来了,罗则安便能做了顺水人情。   只不过沈汝鸿还是有些顾虑,毕竟沈家就这么一个娇贵的女儿,虽说没有正式开战,可刀剑无眼,她若出了点事又该如何是好。   罗则安轻咳一声,“沈姑娘有这份心是极好的,灵州城好玩的地方不少,你若想去,就让阿炎保护着,他若不能护你安全,我就让他提头来见!”   这话便是在给沈汝鸿下定心丸,无论如何让罗炎保护沈吟心,日久生情还怕他二人没有情愫不成?   沈汝鸿犹豫了片刻,看廿九狡黠地眨眼,狠下心一拍桌,“爹爹准了!”   “沈司马开明!”罗则安抚掌大笑,“我这就回去嘱咐阿炎,三日后点兵时沈姑娘去点兵场即可。”   廿九恭恭敬敬地向他福了福身子,没想到事情进行地如此顺利。   沈汝鸿看罗则安走了,这才语重心长道:“心儿,你这一生要星星有星星要月亮有月亮,可你偏偏告诉爹爹你喜欢罗炎。爹爹只能做这么多了,就怕罗炎亏待了你。”   他是知道有廿九这么一个人的,只是廿九不知沈吟心竟然什么都告诉他爹,连喜欢罗炎这事都毫不隐瞒。都说沈大司马极其护短,如今看来,不止护短,而且溺爱。   罗则安一回府便去了罗炎的书房,罗炎正对着灵州城的地图发呆。   记忆中曾经去哈达草原路过灵州整兵,他和廿九忙里偷闲半夜坐在屋顶闲聊,彼时他二人还不熟络,廿九拿了壶酒独自小酌,看见他便极为大方的把酒壶给他。   罗炎接过后猛喝了一口,一个没忍住喷了出来。   所以廿九是第一个知道罗炎不胜酒力的,“我说罗炎,你堂堂一个男儿竟然不会喝酒,你说我把这段子卖给三宝酒楼的说书先生能挣几个钱?”   罗炎擦了嘴坐在一边,冷冷地哼了一声并不回话。   廿九搭着他的肩笑道,“廿九就是二十九,简称二九,炎……炎就是二火,二火……哈哈哈,真适合你!”   所以后来私下里,廿九都喊罗炎二火,喊多了,就成了二货。   起初罗炎是抗拒的,不过廿九并不在别人面前这么喊,久而久之习惯了,也就成了他二人的专属。   于是她一口“二货”他一口“二九”,两人都成了“二”姓一家人。   只可惜,一切都过去。   他闭着眼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听见书房门被人推开。   “父亲。”   “一个人在想灵州城的事?”罗则安看了看地图,“乞颜答答不会贸然进攻,你去了灵州加强城门部署,改制进出城规定,在灵州城外十里设置哨台,乞颜答答不敢一直那么狂妄。”   罗炎指着灵州地界,没有说话。   罗则安说得那些他都知道,其实他一听说乞颜答答在灵州骚扰,便猜到了他的意思。   乞颜答答是感谢廿九的,她死得不明不白,他不能进大耀京城来查明真相,所以来这么一出警告罗炎。   那封信只有廿九和罗炎看过,乞颜答答的举动也不过是在和他抗议。   至于他会不会真的开战,目前他还没有定论。   这几年塔尔国发展迅速,乞颜答答有了戈尔高原和平沙城做后盾气粗了不少,他若真有野心,打下大耀的一州半城也不算太难。   “我知道,我会注意。”   罗则安对罗炎极为了解,所以在说沈吟心的事时也显得有些支支吾吾,“爹还有一件事要跟你商量。”   “什么?”   “廿九死了,爹知道你平日不表现出来,但是心里很难过。罗家就你一脉香火,传宗接代的事是你的责任。所以——”   罗炎皱了皱眉,不知该怎么拒绝。   他想不出这个世上还有什么女人能让他倾尽全力去呵护,他不想将一生附在一句话之上,但作为父亲,罗则安说得没错,这是他的责任。   “孩儿要出兵灵州,这些事,还是今后再说吧。”罗炎无奈地叹气,然后低头专心在地图上。   罗则安一手抽过地图,朝着几边点了点,“爹知道你对廿九的感情,所以也不想在这事上逼你,不过你自己心中要明白什么是你该做的。另外,沈汝鸿的女儿沈吟心,我挺喜欢那姑娘,虽然平日里娇弱了些,不过她的武功不会差。所以爹想让你去灵州时带上她。”   罗炎一惊,抬起头诧异地看着罗则安。   片刻他便知道了罗则安的意思,垂下眼淡淡道:“可以。”   罗则安没想到罗炎答应地那么快,以至于刚才的担心瞬间烟消云散,顿时眉开眼笑,“好好,这样我就放心了,一定要保护好她!”   罗炎似有似无地哼了一声,罗则安便没有再打搅他,一个人喜滋滋地出去。   过了一会,罗炎卷起手中的地图,嘴角勾起一抹寒森森的冷笑。   沈吟心原来如此按捺不住,痴心妄想呆在他身边?   原本还在想着自己离开京城一段时间便宜了她还能苟活一阵子,既然有人不要命地将脑袋往他剑上凑,他自也乐意完成她的心愿。   陀螺大师劝他放下杀心,沈吟心不死,他怎能安心。   若是去了灵州,一切就不同了。   倘若沈吟心死在灵州,大抵别人都会以为是塔尔国的铁骑下的杀手,如此一来,罗家满门就不用受到连累。   他似乎听见廿九在远处欢笑,然而不知不觉推开窗子,想要那声音近一些重一些,“廿九,我会替你报仇的。” ☆、第7章 一股浓浓醋意   不过几日,点兵场旌旗飘扬,十万大军投鞭断流,一眼望去人头攒动压脊挨肩,铠甲在身兵刃在握,铮铮男儿个个豪气冲天欲大展雄风。   罗炎一身暗红色盔甲站在点兵台上,头盔下的发丝贴在脸颊,清冷的面孔毫无表情,他冷冷淡淡,一眼望尽万里山河望断铁马金戈,沉默,似隐藏在鞘中的宝剑,嗜血的狂热在内心涌动,俯卧在崇山峻岭的苍龙,盘踞于云山之巅百州重地,等待一霎那狂傲称雄。   他上马,便有大军整齐跟随于后,落地之声铿然,皇天后土为之震撼。   林屈逸在罗炎身后,两人一前一后策马向前,廿九此时等在城门口。   过了一会,从城门另一侧传来马蹄的踢踏声,马上的人似乎很急,好在发兵的时候这一路上的人都被清理了,马上的女子没有受到任何阻碍,只是一抬头看见的廿九,竟勒住了马。   “你是谁,为什么站在这里,你不知道宁国公马上就发兵了吗?”马上的女子看着廿九一阵怒叱。   然而廿九根本没有去理会她的斥责,只是脑海里萦绕的雾团黄蒙蒙让她窒息——廿五怎么来了!   廿五没有认出廿九,她看廿九丝毫没有在乎她,不禁怒上心头。   廿九一直都知道廿五是个骄傲的人,偏生从前师兄妹中与她最好,只是一段时间不见,她比从前更霸道了几分。   听她的口气像是去见罗炎的,老陀螺绝不可能在此时给罗炎送信,所以廿五过来定是自己的意思。   罗炎对人不冷不热,怎会和廿五保持联系?   廿九有那么会迟疑,“宁国公发兵,为何你还在官道上横冲直撞?”   “我横冲直撞?”廿五怒道:“一会宁国公就来了,有本事你站在这里别动!”   廿九挑了挑眉笑起来,沈吟心这张面容细致恰到好处,笑得时候妖娆莞媚,路边的碎花失了颜色,廿五捏着武器咬了咬牙。   “一起等吧。”廿九柔和道,本就是逗廿五,没想她脾气越来越糙,一句话便受不了,“我也在等罗炎。”   廿五立刻警觉了起来,一股浓浓的醋意弥漫在城墙上,也不知那酸味是因为沈吟心一张脸,还是因为罗炎。   廿九心中一颤,从前没有发现廿五有半点不对,如今她一重生才觉得周边的人举动太奇怪。廿五该不会其实一直都对罗炎有好感?   她自嘲地笑笑,莫不是换了副架子竟连心思都换了,自己居然会怀疑廿五。   心里有些愧疚,但终究现在不是坦诚的时候。   罗炎和林屈逸来得很快,城门一打开,人潮如流水涌出。   罗炎看见廿九后凌冽的眼神和林屈逸的欣喜截然相反,不过当他看见廿五时,又换回了平日里的冷漠神色。   廿五和林屈逸几乎是交叉而过,一个奔向罗炎,一个奔向廿九。   “妹夫你来了。”廿五掣着马缰停在他身边,“听说你要去灵州,所以我过来助你一臂之力。”   罗炎爱屋及乌所以对廿九的师姐一直都很客气,“多谢。”   原本廿五想着罗炎该会高兴,不过看他这般与平日无差的样子有些懊恼,随即视线转移到廿九身上,“她是谁?”   沈吟心喜欢穿各种名贵绸缎做的衣裳,而廿九对于穿着打扮向来比较无谓。想着既是去战场又不是谈情说爱,所以便换了一身黑色贴身的劲装。   罗炎是从没见过如此朴素的沈吟心,以至于抬头看她时竟有微微一震,她素面朝天的样子清新脱俗似空谷幽兰,天然去雕饰,比浓妆艳抹时多了利落感,竟与平日那个矜贵的沈吟心相去甚远。   只是——罗炎的眉头轻轻一挑,这副装扮,让他觉得有廿九的熟悉感。   兴许是沈吟心为了引起他的注意刻意在模仿廿九,罗炎别过眼,“大司马沈汝鸿的女儿沈吟心。”   “沈吟心,这个名字很耳熟呢?罗炎,廿九刚走,你不会……”   “不会!”罗炎坚定地回答,然后踢动马腹,“林屈逸,走!”   林屈逸朝着罗炎点了点头,转向廿九,“沈姑娘,我们出发吧。”   廿九想要回避着罗炎,便跟在林屈逸身后不做声响。   她从不相信那个幕后的人完全信任沈吟心以至于一点防备都没有,行军数目庞大,只消在军中副将之上安插几个眼线,罗炎的举动依旧丝毫不差地落在他的手里。   之所以让沈吟心跟在他身边,定然也抱了一个和罗炎一样的想法。   当初那人派沈吟心去杀自己,想必是用罗炎做得诱饵,沈吟心以为杀了廿九自己会有转机,却没想到对方不仅仅是要杀廿九,还要从廿九手上得到一件似乎对他很重要的物件。沈吟心并不笨,当她接到对方的命令时,也猜到了他不过是想找个代手之人。   既然那件东西如此重要且沈吟心没有拿到,对方绝不会留机会让她猜到那东西究竟是什么,廿九好奇的是,当晚沈吟心没有说出那东西的名字,老陀螺也从来没说过在捡到她的时候她身上有什么父母留下的物件。   对方知道罗炎想置沈吟心于死地,所以给她二人相互留了机会,谁死谁活看两人的造化,这一去前路迢迢如流水漫过河塘,一切都还是未知。   廿九看着罗炎策马的背影默默地叹气。   林屈逸早已退到廿九身边,廿五则正好趁机行进在罗炎左右。   罗炎一路上都不讲话,似乎这路上除了他便没有其他人。   廿五也不知怎么的一路冰块脸到底,反正罗炎不理她,她也不愿意和别人搭话。   唯独林屈逸是高兴的,不过廿九配合冷淡的表情,让他不知该扯些什么话。   所以他此刻清醒的认识到,当一路同行的四个人里有三个人都高贵冷艳的时候,他一个人开口是要引众怒的。   很安静,马蹄疾驰的踩踏声、马鞭抽在马尾的撞击声、大军后步兵的喘气声是这茫茫天地间的全部。   行进了大半日,罗炎转过头去看廿九,平日里娇惯的沈大小姐没有说一句累甚至连一丝疲惫的样子都没有这让他很是奇怪。   似乎冥冥之中,那晚他以为他杀了沈吟心,而后她的出现像全然换了个人。   时不时偷瞄罗炎的廿九一不小心眼神和罗炎撞在了一起,罗炎还未反应过来,廿九已经慌忙地移开视线。   她故作淡定地侧脸看乱花迷眼的湖光山色,眼神却空旷而散乱。   彷佛是从前刚遇见罗炎的时候稚嫩青涩的懵懂好感,让她忍不住记住他的每一句话每一个眼神,却又在有机会单独相见的时候伪装小小的在乎。所以每次她都故意偏过头去扫视周边的景色,然而那心不在焉的样子暴露了她的心情。   罗炎垂下眼继续将注意力集中在前方的道路上,这次发兵的时候与往年不同,冷静的他竟然会在前一夜失眠。兴许战争本不会让他多么担心,但这种压抑的说不出的闷窒感却让他暴躁不堪。   这种感觉,在看见沈吟心出现的时候,愈发浓烈。   清晰的骨骼碎裂的声音、陀螺山擦身而过时深沉的眼神、酒楼前她随性的一举一动、以及全然颠覆沈吟心形象的潇洒风姿,若非对于这个女子他深恶痛绝,否则他绝不会有种沈吟心在模仿廿九的错觉。   “通知下去戍时前赶到未明城外扎营,明日寅时一过立刻启程!”   “那么急?”林屈逸犹豫道,“行军太紧促大军疲劳,入灵州之后士兵们的战斗力会下降,万一乞颜答答趁势挑起战事不利我方作战。”   “乞颜答答不是那种趁火打劫的人!”廿九脱口而出,没有察觉周围传来的异样眼神。   “你怎么知道?”三个声音同时响起,林屈逸的疑惑,罗炎的讥讽和廿五的不屑,交杂在一起古怪却又诙谐。   廿九暗自捏了一把汗,一不小心漏了陷,“没……我……我只是猜的。”   罗炎冰冷的笑意将这夏季的炎热比了下去,廿九几乎能感觉到身上的寒毛一根根竖起。   他再未看廿九,像是故意要让廿九难堪,“随你吧,你去安排。”   林屈逸得了令向廿九歉意地笑笑,用抱歉安慰廿九被罗炎毫不含糊地扫了面子,然后调转马头去安排。   廿五率先开始冷嘲热讽,“沈小姐原来是足不出户便知天下事,竟是对乞颜答答大有相识感?莫不是平日犯惯了花痴,心都飘到哈达草原上去了?”   “不过听人谈论过而已。”廿九无心与廿五做口舌之争,寥寥数字应付了过去。   然而她不知,她所不认识的沈吟心是个自尊心极强的人,怎会轻易让人占了便宜。她若是震怒或是发脾气罗炎都可以理解,唯独这淡漠的样子让他更是起疑。   沈吟心让别人占了口风,大抵若是在京城造成了八卦市场的头版头条。   廿五自知无味,开始找罗炎说话,“妹夫,前些年你和廿九去哈达草原时与乞颜答答交过手,他一直不肯正面作战,带着一万铁骑行踪飘忽不定,你是怎么找到廿九的?”   “她留了记号。”罗炎从简回答,那是他二人定下的暗号,廿九的靴间按了一张刀片,所以当时她在路上留了记号,罗炎循着记号而去找到乞颜答答的帐篷,但是他做事小心并未带足人马。   草原铁骑的灵活性很大,土生土长的草原汉子都是在马上长大的,可以说连睡觉都是傍着马的,罗炎根据多次交手情况判断,若他带着大部队夜袭,兴许在还未靠近帐篷时对方早已拔营走人,所以他只带了十数人营救廿九。   庆幸的事,行动成功了。   廿五闷闷道:“他不过万余铁骑罢了。”   罗炎挑了挑眉,心中甚为不爽。廿五无心一说却戳中了他的痛处,当时在哈达草原闹得最大的笑话,便是乞颜答答的人四处游击,罗炎在那里寻找了许久都没有找到他的敌人。   战场上最忧伤的不是打败仗,而是明明你拥有比对方强大的力量和更高超的战术,却找不到敌人在哪。   廿九抿嘴一笑,低头偷乐。   以往她最喜欢做的,便是故意让他吃瘪,如今这事自己做不来,廿五却做得顺风顺水。   “还有一个时辰,加速赶路,争取在戍时前到未明城下!”   “是!”   廿九扭头看了一眼正在后方下令的林屈逸,悠闲地骑在马上欣赏罗炎强忍到发黑的脸色。   过了一会,林屈逸赶了上来,擦了擦脸色的汗水,斜眼看即将下山却依旧炙热的阳光,“好了,马上到未明城,都是久经战场的老兵,还是依照你之前说得做吧。”   他偷瞟了一眼廿九,不想让她太过失面子。   廿九是无所谓的,倒是廿五先开口,“说行军紧促也是你,说习惯了的也是你,怎么比女人还要麻烦。”   安抚一个人最好的方法便是让他看见周遭还有比他更惨的人,所以罗炎一看林屈逸通红的脸破天荒扬了扬唇角。   他笑得时候很好看,却又让人说不出好看在那里,像是千年不化的冰凌突然融成一潭纯净的泉水,清朗、俊秀、如化冬雪,比照水梅明丽了三分,比碧玉竹雅致了些许。   廿五突然在马上晃了晃……   廿九有心安慰林屈逸慢下速度,待到和罗炎拉开些距离,才轻轻道:“廿五姑娘心直口快,你切莫放在心上。”   用廿五一句埋怨换来女神一句宽慰,林屈逸觉得这个事就像你刚看中的宝剑被人高价买走了,结果店主又拿了一把绝世名剑低价相售,心里灌了蜜似的甜。   作为一个温柔得体善解人意的男人,林屈逸开始反安慰廿九,“我自然不会和一个女子置气,倒是沈姑娘你,这廿五姑娘是廿九嫂子的师姐,所以罗炎多少会偏向她,若是她冲撞了你,你也莫要生气。”   廿九回以一个浅浅的微笑,廿五的性子她了如指掌,她也不至于和自己的师姐怄气。廿五不过比她长了几个月,对朋友亦是至真至诚。如今她以为自己是沈吟心,所以她一点都不怪廿五。   到达未明城的时候刚好戍时,几人翻身下马,罗炎突然毫无征兆地指着廿九对廿五道:“今晚你们二人住一起。”   “好。”   “不!”   廿九和廿五同时回答。 ☆、第8章 遭遇意外袭击   廿五愤怒地看着廿九,然后悻悻道:“我习惯了独处,不喜欢和别人住一起。”   “我知道。”罗炎冷清清回答,“不过你来之前没有告诉我,所以我这里没有多余的军帐给你独住。”   廿五的脸色像戏台上妆容夸张的戏子一般变化转换,然后一甩袖子愤然离去。   廿九却很淡定,她知道罗炎并不是真的没有多余的地方留给廿五,廿五脾气暴躁看不惯京城大小姐的作风,他拭目以待廿五会不会和面前的沈吟心发生争执。   他并不喜欢有人唐突地出现在他身边,但廿五又是廿九的师姐所以他不能赶人,若是沈吟心能将廿五逼走那是好事,若不能,廿五也不会让沈吟心过得安逸。   对他而言这个世上没有男人和女人之分,只有朋友、生人和敌人只差。   他从来都不轻视女人能爆发出来的实力,尤其是像廿五廿九这种从小在陀螺山长大女子。   问女强人是如何炼成的,老陀螺的回答最具权威,他的特长就是将他的女弟子们培养成镇得住妖魔鬼怪扛得起锦绣江山的女壮士。   廿九慢慢地,悠悠地,款款地走向自己住的地方,还不忘回身向罗炎说一句多谢。   再次期待她生气的罗炎,算盘又落空了。   都说女人翻脸比翻书还快,这沈吟心的性子,越来越不在常理之中,他甚至开始觉得,她是不是中邪了。   若当真是中邪也就罢了,可若是因为那晚他失手没杀成以至于沈吟心想用别的方式来制服他的话,就只能说明这个女人太可怕。如此,他便需要快一些让她离开这个世界。   变幻明灭的星光糅杂在他深深的眼眸中,和这繁星点点的苍穹夜幕铺展出夜晚的深邃,他看着廿九的背影,转身离开。   廿九走进帐子时,廿五正一个人生闷气,一见她来了,顿时像看见了可以发泄的沙包,“噌”地站了起来拔刀直逼廿九。   廿九没有闪躲,刀刃贴着她的肩膀而过,她站在原地从容不迫。   廿五有那么片刻觉得眼前的沈吟心自负、骄傲,与传言中的京城名媛有天壤之别。廿五出手敏捷刀风凌厉杀气腾腾,她算得极准,纵然对方是个高手也不会没有丝毫反应。但廿九看着她的眼神笑意盈盈,刀光在她眼中闪过,她有机会躲开却故意让她得手。   廿九弹了弹肩上的刀,“一把……好刀……”   “确实是好刀。”廿五收回刀插入刀鞘,“这么好的刀用来杀你真是太浪费了。”   廿九靠在一旁扫过廿五,罗炎不可能告诉廿五廿九是沈吟心杀的,所有廿五对自己的敌意太过浓重,“廿五姑娘和我是不是从前见过?”   “没有!”廿五回答得干脆,“我见你作甚?”   “那……你我往日无仇近日无冤,你为何如此仇视我?”   “有吗?”廿五坐在廿九对面倒了杯茶水,“山野粗人向来礼数不周,怎么能跟你们这些名门望族相比。我也不会说话,要是冒犯到沈姑娘你了,还望不要放在心上。”   廿五顿了顿,这番话也算合情合理,然而她又补充道:“不过沈姑娘若是对我妹夫打什么主意,那可就不好意思了。”   廿九一手卷玩着侧脸的鬓发,漫不经心道:“廿九姑娘早就死了,难道罗炎要续弦也不行吗?何况,廿五姑娘不过廿九的师姐,怕是没理由管教罗炎吧?”   廿五脸色一变,一拳打在桌子上,方才满满的茶盏里的茶水晃荡了几下溅在桌面,“我说不行就不行!”   “莫不是……”廿九犹豫了片刻,终究是问了出来,“廿五姑娘倾慕罗炎已久?”   “你胡说!”廿五的脸涨得通红,似乎有一种秘密被戳穿的激动,廿九几乎一眼就认定廿五动罗炎动了心思。   说来她也不是个保守的人,喜欢一个人是自己的权利,她无法阻止别人喜欢罗炎,也不会阻止。   况且对于感情,她相信罗炎的执着,亦相信廿五的为人,她不会横刀夺爱,只是如今众人皆以为廿九已死,所以廿五无论如何也要尝试。   沈吟心又何尝不是?   廿九取了一条披风系上,打开帐帘出去。   说心里没有一点触动,那是骗人的。所以她需要一个人冷静地思考。   夏日的夜晚闷热,蝉鸣上此起彼伏,巡逻士兵举着火把每一炷香便会绕过她们的帐子,廿九独自走在营地的小路上低头冥思。   几缕残云卷过半弦月,挡住了天空之下微弱的光线,一队列的士兵正好绕过廿九的前面。   她无心顾暇,走得很慢,很轻。   足尖轻点地面的簌簌声和风翻卷衣角的声音交杂在一起,廿九停下步子竖起了耳朵。   有人在跟着她!   沈吟心的随身武器是六棱梅花刺,这东西她用的并不顺手,只是既然用了沈吟心的身份,怎么也要做了全套。   她握住了梅花刺,在对方呼吸间空隙的一刹那举刺而去。   对方似乎早有准备,廿九一招过去他已经闪开。廿九只能看见他矫健的身影穿梭在军帐之间,然后纵身追去。   到了巡逻卫兵的盲区,对方停下脚步在廿九还未站稳之时拔剑刺向她,廿九凌空倒翻退了几步,拔出六棱梅花刺开始攻击。   因为兵器的生疏,她的攻击方向略有方差,对方很容易躲过,她听见那人蔑视地冷笑,心中暗骂沈吟心到底是做了什么天怒人怨的事到处都有人对她下手。   那个幕后主使的手下没理由在这个时候对她动手,眼前的人身法乱而不散,似乎是故意将招式拼凑,廿九几乎无法看清他的体型。况且他每每出手都直攻要害,却又在离要害一指距离处停手。   完完全全地在试探她!   她被手中的六棱梅花刺折腾累了,干脆收了回去赤手空拳,没了梅花刺的阻碍,她的出招反而顺溜了些。   此刻她也不敢用在陀螺山学的武艺,除了看准时机偶尔出招之外基本都在闪避。   对方试探不出她的武功并不着急,大有要和她耗下去的架势。   顶尖高手在出招的第一刻,心下就已经对对方下了定论,所以廿九知道,自己遇上了难缠的。   两人各怀心思,谁也不愿意抖露自己的看门功夫,意图先将对方的实力扒出来。   廿九愈发肯定这不是幕后之人,而是另有其人。   当她再一次向进攻的时候,对方突然转身风驰电掣而去,丝毫不顾风中凌乱的廿九。   真是个古怪的人!廿九如是想。   不过她也不敢疏忽,对方有意探她身手,若是自己出了什么破绽,后果不堪设想。   她立刻回了自己的帐子。   另一侧的帐中,罗炎一身素衣坐在桌前擦拭着自己的宝剑,心中意外地没有廿九的影子,反而沈吟心的身影不断地重复上演。   白天那些种种颠覆往日形象的举动和言语让他一直坐立不安。   该说沈吟心的手段愈发高明还是自不量力?   她还是那个她,为何对自己随身的武器使用得那么生疏,为何她根本不用沈家家传的武功却要一躲再躲。沈吟心会武功不假,罗炎曾派人打探过,或许她算得上一流,却离顶尖毫不沾边。而今夜,她的反应太过敏捷,甚至于他都不知道沈吟心是怎么发现了自己的踪迹。   他掀开帘子,面向月光萧索而立,月影下拉长的身影如碧玉竹修长坚韧,微光明灭的眼中疑惑、彷徨,“廿九。”   没有星辰的夜,没有她的回应,没有欢声笑语,他知道又在呓语。   两月有余,为何魂魄不曾来入梦?是还怨我吗?   他握紧了拳头任凭思念席卷,然后用对沈吟心的恨意一点一点填充被寂寞挖空的心。   很快就能到灵州,到了那里,黄泉路上不在会孤单,你便可以尽可能地折磨身前的凶手。   身后,有人搭住他的肩,“罗炎,那么晚了还不休息?明天还要赶路呢!”   林屈逸走到他面前,看他慢慢睁开眼,猛然吓了一跳,“你……怎么了?”   他从来没见过这样的罗炎,眸子里的碎光凝成黑洞般的圈,像是万丈深渊或是无尽苍穹,有一股将人吸走的神秘力量。眼眶周围布着血丝的红迹,嗜血的暴戾和狂风骤雨前的暗潮汹涌,同猩红的月一样寂静,却更恐怖。   “别吓我……”林屈逸退了一步离得远了些,这样的罗炎,令他不寒而栗,他能预想到四海怒溅的鲜血和遍野悚然的白骨。   罗炎没回答,机械地转身回帐。   “见鬼。”林屈逸嘀咕一声,正要回去,刚走两步又停了下来,折道去了廿五和廿九的住处。   幽暗的烛火微弱地跳耀,帐子上映出两个女子的身影,互不相干遥遥相对。   廿五不想与她搭话,廿九还想着刚才遇袭的事,帐子里十分安静,所以林屈逸即便蹑手蹑脚而来,也很容易被里面的人发现。   几乎一瞬间廿九跳了起来,本能地以为是方才偷袭她的人。   身影闪电般地闪过,林屈逸还没反应过来廿九的梅花刺已经对着他的咽喉。   “是你?”她轻蹙眉头放下武器。   廿五也跟了出来,“林屈逸,大半夜你在我们帐子外做什么!”   林屈逸知道她们误会了他,解释道:“今晚气氛有些怪……我来看看你们安不安全……哎,不是……我路过……”他越讲越慌张,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不安。   廿九看他的眼神慢慢凝重……   “你分明是做贼心虚!”廿五一生气,挥着刀向林屈逸砍去,“你就是个登徒子、采花贼!”   林屈逸边闪边解释,招架不住廿五来势汹汹,“我说廿五姑奶奶,我真是来看看的,今晚怎么大家都那么奇怪?”   “大家?”廿九挑了挑眉。   林屈逸边低声哀求廿五停手,抽空向廿九解释,“是啊,罗炎他……”他突然闭了嘴,主帅无论出什么状况都不能让他人知道,一来为了罗炎的安危,二来以免造成人心惶惶的局面。   然而眼前两个女子一听到罗炎二字更加好奇,廿五这回终于停手,杵着刀道:“罗炎怎么了?”   “没,他好好的。”   廿九抱着胸回到帐子,再不管外面两个活宝的打闹。   罗炎一定发生了什么事,否则林屈逸不会大半夜来这里看她们。已是三更时分,他竟还没有睡。   她很想去看看罗炎怎么了,但她不能。她的出现是对罗炎最大的冲击。   闭着眼强迫自己不去想这些天的烦心事,偏偏一幕一幕无缝旋转,画面定格在刚才和黑衣人的打斗中,他一转身力道贯穿手臂差点触到她心脏的那一刻,唯一露在空气中的那双眼睛是通红的!   廿九一个鲤鱼打挺坐了起来,刚才那个黑衣人是罗炎!他在试探自己可他为什么会满眼血红!他的每一招都想杀了沈吟心,却又克制自己不杀她,矛盾的冲突,理智和情感摩擦迸发,她该多么幸运才能再一次从他手上捡回一条命! ☆、第9章 好剑等于好贱   第二日,罗炎不知因何原因点了五千轻骑兵加速赶往灵州,原本廿五想要跟着一起,被他拦下。于是廿九廿五林屈逸和剩下的兵马按照原速前行。   众人以为是灵州情况突变所以罗炎紧急离开,只有廿九觉得,兴许罗炎是怕继续和沈吟心在一起哪一天遏制不住就杀了她。   大部队在一个月之后终于赶到灵州。   林屈逸是沿着灵州外延部分进城的,进城之前廿九扫视了灵州周边的哨塔,她记忆中当年的哨塔是每隔百余丈一座,现如今已拉进至半百。哨塔边的士兵增多了一半的数量,应是罗炎到重新布置。   灵州此时没有禁行令,与周边小国和部落之间的贸易依旧频繁。   塔尔国的人没有出现,应是驻扎在灵州以北靠近哈达草原的的离寨中。那宅子可容纳的人数不多,按照边界划分依旧属于塔尔国。   按照罗炎的要求,林屈逸将人分布在东南西三面,留一小部分跟随进灵州。   “李大人。”林屈逸对着前面的人抱了个拳,“有劳李大人亲自迎接。”   这人是灵州刺史李嗣开,林屈逸和廿九曾经见过他也算得上半个熟人,只是当时在灵州停留得时间并不长,所以廿九对他的印象十分薄弱。   李嗣开回了个礼,削瘦的下巴长满了胡渣子,笑起来有些猥琐,“林将军为保护灵州远道而来,这是下官的本分。”然后他看向廿九,“这位便是沈姑娘吧?罗老国公此前来信让下官务必接待好沈姑娘,若有怠慢,还请沈姑娘恕罪。”   廿九淡笑着点头回应。   从京里头来的这几个人背后都有强大的政治力量,罗炎背后的国公府和老皇帝对他的偏爱,沈吟心的沈家势力,林家在军中的地位都是边境官僚想攀附的,至于廿五,陀螺门在百姓心中的精神领导也让人只有敬畏。   这点从李嗣开给他们安排的住所中就能看出来。   罗炎也住在刺史府中,因为战火没有正式拉开,他们如今只是戒备状态。   当夜,李嗣开下了帖子说要替众人洗尘被罗炎拒绝。   相安无事地过了一整夜,第二日廿九醒来的时候便出了刺史府。   她与罗炎和林屈逸不同,原本就是以逛的名意来得灵州,灵州城处在各国文化冗杂的交界处,城内有许多外国人,廿九自然不能放过这机会走走看看。   灵州城内的街巷是按照功能划分的,一条街全是吃食,或者全是陶器,又或者全是首饰,不过一条街里各个国家的文化差异显着,所以总逛着也并不会感到无聊。   城内最出名的一条街是经营铁器的,因为民族的原因这里时常会出现斗殴,所以灵州城内的百姓出门时都会藏一把武器在身上以防不时之需。   廿九是喜欢玩兵器的,所以她第一站便去了那里。   站在街角的时候风中满满的是铜铁的金属味,整条街上“乒呤乓啷”的铸器声,锤子落在兵刃上的交接声嘶鸣在耳,耳膜内有嗡嗡的余音回绕。   街上人不多,也不少。   廿九走了几家,凭借她对兵刃的了解,普通的店里出售的都是些寻常的武器,若是树干壮些,恐怕一剑下去就折了。   因为用不惯六棱梅花刺,所以她急着想入手一把优质的剑。   一家叫聚宝阁的店铺被众人蜂拥围绕,廿九挤进人群看了看,是店主在推销他的兵器。这家店是整条街门面最豪华的,因是整个灵州数一数二的店,周边几家或简陋或寒酸的小店铺对比之下便显得格外的破旧。   店家拿着手中的剑向周边的人解说,“此剑来历非同寻常,一般人我不告诉他。”   “什么来历?”有人起哄。   “可知二十多年前有一个叫机关门的门派?当时可是整片中原的顶流之柱,后来皇朝覆灭乱世开,这个机关门便解散。机关门可是以机关术闻名天下,当时那里有个不知姓名人称玄剑子的前辈却精于铸剑术。玄剑子前辈随着机关门的解散而隐世,却留下了这把他的沥血之作。此剑削铜剁铁,斩金截玉乃是一把绝世名剑。”   有人听他说得那么玄乎,“既然这么厉害,为何要卖了它?”   店家扼腕长叹,“名驹良人,宝剑英雄,在下想替它寻个有缘之人。”   廿九轻哼了一声,玄剑子确有其人,她听老陀螺说过玄剑子的铸剑术举世无双,可玄剑子所铸的宝剑仅仅是店家手中那把的话,他怎担得起威震天下的名号。   说白了,不过是商人推销的吹牛*。   廿九本来并不想多管闲事,所以扒开人群的缝隙正要退出,不想那店家一句话让她停在远处,“一千两,这世上只此一把。”   廿九唯有一个感受,那就是此人想钱想疯了,不过世人总觉得价格越高东西越好,竟真的有人掏钱欲购。   不得不说这把剑锤两下的技术,她廿九也有。   人们在哄抢的时候价格总会被越抬越高,廿九突然转身挤到最前面,举起手抓住那把剑,放开嗓门吼道:“五千两,一口价!”   人群顿时安静了,所有人包括店家都傻傻地看着廿九。   不知从哪里传来讥笑声,却不是来自人群,像是在不远处,不止一个人。   “成交!”店家怕廿九后悔,立刻迎了上来伸手要钱。   廿九不理店家,拔出袖中的梅花刺放在桌上,举起剑便向梅花刺砍去。   沈家的东西哪怕不是独一无二也一定是上上之品,何况是沈吟心的专用之物。   也亏得那店老板倒霉遇见六棱梅花刺,一剑砍下去,梅花刺纹丝不动,倒是传说的宝剑先开了个口子,不过好在,那缺口被梅花刺磕下来,桌子被劈成了两半。   廿九对着坚韧弹了几下丢给店家,收起梅花刺向他竖了个大拇指,“好剑!”   众人一看差点上当受骗立刻换了另一幅凶恶的模样,趁着店内大乱廿九钻了出来。回头看了那家店的乱状撇撇嘴继续向前走。   没走几步,一道白光从她面上扫过转瞬即逝,廿九停下来,听见一声一声地打铁声和汗水滴落在金属的声音。   沉重、铿锵,像九霄之外的闷雷突然撕裂天空,随即是噼噼啪啪的电闪雷鸣和瓢泼雨水,将那深沉撞破。   那声音,来自刚才白光的起源之处。   用老陀螺的话说,能人们隐于林隐于市隐于茅坑,总之能有一足之地可站立的地方,就会有深不可测的高人出现。兴许他衣衫褴褛手托破钵,或许他春风明媚锦绣华服,又或许,只是个茅草棚下光着上半身,汗水混着乌黑的钢铁淌过狰狞的伤疤却一副与世无争的平和之样的老人。   廿九谨慎地走过去,伫立在茅草棚边。   老人自顾自敲打着剑刃,带到他觉得满意了,又将剑放入冷水之中淬火。   廿九看着水中冒起的白烟和冷水腐蚀剑身的声音,抬头问铸剑的老人,“这剑多少钱?”   老头只是专心地看着水中的剑,一开口便有一种饱经风霜世事沧桑的沉重感,和他手中的剑一样,“这剑不卖。”   廿九只是觉得可惜,老头手中的剑是新鲜出炉的,茅草棚里散乱地堆放着一些锈迹斑斑的陈年旧器,最里边是一张断了一半的床榻,她叹道:“灵州这条街是人们购买防身之器的唯一地点,前辈您若是真心隐世就不该定居在此,一手炉火纯青的铸剑术却不卖兵器,难道也是在等什么有缘之人?”   “有缘无缘我不知道。”老头拿了一块抹布仔细地擦过剑身,“我这辈子铸得剑从没卖过,全都在这了。”   廿九蹲下身,拾起一把全身锈黄的短剑,用指背划过剑刃,一丝诧异的微笑爬上她的脸颊,“可惜了这一身锈斑。”   她靠近茅屋的时候没有仔细打量,直到此时才发现这满屋子破旧的铁器只是用一身的衰败来隐藏锋利,若是去了锈迹,这一把把,全是绝世的名剑!   她一抬头看着老人,心中满是敬佩。   老头却摇头,“何来的可惜?应该是多谢才对。”   “何解?”   “利欲熏心的眼拙之人看不见它,由心敬畏的惜剑之客才会发现。有识之士不愿被荒淫之人相中,宁愿藏拙市井等待明君。慧中不必秀外,何愁庸碌一生。”   廿九连连点头,“可别人当着您的面用您制造噱头,这样,您也能忍,不觉得是对这毕生追求的侮辱吗?”   老头放下剑,这才细看了廿九一眼,“谎言总会被戳穿,被谎言蒙蔽的人需要为自己的无能付出代价。”   廿九低头笑了笑,拾起那把暗红色铁锈环绕得剑,找个了柄同样的剑鞘,“前辈,您手中的剑不卖,那这柄,这否送给晚辈?”   老头瞟了一眼她手中的剑,挥了挥手,示意廿九拿走。   廿九走到茅屋外,正要离开,转身对老头弯了弯身子一拜,“多谢玄剑子前辈。”   玄剑子看着廿九离开这条街,突然露出一个颇有深意的微笑,摇着头自言自语,“有福啊,老头子毕生心血都在那把剑上了!”   玄剑子掂了掂手中的剑,似乎对新铸的这把也颇为满意。   方才打闹的那家店该散得也差不多了,街上少了大半的人显得极为空旷。   时至晌午,玄剑子慢慢地走到一张破桌旁准备吃饭,门外来了一个二十多岁的陌生男子。   “在下来找玄剑子前辈。”罗炎抱拳,深深地弯下腰。 ☆、第10章 犯太岁的廿九   玄剑子端起咀嚼着饭,“你找错地方了。”   罗炎低下头从地上随意找了一把长剑,端在眼下细看,“五金之英,太阳之精,出之有神,服之则威。玄剑子之剑,精光贯天,日月斗耀,星斗避怒,鬼神悲号,岂是常人所能出的?”   “一把普通锈剑,没你说得那么神乎。”玄剑子嚼着饭擦了擦嘴,“年轻人眼光不错,不过你晚来了一步。”   “晚来?”罗炎将剑放下,起身扬起眼角,“前辈何出此言?”   “我这里最好的剑,已被一位姑娘挑走,就在你来之前。”   罗炎并无丝毫懊悔之意,“前辈误会了,在下并非来求剑,只是想向您打听一个人。”   玄剑子沉下脸色,“老头子一生认识得人不多,也没有背后说人的习惯,打听人去别处。”   “此时关系晚辈挚爱之人,望前辈体谅。”罗炎又向玄剑子一拜,“机关门所剩的前辈已不多,晚辈万不得已才来寻找您,这是我唯一的突破口。”   玄剑子冷冷地吃着自己的饭,装作没听见。   “前辈!”   “打听人去陀螺山。”玄剑子突然开口,末了又不理不睬。   罗炎怔了怔,若是陀螺大师知道关于廿九的状况,又怎么不告诉他。   老陀螺对廿九的死其实比谁都介意。   “陀螺大师也不知,所以晚辈只能找和当年机关门有联系的人。”罗炎苦笑,“这是找到廿九死因的唯一方法。”   “廿九?”玄剑子觉得这名字有些耳熟,蓦地想起来,这种简单的取名方法除了老陀螺还有谁会懒到这种境界。老陀螺的徒弟出了事,他这个老神棍却算不出一二,这当真是奇怪之至。   他突然开始有些好奇,“你想打听谁?”   罗炎顿了顿,他根本不知道对方的名字,只是当初手下探得的消息说廿九的身份出入兴许和机关门有关,又兴许和新的皇朝有关。   这一切出在一个人的身上,那人当初只是机关门门下三千的其中一个,甚至连名号都没有,却关联了新皇朝的政局。或者说,那人是如今的大耀皇帝未登基前的耳目,安插在机关门的耳目。   至于当初发生了什么事,他无从调查。他问过罗则安,罗则安也只是闭口不说。   机关门是如今皇朝的一个心病,之所以解散之后高手全部隐世,是因为它起初的门主是旧皇朝的拥护者,对于新皇朝来说,这是不定时爆炸的火药,拿捏不准。   所以他才会害怕廿九和机关门扯上关系,一旦有了剪不断理还乱的联系,他无法确定自己是否能保住廿九。廿九是个孤儿,正是因为这个身份,才可能让有心之人故意按上莫须有的罪名。   “当初机关门出过一个叛徒,若非他供出机关门的总坛,机关门此时还会是颇具威名的组织。”罗炎继续道,“前辈可知那人是谁?”   玄剑子皱了眉头,波澜不惊的脸上浮起愤怒、羞耻的神色,看得出来那个人是整个机关门的耻辱。   然而最终玄剑子平静下来的时候,却给了罗炎一个巨大的失望,“我不知道。”   “他是机关门的仇人,前辈作为机关门的元老,怎会不知?”   “你是在质问我?”玄剑子的脸色很不好看,“倘若机关门有一个人知道他是谁,那人早就被人碎尸万段,怎还有命留到今日?机关门门徒众多,一个没有名气的小人物没人会记得,何况,他换了身份换了名字又时隔二十多年,哪怕现在站在我面前,我都不一定能认出。”   罗炎垂下眼思考了一番,唯有再次向玄剑子俯身,“那么,打扰前辈了。”   他正要离去,被玄剑子喝住。   玄剑子拿出方才刚铸的那把剑,轻轻一抛,那剑就沿着他心中所想的方向而去,罗炎一出手便轻松接住。   “若是找到了,用这把剑替我杀了他。”   罗炎细看这把剑,剑气森寒凌光闪烁,无坚不摧戾气缠绕。剑有灵性,大多随着主人,方才廿九拿走的那把没有丝毫的杀气,这一把却截然相反。   剑在他手中的时候,便将他心中的怒火和杀意通通拂照了出来。   也许这,是他想起廿九时唯一的情感——报仇。   他谢过玄剑子,离开。   这么一来二去已经过了晌午,知州府上的用膳时间也过了,罗炎干脆去了另一条街买些吃的。   这条街比兵器街热闹了许多,来来往往大人多带着孩子。   廿九刚从一家包子铺出来,本是吃饱了,可是闻到不远处飘来的红豆香,又忍不住循香而去。   老陀螺爱吃红豆团子,廿九爱吃红豆糕。   “老板,来两块红豆糕。”   “好咧!”铺子老板用纸包了两块递给廿九,“姑娘慢走。”   廿九付了钱,兴冲冲回头,一转身正巧遇见递过钱准备买红豆糕的罗炎!   她一紧张,立刻将红豆糕藏在身后,讪讪地笑笑。   罗炎知道廿九最喜欢红豆糕,所以他几乎是只为红豆糕而来,至于沈吟心喜欢吃什么他并不知晓,原只当做是个巧合,然而她一见他就藏起红豆糕的举动太过可疑。   如今他心情平复下来,也没有要立刻杀了沈吟心的冲动,错过半边身子去接红豆糕。   “抱歉,卖完了。”铺子老板在蒸笼里翻了翻,已经空了。   罗炎没说话,转身去下一家。   他低头,眼神扫过廿九手中那把锈迹斑斑的短剑,突然想起玄剑子说他晚来了一步,最好的剑被一个姑娘拿走,那人竟是沈吟心?   他从不觉得沈吟心有如此眼力,甚至于她本身并不爱打打杀杀,即便是随身武器六棱梅花刺也并不经常使用,如今沈吟心竟主动去寻宝剑。当晚他交手的时候觉得眼前这个沈吟心对于梅花刺的用法很生疏,她的破绽可真是越来越多。   然而很快他发现一件更为危险的事。   玄剑子肯把他最好的宝剑给沈吟心说明她身上有被玄剑子欣赏的地方,沈吟心杀了廿九,罗炎去玄剑子那里寻找和廿九有关的线索,这三者之间有什么联系。   罗炎快步跟上。   “小心!”   罗炎一声喊,廿九以为是对她说,刚想回头说谢谢,腰上被人猛地一撞,脚跟不稳将将要摔倒,她控制重心平衡身体,不料罗炎从她身边穿过衣角擦过她的身子,原本还有待拯救的局面一下子打破,廿九摔了她有史以来最大的跟头。   罗炎抱住那个横冲过来撞到廿九的孩子,摸摸他的脑袋。   孩子很乖地说了一句“谢谢大哥哥”,然后去扶廿九。   廿九揉着生疼的胳膊想生气却又气不出来,那个孩子很礼貌,一直在跟她道歉,“没事,以后小心些。”   孩子无辜地点头,一会功夫就忘记了刚才的碰撞继续向前奔跑。   廿九挪动了一下,突然发现腿折了。   她不经暗骂沈吟心的这副不经摔的破架子,果真是弱不禁风的大家闺秀,这么轻轻一摔还能断了腿,偏生周边除了罗炎没有可以求助的人。   罗炎感受到来自廿九的柔弱的目光,皱了皱眉。他看出来沈吟心受了伤,是该装作不知道离开,还是暂且将她带回知州府,这是个两难的决定。   看他一动不动犹豫的样子,廿九便知道罗炎满心的不愿。或者说,如果此时撞她的不是个孩子,大抵罗炎心里希望沈吟心不如被撞死在这里。   她无法恨他,毕竟一切都是为了自己,唯有心里默默流泪:夫君啊夫君,你娘子我就在你面前,你却想着办法要替我报仇杀我,偏生我也不能告诉你我是廿九,作死啊作死,不做死就不会死!   她强忍着骨骼错位的疼痛,一步,一步向前走去。   罗炎眼色一暗,从没想过沈吟心是个如此好强的人,他彷佛有片刻的迷糊从沈吟心身上看见了廿九的影子,然后拍醒自己的胡思乱想。   眼前的人是仇人!怎能用一时的妇人之仁换来往后更长久的苦痛!   紧接着——他大步向前抱起廿九,虽然眼里依然是浓浓的厌恶,但终究还是施以援手。   她该死,却不是现在死。   罗炎不知道自己是对是错,只求廿九在天之灵能原谅他。而他怀里的廿九,蜷缩着抬头看他精致的下巴,心中亦纠结万分。   她知他此刻的想法,亦知他不是个无情无义之人,当她记着自己是沈吟心的时候,她多想离他远远的,可她终究是廿九,骨子里的廿九。   “谢谢。”廿九轻轻地呢喃一声,始终不敢依偎在他胸膛,脸颊离他的前胸不过一指之距,曾经熟悉的怀抱如今那么陌生,带着拒人千里的冷漠,她固执地侧过脸不让自己贴近。   她怕一时间忘了自己,然后将所有的危险附加于两个人的身上。   罗炎没回答,心中微有震撼。倘若从前的沈吟心便是这个样子的,或许他从来都不会去厌恶她。   他想到另一个女子,更为隐忍和执着,承担自己所能承担的压力和重责,从不抱怨命运所强加的不公。也许最起初廿九所带给他的,便是不同于京城闺秀的强硬和小小的痞气,敢哭敢笑敢爱敢恨,彷佛这天地之间没有什么是她不可触及的,将自己的一切主宰。   两人之间无话可说,一路沉默到知州府。   刚到门口,廿五就迎了出来,看见罗炎抱着廿九,不知哪里来的怒气直上心头,冲上前将廿九从罗炎怀里拉了下来。   犯太岁的廿九被这么一拉刚折了的腿撞到了石阶,呲着牙吸了口气。   “你们这是干嘛?”廿五怒火中烧气势汹汹地看着廿九。   廿九只顾着疼,哪里还管得着廿五的问话。   “带她回去找个大夫接骨。”罗炎不冷不热地回廿五。   廿五一怔,这才发现廿九受了伤。   罗炎并没有要将廿九送到屋子的想法,直径离开。   “等等!”廿九想到了什么喊住了罗炎,将自己手中的红豆糕甩给罗炎。   罗炎接住之后一见红豆糕,诧异地看向廿九。   廿九知道罗炎平时是不吃这些东西的,这红豆糕是前世自己喜欢,所以罗炎经常会吩咐下人去做。方才他没买到,便给他当做谢礼。   一旁的廿五很恼火,跑上石阶去夺罗炎手中的红豆糕。沈吟心当面送给罗炎东西,这完全不将她廿五放在眼里!   手一伸出,罗炎向后一撤闪开,没有任何表示便带着红豆糕离去。   廿九轻笑一声,扶着大门一瘸一拐地回屋。 ☆、第11章 乞颜答答来袭   “姑娘忍着些,会有些疼。”大夫按着她的脚踝慢慢扭动,趁着她不注意“咔”的清脆声将骨头接上。   廿九咬着自己的手臂深深蹙眉,却没有叫出声来。   本能的,她觉得这点小伤还能受到这么大的重视有些过意不去,她还记得第一次在哈达草原受伤的时候,因为她是唯一的女子,军医都无法处理,所以她咬着纱布自己上药自己包扎,因为第二日还要继续作战甚至都不敢对着罗炎说一句疼。   再坚强的女子到底也是女子,每每想要多一些宽慰,却不得不告诉自己要体谅罗炎的难处。   到处是伤残的士兵,她怎能让罗炎在自己身上分心。   所以她习惯性坚持,哪怕刻骨铭心的疼痛,也只是放在心里。   廿五托着腮坐在一边的桌子上吃着桃子,骨骼接上的时候她不自觉得重重咬了一口,听着都那么疼,何况是受着。   她惊奇地看廿九,然后低下头继续吃桃子。   “沈姑娘怎么样了?”林屈逸得知之后立刻赶了过来,被挡在门外。   “我没事。”廿九客气地向门外回了一句。   林屈逸一人站在门口不敢随意进姑娘的房间,但廿九能听见他低声埋怨,“下次不要跟罗炎一起出去了,你又不是不知道他。”   廿九暗自伤神,哪里是她要跟罗炎一起出去,分明是上天不长眼走到哪里都能遇见他,若是有人告诉她罗炎的踪迹,大抵他往东她就往西,至少在一切查明之前。   反而是廿五一听这话立刻跳了起来,推开门也不管男女之别将他扯了进来,“不许说他坏话,否则让你尝尝我的刀!”   林屈逸有些惧怕廿五,廿五说话不分场合不看对象,她若举起刀来,指不定这桌上就多了一道酸爽的鲜肉。   他看见廿九半躺在床上,想走得近些,又不敢从廿五手上挣脱出来。隔着几丈远看她悠悠地翻着书,床头的柜子上还有冒着白烟的汤药。   李嗣开一听说沈吟心受了伤就匆匆让人送来各色补药,人参当归鹿茸一样不缺,就差连壮阳的鹿鞭虎鞭一块儿送来了。   果然罗则安一句话无比有效。   “我这里没事,灵州城的布防安排妥善之后林将军还要去城上多走走,乞颜答答定会在这段时间来灵州探虚实,若不能将他们驱逐出城,往后这仗可就难打了。”廿九翻过一面纸,她和乞颜答答的交情算深的,对于他的了解也比较深。换做是她,不攻城并不意味着会让罗炎在灵州呆得安稳,组织些小规模的抢掠是必须的。   罗炎今天还有心情去买红豆糕,接下来可就没那么轻松了。   “是是是。”林屈逸连连答应却并未放在心上。沈吟心不过一介女流从未涉及过军事,出于爱慕他恭维她,事实上却并不将她当做一回事。   对于战场,他更信赖罗炎。   廿九自然心中清楚,抿嘴含笑,一蹙黛眉柔和到极致,让人不禁想到夜半白月穿过雾霭的冷光和映照潭水的一缕暗香。   在男人看来,再美的花瓶那也是花瓶,赏心悦目地安放着欣赏,却终究不能拿出来碰撞。   廿五重重地拍了他的肩不满,“你怎么跟个女人似的罗里吧嗦,我真替罗炎感到悲哀。”她将林屈逸牵至门口,压低嗓音轻声道,“跟你商量个事,麻烦以后来沈吟心面前献殷勤提前知会一声,免得我在一旁瓦亮瓦亮地照耀。你最好快点把她搞定,省得她老去烦罗炎!”   林屈逸应了一声,透过门缝看到廿九依旧平静地端着书,搜肠刮肚想不出能聊得话题,不舍地将要离开。   “林将军!”一个士兵冲了进来单膝及地,因为前方是女子的闺阁不敢离得太近,只能大声报告,“塔尔国大汗亲帅三千骑兵冲到灵州城!”   林屈逸大惊:“哨塔的人呢!为何到了城下才来汇报!”他急急跑去,一闪消失。   廿五也立刻跟上。   廿九放下书掀开被子,活动了下脚腕,扶着床沿站了起来。   乞颜答答,来得真快!   百步一座哨塔又何妨,乞颜答答手下多的是弓箭手,哨塔卫兵一里开外看见乞颜答答的铁骑燃烟之前,弓箭手足够有时间将他射落。他的玄甲骑兵是整个塔尔国哪怕是大耀国都无法匹及的,原本在马术上,大耀国便差了塔尔国一些。   用这种方法前行,就算失手几次,等到城内得到消息时,乞颜答答也有足够的时间冲进城内。   只不过小三千的骑兵用这法子可行,大三千则藏不住滚滚烟尘。   廿九不知为何很想去见见乞颜答答,这个多年未曾谋面的老朋友,在哈达草原和戈尔高原一呼百应笑傲天下。   这莫名而来的硝烟,若真是为她,她便是苍生之罪。战争是最残酷的艺术,没有之一。   她相信乞颜答答是个守信之人,可她连罗炎都不能告诉的身份,又如何向乞颜答答说明?   廿九走了几步,本想回床上歇着,又想起一件非常重要的事。   乞颜答答既然是为了廿九而来,他定不会放过廿九的前夫罗炎。将廿九的死强加于罗炎的保护不周,罗炎自是敢担当的。罗炎面上冷清,实则内心是个骄傲的人。别的男人来找自己报夫人的仇,传出去是个天大的笑话。   罗炎平日很冷静,一旦遇上廿九的事却冲动莽撞。那晚他血红的眼和暴戾的杀气环绕,怕是一旦受了刺激,他自己都不知道他会做什么。   她本不该担心,毕竟他身边还有林屈逸廿五,可她不得不担心,因为没有人能镇得住他。哪怕只是因为心中有爱,她也无法安然地等待他的消息。   她只能托着自己挪向知州府外。   灵州城的百姓早已习惯了几月来频繁的袭击,所以在乞颜答答的铁骑刚到城门口时便各回各家各找各妈。铺子都收了起来,街上只有风吹过凌乱的木架。一切都很整齐,整齐得不像一个遭受袭击的城市。   罗炎收到消息后马不停蹄地率人赶往城门,只是还未到,便看见前方烟尘滚滚马蹄声急,乞颜答答已经进了城。   三千人风驰电掣,在守城士兵还没有关上大门的时候一鼓作气冲了进来。   草原的汉子个个精壮勇武,哪怕万箭穿心都能留下一口气冲进敌人的阵营拉上几个垫底。   乞颜答答停住马,和罗炎遥遥相对。   他就是等着罗炎的所有人马到达之后才来,彰显塔尔国近年来的不断发展壮大的实力,藐视他的对手罗炎。   罗炎清冷决绝地看着对面这个精悍的男人,与大耀国天差地别的短发映衬他硬朗的轮廓,每一寸是骨骼和肌肉的结合,他豪气冲天不拘一格,他孔武有力胆识过人,他给了罗炎最大的打击,哪怕当初罗炎以胜之名义,心里也不会忘记那只是因为廿九。   草原遵循丛林法则,乞颜答答不像大耀国的官员那么拘于条理,三千骑兵一到之后便在城内抢夺,罗炎派出去的士兵拦截塔尔士兵,自己则与乞颜答答对峙。   “好久不见,罗国公一如往日。”   罗炎没理会他话中带刺,少了廿九,怎会和往日一般。乞颜答答的眼神尽是怒火,他能看见燃烧的火堆在深色的瞳仁中跳耀,亦能看见满腔的愤怒化作一把利剑刺向他心中。   乞颜答答从来都不避讳他骚扰灵州的原因,无非是告诉他倘若廿九当初留在哈达草原,他能给她更好的照顾。   “你也不差。”罗炎的声音像巨大的滚石从山巅滚落,没有感情,只有碎石四溅枝桠坍塌的爆发,“三千铁骑用来抢掠手无寸铁的百姓,私以为贵国在吞并戈尔高原之后反倒退化了不少。”   “十万兵马却无法保护一个女子,私以为贵国的民风不如我未开化的国民来的高尚。”乞颜答答扬着手中的鞭子,挑衅着罗炎。   “廿九是我妻子,祭奠或是报仇皆有我一人决定,还轮不到贵国大汗千里迢迢赶来秀正义。”   “她也是我的恩人,我曾说与大耀休战却只因为她,你连她的生命都保护不了,谈何报仇?”   乞颜答答的语言很顺溜,全然没有当然生涩的咬字,这些年塔尔国学习大耀国的文化在发展,他从来都没忘记廿九。   塔尔国这几年的发展速度,完全超出了廿九的预计,是脱缰的野马狂奔,早已脱离了驭马人的控制。   乞颜答答三句不离罗炎保护不周,罗炎一度接不上话。他本就不喜多言,乞颜答答揪着他的软处不放。   他知道自己理亏无法反驳乞颜答答。京城本是是非之地,多少人盯着罗家的势力,廿九孤身入侯门挡了别人的道,将她视为眼中钉肉中刺的比比皆是。   是他太自信,以为自己能保护好她,最终落得生死两茫茫。   然而面对乞颜答答,他突然有一种既是自己的家事,别人凭什么对他说三道四的感觉。   “不劳你费心,廿九的事我自由决断,如今你伤我大耀百姓,国仇怎能袖手旁观。既然来了灵州境内,想出去就没那么容易了!”   身后的士兵蜂拥而上围住乞颜答答,个个摩拳擦掌欲大显身手,来到灵州的第二日便能围困乞颜答答,若是抓住他便是升官加爵封妻荫子,多少人几世得不到的荣耀和财富,对于用生命在存活的士兵来说是最好的机会。   乞颜答答仰天大笑,“我想来你挡不住,我想走你拦不住,罗炎,就你这点连一个女人都护不住的能耐,想杀我?可笑!”   他长啸似鹰隼桀骜,众人只听得撕裂天空的呼啸,如飓风扫过黄沙卷起漩涡,分散在灵州城的铁骑立刻汇聚在他身后。 ☆、第12章 进退两难抉择   三千骑兵集结地整齐迅速,很难想象是在一个时间从四面八方杀出来。每个人身上都占了腥红的血,用手抹过之后变得狰狞可怖。   乞颜答答每次来骚扰灵州时不过抢些物资,极少伤人。这是廿九的故国,如果不是兵戎相见,他并不愿意做让廿九不满的事。   不过这回不一样,许是罗炎触到了一个铮铮男人埋藏在心底的迷茫,又或许是草原男儿天生的血性和凶恶,骑兵从四处汇合的时候多少手里抓了一两个灵州百姓,这群被他作为人质的人中,都是孩子。   “我带了三千骑兵,”乞颜答答眼神掠过他的士兵,骄傲而自信,“我的手下正好抓了三千人,我的手下死一个,我就杀一个,你看清楚了?”   罗炎的脸色由白转青,乞颜答答这一招玩得真好。   灵州城几十万民众他只让人抓了三千,一个不多一个不少,恰恰是他带来的人数。他早知道这灵州城四方都是罗炎的人,进来容易出去难,所以用这一命抵一命的玩法让罗炎接招。   他有无数种方法让乞颜答答葬身灵州城,却不能不管这三千孩童。他们是孩子,生命未曾绽放笑容依旧纯真,被塔尔士兵抱在怀里不轻不重,没有刀刃的抵死缠绵,甚至还有孩子笑着趴在那些人的胸口玩耍。   这空旷的大街上有多少双百姓的眼睛战栗地看着前方,他们的孩子在敌人的手中,他们寄托希望的援兵能做些什么。   罗炎不能不答应。   大耀的士兵都在沉默,谁的家中无老小?   罗炎甚至能认出乞颜答答刚刚从手下手中抱过的那个男孩,正是在街上撞到沈吟心的那个孩子。   那孩子一直盯着罗炎,他看见孩子的口型竟是“大哥哥”,他在对他打招呼。   “放过这些孩子,我放你走。”他揪着心,从没有这么冷过。多年不见的乞颜答答,还是曾经哈达草原上廿九钦佩的那个汉子吗?   乞颜答答低下头对着孩子说了几句话,逗得孩子一直在“咯咯”地笑,孩子笑得天真开朗,一点儿都没有危机来临的意识。   乞颜答答在刻意无视他,罗炎蹙眉握紧了拳头,他何曾有这样被人玩弄过!   “罗国公急什么?”乞颜答答踢动马腹靠近他,“灵州城我还没有好好逛过,今日既然有幸,就有劳你带着我众兄弟好好在城中大开眼界。”   他身后的塔尔兵中爆发出一阵阵哄笑声,孩子们总是纯真的,看着周围的人笑得那么开心,也一起嗤笑起来。   “你!”林屈逸提着枪怒火中烧,奋起一枪就要往前,乞颜答答不躲不闪,深幽地看着罗炎。   罗炎抓住林屈逸的肩膀将他扯退,虽然及时制止,林屈逸能感觉到他紧绷的肌肉和压抑在心底的愤怒,他的手心很烫,透过衣物传到林屈逸的肩上,林屈逸咬牙切齿地按捺住冲动,只能用激怒的眸光盯着乞颜答答。   罗炎怎会不知乞颜答答这么做只是为了让他在城中丢尽脸面。   他在灵州城和对方的第一次交锋竟是要卑躬屈膝地领着大耀国的宿敌首领在城中游走,莫说在城中百姓心中的形象,这事一传到京城,有心之人将挑起事端针对罗家,多少看着罗家平步青云的官宦将落井下石。   灵州城如今驻扎多少兵马乞颜答答一清二楚,他敢亲率三千入灵州腹地,就知道自己会被围攻。他大胆,却不是傻大胆,能成为整个哈达草原和戈尔高原的领袖的他,早已不是那个淳朴憨厚的汉子,狂野的外表下隐藏着多深重的心机,帝王将相的必修课想必早熟捻于心。   答应或者不答应,这早已由不得罗炎。   乞颜答答一手推开身边的人,大摇大摆地坐在马上前行,余光瞟过罗炎铁青的脸,心中甚是得意。   多年前他冒着草原人民的质疑走到谈和,经历了多少只有他自己清楚。廿九无疑是对的,塔尔国的今天少不了她当日的一句话之恩。   罗炎快步跟上,悄悄吩咐林屈逸带好人随时准备救下孩子们截杀乞颜答答。   乞颜答答放慢脚步故意和罗炎走在一条线上,两人之间保持着一些距离,其实谁都提防着对方。   “四年前我第一次见到廿九,他颠覆了我心中大耀女性温婉的形象,当时我觉得如果大耀国的女子都是这个样子的,我乞颜答答何时才能攻克一州半城称霸一方。”   他瞄一眼罗炎,罗炎看起来心不在焉,实则听得比谁都认真。   关于廿九的一丝半毫他都不愿错过,那是他唯一的珍藏。   也许在放肆无度灵魂飘散的梦中,也许在月下清辉的淡淡光影中,也许在神识模糊虚无的黑暗中,也许只是在此刻给他难堪的敌国大汗的心中。   但这一切的一切,起源于廿九一人罢了。   “后来她告诉我大陆局势,我才知道我的周围除了大耀国和戈尔高原以及几个小部落以外,在遥远的西南,还有其他强大的国家,有一个两个甚至无数个大耀国,那时我觉得,除非我能打下整个大耀国,否则如何登上九州之巅?可大耀有她,有你,有千万子民和百万雄师,我只有草原、马和几万游牧为生的部众。”   罗炎冷着脸沉默,他不知道廿九告诉过乞颜答答什么,当初她为了转移乞颜答答放在大耀国身上的兵力建议他转向戈尔高原,原本只是一时之策,罗炎却极力反对。   一旦乞颜答答吞并了戈尔高原发展壮大,他的下一个目标就会是周边小国,进而与大耀国抗衡。他从不低估乞颜答答的能力,放虎归山终留后患,总有一日他的金戈矛头还会指向大耀。   廿九很聪明,无论是作战还是智慧,但比起从小生活在京城盘旋于各家政治势力的罗炎,她多了些感性少了点大局观。   至少目前看来,罗炎当初的反对是正确的。   “后来我采纳了廿九的建议抵住了草原的压力谈和,然后一步步攻克戈尔高原建立平沙城,我的子民才理解我当初屈辱谈和,个中酸楚别人不懂,你却一定明白。”   乞颜答答平和地滔滔不绝,从两边看来,完全是在和罗炎进行亲切的交流。   罗炎并不是个配合的人,今日的耻辱就如同当年乞颜答答所承受的艰辛,总有一日他会讨要回来!   “廿九是我见过最独特的女子,她离开我祝福她,却没想到这是她的劫难。”他犹自叹了一声,突然转了语调质问,“那晚你不顾生死来救她我佩服你是个顶天立地的男子,落山峡谷你独破兵阵的胆识我击节称赏,龙潭虎穴你尚且游刃有余地度过,为何不能保住廿九!勾心斗角的大耀国不适合她,我塔尔国才是她该呆的地方!”   “住口!”罗炎怒喝一声,直接作响的回音飘在空中,他可以忍受别人对他的质疑,却不能忍受别人妄想廿九,哪怕,只是想想,哪怕,斯人已去。   乞颜答答身前的孩子被他一声怒喝吓到,眼泪转了转突然大哭起来,后面的孩子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听见罗炎那一句住口,胆小的禁不住呵斥一同哭了起来。   街上孩童啼哭声此起彼伏,牵动门后屋下父母的心,担忧的悄悄打开些缝隙窥视外边的情况。   罗炎狰狞着压制住蠢蠢欲动的内心,夕阳的余晖突然刺眼,将人和马的身影不断拉长,马蹄踩着前面人的影子,安静的踏行,马蹄声紧促像鼓点落在鼓面,整齐律动。   “如果苍天有眼让廿九活着,无论如何我都会把她带去塔尔国!”乞颜答答抬头直视夕阳,“永远离开大耀国!”   若她还活着?罗炎苦笑,倘若命运打开为廿九打开一扇后门,天涯海角天南地北,她想去哪里,他都不会有半句怨言,安静地陪着,直到地老天荒,多美好的梦想,梦想终归只是梦想,只有做梦的时候才能想想。   不长不短,他们走过了整整一条街,乞颜答答掉转马头,转弯走向另一条街。这条街,通向知州府。   他对灵州城格局的不止用熟悉来形容,这完全是一个多年研究大耀地形的统领才有的程度。   身后的士兵没一个敢吭声,战马的每一个落地节拍都整齐规律。   这踢踏踢踏的节奏中,有一个错开主旋律的声音交错在每一次马蹄落下和抬起的空隙间,由远及近。   乞颜答答和罗炎一同向前看去。   前方有女子身着黑色绸缎的衣裳驱马而来,简单的发髻有几缕青丝在风中飘扬开来,姣如明月的面上因为用力地驾驭泛起潮红,远远看来身形错落有致,让两人的脑海同时闪过廿九的身影。从前的廿九,不也喜欢穿着一身简单的黑色衣裳风一般的来去匆匆。   只是记忆中的那女子,却没有的眼前的人来得精致细腻,像一幅水墨丹青的绝笔,一笔一划勾勒出精致轮廓和曼妙身姿,同十二月傲雪的梅花一般清雅高洁,幽幽含香。   如此潇洒的沈吟心,如此潇洒的廿九。   罗炎掣住马缰,沈吟心不是受伤了么?为何她出现在这里!   廿九横在众军之前,尚留匆忙间的喘息,看见乞颜答答和塔尔兵怀中的孩子稍有一怔,随即镇定下来,“离寨一万七塔尔玄铁骑兵驻扎,入夏草原茂盛,灵州城外还有五万兵马此刻整装待发,没有乞颜答答的玄铁骑兵只是一盘散沙,你若想要游遍灵州的大街小巷,三日后回到离寨只有塔尔精兵的灭亡。一把火烧了草场,哪怕塔尔国内仍留半数玄铁兵,想必大汗您也不敢贸然在边疆拉开战线。国公,你怎么还不下令?”   乞颜答答大惊失色,搂紧了怀里的孩子,失声问道:“你是谁?” ☆、第13章 变化出人意料   “无名小卒,怎敢在大汗面前提名字。”廿九的唇角扬起薄如落花的笑意,看向罗炎,在等待罗炎的决定。   被廿九这么一说罗炎才发现,自己一旦涉及了关于廿九的人和事,哪怕表面假装镇定,内心早已出卖了他。他早该想到廿九说的法子,竟是陪着乞颜答答走了这么久遂了他的意。   他当即向林屈逸使了个眼色,林屈逸微微颔首,便做出一副要下令的样子。   乞颜答答一看不妙,抓紧了手上的孩子,“灵州到离寨有几日的路程,但是我手起刀落不过一眨眼的功夫。”   “那是,”战争中性命如草芥,但廿九知道乞颜答答根本不会真的杀了这些孩子,草原人民虽然做事鲁莽心地却是善良的,可以毫不犹豫地斩杀敌方将士,却不会无视这些可怜的孩子。   罗炎心中也清楚,然而门缝中是孩子们的父母和灵州的父老乡亲,他若执意不顾着孩子拿下乞颜答答,便会在灵州城中落下残酷的名声。   这坏人他做不得,廿九来做!   “你可以现在杀了这些孩子,少了手上的人质你如何离开灵州?这些孩子只能成为你离开灵州的筹码,却无法保住你留在离寨的精兵。我想,如果大汗你不立刻回去,那后果就不需要我来描绘了。”廿九哀叹了几声,挑着眉等待乞颜答答的回应。   她并不想让乞颜答答丧命灵州,亦不想罗炎失了民心。   乞颜答答的轻骑兵速度再敏捷,也追不上提前出发的大军。他必须立刻赶回离寨,在林屈逸的命令吩咐下去之前。不过她也给他留了后路,孩子还在他手上,罗炎绝不会轻举妄动。   乞颜答答咬牙切齿地调转马头,末了不忘回头对廿九道,“你,我记住了!”   说罢一阵风般疾驰而去。   来时整齐如一的塔尔玄铁骑兵去时乱了阵法,躲在门后的灵州百姓不知道街角唇剑舌枪的一幕,只道是罗炎用了什么退敌的法子将敌人赶出了灵州。   乞颜答答非常守信,他一出城门便放回了孩子,百姓们蜂拥而出寻找自己的儿女,彷佛是一场大难过后的激动。   廿九轻轻舒了口气,不由得皱了眉头。   腿上的伤被她这么一折腾,放松下来时疼痛感侵袭全身,饶是她从前身经百战也抵不住这钻心裂骨的疼。   罗炎一时间不知如何是好,沈吟心越来越出乎他的意料。   心中虽然厌恶她,看在刚刚解围的份上,罗炎都无法忽视她的存在感。   她的脸色近乎苍白,林屈逸首先发现了异样,驱马上前,“沈姑娘刚刚还受了伤,怕是触到了伤口,还是先回知州府吧。”   他牵住廿九的马缰,领着她的马跑回知州府。   经过了方才之事林屈逸似乎对她大为改观,这种临危不乱大快人心的场面他曾经见过,那时的女主角是廿九,对着乞颜答答激扬顿挫,为大耀国赚足了风头。曾以为这样的女子天下不过一人罢了,曾以为能配得上罗炎的也只有这样的女子,却不料当众人以为那个风采卓绝的女子终是熬不过上天嫉妒撒手人寰的时候,出现了第二个她。   当一个温婉柔和的女子突然变得冷峻高傲,那种久违的挑战像是落在心中的鼓点,一击一击,直到打成一曲刚毅的战歌,回荡在边城的大地。   那真的是沈吟心?那个原本该死在罗炎手上的沈吟心?   罗炎略有深意地看着她的背影,看林屈逸细心地保持着前行速度,只为不伤到她折了的腿。   林屈逸曾说他爱慕的女子端庄高雅,那么如今这个强势的女子,是否还是他心中的女子?   他虽不说,罗炎却能感觉到,当一个男人发现他倾心的女子相差于从前时,他的敏感度绝不会低于怀疑丈夫偷香窃玉的女人。   “廿五。”他唤了一声一直跟在身后的女子。   这是他第一次主动地喊廿五,廿五立刻凑了过来,“在,怎么了?”   “你觉不觉得,她有点像一个人?”   廿五瞟了他一眼,“像谁?你不会说她像廿九吧?你若是这么想,信不信我一刀劈了你!”   “不敢。”罗炎勾了勾唇角,似天边流云,淡淡一抹,却划开了冻结千年的寒冰。他不常笑,以至于偶尔露出些笑意,竟是惊诧了旁人,只觉得有什么水岚清气朦胧了双眼,彷佛海市蜃楼那么缥缈。   他没说像谁,廿五却说到了廿九,那便意味着其实廿五也在第一时间想到了廿九,不像?   罗炎永远都不会忘记廿九死在那个女子手上,他虽笑着,心却像沉入了深深的湖底,沈吟心,虽然她举手投足间没有做作矫情,他却只能用一个理由来解释她的作风——她在学廿九!   纵然是刻意模仿,他也不能不承认她在紧要关头所作出的举动成功地挽救了他在灵州的形象。究竟沈吟心心存多少墨卷,才能让一个曾经吟弄花月的女子在短短的时间内变成挥斥方遒的女中豪杰。   背后的廿五看着罗炎的侧脸,随着他眼神的阴晴变得阴鹜。   林屈逸将廿九送到房间嘘寒问暖了一番便被廿九以要休息为名赶了出来。   他出来的时候刚好遇到了罗炎和廿五。   林屈逸心中畅然,走上前和罗炎搭话,“今日幸亏了沈姑娘,没想到她一个闺中小姐竟有如此心智,难怪老国公会让她一同来灵州。”   说到罗则安,罗炎下意识握了握拳头。   对,就是他爹!他知道罗则安的意思,可沈吟心究竟做了什么才让罗则安千方百计也要罗炎同意让她跟着!   沈吟心的那点心思,他清楚得很,又怎会真的让她得逞。   “之前我来看沈姑娘伤势的时候她还跟我说乞颜答答这几日一定会来骚扰灵州,当时我还没在意,未想他竟真的来了,还来得那么快。”林屈逸兀自感叹,“真是神了,沈姑娘太了解乞颜答答了!”   罗炎脸色一暗,沈吟心居然猜得比他还准!   林屈逸的最后一句话让罗炎更为揪心,了解乞颜答答——若此人是廿九,他定不会觉得有什么奇怪。只是这人是沈吟心,他突然记起在赶往灵州的途中沈吟心失口为乞颜答答辩解。若非他确定沈吟心没有出过京城,大抵要认为她是认识乞颜答答的。   不过乞颜答答当时一句震惊的“你是谁”,说明他二人从未见过。   他有些头疼,自己为何要想这许多?最初同意带着沈吟心来灵州的时候,不只是为了让她“失足”死在战场上而已吗?如今但凡她有些奇怪的举动,自己的视线竟会一直焦聚在她身上。   他不断告诉自己,这是沈吟心的计策,博取他注意和好感的手段,她只是在模仿廿九,她是沈吟心,是他的杀妻仇人!   罗炎停下脚步,方才发现自己不知不觉走到了沈吟心的房门前。   “你脸色不太好?”林屈逸观察着他的神色,又看了一眼廿九的房门,“刚才沈姑娘好歹为你挽回了面子,好歹你该去表示一下谢意。”林屈逸拍了拍罗炎的肩,然后贴近他的脸轻声道,“只是表达一下谢意,兄弟的心思你懂的。”   林屈逸为人算是坦诚的,什么事都不爱藏在心底,喜欢这种事只要没有血海深仇说出来也无伤大雅,只是众人皆知沈吟心心仪罗炎,罗炎却从不把她放在眼里,林屈逸确信罗炎不是个夺人所爱的人,况且他看着廿九和罗炎一路走来的足迹,所以他从不把罗炎当做情敌。   “感谢?”罗炎的语气带着嘲讽,但很快他又点头深思,自己确实应该“感谢”一下她,一码归一码,杀她的目的不变,今天的事,多亏了她。   不过哪怕是感谢,至少他也要警告一下沈吟心,廿九不是谁都可以模仿,模仿的不好,那不过是东施效颦罢了。她沈吟心有倾世容貌和深厚家底,多少人想着模仿她,廿九是造了什么孽,才得到沈大小姐的青睐。   罗炎正要推门进去,廿五飞速挡在了他身前,“不许去!”   他没说话,手指夹住廿五的衣角轻轻一扯,廿五就被一阵风掠到了一边,她一蹬脚还要继续阻拦,罗炎开口道:“受人之恩表示一下谢意罢了,你知道我很不喜欢别人意图左右我?”   廿五悻悻地缩回手,她没有资格阻拦罗炎做什么,只是当她发现沈吟心的作风开始偏近廿九时,心中便有了不好的预感——罗炎欣赏的,向来都是坚韧睿智的女子。罗炎未曾告诉他沈吟心是杀了廿九的真凶,所以她不知道哪怕有一天全世界的女人都死光了,他也没有和沈吟心发生暧昧的可能。   廿九迷迷糊糊地快要进入梦乡,听到房间的门被推开的声音,原以为是林屈逸去而复返,便不耐烦地翻了个身。出门在外没这么多讲究,廿九也是太累了,所以不过一眨眼的功夫竟睡着了。   沈吟心的睡相如何她不知道,但是廿九从来都喜欢抱着点东西睡,从前是抱着被子,后来是抱着罗炎,以至于现在手头只有被子,她又退化到了只能抱着被子睡的场面。   青色的床幔倒影着迷蒙的影像,罗炎依稀能看见沈吟心并不雅致的睡相。   他愣了愣,这似乎于理不合?怎么林屈逸刚才不提醒他以至于他以为沈吟心是坐着的。   沈汝鸿虽然爱女情深,但是为了沈家的门面在礼仪方面管教甚严,沈吟心的每一个动作都是京城贵女的典范,怎会抱着被子像树熊似的睡觉。   何况这样子,竟不知不觉又让他想起廿九。   最奇妙的事,是明明知道对面的人是仇人,却又无时不刻将她和廿九重叠在一起。   罗炎轻轻咳了一声,廿九半睡不醒中听到熟悉的声音,一个机灵从床上翻身坐起。 ☆、第14章 剧情走向错误   脱兔般矫健的身手和速度,让罗炎当场一怔。这真的是沈吟心,真的是沈吟心?   看到是罗炎,廿九的头脑顿时清醒了,房间里只有她二人,莫不成是来杀她的?她还想多活几日,每每看到罗炎就会想起他欲杀自己而后快,背后就会起一层鸡皮疙瘩。   她不断告诉自己,这是她男人,不是他仇人。若要是仇人,她准会一脚将他踹出门去。   这矛盾的世界!   不过为了维持她仅有的一点点疑似沈吟心的面貌,她都得端着架子用一种让她自己都听着毛骨悚然的音调端庄优雅彷佛碧池中婷婷袅袅的白莲花般向罗炎携一缕浅浅笑靥,“国公有何指教?”   这才是正常的沈吟心!   罗炎稍稍放下心来,他最近总觉得,沈吟心一旦不像沈吟心的时候他的心就会随之晃荡。若是变化不大就像平湖之上被风带起一丝涟漪,若是差别太大,比如方才面对乞颜答答时,他就有种自己像是被拍死在沙滩上的浪花的感觉。   哪怕是看在刚才这女子挽救了他在灵州百姓面前的形象,他也不至于现在动手杀了她,可看她一脸戒备的表情,罗炎觉得她有些怕自己。   这种怕不是恐惧,而是刻意的疏远,并不想引起他的注意。   沈吟心越是想要脱离他,他偏要凑上去抓住她。这种脱离不得的感觉如同求生不能求死不得之感。他还记得他杀沈吟心的那晚,沈吟心问他那种报仇无门的感觉是不是万蚁噬心的难熬,这难熬,也许该让她尝尝。   “今日多谢沈姑娘。”罗炎说得很轻,似乎是怕被外面的人听到。   这是这么一句简单的道谢,让廿九突然觉得今天的太阳是从西边升起了,老陀螺不爱吃红豆团子了,熊和猫结合能生出熊猫了,罗炎这是进来的时候脑袋被门夹了?   他居然跟沈吟心道谢了!   廿九默默盘算着,罗炎似乎知道自己死于沈吟心之手,所以他这道谢背后定有一个深坑挖给她跳。   一只狼给一只兔子道谢,相当于黄鼠狼给鸡拜年,想要好好活着,就不要占这个便宜。   廿九讪讪地回笑,“您客气了。哎对了,吃饭了没?看着天都快暗了,再不吃饭今晚就没红豆糕了,慢走不送有空常来!”   罗炎若是能被这一两句话赶出去,也就不是罗炎了。   他往前走了几步,廿九不自觉的朝床角缩了缩。   罗炎出人意料地从一旁搬过椅子,大有一副今晚咱两唠唠嗑的架势。   “塔尔国玄铁装甲骑兵总共四万,乞颜答答带来了一半,今日来灵州他带了三千。灵州到离寨的路程约摸三日,这些都是在灵州附近和塔尔国作过战的将领才会知道的,请问沈姑娘,你是怎么计算出来的?”   廿九顿时语塞,这是罗炎对她讲得最长的一句话。   沈吟心的脾性是断然不会去研究塔尔国的作战力量和灵州地形,她匆忙想要解围却忽略了最重要的一点,罗炎虽然从未喜欢过沈吟心,可这次她借用沈吟心的名义跟随,他怎会不把底细摸清楚?   她从未刻意要将自己伪装成沈吟心,却也并不想表现得过于类似廿九。但是罗炎对这两个女人,太过熟悉。   “来灵州之前父亲曾和我提起过,我便记下了一点。”廿九垂眸应答,沈汝鸿,她并不了解。   罗炎唇角勾起绝美的弧度,华光溢彩的眸中闪过一丝廿九察觉不到的莞尔,“你还记得十余年前的冬天我在苏曳湖旁对你说的话吗?”他的声音从未那么柔和,眼里竟有一些回味。   同为京城的官宦,廿九一直都知道罗炎和沈吟心早就相识。不同的是,罗家是和当今皇帝一同打拼下江山的,所以其地位非寻常家族能比,沈汝鸿则属于大耀建国后典型的平步青云,沈汝鸿入朝为官从十余年前起,所以罗炎说的定是沈吟心初到京城之时,也便是他们的初遇。   廿九从前没把沈吟心当做过对手,也从未问过罗炎关于他们两的事情。如今看他一脸沉醉的样子,是有一段前尘往事?   廿九抓了抓头发,懊恼道,“时隔多年,有些模糊。”   “哦。”罗炎长舒一口气,似是一点点的遗憾一点点的欢喜外加一点点不知名的惆怅,这叹息声同屋子里燃得紫罗花香一般弥漫开来久久不逝。   心里像打翻百年陈醋酸不溜秋,廿九发现自己竟是在吃醋,吃一个已经死了的人的醋,吃自己的醋。   罗炎靠在椅背上直视廿九,什么十年前苏曳湖,那不过是他随口扯得,眼前女子竟信以为真。   沈吟心,你到底是谁?   “沈姑娘觉得下一步,乞颜答答会做什么?”   这次廿九吸取了教训,再也不敢提什么建设性意见,摇头道,“我一介女流,怎知两*交,你手下人才济济,怎地不去问那些将军反而问起我来?”   一抹冷笑定格在他唇角,“我觉得,沈姑娘的心思最近颇好用,不妨说来我听听。”   “……”廿九以沉默代替言语,低着头揉着自己的膝盖。   所谓言多必失祸从口出,她打心底决定,只要罗炎在场,她再也不随意开口了。   罗炎见她缄默,起身在榻前踱步,“灵州城不但和塔尔国哈达草原接壤,同时还和云昭国毗邻。云昭国是个小国,常年以发展贸易为生,虽资源贫乏,但地理却是极好的。灵州除了北面面对大耀国土,其他三面向云昭国打开,乞颜答答有逐鹿天下的野心,打不过大耀国,必定会先攻打国力较弱的云昭国。你说呢?”   廿九默默地点头,乞颜答答离开灵州的时候她就想到了这一点,云昭国和大耀国的贸易发展稳妥,乞颜答答想采取弱弱联合的手段是不可行的。云昭国只求自保不求扩疆展图,一心依附于大耀国,这是大耀的门户。   她若是乞颜答答,也会将注意力转向云昭国。   可惜云昭国和大耀的往来密切,若是乞颜答答贸然进攻云昭,大耀定会出手相助。   皇帝派罗炎来灵州不止是守卫,还有攻击,因为大家都想到了这一点。   “乞颜答答想要攻下云昭必须要先稳住大耀,皇帝并不打算任凭塔尔国壮大,所以和塔尔一战迫在眉睫。不过前提是乞颜答答什么时候向云昭动手。他只能速战速决,绝不会拖延时日。你觉得呢?”   廿九继续点头,她和罗炎在这作战上的想法如出一辙,对塔尔国势的分析也是丝毫不差。不过廿九好奇的是,罗炎为什么要对沈吟心说这些。   “玄铁装甲骑兵最大的优势在于它可以随时转换轻骑兵和重骑兵。玄铁装甲部队常年带着一套铁甲在马上,游击式作战时他们是轻骑兵,速度极快,攻城战时他们是重骑兵冲锋陷阵,塔尔国这些兵一个个都身经百战战斗力不可小觑,我纵然有十万兵马,若是碰上玄铁骑兵也指不定输赢,兴许连敌人都找不到。”   廿九始终闭着嘴点头或摇头,玄铁骑兵近年来声名大噪,周边国家皆闻风丧胆,他的作战力和灵敏度远非普通部队可比拟,罗炎对这支部队的担心非常在理。   如何控制住玄铁骑兵是和塔尔开战的关键问题。   “沈姑娘既然精于算计路程和作战时间,我有一个问题想请教你。”罗炎瞥了一眼听得认真的廿九,抽了抽嘴角,“玄铁骑兵从离寨出发攻打云昭国不是三两天就能攻克的,我出发前皇上就给了我暗示一旦塔尔攻打云昭便立刻出兵。比起打下云昭,乞颜答答更有可能扫光城池弃城而走,我们的步兵速度根本无法追上玄铁骑兵,那么以你所见,我们该怎么办?”   “额……我们?”廿九断断续续地问道,“这个……我怎么知道……”   话虽这么说,廿九的内心却在咆哮,这些事情罗炎作为名将竟然问沈吟心这样的闺秀,她当真想一口老血喷他一脸,虽然,她不敢。   罗炎负手站在榻前冷冷地俯视廿九,同刚才判若两人,传说中的一秒钟便冰山男大抵就是如此。   他俯下身单手扣住廿九的下巴,凝眉看这一张清扬美眸瓠犀皓齿的明丽面容,“既然你不懂,那么以后请不要模仿廿九,你不配!”   原本廿九是被掐得想哭,现在却疼得想笑。   刚才浓浓的醋意一下子飘散,原来这才是罗炎的重点。   不过说她模仿到真是冤枉了她,做了二十多年的廿九要如何成为一个根本不熟悉的女人?所谓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廿九就是廿九,换了一张脸换了一具身体她的灵魂也依旧是廿九。   她努力地要从他的指尖挪开自己的下巴,罗炎却扣得死死的。   浅红的印痕爬上她玉瓷色的肌肤,罗炎突然松了手,廿九惯性地向后倒去。   一瞬间廿九突然觉得这不是罗炎的作风,说了这么多只为告诉她演技脱线?她闻到了一股腥咸的味道,像是浴血沙场被鲜血染红了衣衫的粘腻味,或是兵刃摩擦的战前准备。   “就这样?”廿九侧着头问罗炎。   罗炎转过身冷森森道:“当然不是。我觉得沈姑娘虽不及廿九十之一二,不过对于战场的敏锐度还是极深的,我需要一个得力的助手,想必你不会推辞吧?往后随我左右,也好遂了你当初为国效力的心,你看如何?”   廿九当即晃了晃想要冲出门去指骂苍天,越是想离得远些偏偏靠得越近,上天安排剧情的时候似乎走错了方向,难道她的重点不是寻找幕后主使报仇吗?不是吗不是吗? ☆、第15章 打开邪恶之门   灵州城的布防要开始新一轮的改进,原本罗炎是召集了林屈逸和手下一些副将以及李嗣开一同讨论的,不过这次他破天荒的让人喊上了沈吟心。   当所有人包括李嗣开都诧异震惊的时候,唯有三个人的表情截然不同。   淡定如初的罗炎、若无其事的廿九、眉飞色舞的林屈逸。   林屈逸兴奋地给廿九挪座位,顺势对着罗炎狡黠地眨眼以表谢意。   罗炎冷嗤了一声,余光瞟过廿九时,看见她闭着眼靠在椅子上冥思。   他没发现自己扶在桌面的手微抖,当年廿九每次在众人研究战略时这样安静地坐在一边,每当讲到重点时,她的睫毛扑扇几下然后睁眼和罗炎对视。   此刻他不知道,自己将沈吟心喊过来参与策略研究是否正确之举。   “灵州外的哨塔可以撤去了,我从京城带来的兵马有一半驻扎在灵州城外的百里坡,老何你明日将人马带出百里坡驻扎到灵州与离寨交界处。”罗炎看向李嗣开,依旧是他标志性的冷淡,“李知州,明日开始灵州出入一律改用通行证谨防细作。”   “拐子周,你挑几个信得过的人手去云昭国淄阳城,一旦淄阳城内有异动,立刻向我报告。淄阳城南侧有一片沼泽,你可以留意一下那里。”   “胖子孙,带几个侦察兵关注离寨动向,一旦塔尔玄铁骑兵有出动迹象,或是塔尔国内剩余玄铁骑兵汇合,立刻向我报告!”   “是!”   林屈逸坐在一边闷闷道,“那我做什么?”   罗炎挑了挑眉扫视过依旧闭目养息的廿九,“明日跟我去城外演习!”   “演习?”林屈逸有些疑惑,人马让老何带走了,剩余守护灵州的士兵不可离岗,单凭他二人演什么习?   罗炎说完了自己该说了,负手大步走向门外,经过廿九的时候他停了下来,用冰冷的刺透骨骼的声音抛下一句,“你也去!”然后离开。   屋子内的人睁大了眼瞪着廿九似乎要从她身上看出什么惊天八卦,廿九听到罗炎的话睁眼抬头时,他已经不知踪影。   唯独林屈逸很高兴,所谓演习已经被沈吟心也会去这件事的风头盖住,他突然觉得罗炎真是极具眼光的,又兴许他是在成人之美。   无论原因为何,林屈逸的心早已飘到了明日的“演习”上。   廿九一拍扶手站起来不知一声地离开,也不管众人窃窃私语。   乞颜答答的人就在离灵州不远的地方,此时罗炎竟然要去城外演习,这不是在引人眼球?她当然知道罗炎不会傻到这种地步,所谓演习究竟为何?   依照她的理解,他是在寻找什么破解玄铁骑兵战无不胜攻无不克这个神话的漏洞。   打败乞颜答答的关键便是打败玄铁骑兵!   但这也说明罗炎是铁了心要让自己不好过,廿九低着头在知州府踱步,也不知自己走到了什么地方。   “沈吟心!”   廿九继续默默地低头走着,她心里上厌恶这个名字,甚至根本没适应过来她现在就是沈吟心。   廿五跺了跺脚去扯住她的胳膊,“沈吟心,我叫你呢!”   “啊?”廿九抬头无辜地看着廿五,这张脸原本就长得极美,迷茫的眼神和清辉般飘然若仙的容貌让人忍不住心底一颤,脱口而出正要喊师姐,却在廿五的眼神中看到了三分羡慕三分嫉妒。   女人和女人,尤其是对着类似情敌的女人,她越是纯良无害,就越是容易让人反感。   廿五别过脸,她本并不想找沈吟心,罗炎和手下商议对策从来都是将她隔绝在外的,她知道罗炎绝不会告诉她他们在做什么,于是不得已便来询问廿九。   “罗炎说了些什么?这几天有什么动作?”   廿五从前只负责传递老陀螺和廿九之间的书信,并不涉及军中事务,廿九不知道她懂或不懂,但她那么唐突地想知道罗炎的部署令她心里很不痛快。   兴许她以为廿九死了罗炎身边总归是会有个女人代替廿九,所以处处留心罗炎的一举一动,然而稍有常识的人都知道,军中部署怎能随意告诉他人?罗炎将廿五拒之门外因为她非军中之人,廿九又怎会告知于她。   廿五是直来直往惯了的,喜欢一个人满眼都是喜欢,讨厌一个人便满心都是讨厌。她虽向廿九询问,然而每一个眼神每一个动作通通都是厌恶。   遇上这样的师姐和丈夫,廿九不知是该哭着笑还是该笑着哭。   笑他们全心全意对待廿九本尊,哭他们怎么都认不出自己是谁。   “这些事不方便说,你想知道就去问罗炎吧。”   廿五咬着牙愤愤道:“你这是故意想让我出丑吧?罗炎不说我才来问你,不说就算了,我去问林屈逸!”   廿五同廿九擦肩而过的瞬间,廿九突然开口,“你喜欢罗炎!”   廿五一个踉跄刹住脚步,这话廿九之前问她过,只是现在她的口气那么确定,根本没有让廿五反驳的意思。   “你喜欢罗炎,廿九知道吗?”   廿五像是被戳中了什么痛处,廿九从来没见过这样的廿五,脸上蒙了一层淡淡的绯红,像是被人揭穿秘密的恼怒和想到某个惊才绝艳的男子时的羞涩。陀螺山上从不少男人,若要找个才貌双全的精英却难上加难。廿五出山的时间不如廿九长,当时她只奔波于陀螺山和罗炎所带的军队这两点一线之间,若问她所能遇见的出挑男子,非罗炎莫属。   廿九当初一直将心思放在战场上,从未注意过廿五的不寻常举动,直到现在自己出了事,她不得已打开一颗七窍玲珑心的时候,才将前世自己所忽略的种种察觉了出来。   她从不知道廿五爱慕罗炎,就如同她不知道自己一步一步走进阴谋的漩涡死于非命,连同那个神秘的幕后主使一般时刻出现在自己身边监视着她和罗炎的一举一动,却至今还没对罗炎下手。   “我喜不喜欢罗炎与你何干?”   “怎么没关系?”廿九笑道,“若是没关系,你何须如此厌恶我?”   “满京城的人都知道你沈大小姐倾慕罗炎,谁知道廿九突然被杀是不是你干得!”廿五本是一时之气无心之言,廿九的心里却“咯噔”一下断了几秒的心跳。   廿五围着廿九缓缓转了一圈,讥诮道:“我喜或者不喜欢,罗炎就在那里,却永远也不是你沈吟心攀得上的。”   廿九看似诚恳地点头,“有理!”   本以为会唇枪舌剑一番,廿五没想到廿九如此赞同她。与世人口中的沈大小姐差别甚大,从前她听闻听众人对沈吟心的溢美,总以为那是拍须溜马的人为了攀附京城权贵,若要她来形容沈吟心,一个字“作”,两个字“作死”,一句话那一定是“贱人就是矫情”。相处这几天下来她明白了一个道理,永远都不要相信所谓大多数人的真理,因为大多数人都没有接触到事物的本质。她所接触的沈吟心若是传言中端庄矜贵的淑女典范,那她廿五就是仪态万千的宅男女神!   不过廿五似乎很快抓到了重点,拔出腰间的刀眨眼间架在了廿九的脖子上。   她本可以轻松躲开,却站在那里一动不动。   “你说有理?难道廿九真的是你杀的?”廿五握着刀柄的手在颤抖,想到廿九的同时也想到了罗炎和廿九在一起时的温柔。   柔和的风打在脸上却有一丝生冷的疼,阳光也变得毒辣灼人,明丽的令人迷醉的蕙兰和青葱的枝叶在风中舞蹈,鬼魅地似白色灵魂的飘动。   她不知道这忽如其来的朦胧是因为心中的害怕还是因为有藏匿多时的邪恶之门正在心中敞开,有一丝光亮照射进去,竟是满目的和猩红的月光一样夺目的妖红。   廿九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看着这样挣扎的廿五,心中起了一点疑惑。倘若她毫不留情的一刀下来她可以理解,又或者她不置一词地转身离开她同样可以理解,这般的挣扎抵触却是为了什么?   当晚郊外榕树下的马匹是廿五安排的,虽然当时树林里飘着一股异香,但是廿九却不得不怀疑这马早已被人下了药。哈达草原的云膘体力和心性都很稳定,那股香味很淡,若非之前马儿已经中招,不可能产生那么狂暴的反应。   她原本并不想怀疑廿五,因为马绑在树下兴许被其他人靠近,可她逃离国公府一事只有廿五一个人知道,这马是给她廿九准备的也便只有廿五一人知道。   她出现得太巧合,纵然廿九时刻提醒自己这是她的师姐,她从小一起长大的姐妹,她并不想承认自己身边的人和自己的死有关系。   脖颈边的刀刃在不断地叫嚣,刀片在她的颤抖中发出“蹭蹭”的响声,折射在刀刃的光线划过廿九的脸颊,亦划过不远处恰巧经过的罗炎。   他顺着光亮看过来时,是廿五的背影和廿九深锁的眉头,刀刃稍稍嵌进她晰白的皮肤,只有一道伤口却没有血溢出。   廿九没有看到罗炎,她捏紧着拳头回想着当初的画面,这一幕一幕像流水中的倒映,映着流年匆匆和欢笑历历,却映不出此刻揪紧的心和混乱的头脑。   两个女子的失神,似乎有片刻的失忆,忘记了陀螺山,忘记了灵州,也忘记了纸笔间刻画的软红韶华。   “你们在干什么?”   罗炎清冷的声音打断了廿九飘在虚空的想象,也打断了廿五碰撞拧动的思绪。   紧接着一阵刀落在地上的清脆响声,廿五怔怔地看着地面不知所措。 ☆、第16章 身份极其可疑   罗炎纵然恨沈吟心,对于廿五的忍让也只是因为廿九。廿五如此招摇地对沈吟心动手这并非他想看到的。   倘若沈吟心死在这里,罗炎该如何向沈家以及父亲解释?   他要一个完美的结局,而非一个仓促的杀戮。   廿五慌忙捡起刀插回刀鞘,不知该如何解释所以匆匆跑开。   罗炎走到廿九身边,看她脖颈间的刀痕如此显眼,她却没有一点疼的感觉。   “什么事?”罗炎看着廿五的身影皱眉询问,渐重的疑云压抑在心头。无论是廿五还是沈吟心,他都有一种说不出来的异样感,那感觉就像一片流云飘在眼前,伸手去抓却空空如也。   廿九回过神捂住脖子上的刀痕,暂且不去想廿五,“没事,大概她心情不好。”   “明天别忘了去演习。”罗炎抛下一句话不再理会刚才的事。   “演习?一半人马被安排在两国边境,另一半戍守灵州,你应该是想去寻找对付玄铁骑兵的法子吧?”廿九挑眉低笑,“玄铁骑兵,其实也并没有牛掰到巅峰。”   罗炎静默在远处低头浅笑,抚了抚手中的剑柄,“你知道我现在想做什么吗?”   廿九侧脸仰起对上他似笑非笑的眼神和满是不啻的讥笑,听他用玩味的口气说道:“我真想和廿五一样拔剑架在你的脖子上,可惜我不能,沈吟心,你到底是谁?”   一个你了如指掌的人突然变得模糊难测,说明危险在你身边不远处。   罗炎越发觉得,眼前的沈吟心不是沈吟心。   狠心立下的誓言被慢慢磨平,他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会突然觉得当初的沈吟心一语成谶,报仇无门的感觉——如今他就站在沈吟心的对面,一手执着剑,对面的女子那股凌然的气场早已和从前截然不同。   “我,也许从来只是我自己。”廿九的笑略显无奈,“你大可以暂时放下杀我的念头,杀廿九的另有其人。你一定想问我是谁指使我,我只能告诉你,我也不知道。”   罗炎听到廿九二字的时候手上的青筋因为用力而突起,再看向她的时候眼底冷森的寒意能吞噬天地。她看见他眼中的江山万里锦绣社稷,看见他眼里倒映着从前的自己,心里的坚持开始动摇。   她很想告诉他自己就是廿九,然而还魂一说还属无稽之谈,她亦不能让那双盯着自己的眼睛看见她二人的异样。   “你也不知道?”罗炎敛起嘴角的最后一抹笑意,那张名动世人的脸在他的眼下却不过一堆萧瑟白骨,他似要将这个女人看穿看透,却只看见他们之间笼了一层烟雾氤氲,甚至连视线都是朦胧的,“你若不知道,那么迟早你还是要为廿九陪葬。”   廿九巧然轻笑,忽而抬眼,眉黛似新月一弯,溢出点清水般的笑意看着罗炎。   罗炎被她盯得极不自然,原本想要在她眸中找出胆怯,却只获得她坦然的一瞥,这一瞥好似指尖沾入潭水荡出一层层的光圈,太过干净以至于给他一种廿九并非死于沈吟心之手或者沈吟心也只是一个受害者的错觉。   笑容太浅,错觉太危险。   罗炎不断告诉自己这是沈吟心的疑兵之计,所以垂下眼错开她的视线。太过冷静的他知道,兴许当自己对着杀妻仇人问出一句“你到底是谁”的时候,他固执的坚持已经被打乱。   怪只能怪自己功力太浅薄,或者是这个“沈吟心”太过了解他。   “明天一早就出城。”罗炎转身离开,单留着一句话告诉廿九不要迟到。   空气中飘着一股蕙兰的香味,廿九吸了几口气,回到自己的屋子。   手刚碰到门板的时候她就察觉了不对,门半遮掩着,她闻到屋子里有陌生人的味道。有人在里面!   心陡然一抖,立刻握住袖中藏着的那把从玄剑子处拿来的短剑。   她猛然推了一把,门“吱呀”一声打开,里面却没有人,只有一封白色的信压在茶具下格外显眼。   她舒了口气走进门正要伸手取信,身后一阵疾风卷过,余光中一条影子从门口窜出屋子。   看来是自己回来得太早,撞上了来送信的人。   廿九跑出屋子,左右看不见人影。   她懊恼自己放过了大好机会,甩了甩手中的信纸看见那几个歪歪扭扭的字时,揉了揉眼睛。   片刻前还怀疑廿五的她此刻看见的是,是对方要她想办法偷偷杀掉廿五!   莫非自己的怀疑是错的?这一切并没有廿五的参与?廿九横竖前后琢磨着字条,却觉得这事一定和廿五多多少少有关系。   试问廿五一个常年在陀螺山和罗炎没几次走动的人,怎么会被人盯上?除非之前便有交手,否则对方不会这么火急火燎地让正在被罗炎怀疑的沈吟心再一次动手杀人。   廿九庆幸自己跟在罗炎身边,才能知道这一群将领中必有那幕后主使之人。只是廿五在他们中扮演了一个什么样的角色,才使得对方要将她置之死地。   廿五的武功一流,倘若是原先的沈吟心绝不是她的对手,这便意味着要杀掉廿五对方一定会派人支援沈吟心,或许,这就是一个突破口。   她倒竖起纸放在烛火上,看火苗一点点吞噬纸片,一松手,一阵风吹来灭掉了刚刚点起的蜡烛也带走了仅剩的一点点纸片边缘。   这风,来得极好……   次日廿九早早起床,依旧是那一身流畅的劲装,将发髻简单扎起后出门。   罗炎和林屈逸在知州府外等她,廿九到的时候,看见他们的马上系了一个大包袱,这样子一点都不像演习,反而像迁徙。   “沈姑娘来了。”林屈逸春风满面地迎了上来,待到廿九上马之后将其中一个包袱递给她,“猜猜这里是什么东西?”   廿九一只手去接,不料那包裹太重,一不小心差点被拉到马下,她拍了拍包裹,里面竟是有金戈鸣音,“作战用品?”   林屈逸竖了大拇指夸奖,“猜对一半!”   罗炎冷眼看着,等到廿九将包裹安放好,便踢动马腹朝灵州城门驰去。林屈逸连忙跟上,向廿九挥了挥手。   灵州城外不过几里便不再是大耀边境,所以这里没有修筑官道,这里的路面崎岖不平,偶尔可见从云昭国或是其他边缘小国进入灵州做买卖的,都是下了马在后头推着车。马儿跑在这路面上颠簸,三人很快到了行人较少的一段路面。   林屈逸下马解开包裹,一边埋怨道:“背了这么重的东西还要挑这种路面,可怜我又要做苦力又要当模具,你为啥自己不试验为啥为啥?”   包裹里是一套玄铁战甲和盾牌,廿九看见时眼睛一直,罗炎从哪里弄来的塔尔国玄铁骑兵的装备!   不过她还是没猜错,他果然是在研究玄铁骑兵的弱点,因为草原路面本就不像大耀城州之界规划良好,想要模仿对方的行进和战斗力必须要选择类似的环境。   林屈逸将这装备看了又看,继续嘀咕:“这套装备看起来还是挺符合我英俊潇洒霸气外露狂放不羁风流倜傥的美男子形象,你看塔尔国骑兵穿着一个个都跟熊似的臃肿,穿在我身上定然迷倒众人!沈姑娘你说呢?”   廿九本是憋着,被林屈逸这么一问,顿时笑出声来。   罗炎很无奈,“林屈逸,你话太多了!”   “都像你这样不说话岂不是要闷死?”林屈逸床上玄铁战甲悠悠地转了一个圈,“罗炎你看怎么样?”   罗炎淡漠地看着,眼神越过林屈逸停在远处,用沉默表达自己无语的心。   廿九边笑边赞道:“好!全方位无死角!果然是为你量身定做,不过你不觉得,你换这身装备所花费的时间有些长吗?”   林屈逸应了一声去取盾牌,倒是罗炎这一刹那收回眼神惊异地看向廿九。   这个女子,竟然知道自己在想什么要做什么!   他从来都不知道,这种被人分分钟看透是件多么恐怖的事。   倘若是廿九,他只会觉得这是两人长久培养的默契,然而如今这个人,竟是沈吟心!   不远处林屈逸依旧在疑惑:“罗炎你不会是让我穿上这装备混进乞颜答答的玄铁骑兵队伍里吧?我告诉你这可不行,我这玉树临风的样子一进去就会被发现,我跟你说,你要找个大众脸的人,拐子周胖子孙都行,但我肯定不行!”   罗炎被他叨叨出一耳朵的茧,提起马上的长矛甩向林屈逸,那矛不偏不倚地落在林屈逸脚跟旁,差不点就将他戳成个瘸子。   林屈逸拔出矛掂了掂,正要表示不满,却听见罗炎冷冷道:“把战甲脱了,重新穿一遍!”   被罗炎冷若冰棱的表情震慑到的林屈逸默默地脱下装备,然后又默默地重新穿上。   罗炎微皱眉头,似乎依旧非常不满,看廿九也没说话,竟一时有一种想看那女子究竟和他有多相通的想法。   “脱了,再穿!”   林屈逸一听急了,将矛插在地上咆哮:“罗炎你逗我玩呢!”   廿九突然觉得林屈逸遇上罗炎是有多么悲哀,他本就不笨,只是和罗炎在一起的时候常常因为不清楚罗炎的心思所以显得特别迟钝,她一下子同情心泛滥,冲着林屈逸喊道:“用你最快的速度换上装备,最快!”   罗炎霎时抬眸,是对廿九那“最快”二字的冲击,震惊似蛟龙窜于天际腾起,和刚收回眼神看他的廿九撞在一起。   两个人又一同别过眼,心中是同样的不可思议!   唯独远处的林屈逸丝毫没有察觉,一个人手忙脚乱地换着战甲抱怨,“最快最快最快!我这样够快了吧?” ☆、第17章 淄阳出兵在即   “停!”   罗炎一声令下林屈逸石化在他固定护心镜的动作上,一脸哀怨地看着罗炎,“大哥这是我最快的速度啊!”   他转头看似笑非笑的廿九,又将目光移到略有所思的罗炎身上,总觉得这两人极为合拍的动作神情将他一人排除在外。   廿九飞身上马用长矛挑起一袋包裹挂在马上,“我来试吧!”   罗炎点头应允。   塔尔玄铁骑兵的战斗力极强,又通过轻重骑兵的转换将灵敏度大大提高,然而再牛逼的军队都有他自身的弱点,玄铁骑兵的突破口就在这转换之间。   林屈逸没有发现,廿九却早已看出来。   廿九的马术是极好的,她一扬马鞭驱动胯下的马,便解开包裹将盾牌横在马背上开始换装备。这条路崎岖不平,马背上的廿九晃晃悠悠,却能保持住平衡。   头盔、战甲、护心镜、护腕、腰带,她在一路疾驰中将所有装备穿戴整齐,等到驱马停下来时,哪里还有罗炎和林屈逸的影子。   罗炎想知道的,不过就是马术高超且换装熟练的玄铁骑兵在从攻城的重装骑兵转换成追击的轻骑兵时不下马需要一段多久的路程,这段路程,也就是他们防御和攻击的最弱时间段。   廿九估算着差不多是一炷香多点的时间,若是在平坦路面则刚好一炷香。   她掉转马头回到出发点,罗炎等在那里。   廿九回来的时候身着塔尔玄铁骑兵的装备,乍一看竟是一副巾帼女将的飒爽英姿,不施粉黛的素颜在阳光下流光熠熠,丝毫没有沈大小姐矫揉造作的模样。   罗炎呆了片刻,看她下马摘下头盔套在手上,几缕青丝因为刚才的奔跑散落,掠过鼻尖和下颚,“一炷香多点的时间,若是两万玄铁骑兵一同前行,还要考虑到阵型。”   “什么意思?”林屈逸疑惑。   “我估计乞颜答答攻打云昭国就在这几日,塔尔国人口稀少,所以但凡征兵男子进入军队只要骑术和身体过关都会被安排加入玄铁骑兵,乞颜答答为了解决轻重骑兵的比例问题将两支队伍整合。他们的骑术各个精湛,每个人带上一套装备,就可以根据战况和阵型来调换。”罗炎捡了根树枝,在泥土地上比划起来。   “攻城的寻常阵势,重骑兵打头阵,步兵随后跟上,轻骑兵于左右两侧护卫。但是在追击时,重骑兵因为行动笨重无法追敌,此时这任务就交给了轻骑兵。塔尔国根本没有那么充足的兵力,所以乞颜答答手中四万玄铁骑兵,攻城时两万转换为轻骑兵,追击时全部换装为轻骑兵。”   “倘若他对云昭国动手,最先攻打的城池定是远离灵州方向的淄阳,淄阳城小且军事薄弱,根本抵挡不住塔尔国的攻击。”   林屈逸恍然大悟。   廿九托着头想了想,“所以如果云昭国求救,从灵州出发去淄阳的这段路程我们无法确定云昭国能否抵抗下来。倘若要和塔尔军队正面抵抗,他们的体力相比我们更胜一筹,我们杀敌一千自损八百,这一点都划不来,你是想——”   廿九没说完话,罗炎已然点头。   他甚至忘了这个女子是沈吟心,记忆似乎飘到几年前的哈达草原,那个与他并肩作战的女子也是这么自信,这么思路清晰。   “你发什么呆?”林屈逸在他背上捶了一拳,“等到塔尔军队出击云昭国求救,然后朝中传旨我们发兵,那时半个云昭国都已经被塔尔铁骑踏平了。”   罗炎冷清清瞟了他一眼,“拐子周和胖子孙不是已经出发了吗?”   廿九整好刚刚换下的装备,昨天罗炎在安排手下去离寨和云昭国的时候,她就已经猜到了他的想法。   回去灵州的路上林屈逸悄悄扯了扯罗炎,两人放慢速度落在廿九身后。   “你有没有觉得沈姑娘似乎和从前不大一样?”   罗炎沉着脸色没有回答,沈吟心的变化太过明显,他知道林屈逸早就开始怀疑。   “刚才有一段时候,我差点将她当做了嫂子。”林屈逸讲得很轻,他也知道将廿九拿来和别人比较会惹怒罗炎,但这种感觉太明显,若非那沈吟心是他倾慕许久的女子,大抵他会觉得和罗炎十分般配。   罗炎深呼一口气,没有他预料中的脾气,只是警告道:“往后不要提廿九,否则别怪我不留兄弟情面。”   然而话一说出口,他自己都愣了愣,他想表达得是不要在他面前提沈吟心,从嘴里说出来的却成了廿九。   廿九是他的独家记忆,这段过往不长不短,正好阻断了曾经,遮住了未来。   然而沈吟心,那是一股遮天蔽日的恨,可他每每想到她时,竟会不由自主地想到廿九。   他又何尝没发现,如今的沈吟心,那么像廿九。   林屈逸皱着眉应答了一声,心中却提起了防备。   那么像廿九的沈吟心,是否会像廿九一样,不知不觉走进罗炎的心里。   他突然想到一件事,试探性道:“往后你还是远离着点沈姑娘吧……”   罗炎瞟了一眼他,没有说话。   他以为林屈逸是在感情上疏远他,却不知道那是林屈逸刻意地隐瞒和保护。   **   知州府几日,廿五似乎因为和廿九起冲突的事闭门不出,彷佛是受了什么打击安静得很。罗炎乐得自在,身边少了一个粘着他的人。   自从那个奇怪的人给廿九送了一封杀廿五的指示信后就再没有出现,廿九以为对方产生了怀疑所以并不派人来下套,又或许是因为廿五一直呆在府中不动对方找不出下手的机会所以这计划一度搁置。   胖子孙的手下发来密保说塔尔国内剩下的一半玄铁骑兵正在赶往西北方向,离寨内的玄铁兵还未开动,看起来并不像是要集合。   罗炎捏着密报站在沙制模具前,看着淄阳城发呆。   淄阳在离寨的西北方向,显然塔尔国内的士兵接到了乞颜答答的命令赶往淄阳,这便意味着不过几日离寨内定有动静。他们只是算好了在最短时间内集合,不让对手有各个击破的可能。   “报——周将军来报!”   “呈上来。”   林屈逸接过又一封密保,打开来摊在罗炎面前。   云昭国派了密使带着急件向大耀国求救,中途被人暗杀,拐子周的人在官道上找到了密使的尸体却没有找到求救的信件。   看来,这回乞颜答答是做的充足的准备。   他暗杀密使是为了警告大耀国不要插手,对方没将求救信送到,哪怕大耀不出兵也有堂皇的理由。   “我们现在怎么办?”   罗炎的手指一下一下敲在模具旁发出“嘚嘚”的响声,带着极富节奏感的律动,每一下和着心脏跳动的速度,将重音拍得刚好。   灵州,淄阳,哈达草原,他隐约觉得,乞颜答答是要故技重施。   守灵州的五万兵马不能动,他手上可支配的兵力只有老何带去两国边境的五万,五万人对抗塔尔国包括四万玄铁骑兵在内的军队,这仗打得不会容易。   “吩咐胖子孙,一旦离寨内的玄铁兵拔寨,就让老何带着人马跟上,晚上两天,不要让乞颜答答发现了。”   林屈逸走了之后,罗炎也走了出去。   灵州这一站耗得时间不多,他还没有确定这次的主战场是在哪里。   没走几步,他看见廿五鬼鬼祟祟的身影,一看这罗炎,她慌了手脚,“妹……妹夫。”   这几日廿五寸步不出他是知道的,只是她这样子着实古怪,罗炎不满地皱眉,“你去哪里?”   “四处走走。”廿五尴尬地笑了笑,“我看我还是回去屋里呆着吧。”她转头就要回去。   “过几日出发去淄阳,你是回陀螺山还是跟着我们?”   罗炎打心里是希望廿五回陀螺山的,一个沈吟心让他晕头转向,加个廿五他就能感受到来自世界的满满的恶意。   从前的廿九也喜欢作弄他,他却从来没有厌烦过,甚至觉得那是她的天性,他能包容她的一切。   兴许这就是感情,同样的事换了主角便有了不一样的发展。   廿五急忙停下脚步,“淄阳?你要去淄阳?我当然也去淄阳。”   罗炎负手往前绕过廿五,犹豫着是派人去告诉沈吟心还是自己去。   这几日她都没有出现在他的视线里,少了这么一个日夜惦记的仇人晃悠,却不知为何更容易想起些前尘往事。   他一遍一遍地回忆杀沈吟心的那个夜晚,无数次确信自己确实杀掉了她,坚定破碎在每一次这张面孔带着盈盈笑意出现在他身边的时候。   想到沈吟心,就想到廿九。挥之不去的身影缠绕梦靥,带来又一次撕心裂肺的疼痛。   这种情感出现两极分化,思念时恨之入骨,相见时五味杂陈。   转角处,廿九抱着胸靠在墙上,望着院子里的蕙兰发呆。   罗炎一转弯,便能碰上她。   他蹙眉,听见她平静地问他,“塔尔国内的玄铁兵开始行动了?云昭国的使者应该被暗杀了?皇上的命令下不来,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罗炎,要发兵了。”   “你怎么知道?”他确信所有的密保先传达到他的手上,沈吟心绝没有可能知道。除非她有陀螺大师的半仙式预测技能,不过这技能当初的廿九都没有,沈吟心怎会得到这些密保。   “猜的。”廿九低下头抿了抿唇角,比远处的蕙兰多了些别样的雅致,“离寨内越是平静,越说明留在塔尔的玄铁兵正在急速赶路,从塔尔平沙城到淄阳需要个把月的时间,从离寨到淄阳却不过十日,乞颜答答对你有防备,所以一定不会分散兵力行动,他在等待那两万到达的时候汇合。塔尔国内一动,云昭国会立刻做出反应,他们知道你在灵州,所以向大耀求救的时候不会忘记派使者求见你。如今知州府那么平静,说明对方已经死在送信的路上。”   罗炎深邃的眼眸中闪过些星碎的比夕阳余晖耀眼的光,像是被糅杂在斑驳树影里的金箔,他眼里的涟漪在夏日的微风中催动,情不自禁地轻声呢喃出两个字:“廿九!”   那两字掀起廿九心中的瀚海潮水,冲击着每一条神经每一根血管,似有腥咸的液体梗在喉间,有粘腻的水珠在眼眶打转,手指却死死地掐着手心。身体在那一刻失去知觉,只觉得天地间有轻纱和花瓣飞扬,然而这种感觉,却没有如沐仙境的适意,而是满心的挣扎和疲惫。 ☆、第18章 死神擦肩而过   罗炎清楚地看到她脸上一闪而过的慌乱和立刻平复的淡定表情,心里的疑惑又多了一分。   然而随后廿九抬起头淡漠且讥诮地问话让他的希望瞬间破灭,“你忘了廿九死了吗?我叫沈吟心。”   罗炎平静地看着她,眼底的深邃似结冰的湖面,没有涟漪没有波澜,只有沉入湖底的无尽黑暗。这维持不久的云烟黯然很快变成了火山口欲燃的岩浆,谁都不知道何时爆发。   她分析原因的时候他看得真真切切,手指扣在墙上的动作和廿九一模一样。   沈吟心何时将廿九学得那么透彻,以至于罗炎都突然分不清楚。   禁锢的灵魂在叫嚣地破碎,他抵抗在风雨的前夕犹做困兽之斗,他知道他的使命责任,却无法挡住思念侵袭的寒流。   廿九亦不想在继续对峙下去,她只知道罗炎越是沉浸在自己的死亡中无法自拔,她就越是自责。她深爱的追随的呵护的用心的人因她而伤,这是多大的失败。   她觉得无颜以对,不如就此离开。   “等等。”罗炎喊住了廿九,顿了片刻,“离开灵州时你还是和廿五在一起。”   廿九一惊,回过头看他毫无表情的脸,似乎想寻出些什么线索,却一无所获。   对方让她对廿五下手,此刻罗炎却让自己和她呆在一处,若是廿五有什么闪失,那自己逃不了关系。廿九虽没有真的想杀廿五,但必须要引出那天的神秘人。倘若自己下手得慢了被对方占了先机,对方很有可能杀了廿九嫁祸。   至少在事情没清楚之前,她依旧保持着几分对廿五的信任,廿五怎可能出手去伤害同她一起长大的师妹。   罗炎低头拐过墙角,刚才他遇见廿五时就觉得她很奇怪,将沈吟心和廿五安排在一起,双方互有间隙所以无论是廿五还是沈吟心都不敢在对方的眼皮子底下做什么动作。如今这情形,状况出得越少越好。   廿九转了几圈回屋子的时候已经将近傍晚,因为李嗣开听闻沈吟心有个毛病,便是不喜和别人一同用膳,所以基本都是下人将饭菜送到她房里。   廿九本身没这个毛病,不过沈吟心大约是有些轻微的洁癖,名门闺秀,总是喜欢让自己与众不同享受些特殊待遇。   后来为了方便起见,从京城来得一干人等都是在自己的房间各吃各的。   屋子里的饭菜还是热的,是下人刚送来不久,廿九翻了翻盘子,知州府的伙食很好,等去了淄阳大抵都是吃大锅饭,也不知何年何月能吃上这精心烹饪的食物。   她举起筷子夹了一块肉,正要放到嘴里手突然停了下来。   将筷子搁置在桌上,她出门喊了个经过的丫鬟,“今天是谁给我送得晚膳,去把人叫来。”   丫鬟很快将今日送饭的老妈子喊了过来。   “这是今天伙房准备的饭菜?”廿九指着桌子问道,“别人都吃什么?”   老妈子只当是不和她的胃口,紧张回答:“国公爷他们都是一样的,姑娘若是吃着不合胃口,老婆子就喊人重新去做。”   “不用了。”廿九叹口气,“送饭来的时候遇上过什么人没有?”   老妈子回忆了一会,“这一路都是老婆子亲自端着,路上也没遇见人,直径拿到姑娘的房里,端过来的时候都是用银罩子罩着的,莫不是姑娘的菜里落了什么脏东西?”   “你下去吧。”   廿九打发走老妈子,便看着那饭菜摇了摇头。   她是不挑食的,但沈吟心却很挑食。前几日送来的饭菜里基本没有肉类,因为早在她来灵州之前沈汝鸿和罗则安就给知州府打了招呼。这矜贵的沈大小姐李嗣开不敢得罪,所以连饭菜一律是按照沈吟心的胃口来。   所以正常情况下,她的菜和罗炎等人是不一样,老妈子一时忘了这事,所以在廿九问她别人吃什么的时候才回答了都是一样的。   都一样,这才是最大的问题。   廿九取了根银针在肉里拭了拭,拔出来的时候针变成了灰色,显然这菜里被人下了手脚,有人想杀她!   如果老妈子在路上没有碰见任何人,那便是这菜在伙房的时候就被人下了毒。   她当即起身去了伙房。   伙房很杂乱,下人们吃饭比较晚,此时正好是吃饭的点,所以廿九过去的时候正遇上了众人在吃饭。   向来不入伙房的沈大小姐突然到来让众人措手不及,沈吟心也不是闲着无聊就爱逛伙房的人,厨子立刻放下饭碗来伺候廿九。   “伙房还有别的菜吗?”廿九飘过他们的饭碗,都是中午吃剩下热了热的剩食。   “没有了,您要是没吃饱小的再给您做。”   廿九走到出菜的台子边仔细看着,因为还没收拾,上面还残留着些渣子。   “不用了,我平常不吃肉,今天给我做得菜里怎么会有肉?”   厨子一愣,茫然道:“今天您的菜是葱茸粉丝扇贝和桂花糯米藕,没有肉啊。”   廿九并不惊奇,做了这么多天的菜厨子当然不会记错,她奇怪的是对方明知道沈吟心不吃肉为何要将毒下在肉里,难道是失手放错了地方?还有,原本该送到她房里的菜去了谁那里。   出菜台上沾着油盐酱醋剩菜渣子,她不能过于明显地去拂拭台子,所以淡淡地应了一声,微蹙眉心背对着厨子。   她看见台子突出的一面沾了几颗细小的白色粉末,混在盐粒中混淆视线,“今天有人来过伙房?”   厨子想了想,笃定道:“廿五姑娘来过,说是替她送饭的丫头今日还没过去。所以她自己来取。”   廿九心里顿时被什么东西搁住,自上次那事廿九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今日自己来取晚膳,难道是廿五。   但是廿五明明知道沈吟心的菜是与别人不同的,怎会粗心到下错毒还调换了菜?肉搬到沈吟心的面前她根本不可能下筷,这完全是多此一举。   “还有别人来过吗?”   厨子为难道:“伙房平日进出人多,送菜的还有端菜的丫鬟婆子少说十几二十,小的没法一一记住。”   “廿五什么时候来的?”   “大约酉时刚到,是除了替您送饭的人以外最后一个取走饭菜的。”   因为沈吟心需要开小灶,为了保证热度所以厨子每天都是最后才烧她的菜,也就是说,廿五来的时候这台子上只剩了她的和自己的食物。倘若廿五一个没注意取对了盘子,那么这有毒的肉就是送到她的房里。   今日给她送饭的丫鬟到了酉时还没去送饭,廿五饿了所以自己跑了过来,她隐约觉得这一切像是串联好了的。   莫非对方想杀的是廿五,结果阴差阳错廿五拿错了,所以才到了她的房里?   若是让丫鬟来取的话定是不会弄错的,但是偏偏是廿五自己来的。她本就讨厌沈吟心,哪怕是故意要膈应她所以端走了沈吟心的盘子留下了她讨厌的肉食,到也是说得过去。   但是这只是猜测,除非——   “给廿五送饭的丫鬟是哪个?”   厨子不知廿九为何突然调查起这来,磕磕巴巴道:“是……是小翠……”   廿九一个转身冲出伙房,跑向丫鬟的住处。   丫鬟们都是七八人一个房间,被廿九这么一推门都惊在原地不敢动。连李嗣开都对这一群京城来的男女恭敬,何况是下人。   “谁看见小翠了?”   丫鬟们面面相觑,然后摇头。   “她什么时候不见的?”廿九问道。   丫鬟们以为是小翠做了什么招惹廿九的是所以她寻来这里,心里不免为小翠捏了把汗。   有个小丫头小心翼翼地回答:“中午吃了饭我们都去干活了,小翠去后院打扫,现在倒了晚饭点她都没回来。”   廿九长长的叹了口气闭上眼,果然,如她所料。   “喊人,去找她的尸体吧。”她晾下一干震惊到害怕的丫鬟,回了自己的房间。   对方是冲着廿五而去,杀了小翠廿五无人送饭,酉时一过除了廿九其余的人都在房里吃饭,廿五挨不住饿定然自己去伙房,最后剩下的那一盘便是她的。只是对方没料到廿五不知是不小心拿错了还是故意要整治沈吟心,所以调换了食物。   伙房进出的人太多,谁都不会注意是什么人混了进来。   一个失踪的小丫鬟,根本不会有人注意到。即便是与小翠同住的丫鬟们发现了有人失踪去向管事汇报,管事也不会重视,如罗炎廿九他们,就更不会知道知州府死了一个丫鬟。   对方,可是用心得很啊。   如此,廿五的危险可比罗炎和廿九大得多。   她究竟是做了什么事,才使得对方杀了廿九之后不择手段要除掉廿五。   老妈子突然匆匆来报,说小翠的尸体被人发现在后院的枯井里,廿九无奈地挥手,若不是今日她发现,那么大抵之后小翠被发现的时候已经成了一堆白骨。或许还能闹出些冤魂索命的闹剧,然这世上最可怖的不是妖魔鬼怪,而是人。   廿九突然觉得罗炎安排她之后和廿五在一起是极好的,廿五做事莽撞极容易中招,一次失手就意味着离第二次不远了。   廿五却茫然不知地在自己的房里吃饭,死神同她擦肩而过,打开的幽冥之门再度关上,不回陀螺山,是她最大的错误。   淄阳,哈达草原,下一次动手,在哪里…… ☆、第19章 夜已尽天未明   胖子孙的消息来得很快,离寨内的玄铁骑兵正在悄悄撤离,老何带着的驻扎在两国边境的人马按兵不动,罗炎和林屈逸等人就悄悄离了灵州赶往淄阳方向。   他早就吩咐了老何在乞颜答答离开的两日后出发,所以他本人便去通往淄阳的路上等待大军。   廿九一路跟随着,视线却一直聚焦在廿五身上。   赶往淄阳的人并不多,除了他们四人,便只剩下一小队罗炎从国公府带来的侍卫,这群人都是罗炎的心腹,没有可能突然对廿五下手。   也就是说,那个暗中执行计划的人很有可能是提前进入知州府隐藏在里边,这么一来,她们离开灵州,对方能下手的机会便少了很多。不过能确定的是,五万人马里边一定少不了对方安插的眼线。   从灵州到罗炎和老何约定的地方走大路有十多日的路程,罗炎需要早些到达,于是必须要翻过四源山,山路崎岖,带着马行走并不容易,偏巧天公不作美,他们刚一上山天上便有闷雷炸开在天际,闪电划破苍穹将黑云撕裂,瘆人的电闪雷鸣,一场暴雨即将来临。   一看天色不好,罗炎吩咐了侍卫去寻找能避雨的地方。   四源山的山势陡峭,他能感觉到踩在脚下的泥土松动,这时候继续赶路万一遇上滑坡很有可能困在山中,来势凶猛的风雨只要过了一阵子退去得也快,所以他并不担心时间问题。   山上有一间破败的小屋,摇摇欲坠的房梁和散落一地的茅草预示着此处许久不曾有人来。传说四源山有虎豹出没,所以寻常人家不敢居住,只有天晴时才会有猎户成群结队来狩猎。   他们一行人虽不多却也有十四,个个武艺傍身又胆大,并未将危险放在眼里,所以罗炎等人进了小屋子躲雨。   屋子太小以至于容不下这么多人,除了廿九等四人以外的侍卫们有一半驻留在小屋,另一半五人穿了斗笠在门口巡视。   屋顶有些许雨水渗漏,廿九挪了挪身子靠近廿五,林屈逸贴心地脱下外衫给廿九披上。   廿九客气地道了谢便用余光扫视罗炎,罗炎只当做什么都不知道闭目养息,廿五看着沈吟心有人关心自己却无人关怀很是不满地哼了声,几人便自顾自想着事情。   然而这雨却越下越大,根本看不出要停的苗头。   “一个多时辰了吧,我们去换班。”护卫张丁尧说了一句,其余几人便齐刷刷站了起来。   罗炎的手下极有时间观念,动作口径都如出一辙,他挑的侍卫都身强体硕,站起来便遮住了门外微弱的光线。   罗炎闭着眼的睫毛覆住了眼睑,微微一抖,一颗从屋顶渗漏下来的雨水黏在了睫毛上,又顺着它从空中飘落。   他突然站了起来,“一个多时辰?!”   林屈逸和廿五被他一声音下睁开眼,茫然不知所措。   然而廿九却闻到了什么危险的气息。   危险的,像是有豺狼虎豹正在向他们逼近,幽冥的鬼火飘在远处忽闪,被一声清脆的雷鸣击落。   她握了握袖中的短剑,扶着墙站直身体,和罗炎对视。   罗炎在她眼里看见了危险的讯号,诚然,他们两想到了一起。   五个侍卫一直在这屋子附近巡逻,却在神不知鬼不觉中消失,雨水冲走了一切人和鸟兽的踪迹,他们超过了一个时辰没回来,也便意味着永远都回不来了。   瓢泼的雨声将四源山一切不和谐的声音掩盖,连带血迹、尸体、头颅、骨骸,一并弃之荒野,孤零凋蔽。   此时罗炎也不会让剩余丁尧等人离开他的视线,那危险物很近,他能隔着雨声揣摩出他沉重的带着阴险和嚣张的喘息,九个人抱作一团才是最佳方案。   屋子太小,守在这里也不是办法。   唯一的出路,便是冒雨离开。   九个人立刻出动,然而他们走出屋子的时候才发现,系在树边的马早已消失无踪。   这并非最艰难的,因为廿九发现,她记得清楚离屋子最近的是一棵歪脖子树,而此刻,所有的树木枝繁叶茂粗壮有力,且排序整齐规则,一瞬间她想起当初逃离罗府时京城外的小树林——机关阵!   有人在这里布了机关阵等他们。   廿九心底那股隐瞒了许久的杀气顿时被激了出来,那股不属于沈吟心的盛怒、决断、杀伐、冷酷,如同这九霄之外的云雷一样席卷过落叶和黄土,被罗炎看在了眼里。   她的第一反应是对方来杀廿五,然而瞬间又想到那幕后之人让她盯着罗炎,目标是谁?   廿五也发现了异常,不敢置信地一字一字问道:“机!关!术!?”   她的身体在颤抖,甚至于她自己都没发现雨水落在脸颊和惊吓的汗水搅浑在一起时惨白的脸,不自觉地朝人群中挪了几步。   罗炎只蹙了一下眉头便舒展开来,一场忽如其来的困境,似乎透露不不少信息。   廿九轻声在林屈逸耳边说了一句“保护廿五”,便拔出锈剑,朝前挪动了一步。剑锋上的铁锈被雨水浸透没有泛旧的铁水,锈迹隐藏下的光华化作一道白光如凫一般掠过亮影,在金戈的鸣声中发出阵阵呼啸。罗炎侧目从锈剑上闪过,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惊艳。   想必廿九当时便是在这样的境况下遭难,他心底的恨意连同漫天的雨花和一声声爆破四射的雷交杂在一起,是两个人的杀意,填满山间的沟壑悬壁。   显然侍卫们在此刻帮不上忙,能保命已经是最佳结局,罗炎也不想平白损失手下,便自己一步一步走向原来那棵歪脖子树的地方。   他听见那沉重的呼吸忽然停顿,然后越来越轻,似在犹豫是否要出手的时候,廿五突然喊了一声“不要”便扑上前去想要拉回罗炎,林屈逸被廿五忽如其来的冲劲撞到一边,她的手正要抓住罗炎衣角的一刻,那股隐藏在混沌之中的喘息突然铺展开来,将豆大的雨滴吹斜。   廿九飞身上前在廿五抓住罗炎的时候拉住了廿五,罗炎眼疾手快取剑隔断了袍袖,廿五一个踉跄向后栽倒时廿九转了个身手一使劲将她甩到了林屈逸身边,身后那股不知名的强大气流将她吸向罗炎正在走的方向。   “沈姑娘!”   “罗炎!”   “国公!”   身后此起彼伏的惊叫在飞速旋转的影子中化作雨声和雷声里的第三道旋律,渐渐飘散在不同寻常的四源山间。   廿九平衡身体抓住一根细长的树枝,罗炎看见她被卷了进来亦突然忘记了发兵前想要置她于死地的誓言抓住了她的手。   感觉到手心的温暖,廿九心里的阴霾突然云开雾散的明朗,抬头对着罗炎微微一笑。   笑得很轻很浅,却像是沉沉黑夜里一缕清而淡的柔风,又或是猛烈鼓声中优雅韵致的古琴音,将危险和害怕通通抵在了后面。   罗炎不知道为什么,自己竟会在这样的环境中被自己视作仇人的女子吸引了目光,恍若当年那潇洒绰约的女子在马上不经意地回眸一笑,让天地山川为之失色,使日月星辰黯然无光。   “抓住了!”罗炎一手抓着廿九,一手将剑从剑鞘中拔出深深刺入地下,他半蹲,将全身的力气支撑在剑柄上,意图与这飓风般旋转的气流对抗。   廿九突然觉得自己突然像在被拦腰撕裂,前后的拉扯让她同时与两股强大的力量在对抗。   “这样不行,你支撑不了多久,放开我!”廿九朝罗炎大吼,不知是罗炎不听,还是这风卷残云的呼啸声掩盖住廿九的话语,他一直都没有放手。   这样下去,她迟早要被分作两段!   廿九决心搏一搏,沈吟心的指甲很长,她握紧了罗炎的手,一咬牙便将指甲嵌入他的手背。   罗炎冷不防手上一阵疼痛,却忍住了没有松开手,他抬头看见她咬住牙苦苦支撑的表情,感觉到指甲越嵌越深,反应过来她撑不住。   他看到她的口型似乎是在对他说“放开我”,索性罗炎一横心,没有放开廿九,却放开了自己执剑的那只手。   身体被冲击的那一刻,他突然有些懵,懵这么好的机会廿九的仇人会死,自己却为何要救她?   因为她身上时不时散发出的那股和廿九一样的固执和张扬,还是他竟会将沈吟心当做是廿九重新活到这世上的载体?   他仰天而笑,却笑得荒凉。   廿九感觉到身体一松,一段的拉力撤除,以为自己终是一事无成白白在这世上走了第二遭而感叹的时候,却发现手中不顾一切紧握的还是罗炎的手。他竟,没有丢下她。   她突然想哭,以至于忘记了嵌在他手背的指甲一直都没有拔出来。   若能一直这样,海枯石烂日转星移,天崩地裂山河疮痍,永远不放手……可这双手……   她叹口气,任由这股神力的气流穿梭喷洒,想象着兴许从此以后大耀国会有一对男女在四源山殉情的传说,可惜冠上的却是沈吟心的名字,叫她怎能甘心?   周围似虚空缥缈,眼前一片黑暗,除了手中可以感觉到罗炎的温度,这世界如同荒芜了一般空荡。   “沈吟心!”   耳边的呼唤声音突然变得清晰,就在耳边,可她竟一时没反应过来罗炎口中所喊的三个字。   “沈吟心!”   她感受到包裹着自己拳头的手掌突然紧握了一下,这才反应过来。   “在。”   那一声“在”字回荡了好几遍,彷佛整片区域里都一直不停地重播着“在在在……”又像是有人刻意地应答,让两个人的耳朵都很不好受。   “你看得见我吗?”她听见罗炎不安的问话。   廿九觉得自己行走在黑暗中,什么都看不见,若非实实在在的触感,她甚至觉得自己是否行走在黄泉路上。然而从来不知道,黄泉路竟是这般漆黑惨淡。   “我看不见,很黑。”   罗炎的手微抖了一下,“我看不见你,但是我这里,很亮。” ☆、第20章 天真就怕无鞋   这一刻他们两人心中明了,自己走在一个极端的分化中,一边是遮天蔽日的黑夜,一边是敞亮通明的白天。这中间不知被什么阻拦,致使他们互相看不见对方。   “这个地方很诡异。”廿九现在等同于瞎子,完全凭借听觉和拉住他的罗炎的行进而前行。   罗炎的身边虽然明亮,可一眼望去一片茫茫,没有任何物体。这种光亮中的感觉并不比廿九好,天地间唯有一种简单的色调,他看不见自己抓住廿九的手掌。   “我们应该还在四源山中,这里应该是四源山的山腹。”罗炎的声音离没有丝毫的慌乱,脚下的地面平坦,若是在山面上,应会有碎石和树木,不可能这么畅通无阻。   廿九自是赞同的,不过很快她停下脚步,他们两人都看不见,若是继续摸索前行,极有可能走向悬崖或是深渊。   既然被卷进来了,对方定会出手。   周围死水般的寂静,静到他们可以听见对方的心跳。   明明一指之距,这古怪的阵法却迫使他们无法进入对方的空间。黑夜伴随着廿九,如果白昼紧跟着罗炎。   手一直都不敢放开,怕一旦放开,便失去了最后的联系。   “沈吟心!”   “嗯?”廿九从鼻尖呵出的声音虽然很轻,却在山腹之地那么清晰。   “廿九……你能不能……”他突然失去了惯有的平静,以至于一时间竟不能连贯地表达自己的意思。   廿九微微地颤抖通过十指相连的手传到罗炎身上,他知道自己是廿九?   或者只是意志的动摇,让他开始怀疑,否则他不该救沈吟心,不该用自己的命来陪同她。   这一瞬间她想了很多,把重生以来对于罗炎的感情全部回忆了一遍,正当要开口承认自己是廿九的时候,周围发出了一点窸窸窣窣的声音。   那声音很快变得沉重,每一声落在耳里的时候便是山体微摇的晃动,是野兽的脚步声,比天外的雷更响。   有庞然大物,在缓慢靠近。   两人都感觉到危险,却不知那东西是在罗炎的一边还是廿九的一边,各自用空闲的手拔出随身的剑戒备。   从前行军作战在野外的时间久了,他们可以根据这响动估算出那东西的体积。四源山有猛兽没错,可迎面而来的巨物并不想是普通的猛兽,两人多高,一人横躺的宽度,饶是廿九从小在陀螺山长大,也没见过这么庞大的野兽。   机关阵,巨兽,对方似乎没有亲自出手的表现。   廿九屏住呼吸,无法视物的情况下人的听觉会较之平时灵敏上许多,她听见那脚步声离她越来越近,似乎还有从鼻端呼出的暖流喷射到她的脸上。   罗炎握着她的手加大了力气,很明显那巨兽是朝向廿九。   “有什么要问我的赶紧问了,不然兴许以后就没机会了。”黑暗中廿九勾起一抹无奈地笑意,若是丧命于此,好歹也要将自己的身份告诉他。   况且,他方才不是已经猜到了八九分?   “告诉我指示你杀廿九的幕后凶手是谁!”   他的语气很坚决,廿九反倒犹豫了片刻,“我以为你知道……”   “知道什么?”   廿九叹了口气,自作多情地以为罗炎看见沈吟心的不同猜到了身份,未想他依旧没认出从前同床共枕的妻子。可悲可泣。   这一声短暂的叹息声中两人突然手腕一暖,那巨兽并没有直接攻击廿九的致命之处反而一爪子拍向他们握在一起的手。   “闪开!”   两人同时出声,在第一时间将对方推开,这唯一的联系瞬间断了线,各自朝向一边摔去。   巨兽的一掌落空,便抬起蹄子向廿九所倒的位置踩去。   耳边是风声紧促,眼看巨兽的脚掌要将廿九踩成肉饼,廿九抱着头打了个滚,“轰”!一声爆破的拍击,巨兽脚掌落地。   “沈吟心!”罗炎大吼一声,没有听见回音。   茫然、彷徨、失落,他以为自己将从她口中得知廿九的真正死因,却未想自己高估了她,她终是敌不过冥冥之中注定的劫难,同廿九一样死在机关阵中。   正在此刻罗炎感到面上冷风簌簌,心道不好,那巨兽朝着自己的方向而来。   白光刺眼,浑蒙蒙的天地玄色,他亦看不见巨兽的体型。   巨兽此番加快了速度,拱下脑袋想要撞击罗炎,罗炎手持玄剑子给他的剑,在千钧一发之际横过一刀,赶在巨兽进攻之前先朝它砍去。   巨兽似乎没料到对方如此大胆,仰天嘶吼了一声,吼叫声低哑粗犷,如同塞外狂风中的羌笛,或是打在犀牛皮鼓面的棒槌敲击。   那一剑没能刺穿它,甚至没能给它造成一点伤害,反而让它更为暴躁。   罗炎朝后奔跑,巨兽虽然体型庞大,动作却出乎意料的迅猛,带着赫赫风声再一次撞击,罗炎纵身一跃意图跳到巨兽的背上,原来廿九那厢发出了一点声响。   廿九躺在地上揉了揉胳膊,“它似乎看不见我们?”   那巨兽突然停止动作立刻转身甩开罗炎朝向廿九。   “你……没事?”罗炎松了一口。   廿九正要爬起来,不妨巨兽一脚便要踩到地上的时候,又突然转了身攻击罗炎。   罗炎也发现了些玄妙。   “命硬,死不了。”廿九带了一丝玩味。   巨兽刚提起的爪子又换了方向……   刚走几步,便听见罗炎极为配合地抓住时机,“它是靠声音分辨攻击地点!”   巨兽扭了扭屁股一百八十度转身……   “刚才你一剑刺过去的时候什么感觉?”廿九倒地的时候故意没讲话,而是轻轻地挪动了位置,那巨兽没有攻击她,所以她猜想它和他们一样都是靠听觉。   巨兽暴躁地一拍地面面向廿九……   “金属撞击的感觉,剑刺不透!”   巨兽晃了晃,转得有些头晕……   那一剑足以说明她们无法用普通的办法杀死它,它铜墙铁壁之身刀枪不入,哪怕玄剑子的剑削铁如泥,也不过只能伤它皮毛。   浓浓的忧伤扑面而来,彷佛全世界的恶意都涌向一处,出师未捷身先死,别说英雄,哪怕是狗熊都要泪满襟。   廿九坐在地上想办法,想得累了又忍不住躺在地上。这一刻眼前一亮,“躺下!”   罗炎被她一声喊自然地趴在地上,巨兽也在这一刻听到了声音转了方向走向廿九。   “脚!”廿九不顾越来越近的巨兽提醒,罗炎也是聪明人,一下子就明白了廿九的意思。   然而心里,终究是忐忑的。   廿九拔出袖中搁置的六棱梅花刺,插在地上,轻轻后退几步发出点声音,巨兽一听现在对方并混淆他的听觉,立刻踩向廿九的方向。   仅在那一刻廿九迅速后退,听见巨兽的脚落地的声音。   “豁喇”!金属和*摩擦,依稀有血柱翻涌而出,紧接着一声狂怒的低吼,整座山都震了震。   血流到廿九的脚边,她能闻到那股刺鼻的腥咸。   巨兽在癫狂中发怒,用了全力想要杀了前面的女子。   心脏在胸腔跳动得剧烈,廿九压制住呼吸,莫名的担忧漫上心头。   那厢罗炎将手置于最前发出一声犀利的口哨声,和巨兽的嘶鸣交杂在一起,浑厚有力,贯彻山腹。   巨兽失去了耐心,却又不得不放弃前面的攻击对象移向罗炎。   “豁喇”!又是一声,它原本用未受伤的脚先落地,却不可避免地踩上了罗炎固定在地上的剑锋。   更为惊动的咆哮,像蛟龙出于海鲲鹏展翅于天掀起的惊涛骇浪,要冲破九霄云殿震碎三十三宫阙,将整座山笼罩在觳觫中。廿九和罗炎捂住耳朵,任凭巨兽的血汇流成河。   过了许久,轰然倒塌之声回响之后,一切又重归于最初的寂静。   白天和黑夜在巨兽断气的刹那交错在一起,白茫茫和黑漆漆瞬间消失,只有夕阳余晖斜射过来,照在廿九的脸上,也照在巨兽的尸体和血泊中。   那巨兽竟是比寻常的体型大了一倍的狗熊,当真是让狗熊泪满襟的悲惨画面。它身上有坚固的遁甲,罗炎蹲在一边用手指扣了扣,这身遁甲可是坚固得很。   廿九拔出插在它脚底的六棱梅花刺,叹道:“打败你的不是天真,而是无鞋……”   “我竟不知道你何时如此有趣?”罗炎诧异地瞟过廿九,她的脸上沾了些血迹,没有惊恐害怕,反倒是有一股刺激和兴奋。发髻虽散,落在肩上却柔和几分。   这当真不是原来的沈吟心,而是一个类似于廿九的存在。   罗炎没说出来,眼神却一直聚焦在她身上。   他太过恨杀了廿九的凶手,以至于迟迟不敢下定论,倘若眼前的女子是别人,他定毫不犹豫地断定这是廿九。   他突然想起一个民间的传说,也是廿九曾经同他开玩笑时说的话,说老陀螺会一种叫炎魂之术的法术,似乎和人的魂魄召唤有关,然而老陀螺从不说起,廿九也没有看见他用过,所以一直不知道炎魂之术到底是做什么的。   如今罗炎多希望,沈吟心是真的死了,而眼前的女子是廿九。但若真是这样,为何那天陀螺山老陀螺不告诉他,为何廿九不告诉他?   廿九擦干净梅花刺,顺便将罗炎的剑拔了出来,这把剑她见过,不正是当日玄剑子不肯给她的那把,居然在罗炎手上。罗炎去找过玄剑子?他去找玄剑子又是为了何事。   她将剑递给罗炎,拍了拍那尸体连叹可惜,“如今大敌当前我大耀国的将士都穿不上那么坚固的铠甲,这牲畜倒是好福气。”   “是啊!”罗炎站起身将剑按回剑鞘,剥下它的护甲,看着廿九若有所思,“有人意图要将我们暗杀在四源山,他的目标,是谁?”   “原本谁该进入这机关阵,那就是谁咯!”廿九耸了耸肩。   罗炎一点即明,“是她?”   四源山小屋前他走向机关阵的时候有一股沉重的呼吸声却在他靠近的时候犹豫淡去,廿五突然扑上来想拉开罗炎的时候那股急劲的气流突然爆发,廿九甩开了廿五才误入机关阵,也就是说,这原本是针对廿五的。   廿五廿九同门师姐妹,却有人准备让她们一个个死于机关阵,却必然不是巧合。   “这不是重点。”廿九用手肘抵了抵罗炎的手臂,“重点是,我们似乎还未脱离危险。”   半山腰,悬壁被余光涂染上一抹碎金箔的颜色,亮红的落日是山峰岿巍壮丽的幕布,廿九和罗炎立于靠近山顶的悬崖壁上,往上是辽阔的天,往下是无尽的渊。   他们站在万丈深渊中间一块凸出的石块上,没有进路,亦没有退路。    ☆、第21章 去你妹的机关   他们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来到这前后无路的悬崖上,就如同站在四面瀚海的孤岛,一步都动不得。   往下张望是一片幽黑,深不见底。   出不去便只有困死,或是,饿死。   廿九偷偷看了一眼罗炎,他面无表情像在思考,说没有半分忐忑,那是不可能的。   “能破掉吗?”廿九问罗炎,当日他硬闯陀螺山破了三重影足以说明他会些机关术。   罗炎摇了摇头,三重影的破法他只是偶然得知,没有系统的关于机关术的理论他无从下手。   如此说来,其实廿九作为老陀螺的弟子因对机关术有所了解,可惜廿九并未学习,否则也不会死于京城外的树林。   廿九惨兮兮叹气,“那就只有一个办法了。”   她拔出六棱梅花刺和锈剑,抛给罗炎。   罗炎也拔出自己的剑,用力刺入悬崖峭壁上。两把剑在下方,两根刺在上方,最原始最直接也最危险的方法——攀岩。   他二人身上所有的武器,也不过只能让一个人碰运气罢了。   廿九负手笑对他,藏在背后的手早已被冷汗湿濡,从这半山哪怕有体力攀到山顶,万一中途一脚踩空或是有人决心让他们死在这里,他们便没有一点还手之力。   何况,能上去的也就只有一个人。   罗炎显然也在犹豫,云昭国外还有大军在等着他,大军一日无主帅,老何就不敢自己率人去攻打乞颜答答,而他,又不能丢下沈吟心不管。   从发誓杀她,到不能丢下她,不过一个念头,他发现自己的心绪乱了。   “你上去吧。”廿九靠在一侧,她不能至外面千万的军队于不顾,她死过一次,虽然没有找到真正的凶手,但若能以一身换取将士的性命和大耀的威严,有何不可?何况,她相信她若死,罗炎定不会放弃追查真凶,“一人死总比两人死好,你还有重任。”   罗炎喉中有两字哽住,却终究没说出来。   他一拳打在岩壁上,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似在祈祷,又像在忏悔。   “过来,一起走!”   廿九扬起半边脸,震惊之余是淡淡的欢喜。   “我背你上去!”   原本山势陡峭,只身攀上山顶都是个问题,罗炎却要背着她一起上去,倘若侥幸存活是老天开眼,倘若无命生还便是两个人的性命。   廿九彷徨、犹豫,只在这一瞬间,罗炎背起她,攀在了悬崖上。   脚下的剑在嗡嗡作响,他每爬一格,就将一把剑踢上头顶插入石壁,每一步都艰辛,汗渍和梅花刺在手中割开溢出来的血迹交杂,说不清是什么味道。   廿九紧紧环着他的脖子,双腿夹住他的腰,她不敢出声,怕影响罗炎。心跳得厉害,鼻尖的呼吸打在他脖颈上是温热却断续的,她甚至忘了该怎么换气,怕这一点点微不足道的动静让两人尸骨无存。   他身上的味道和从前一样,廿九的脸贴着他的背脊,坚毅笔直的背梁,如同一把深深烙刻在血肉之躯里的剑。他比从前瘦了些,廿九能感觉到他的蝴蝶骨搁住自己的身体,坚硬的像要抵穿她的心房。   一直专心于攀爬的罗炎丝毫没有注意到廿九的心思,他只知道,无论多高,无论多难,他都要爬上去,离开四源山。   无言,是沉默中最大的爆发。   最初他每爬一下都很快,可是很快,速度慢了下来,肌肉变得酸胀紧绷,他不知道自己还能坚持多久,抬头却依旧看不到山巅。   他二人在这崴嵬的悬崖壁上,不过是两只蝼蚁帖服在参天古木,渺小到微不足道,可悲到不自量力,然而有谁又曾想到,那撼动大树的蝼蚁,需要多少勇气和毅力,才能用卑微的力量去对抗天命和自然。   廿九感觉到他的颤抖,不可控制的颤抖,他的体力,已经耗到极限。这紧要关头爆发的体能,已经让他们在悬崖上支撑了很久很久。对于他二人来说,现在的每一步,都遥不可及。   罗炎的每一步,都配合着他歇斯底里的呐喊,现在的每一个动作,都透支了他早已干涸的身体。   “罗炎,这样不行,我们两个人谁都活不了。”   “你要干吗?”脖子上她的手松了松,罗炎便警觉起来,“想活命不要乱动!”   廿九将头埋在他背上,她现在比罗炎更紧张,更疲惫。   他一脚勾出廿九的锈剑踢飞至手心往上一撞,锈剑刺透岩石溅出石灰碎末,一只脚踩上去的时候将另一把剑勾出。   在第二把剑将要刺穿石壁的时候,他突然感觉到整座山晃动了一下,头顶有巨大的石块坠落深渊,只有风呼啸而至,他能感觉那石块粉身碎骨。   无声的画面,是比恐吓更为惊险的打击。   刚要落在剑刃上的脚在这剧烈的抖动中失衡,脚心一滑,廿九就感觉到左侧的倾斜。   不好!   罗炎咬着牙抓住梅花刺,然而廿九猝不及防地以为要掉下去时松开了手……   不断坠落的石块,廿九像是飞在空中堕落。   罗炎心道不好,一只手垂下来抓住了廿九的胳膊。   “放开我!你会死的!”廿九知道已无转机,挣扎着想要罗炎放弃她,“放手!”   “拉住!”梅花刺在两个人的重量拉扯下发出“吱吱”的与岩石摩擦的声音,谁都不知道哪一刻松落,“两个人来,就两个人走!”   “罗炎,你忘了廿九是谁杀得了吗!”情急之下廿九只想让罗炎离开,“我杀得她!你不是一直想要给她报仇吗?我死了,你就报完仇了,你就可以对得起她的在天之灵!你现在在救你的仇人!”   “我知道!”罗炎抓着梅花刺的手臂青筋突起,他当初又何尝不想杀了沈吟心,然而现在,她越是不顾自己的安危,他心中那诡异的感觉就越来越深。   廿九苦苦哀求,“快放开我!你不能死!”   “闭嘴!”罗炎这一声似乎用尽全力似要震慑廿九,“我想杀你一介女流如同捏死一只蚂蚁,但是我不能,我可以堂堂正正地杀了你,又为何要用阴险卑鄙的手段!”   “杀你是因为杀妻之仇不同戴天,救你是因为我是一个男人,我必须要对所有我身边的人负责,哪怕你不是沈吟心,只是我军队里的一个小兵!这是我作为将领的职责和对生命的尊重!”   廿九咬着唇,泪水在眼眶打转却不敢留下,深吸一口气让眼泪滚回去,她知道自己不能在要求什么,罗炎决定的,除了他自己无人可以动摇。   他说得没错,哪怕和他共患难的是他的士兵,他亦不会放手。严格的军纪和人道主义的关怀,他不会让任何一个同伴轻易丧命。   每个人的命都有他存活的意义,鸟兽皆有灵性,何况是个活人。   她若死于他的无能为力,这将成为他一生的污点和败笔,就如同几个月前她的死是他一辈子无法忘怀和忏悔的罪孽。   哪怕,如今这个是沈吟心。   要死,只能光明正大的死在他手上。   廿九死死握住罗炎的手,看见他狰狞的,因为用力而扭曲的脸,然而无论多么狼狈,她心中的罗炎永远让人无法代替。   他像是下了什么决心赌一把,整个人的力气灌输在拉着廿九的手臂上。   置之死地,而后生。   “抓住了,试一试,不成功,就只能成鬼了。”   廿九干干地笑出声来,并不好笑,却只能用笑声来给自己打气,“我接着!”   “好!”   罗炎的手向上一甩,“呼”的一声,所有托住廿九的力量一并消失,她自翱于山间,风如刀割面,却全然没有痛意。   岌岌可危之时,廿九一伸手抓住了最上面的梅花刺,一脚踩在另一把罗炎没有踩住的剑上。   算是暂时保住了小命,可是现在又进入了僵局,他们成了不能上又不能下的局面。   罗炎身上失去了廿九的重量,顿时轻松了不少,趁势深吸口气缓了缓僵硬的身体。   “罗炎。”   “嗯?”   “我们似乎还在机关阵中。”廿九用腾空的另一只手向往挥了挥,倾泻下来的石块透过她的手掌毫无知觉,山巅的高度依旧没变,而向下望去他们刚开始攀爬时那一块悬崖上突出的石块已经消失。   他们是如何出现在前后无路的悬崖上的?   罗炎看着不断掉落的石块从眼前流星般划过,伸手去触碰,却如同影子一样穿透,“难道,是个幻境?”   机关阵本身除了用周围的自然物组成超出自然力的神秘景象,还可能利用幻境和人的模糊意识。说到底,这是一个以自然为前提的存在物,而不是一个凭空捏造的世界。   就像他们实实在在地触摸到凹凸不平的悬崖,却又摸不到从天而降的石块。   两人都是心有余悸,又不能确定他们所处的机关阵到底是那种,倘若是移物换景,那么就真是在悬崖上攀爬,倘若是个幻境,那么他们定是依旧存在在四源山某个被迷雾遮住的角落。   这种被人玩弄于股掌之上的感觉真的很窝火!   “对了!”直到廿九确定他们两人依旧身处在机关阵时才想到在陀螺山上课时打瞌睡时迷迷糊糊听老陀螺讲过的一些话,原本早已抛到九霄云外,人只有在危难时刻才会突然回忆起那些朦胧的似有似无的关键,“我隐约记得,若是处在以实物混淆视听的阵法中时找到阵眼的控制物体就能破解,若是处在以幻境左右意识的机关阵时就需要打破幻境制造者的心境,我们不能确定处在哪种阵法中,但是可以试试后者,或许……”   “嗯?”罗炎含糊地应答了一声,这兴许是一个可行的办法。   但是,沈吟心何时学习过机关术?   他深邃的目光中闪出几缕含笑的星光,微仰头瞥过上方寻找对策的女子,想要找出贴合她的词句,却终究只想到那两个字。 ☆、第22章 这逼仄的蠢货   是谁控制着这个机关阵他们并不能确定,但廿九能确定的是,左右这个人和当初施阵杀她的人有密不可分的关系,要么就是他,要么就是他的手下。   罗炎手头的消息整合出来的内容是此人曾经与二十多年前的机关门关系甚密,潜入机关门盗取绝学又毁了机关门,而廿九的判断中,他是当朝高官,却不知为何频频向陀螺门的人下手。   偷窃狂魔、朝廷走狗诸如此类的名称没法给他按上,说到底,他二人不也是朝廷的人。   打乱幻境控制者的心境,说来轻轻巧巧,真要做也并非易事。   廿九攀在崖壁上,体力渐渐不支,低头看罗炎,他虽没说,却依旧能看出握着梅花刺的手臂在剧烈地颤抖。   “罗炎,他想杀的是廿五。”   “嗯。”   “廿五和廿九有多少相似之处让他非要一个个杀之而后快?”   一丝清明在脑中一闪而过,“陀螺山!”   “还有,”廿九补充道,“陀螺山二十九个弟子他没有一个一个杀过来,所以这一定是个补充条件而非全部,兴许还要加上——喜欢你。”   罗炎猛然抬头,看见那女子独立于锈剑之上毫无狼狈之色,她的神情那么坦然,似乎只是在陈述一个事实毫无任何感情,甚至于忘了那身体本身的主人沈吟心同样爱慕罗炎。   喜欢罗炎的女子不少,但对方似乎独独不让陀螺山的女子接近罗炎。   “还有没有别的?”   廿九想了想,突然记起前些天在灵州城的事,“记得我们出知州府之前府里死了一个丫鬟吗?”   “记得。”   “那段时间廿五举动异常,我怀疑她早就知道有人要杀她,小翠是对方杀的,但目的却是为了杀廿五,饭菜里有毒,只是廿五没有发现取走了我的,所以才幸免于难。”   “所以你说廿五和廿九的死因有关?”   廿九没回答,像是在默许。   对方要杀的既然并不是他们,就意味着生还的可能性大了许多。   他千方百计地要廿九和廿五死,若是她们并有没死……   “廿九一定还活着!”罗炎突然很大声的,中气十足地对着空旷辽远的悬崖自言。   廿九却突然心里一怔,他说得那么肯定,彷佛一切只是个错觉。   “陀螺大师既是半仙之躯,他如此疼爱廿九,怎会让她死得不明不白。你在陀螺山遇见我的那次我见了大师,他说用炎魂之术,可以将廿九的魂魄强留人间,但是过了这么久她的魂魄却不曾入我的梦,她一定,还活着!”   炎魂之术……   炎魂之术老陀螺从没用过,连廿九他都没告诉,怎可能告诉罗炎。   但罗炎说的话一字一字都那么准确,廿九还活着,就在他面前。   渺远的流云遮住夕阳的余晖,她感到整座悬崖轻轻地一抖,就如同羽睫一扇,又或是月光拂过桑陌的一照,绵软到无法察觉。   “怎么会……”   “没有她的尸体对吗?杀她的人都没有找到她的尸体。”罗炎顿了顿,像是在叹息,又或许用这自欺欺人的话语来蒙蔽自己,“我找了无数遍,没有,我想她那样聪明机灵的女子,从小跟着陀螺大师学习,怎会连机关术都破不了。她只是将计就计,用死人的身份去查找幕后真凶,这才是真的她。”   又是一阵颤动,比刚才强烈了一些,仍旧是一下。廿九听见悬崖上石壁裂开的声音,一条长长的口子正在向他们延展。   这一赌,大约是赌对了,这是个——幻境。   罗炎和廿九互换眼神,卷起一丝喜悦。   廿九贴着悬崖讥诮地看着即将靠近他们的裂缝,眼里诉说的是嘲笑和鄙夷,真是个逼仄的蠢货。   对方一定不知道,以罗炎的性子,廿九死于非命若是找不到尸身,怎会就此放手,不能翻天覆地找出廿九,至少也要让京城抖上两抖,而廿九若真身未死,就算想报仇,也一定会先去找罗炎。   她如今不能告诉罗炎自己的身份,是因为沈吟心矛盾的身份和老陀螺的告诫,真身不死,她何惧罗炎会不信任。   “罗炎,我觉得,你这是在质疑我的杀人能力。”廿九笑得轻狂,自己确实死于沈吟心之手,罗炎虽猜的不错,不过对方听到他的话定会觉得沈吟心办事不利,之后的日子就不好过了。不过好在,对方的动作越大,找到漏洞的可能性也就越大。   罗炎不屑地回答:“你没什么值得我质疑的,出了四源山,我随时会杀你。”   “欢迎光临。”廿九趴在悬崖上笑得花枝乱颤,“你若杀得了我,我定会在死前对你说一句谢谢惠顾。”   悬崖上压抑的气氛顿时消散,他们似乎只是坐着喝一盏茶博一局棋,全然忘记了有人正在控制着幻境。   一个人在同一时间只能控制一个幻境,所以他将罗炎和廿九困在了这里,意味着林屈逸和廿五等人只要逃离他手下的追杀便可顺利出四源山。   林屈逸和廿五的武功都不差,还有罗炎剩下的护卫,对方少了一个能够控制大局的人,他们对付起来也便轻松了很多。   况且既然出动了一个能够制造如此庞大幻境的高手,那么其余人的重中之重便不是杀了剩下的七人,而是保护施幻境的人。   这样出手的人,即便当年的机关门还存在,也只能用一只手来数着。   所以其实两方都清楚,误困了罗炎和廿九,他们真正的目标就逃之夭夭。   出幻境的方法有两个,主观上来说便是幻境中的人有能力自己破了幻境,客观上来说,每制造一个幻境都有一个固定的时间,三五天或是三五月,既是无论如何都要将人困死在里面。过了这段时间,幻境就自己消失。   施法者根本无法在此期间掐断了整个幻境,他困错了人自己也着急,林屈逸他们安好便有可能在四源山寻找罗炎和廿九的下落,他的安全也是个问题。   双方都在耗,强行打断幻境会反噬施法人本身的修为,所以他也希望罗炎能早点出来。   “林屈逸和廿五不对头,离了四源山林屈逸就不会带着廿五,只要廿五在回陀螺山的路不出意外,到了陀螺山就脱离了危险。”罗炎低哑着声音笑了几声,“如果不出我计算,现在这个时候他们已经出了四源山,再不去追,怕是没了机会了,不是吗?沈吟心!”   “嗯?”   “你还要装到什么时候!不要告诉我你没收到杀廿五的指令,幕后主使到底是谁!”   罗炎狂怒地质问让这壁崖上的动静越来越大,廿九死死抓着梅花刺不知如何作答,然而那裂缝越来越近,只要片刻的功夫,她手中的梅花刺将会从缝中掉落。   九死一生之际,廿九感到脚踝一疼,罗炎抓住了她的腿。   “豁喇”一声,裂缝开到了廿九手中的梅花刺上,梅花刺在岩石中迸发出耀眼的火光,摩擦中廿九感到手心的火热,她想固定住自己的身体,却被罗炎拼命一拉想要将她甩如无间的深渊。   “嘣”!   梅花刺还在廿九手中,却已经脱离了悬崖,廿九不自觉地向后倒去,落下的瞬间脚撑在了罗炎的胳膊上,另一只手攥住了依旧牢固的锈剑。   本是想要松一口气,眼前的景象却开始摇晃,是山雨欲来前的崩塌,卷起狂风暴雨和浓浓黑烟,悬崖顶端大块大块的岩石掉落下来,是广厦坍塌时一层一层的坠毁,而白光却愈发强盛,他们能看见天空越来越近。   身上没有比砸中的疼痛感,心里却被涤荡起痛苦的水波,极光照耀地两人睁不开眼。   “怎么办!”廿九不安地喊道。   “顶住!马上就好了!”   罗炎的眼里布满了血丝,一种近乎狂野的嗜血,像是他偷袭廿九那晚的可怖。廿九心中一颤,带着哭腔安慰,“我没事,你……你不要魔怔啊!”   “轰”!   所有的景象在一瞬间化成虚空中点点的白光,一切都黑暗下来,她看见星碎的白点在身边旋转,似千万蝴蝶和萤火虫围绕,激烈过后的安逸,悬着的心一下子安稳下来。廿九伸手去抓光点,依旧摸不着触不到。   罗炎缓缓睁开眼,全身酸胀像是进行了一场剧烈的运动,刚才的一切还历历在目,眼前却变成了四源山山腰的树林,自己靠在一棵树干旁。   手臂的肌肉像被撕裂一般,手心是冰冷的没有血液的流淌,他挪了挪手,却被重物压着,这才发现沈吟心靠在自己的肩上还未醒来。   她闭着眼眉头紧蹙,又渐渐舒展开来,像是一朵泼墨的菡萏在水中绽开,并不惊心动魄,却美得清丽脱俗。他第一次那么近地看沈吟心,才发现她并不那么惹人讨厌。   廿九抱着他的手臂,手心的汗渗入罗炎的衣袖,刚才那种种,多么壮烈。   罗炎竟有一种不想吵醒她的感觉。   那年那月那些时光,廿九亦如此抱着他的胳膊微醺地靠在罗炎身旁,絮絮叨叨地讲着她被乞颜答答抓住时的事。她讲得轻松,可他听得那样揪心。   他又一次的,将眼前的女子和廿九混在一起无法分辨,每一次沈吟心表现得和从前不同时,都和廿九近乎吻合。   廿九,是你吗?   罗炎靠着树干闭上眼,细细回味他杀了沈吟心之后她出现时的每一个举动。   蓦地,他睁眼,看见一条身影在树林深处一闪而过,那身型,似曾相识…… ☆、第23章 灾难接踵而至   罗炎纵身一跃从地上跳起,全然忘了身上的酸痛要去追那人,靠在他身边的廿九朦胧中全身被拽起,还没反应过来一头撞到了树干后面。   顿时脑中一片浆糊,她伴着疼痛转醒过来,只觉得罗炎是要谋财害命。   罗炎听到一声头部和树干的撞击声便停了下来,撞得太狠,他自己都颤了一颤。竟然一时间忘记了身边还有个女人。   廿九摸着头连发三问:“你这么凶残,你爹知道吗?”   “……”   “你这么丧心病狂,廿九知道吗?”   “……”   “你这么辣手摧花,京城名媛们知道吗?”   “……”   “你这么……”   罗炎咬牙切齿打断了她,“你这么啰嗦,大耀人民知道吗?”   廿九幽怨地瞪了罗炎一眼,默默地在心里画了个圈圈,揉着后脑勺想要抱怨,看见罗炎风一般冲了出去。   她立刻跟上,罗炎却停在了前方懊恼地握着拳头愤愤转身,看见廿九过来,冷声道:“刚才有人,被跑了。”   “急什么?”廿九悠悠道,“他定是要去追杀廿五的,你方才还骗人家林屈逸会将廿五赶回陀螺山,他必会派人去要道上阻拦。不过我想廿五是不会回去的,他一旦发现被骗,还会继续跟随我们。”   天色将晚,天边红霞渲染了云层如浪花翻涌,他们不知道在幻境中待了多久,亦不知今天是何日。   老何带的人应该快到了预设地点,等不到罗炎他们进退不得,罗炎检查了身上的装备,“我们要快点离开四源山,一旦错过时机,云昭国将被乞颜答答踏平。”   廿九点头应答,可是他们没有马匹,只能摸索着下山。   幻境中的情形那么真实,两人皆是提不起力气,唯靠意志坚持,扶着树木下山。很快四源山被黑霾笼罩,苍穹之上星云稀疏,月末之时下弦月冷冷寂寂地勾勒在天边,使得道路漆黑一片。   两人走得很小心,山野之外没有烛火,若是……遇见了豺狼虎豹……   这想法刚刚闪过廿九的脑海,罗炎就一手拉住了她警觉起来。   周围,有很轻的,动物靠近的声音,不止一只。   你越是不想遇到的,他偏偏出现在你眼前,这才是最真实的人生。   “怎么办?”   罗炎极其冷静、冰凉、镇定、淡然地张开嘴,廿九正等着他说出什么脱险办法的时候,只听见他齐聚丹田的沉闷的一声:“跑!”   于是,两个人只能撒丫子跑了……   一匹狼不是问题,两匹狼也不是问题,问题是在他们筋疲力尽的时候出现了——一群狼。   狼群感觉到猎物在奔跑一起仰天呼啸,漆黑的山林,唯有绿幽幽的鬼火一般闪烁的光亮,是隐藏的狼群的眼,紧紧地盯着罗炎和廿九。   纵然他们跑得再怎么快,都比不上一群四条腿的饿狼。   何况,早先他们就体力尽失。   灾难接踵而至,廿九以不知道该用什么词来形容这精彩纷呈的繁忙人生,从第二次活过来到现在,九条命的猫都差不多要死绝了。   廿九听到狼群飞跑时的喘息,抽出锈剑。   “咔”的一声,她挥手刺穿了一匹追上她的野狼,只是黑暗中无法直击死穴,那狼嚎叫了一声,张嘴就咬。   “哧”!狼牙擦过廿九的手指,咬出浓浓的血腥。   廿九心知不妙,紧急时又是一声皮肉绽开的声音,她面前的狼轰然栽倒,是罗炎命中了它的要害。   “受伤了?”   廿九捂着自己的被咬出血的手,横了心倔道:“没有,快走!”   罗炎嗅了嗅空气中的腥味,拉起她向前冲。   他再一次爆发了危难时的潜力,跑的极快,廿九被拖得气喘吁吁,但却是轻松了许多。   只是狼群,紧追不舍。   廿九边跑,便挥着锈剑砍着追上的狼群,狼群被她乱舞的剑气威慑到,不敢随意向前扑,但很快,它们发现了前面的人在做困兽之斗,领头的狼对着浅细的月亮嘶吼一声,狼群便一起扑了上来。   “小心!”   罗炎用力将廿九扯到身前,话音刚落,就听见廿九的闷哼声。   一只狼叼住了她的手腕,尖锐的牙齿嵌到了手骨,廿九却固执地死闭着嘴,只发出轻轻的吸气声。   这一咬她的手失了力,根本没办法攻击,那狼用力咬着,没有一点松嘴的意思。   罗炎回头看时,才看见被廿九托着的那匹狼。   心被巨浪冲击,这种活生生要将四肢截断的痛苦,他完全能感受到,但这个女子,却没有吭声。   罗炎拦腰将廿九抱起,剑自她身下扫过,在狼和廿九对峙的时候将它截为两段。   只一瞬间,廿九就看到手中的力量少了一半,咬住骨头的锐齿却有松开。   狼在不经意间丧命,它的头骨却依旧卡在廿九的手上,到死都不松开。   廿九看见自己的手臂上挂着狼的脑袋,却早没了下身。   这种恐惧,比见到死尸可怕了千百倍。   她的身体被罗炎抱着前进,手臂疼痛到麻木,早已失去了知觉。   不知是什么硬撑着让她没有晕过去,她死死地盯着狼头,眼里是尸横遍野的血池,满目的狼藉和冷淡,让仍在追逐的狼放慢了脚步。   它们从没看见过这样的女子,看着自己几近残废的手臂和死不松口的饿狼头颅,没有一点害怕,反而有一种悲壮的像是欣赏新陈尸体的赞美,她眼里白骨成山,又有三途河边的曼珠沙华开了一大片妖冶而诡异的红。   像是,刚从地府而来,看看这炎凉的世界。   罗炎跑了很久,狼群亦追了很久,直到他看见前方有星碎的火光,才停了下来。   看见死咬着廿九手臂的狼头,他震了震,但他知道现在不是震惊和安慰的时候。   他放下廿九,她的嘴里发出牙齿厮磨的声音,很细,很长,让人不敢又或是不忍去听。   罗炎俯身,运气还算不错,这里似乎刚有人经过,所以留了火苗,还能使用。   他点燃枯木枝,意外地发现这树枝是刚拾掇的,像是有人才点燃,就离开了。   这种离开,似乎并非出于自愿。   火势很快张开,狼群看见通红的火堆,犹豫着向后退了退,这两人,比刚才遇上的人,难对付得多。   廿九舒了口气,也不知自己是如何撑下来的。   罗炎趁着时间将枯枝横铺开来,在身边围了个圈,让火烧得更旺,将两人团团围住。   接过廿九的手臂,他毫无表情的脸上多了一点不可言喻的震恐,能担下这钻心裂骨之痛的女子,究竟是用什么做的。   廿九抖了抖,脸上已然有些扭曲,却依旧挤出些惨淡的笑容,“把它弄掉了,看着瘆人。”   罗炎没有说话,麻利地抽出匕首,在沙场征战多年他早已能自己开刀剔骨,没有军医的时候,只有自己才能救自己。   他是主将,亦是小兵。   撕了一方袖袍递给廿九,“咬着!”   深入她骨骼的不是一支箭,而是头骨,巨大的头骨。   它的眼睛瞪着这女子,彷佛是,死不瞑目。   罗炎不能强行将这狼头摘除,只能一点一点,开骨肢解。   好在,他的刀法很熟练,廿九无须承担过久的痛苦。   每一刀下去他都很轻,似乎怕弄疼廿九,心知疼到极致,她的神经早已麻痹。这种固执的坚持,曾在廿九身上体现得淋漓尽致,如今,再一次出现在他眼前。   他沿着狼的头骨分布一刀一刀割下,“你知道吗,以前廿九也是这样,很疼却咬牙不说,有一次中箭,我没顾得上,她自己跑回营地开骨取箭包扎,直到后来我看见她的伤口,才知道我一时的疏忽让她差点丧命。那时我暗暗发誓,此生定不让她再受一次伤害。”   廿九静静地听着,渐渐泛起那些陈年往事,似乎当时并不在意,如今想来却刻骨铭心。   罗炎已经肢解了半只狼头。   “倘若你肯告诉我幕后主使,我兴许根本不会想要杀你。”罗炎说得很轻,像是风中的一缕琴音,脱去冷酷外表的他,不过是最为普通的男子,烟火中的男子。   廿九看着他一点一点剥开皮肉,剔去骨头,只留下一张嘴孤零零地坚持在她的手腕。   “我真的,不知道。”廿九抱着膝盖,将头埋在双腿间,“不知道……是你的隐瞒,她兴许并不是真的想离开。”   “是!”罗炎无奈道,“我一直都知道她嘴里的埋怨口是心非,我只是想保护她,她是个孤儿,她经不起别人的猜测,她的身份……”罗炎突然闭了嘴,像是触到了什么禁忌。   廿九猛然抬头,她的身份……她只是个孤儿,刚出生的时候被老陀螺捡到,老陀螺从未告诉她身世,她也未曾问过。   罗炎叹息一声,廿九胳膊上便只剩下一排白色的,夹着殷红血迹的牙齿,“忍着,很快。”   廿九看着他将牙齿一颗一颗挑出来,每一下都将全身的神经和血液拨动得像颤音的琵琶,似要将灵魂一同剔除。   她咬着布帛,沉重的喘息,早已大汗淋漓。   汗水和血混在一起从手臂流下,浸湿了罗炎握住她的手,这种持久的痛感比死还心悸。   没有狼敢靠近,火跳耀得猛烈,照出两个人的影子,画地为牢。   罗炎没有工具将碎骨取出,只能撕了布条先包扎起来,廿九安静地近乎怜悯地看着自己的手臂。   如若不及时,兴许这只手,已经废了。心里,却没有一点遗憾……   罗炎松了口气,擦拭匕首上的血,看着火苗的律动,酸涩,苦仄。   很难受,比自己受伤还要难受,此刻他才发现,自己原来早就认定了,这个沈吟心就是廿九。是上天的眷顾,让他的廿九回到他身边。他怀疑、懊悔,觉得自己对不起廿九,然而在这越来越频繁的忏悔中,他知道自己迷失在茫茫人海中。   也许他的直觉是错误的,他暗下决心,打完这场仗,他要再去一趟陀螺山,像陀螺大师问个清楚。   倘若是,他感恩戴天,倘若不是呢?若是沈吟心能助他找到真正的凶手,他依旧放他一马,为她的倔强和隐忍,吃得下这样苦的女子,并非随随便便就会死在别人手上。   廿九明了罗炎的想法,他早在怀疑自己是廿九,知州府她出现在乞颜答答面前解围的那一刻,她就知道迟早罗炎会认出她。   她的隐瞒,有何意义?   因为害怕,因为老陀螺的话,还是因为那些时候他对她的隐瞒,让她不自觉想要让他尝尝这被置之事外的不平衡?廿九想,走一步算一步,命运就像一本书,哪怕码了大纲,你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它会神展开。   她看着燃烧的木枝,不知从何而来的精神。   蓦地,她盯着火苗,诧异道:“刚才在这里生火的人,不是离开了,而是死了!”    ☆、第24章 廿五的生死线   罗炎盯着妖异通红的火苗,和火焰旁静如秋水的女子。青丝一泻千里落在她的肩上和胸前,她却只附着身,用完好的一只手拨开柴火堆的缝隙捡着什么东西。   须臾她像是摸到那东西将它拾了出来,是一截骨头露在外面的手指,人的手指。   手指的断截处依稀有猛兽的咬痕,应是那些狼群所为。   静谧,空气中是火苗燃烧的声响。   无声的恐惧如同阴霾凝结在一起,笼罩着罗炎和廿九。   “廿五……林屈逸……他们……”廿九不知道为何自己会颤抖,从身体到心底的颤抖,死亡一步一步逼近,他们却束手无策。   “不,也许是杀我们的人!”罗炎结果一节手指看着,这是一节男人的手指,他分不清是谁,但相信不是会林屈逸这一拨人。   对方应该是几个人到了此地刚收拾了柴火准备点燃,不料受到了暗中窥视的狼群袭击,火把刚点上火光还未铺展开,几十匹狼就从背后窜上咬住了他们拿着火把的手,所以罗炎来的时候柴火堆是新垒的,只烧了一点。   算起来他刚才看见的黑影若是带了一群人离开,以他们的速度刚好到这里,想着夜黑时休息一阵子,所以分散开来拾掇树枝,力量一分散,便被伺机而动的狼群把握了先机。   他起身朝着背后的狼群抛出那节手指,狼群闻到了新鲜人肉的味道一哄而上。   趁着狼群的注意力转移,罗炎一手抱起廿九飞冲几步攀上最近处一棵高大结实的树木。柴火不足以让他们撑到天亮,所以今夜只能在树上过夜。   待到狼群争夺玩一小节手指之后回头寻找廿九和罗炎,却发现早已没了他们的影子。   狼,不会爬树……   廿九看着在树下围聚的狼群,泛绿的眸光幽幽地盯着他们,长而空远的啸声一遍遍回荡。   也许他们需要的是一个晚上的休息。   天亮狼群散去之后,罗炎和廿九从树上下来便以最快的速度下山,在山下的小镇子里买了匹马。   受伤的廿九没法子自己驾驭,所以只能两人同骑。   急劲的风,踏沙而行的马蹄,马上的男女无言相对。   **   通往云昭国的必经之路上,老何的五万人马等来了林屈逸和廿五,却没等来罗炎。   这是第九日。   原本罗炎和他通信时说的是七日之内汇合,然而第七日林屈逸来的时候带来的却是噩耗。   “不可能!”老何一拍桌子对着林屈逸吼道,“国公爷不会出事!你把四源山说得神神叨叨,为何你来了国公爷和沈姑娘却失踪了!”   林屈逸交叉着双手杵着头,眉毛拧在一起,“我也希望罗炎没事,沈姑娘没事,可是那天我们遇到了机关阵,罗炎和沈姑娘被卷进了机关阵中,你知道他夫人廿九当时也是死在机关阵中,廿九还是陀螺大师的弟子都没法破解。罗炎一旦失控,很可能……”   廿五一路上都没讲话,此刻她抬头看着林屈逸,实在没好意思说廿九根本没学过机关阵。   老何一把将林屈逸拽了下来将他摔在地上,骑在他身上抓着衣领一拳挥去,“为什么卷入机关阵的不是你!你是谁!你是先锋,有困难你顶上,他是主帅!要死就要一起死,他若出事你怎么好意思活着!”   林屈逸自知理亏,任凭老何一拳一拳打在他身上,喉间溢上腥咸的血,侧脸张嘴一吐,大口的血和碎裂的牙齿一起从嘴里出来。   老何却一点都没有停手的意思。   他着急,罗炎出事军心不稳,军中何人能带着兵马去解救云昭国?云昭国失陷的下场很严重,严重到他都不敢去想。   又一拳即将落下的时候,林屈逸瘫在地上万念俱灰,那种颓废的仓惶和凄凉,弥漫在整个营地上。   廿五冲了过去挡住了那一拳。   “不要打他,都是因为我!”廿五恨恨地盯着林屈逸,像是在谴责他的逃避和懦弱,“他们是为了救我所以才落入机关阵的,但是我相信罗炎不会有事!”   “一句你相信,你以为就能解决吗?他人呢?你让他出来啊!”老何放开林屈逸站起身来指着云昭国的方向质问:“乞颜答答的玄铁骑兵已经到了云昭国的淄阳城下,我们不发兵,他打下淄阳轻而易举!云昭国的求援没回应,你知道后果吗?乞颜答答在北方一家独大,届时和我大耀势均力敌,倘若他要称霸,我大耀百姓就会遭殃!你担得起吗!”   “救你!”老何冷哼道,“你是什么官职?你有国公夫人当年的半点能耐?你凭什么呆在我大耀的军队!依我看,无论是你还是沈司马的女儿,都不该出现在这里!”   老何火冒三丈,讲得却在理上。罗炎的军队中对廿九的认知度和接受度很高,所以出现在军中的女子,他们大抵都会拿来和廿九比较。廿九的坚忍和睿智他们看在眼里,自然不会对廿五服帖。   廿五也是个急性子,被老何这么一骂当即甩了袖子,“你凭什么骂我!你既然知道不发兵的后果,为什么不自己带着人去攻打乞颜答答?罗炎不在兵马的调动权在你手上,你去啊!你去啊!乞颜答答腹背受敌一定不好对付,赢了功劳是你何将军的,升官发财指日可待,你在犹豫什么?不敢去?是不敢去还是没能耐啊?我看你就是打不过乞颜答答只能赖着罗炎!”   “你!”老何不防廿五如此泼野,被骂得还不出口,但是廿五有一点说对了,那就是罗炎不在军中一切听从老何的。   老何也不看林屈逸,当即招了士兵过来押住了廿五。   “你干什么!”廿五挣扎着想要挣脱,林屈逸一看事态发展不对也爬起来怒视老何。   老何喘了口气坐在椅子上喝了口茶压压火气,用命令的口气道:“廿五姑娘说对了,国公爷不在,军中我做主。三天,我给你三天的时间,国公爷三天之内不出现,我大可以以谋害主帅的罪名置你于死地!你不是一直都粘着他吗,我就如你所愿!”   “老何你!”林屈逸托着桌沿垂下头和他对视,“廿五是廿九的师姐,罗炎哪怕死了,都不会要她陪葬,你不能杀她!”   “我说!杀!林屈逸你没听明白?我告诉你!杀!”老何怒意冲天想暴起的野兽,丝毫不让步,理智,在一点一点丧失,失去罗炎的大耀军队,根本打不过乞颜答答。   三天,他根本不知道罗炎需要几日才能出幻境,他了解老何说一不二的性格,三天罗炎和沈吟心还不出现,他定手起刀落。哪怕三天后罗炎回来了,最多责罚他,却不会因此以命抵命。廿五本就不是军中的人,老何用这罪名杀了他也有理有据。   林屈逸眼睁睁看着廿五被人拖了下去,却无能为力。   他可以不救她,然这一路上的相处哪怕他对廿五心有余悸,但他终是个重情义的人,就像罗炎曾经评价他,林屈逸的人生若要成败局,那一定是败在情义二字上。   而罗炎自己,又何尝不是。   他能做的,便是祈祷罗炎和沈吟心能在三日内回来。   第九日,依旧杳无音讯。   三日之限,在明天的第十日。   老何面上愁云惨淡,根本无视于林屈逸,林屈逸只能偷偷地去给廿五送些饭菜。   廿五一直踢着门扯着嗓子骂老何,然而守在外面的士兵没有一个去理她的,林屈逸给她送饭的时候,廿五已经喊得筋疲力尽蜷缩在墙角。   她没哭,只是在黑暗中不断地发抖。强悍的廿五,从没有那么无助。   林屈逸将饭端到她面前,想安慰几句,却不知如何开口。   正当尴尬之际,廿五抬起头嗫嚅,“是我害了罗炎,他们……他们是来杀我的。”   林屈逸怔忪了片刻,蹲下身,“不管是杀谁的,罗炎一定会没事,他那么厉害,岂是想死就死的。”然而话说出口,他自己却明白,廿五说对方是去杀她,那么她定然有着不可告人的秘密。这秘密并不寻常,以至于对方不择手段地杀廿五,哪怕在罗炎面前。   “我……我告诉你是谁要杀我……倘若罗炎活着,你一定要告诉他,他知道,那和廿九有关。”   和年就有关,林屈逸当即放下手中的东西靠近廿五,谁都能闻到廿九不同寻常的死亡背后会有一个惊天阴谋,然而廿五说和廿九有关……   “但是……若是我没死或者罗炎没回来,你一定要替我保密……”廿五说得很轻,刻意压低嗓音。   林屈逸听见自己的心跳,清晰的,规律的,像是为了迎接一个世人寻而不得的震惊消息,慢慢将耳朵贴在廿五面前。   闪电般出手一击,廿五命中林屈逸的后脑,林屈逸没有防备便倒在了她面前。   危险,往往来自于对熟人的疏忽。   廿五迅速地扒了林屈逸的衣服套在自己身上,摸到他随身佩戴的令牌打开门,淡然地走了出去。   刚走到门口,就听见远处一阵喧哗,她正想躲开,那声音远远地飘到她耳里,是老何惊喜地喊声,“国公!”   她一震,罗炎回来了!欣喜,担惊受怕了许多天的心也随之落地。还好罗炎没事。   罗炎既然回来了,她还有什么必要偷逃出去?   廿五立刻转身要返回,一阵马蹄的踩踏声,她抬头看见罗炎带着沈吟心横马在她面前。 ☆、第25章 狂霸拽的开刀   廿五心中陡然一震,立刻低了头转过身背对着马匹。   罗炎竟和沈吟心同骑!   “转过身来,你是哪个营的?”罗炎觉得奇怪,开口询问。   廿五慢吞吞地转过身,低着头随处一指,细小的汗珠从脸颊冒出,心里祈祷着罗炎不要认出她。   罗炎和廿九相视一望,抬了抬下颔,扬起马鞭抽在马背上,没有说话便离开。   廿五松了口气,谢天谢地没被发现,于是快步跑到关押她的地方。林屈逸躺着没醒,她将衣服换了回来,蹲在原先的角落。   等到林屈逸幽幽转醒之后,发现什么都没变,只是摸了摸后脑勺摸不着头脑。   “我刚才怎么了?”林屈逸迷迷糊糊地问廿五。   廿五摇了摇头。   “可能是最近太累了。”林屈逸自言自语,而后对廿五道:“已经三日了,一会何将军便会下令,我去拦着她,一定不会让他杀你。”   廿五略带歉意地对林屈逸说了声谢谢,心里怎么都高兴不起来。   马横在她面前的时候,沈吟心靠着罗炎,罗炎掣着马缰的手环着沈吟心,她虽没抬头看他们,心里却大约描绘出刚才那一幕。   原来罗炎的痴情和专一都是装出来的吗?黑暗中廿五的目光阴郁地看着前方,扯出一抹冰凉的笑意。   林屈逸刚出去便听说罗炎已经回来,立刻命人去给廿五松绑,自己则冲到了营帐中见罗炎。   他刚进去的时候,便听见罗炎在找军医。   廿九坐在一边懒懒地靠着,完好的手托着头,左手却毫无知觉地耷在桌子上。   他们刚刚到达满身的狼狈,罗炎还没有时间去换身衣服,因为廿九的手臂伤得太重太久,一刻都耽误不得。   “沈姑娘受伤了?”林屈逸擦了擦眼确认自己没有看错,廿九的脸色近乎惨白,四源山的几天将她折腾的筋疲力尽,她的困倦已经到了忽视伤口的地步。   罗炎应了声,似有歉意,早失了出京时的凌冽。   林屈逸完全可以从俩个人的状态中猜出四源山的危险。让罗炎都如此难堪的机关阵,倘若廿五和林屈逸进去了,就没有出来的可能。   “我们失踪后对方有没有来追杀你和廿五?”   林屈逸摇头道:“我们不敢多做停留,所以和着夜色摸索下山,没被人追杀,倒是被一批狼群追了好久。幸好你的护卫身上都带了打火石,我们人多突围而出也不困难。你们遇上了什么?”   “机关阵、幻境、狼群。”罗炎简单的说了几个字,军医便到了门口。   廿九本来迷迷糊糊地坐在一旁,发觉手被人挪动,这才转醒过来。   她脸上的倦怠之色浓郁,打了个瞌睡看着军医一脸凝重地朝罗炎汇报,“碎骨在手臂之内,时日长了姑娘的手上长了新肉,恐怕要……”   “要什么?”罗炎还没发话,林屈逸先着急起来。   “要割开手臂取碎骨,倘若再拖上几天,这手就废了。”   罗炎蹙了蹙眉,他知道这有多疼,莫说是这个女子,就是一般的男子都没法承受。医疗水准不够先进,病人只能强忍着痛楚看着大夫用刀具切开手臂,莫说是病人本身,就是旁人和大夫看着都心惊肉跳。何况这女子,还是娇生惯养的名门闺秀。   “还有……别的办法吗”林屈逸呲着牙一脸疼痛感,彷佛那刀子割在自己的肉上,他能感觉到痛彻骨髓的伤,冰冷的刀子划过*时带着温热的血液和蜜色的肌肤。他很怕沈吟心就这么看着便晕了过去。   军医为难地摇了摇头,只此一法子。   罗炎比林屈逸淡定的多,四源山生死一线时沈吟心表现得太过镇定,镇定到让他诧异。她能眼睁睁看着半具狼尸挂在手上不吭一声,想必也能担得起这治疗的疼痛。   廿九伸了伸手臂,含含糊糊彷佛事不关已的淡漠,“来吧。”   “不行!”林屈逸脱口而出,这很疼,刮骨疗伤只是史集上记载,铁骨铮铮的汉子都要转移注意力才刮骨,何况是女子。   军医站在中间左右为难。   “那好吧。”廿五缩回手,“那就让它废了吧。”   那声音冷清地彷佛只是我要休息了或是晚上吃什么,却让旁观者皆无法平静。   罗炎悄悄地舒了口气,坐在营帐的主座上,“废了军队里可没人伺候你。”   廿九抬起眼角瞥了眼罗炎,又瞥了眼林屈逸,林屈逸的拳头紧紧地攒着比谁都紧张,所有人都在注意着他。   良久,他也坐在一边的位置上,叹了口气。   军医立刻取了手术工具,廿九闭着眼却能感觉到他颤抖的手。   军队里都是些三大五粗的汉子,谁都有些磕磕碰碰,军医也就接个骨擦个药,第一次给如沈吟心这种身份的女子开刀,还不能将口子开大了,女子,总是要比男子细腻着些,留下伤疤总是不好看的。   军医很紧张,迟迟不敢下手,手中道具碰撞在一起发出金属的鸣响,刀子就在廿九的手臂上,却像被定住了般。   时间,似乎过了很久。   军医鼓足了气想要下手的时候,廿九已经耐不住了。   这一刀还没下去,军医就感觉自己手上的刀子不见了,再一看,那刀子早就深入廿九手臂的肌肤划出一道深刻的痕迹,有暗红的血慢慢溢出,有新的陈的肌肤黏在一起,甚是吓人。而廿九的另一只手握着刀,早已大汗淋漓。   她把刀一扔,横了心生硬道:“立刻把碎骨取出来!”   她没继续说下去,怕说多了就撑不住了。看似轻松的一刀,谁都不知道她承担着多大的痛苦,身体上的痛是感觉,看着军医迟迟不下刀是连心都揪在一起的难熬,长痛不如短痛,既然早晚要挨这一刀,不如趁早下手。   罗炎眼中的惊异和赞赏,那种熟悉的,和当年廿九一样的果敢绝决。他从来不觉得,这大部分人都熬不过的伤沈汝鸿的女儿沈吟心能这么坦然和淡定,甚至于哪怕他都会犹豫的场面,她竟那么不假思索地自己动手。   而林屈逸,更是惊讶,或者说,惊恐。   沈吟心的变化太大,大到他都无法辨认。   军医哆哆嗦嗦地半跪在廿九面前举着镊子将嵌在肉中的碎骨一点一点取出,当他取到一颗较大的碎骨时,廿九的整个人都震了震。   是骨肉分离的疼痛,像被人硬生生地拔出,那碎骨还未取出,只是轻轻地一拨,她就知道自己咬紧牙关的忍耐到了极限。   豆大的汗珠沿着侧脸的脸颊淌下,浸湿了鬓发和衣领,她知道这很疼,却不知道会疼到这般地步,比从前中的枪受的伤都疼,疼到彷佛能看到幽冥的鬼魂在向她靠近。   军医为难地举着镊子,不敢下手。   罗炎发现情况不对,走了过来,俯身看那颗碎骨,却发现,那根本不是碎骨,而是深深刻在骨骼上的半颗狼牙,尖锐锋利,是用尽了它所有的力气。他甚至能想到自己一剑将它截断的时候它玉石俱焚同归于尽的执念。   军医抬起头向罗炎求救,他不敢动手。   军中的将领,多多少少都会些基础,出门打仗更多的时候靠得是自己,开战的时候军医根本忙不过来。   罗炎推开军医拿住了镊子,却发现淡定一如自己也早已淡定不了,刹那间他从沈吟心的脸上看见了廿九,她闭着眼故作镇定的忍耐和她一模一样。   他还能说什么?这伤口不在自己身上,他连宽慰都无法说出口。   廿九闻到他的气息,不知不觉拉出一点笑意,得意的,狡黠的,自信的,让他无法预料的笑,虽然这一笑分明是在雪上加霜。他在,一切便安好,只要活着,还有什么是她不能承担的。   镊子夹住了狼牙,罗炎一狠心,用了力“咔”的一下拔了出来,伴随着廿九低低的闷哼。舌头在一用力间被咬破,廿九低头摸了摸嘴角的血迹。   她看见,罗炎专注的眼神,和当年一样。   他放下镊子,“好了,伤口缝起来。”   军医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看着这一幕发生,那一瞬间彷佛自己的心被揪住,然后再看着那女子强忍着装作无事人的样子,他突然觉得这满营的铁血男儿,又有几人堪比这看似柔弱的女子?   倘若将士皆有这意志,区区乞颜答答的四万玄铁骑兵又何妨?   这次军医的下手速度很快,穿着肠线的针密密缝过,将拿到血淋淋豁喇喇的伤口缝合得服服帖帖,然后用热水擦拭干净敷上药粉绑上绷带。   林屈逸一直一言未发,从看着廿九变成看着罗炎,他从他的眼里看见了廿九,顺着他的目光看见的那女子,却真的那么像廿九,   一时间他错乱了,错乱的不是罗炎对沈吟心的感觉,而是自己对沈吟心的感情。从爱慕变成了……敬仰。这种感情的转变让他知道,他离这女子很远很远,又或者,从来都没有靠近过。   很闷,闷到连自己都不知道怎么回事,是暴雨来临前的沉重,他却不能将这狂风巨浪掀起来,他从这女子的眼里看见了江山万里的豪情,看见了时光荏苒的萧条,看见了拔山举鼎的壮志,却再也看不到唯有普通女子注视的最为寻常的物什,比如玲珑点翠草头虫镶珠簪子,还有素雪绢云的千水裙。   他所喜欢的,和罗炎千万种不同,而那女子,总是越来越靠近罗炎。   不是不知道满京城传言的沈大小姐的心思,而是觉得罗炎有妻子,自己努力一把终是能得到的。   然而当别人告诉你每个人从出生起处在同一起跑线的时候,却没人告诉你有些人天生不用自己跑。这才是人生,百态的人生。   军医退了出去,剩下的三个人,各有各的心思。   廿九原是很困的,但手上火辣辣的疼痛将她的睡意驱赶得一干二净。   “你去休息会。”罗炎先开了口,语气却是从未有过的暖和。   廿九点头正要离开,刚一掀帘帐,门外的急脚子急哄哄地冲了进来,一个没注意撞到了她置于胸前保护的手臂。   “报——”   罗炎没听见他要报什么,而是风一般卷过抱住了即将倒地的廿九。 ☆、第26章 马车中的博弈   林屈逸也几乎是第一时间冲了过去,却被罗炎抢了先机。   探子目瞪口呆地跪在地上一时间忘了自己要汇报什么,今天这气氛很诡异,似乎有一阵妖风从远处吹来……   林屈逸从来都没想过有一天罗炎会对别的女人那么紧张,以至于他忘了自己伸在半空中的手。   廿九发现自己的心跳得很快,就像那年初遇的季节,她看见马上恣意蹁跹清冷孤绝的少年,有一刻心漏跳了一拍。   老夫老妻了居然还会害羞这真是天理难容。   罗炎也察觉了自己的不对劲,急忙松开了手,低头看着她护住的手询问,“没事?”   “没事。”廿九尴尬地回答,转头向林屈逸示意自己没事。   三人皆长舒一口气,才意识到面前跪了很久的探子。   罗炎不出声,探子也不敢说话,估摸着自己今个是撞到了主帅和将军之间不得不说的两三事或是美女成为第三者插足导致主帅和将军感情破裂等头版头条的八卦,觉得自己实在是来得太凑巧了。   这等基情四射的事情若是没遇上那不得不让人扼腕叹息。   “前方战况如何?”罗炎冷冷发问。   探子这才回过神来,如实汇报:“塔尔国玄铁骑兵三日前到达淄阳城下,云昭国淄阳城主弃兵逃走,城内靠民众自发的抵挡,城池将破。”   “就是还没破?”   “是。”   还好,罗炎放宽了心,城既然没破,那么一切还有回转的余地。   原本他打算提前几日和老何汇合包抄玄铁骑兵后翼,不料想四源山被困打乱了计划,既然乞颜答答还未进入淄阳城,那么第二套方案还能实施。   “传令下去,拔寨前行!”   话一出口他不安地看了看廿九,她神色疲惫,却在他说拔寨的时候强打起精神。   罗炎不会为了她一人放慢速度,若是错过了最后的时机等到乞颜答答攻进淄阳,那么他在云昭国就会踏马平川推进腹地。若是淄阳还能在挡上一阵子等到罗炎,兴许还有挽回的余地。   “沈姑娘受了伤不便跟随,还是暂时留下来修养吧。”林屈逸心系廿九的伤势,她强撑着跟上大部队的行进就必然拖累自己的身体。   何况她原本便是来走走看看,这一回去若是沈汝鸿知道女儿受了这么大的伤害,还不得去找罗则安拼命。   罗炎应允,“你留下来保护她。”   林屈逸半是欣喜半是犹豫,喜在罗炎让他单独留在沈吟心身边,忧在作为将军士兵们拼死杀敌的时候他在保护一个女子,驰骋沙场的画面中少了他的身影。   “我没事,”廿九立刻拒绝,“这么点伤能奈我何,出发吧!”   听闻这话林屈逸又是一阵欢喜一阵忧愁。   这年头想找个两全的法子,真不容易。   罗炎微皱了眉头注视着廿九,眼神清浅似一抹上弦月淡淡的月光,说不出心里究竟作何想。   倘若这人是廿九……罗炎知道他永远无法改变廿九认定的想法,若是她,她定也是这么说。   “好,出兵!”   军队浩浩荡荡地从临时营地出发,一路上旌旗招展马蹄缭乱。   他不知从哪儿弄来一辆马车,廿九无法骑马,便和廿五坐在马车里。   林屈逸一直行在马车左右保护两个姑娘。   廿五本是要自己骑马,被罗炎一个威慑的眼神下来便不敢做要求。廿九是很乐意和廿五同行,她身上有太多她想知道的答案。   廿九盯着自己受伤的手臂靠在软垫上,廿五则假装小憩闭眼坐着,气氛尴尬沉静,谁都不想先打破这局面。   最终廿九先开了口。   她掀了掀轿帘,看见林屈逸左右随行,“你觉得林屈逸人怎么样?”   廿五自然知道是在问她,随口答道:“挺好。”   “是挺好,可是太过相信朋友,所以难免自己吃了亏。”廿九浅浅地一笑,对上廿五恰好抬眸的脸。   她看见沈吟心皮囊下的那个人,笑的时候两蹙黛眉的弯度和廿九那么像,还有扬起唇角时不经意间微吐的舌,心中陡然一震。   “林屈逸是把你当做朋友的。”廿九划过她慌乱的眼神,像是在自顾自叹息,“他相信你,所以根本不会怀疑你。”   “怀疑我什么?”廿五驳道,“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听不懂吗?”廿九摇了摇头又点头,目光坚定而澄澈,像是一缕阳光直射入纯净的湖底,将水下三尺都翻卷了出来,“我听闻你和何将军杠上被他关了起来扬言三日之内罗炎不会来就要杀了你?”   不等廿五回答她便低头平静地陈述,“何将军脾气爆了点,人却是极好的,从不会滥杀无辜,他也是一时之气,根本没想过要真的杀了你。罗炎不回来他顶多多关你几日,何况林屈逸也不会允许他杀了你。可是,你为什么要对林屈逸下手呢?”   廿五被她最后一句话戳中了心底,顿时跳了起来却又压低声音怕外面的人听到,“你胡说什么,我怎么对林屈逸下手了?你血口喷人!”   廿九看着她眼里起了一丝玩味,原本对于廿五,这个自小的伙伴她极为信赖,否则她出逃之日也不会只告诉廿五一个人,可是她,终究还是做了些不该做的事。   她不想怪她什么,廿五当初猜廿九的死和沈吟心有关的时候那种愤怒她感受的到,一起长大的友情还在,她相信她即便做了什么,也不是天理难容的事。   可惜方才她和罗炎回到营地的时候,他们看见那个朝着营地门口而走的人时,就已经认出了那是廿五。   “血口喷人吗?”廿九翻起帘子的一角,视线恰巧对着林屈逸的背,“过来看。”   廿五将信将疑地挪了过去。   林屈逸骑在马上的背脊笔挺,决然没有他平日里随意的模样,他的目光一直在前方的大部队上,却始终不离马车三尺距离。   这是他的任务,他就必须要做好。   阳光斜射到他的背上,颠簸中衣领微微的上下摩擦中露出脖颈间一掌长度的淡粉淤血,正是廿五打晕他的那一掌。   廿五微闭上眼,犟道:“看什么?”   廿九抓住她的手对着阳光翻转,从小一起长大她岂会不知廿九的武功身手。   “要不要去对一对林屈逸后脖颈的伤口?”   廿五抽回手坐回马车里,“不是我!”   廿九早知她嘴硬不会承认,也并不急着拆穿,她面颊浮上的淡红足以证明她此刻的羞愧。   “我想林屈逸是进去看你的,所以对你毫无防备,你一定是说了什么让他好奇的事在他附耳过来听的时候打晕了他想要逃出来。其实你不过是以为何将军真的要杀你所以自保而已,没有人会责怪你,否则你以为林屈逸醒来后不闻不问是忘记了?否则你以为凭借他的身手你真的能伤他分毫?”   廿五张着嘴惊恐地看着廿九,再一次透过帘子看林屈逸的时候,他也回过头来看见了廿五。林屈逸微笑点头,没有任何异样。   此时廿五方知,林屈逸大约也是怕何将军真的杀她,所以放水让她逃离,却没想到正好罗炎回来。   心中万般愧疚,廿五垂下眸子不知该说什么。   “既然你和罗炎都知道,为什么看到我时不说出来?”   廿九淡笑道,“那样多尴尬,不止我们三人,连林屈逸和何将军都同样难堪。”   “我知道你喜欢罗炎,也知道你厌恶我,可你并没有真的想伤害我不是么?你的自私我可以理解,人之常情,若我是你,兴许也会这样。但是我永远,不会对身边的人下手,永远不会。”她说这话的时候闭了眼,这身边的人包括了罗炎,自然也包括了廿五。她似乎在告诫自己,又像是想把这誓言深深地刻在心里。   对于廿九来说,无父无母,有的是陀螺山的童年和同罗炎在一起的叱咤疆场,她更为珍惜爱人、朋友,若非万不得已,这一刀一剑下去划在他人身上的时候,又怎不是划在自己的心上。   廿五回味着她最后的半句话,眼神中有一丝迷茫悄然滑过。身边的人……   同为孤儿,廿九身边的人和廿五身边的人,只差了一个罗炎而已。   她猛然抬头,看见廿九那双眼睛彷佛布满了星辰的苍穹,并不深邃,却有一股奇怪的力量吸引着周边的事物,像是——黑洞。   她凌然一怔,忘了自己要说什么。   廿九靠近她,声音很轻很低,“林屈逸平时是惧怕你的,所以即便想露出破绽让你逃离,也不会靠得你那么近。让我猜猜你对他说了什么才使他一反常态。”   廿五不自觉地向后倾了身体,那笑容太危险,是深夜鬼魅般的影子,让人从心底透出寒意。   “你……是说……那个在四源山布下机关阵想杀你的人和廿九的死有关……她的死和你真的有关系!”   廿五霎时脸色大变呼吸急促,鸡皮疙瘩竖了起来整个人都在颤抖,良久,她心虚的含糊不清道,“机关阵……廿九的死……不是我……我没有……我没有害她……我不是故意的……” ☆、第27章 玄幻的大世界   廿九沉沉地看着廿五的眼睛,看她左右闪烁躲开她,却又没办法逃避。   “你不是故意的,那么,告诉我你做了什么。”   廿五推不开廿九,此刻内心慌乱挣扎,似乎是看见了什么光怪陆离的东西,紧紧的用手臂挡住自己的眼睛。   这个世界玄幻了!   廿九从来都没看见过这样的廿五,手足无措,痛苦挣扎。她的记忆中,廿五直爽单纯,想什么说什么,从不让人有一丝猜忌。   她原本就是这样的人,毫无心机,喜欢的狠狠喜欢,讨厌的狠狠讨厌,无须做作,也不必考虑他人的感受。   而现在的她,就和沈吟心本身一样,全然换了一个人。   廿九并不觉得,沈吟心也有这么好的运气死了之后再一次复活。   廿五所知道的情况,兴许对她来说很重要。   “京城外榕树下的马是不是你动了手脚?”廿九说得很轻,带着一丝摄人心魄的迷惑,让廿五恍然间脑海一片空白。   片刻之后廿五回醒了过来,放下手讷然:“你是谁?”   “你觉得我是谁,我就是谁。”廿九坐了回去,半靠在马车边,如平时一般微眯着眼不时地扫过廿五,至少现在她确定,廿五必是在其中掺合了什么。   “京城外,榕树下,马,你怎么知道?”廿五反问廿九,知道这事的人不多,哪怕廿九死了,旁人知道她死在树林的机关阵中,又怎会知道她在榕树下给廿九备了马?   一种恐惧感油然而生,对那件事知道的那么清楚的人,莫非是——   廿九在她惊慌的眼神中找到了一抹那晚的情形,只是笑着面对她,不做任何解释。   廿五突然扑了上来掐住廿九的脖子,森然的煞气涌了上来。   马车外的林屈逸突然觉得有一阵冷风从车内吹出来……   “你是谁?真的是你!”   廿九不躲不闪,轻笑道:“你若现在杀了我,一会儿如何向罗炎解释?”   “你杀了廿九!你杀了廿九!罗炎知道了不会放过你!”廿五起身准备冲出马车,被廿九伸腿一绊,她又重新倒回了车内。   “那匹云膘是不是你下的药!”   廿五猛然间摇头,却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回答沈吟心的问题。   “你早就想杀了廿九!”   “没有!”   “云膘你从哪里买的!”   “京城市集。”   “你将廿九出逃的消息透露给了别人?”   廿五怔了怔,似乎想要摇头,却又像是要点头,有两股力量将她拉扯在一边,让她陷入了思考。   在京城市集买到云膘,就是最大的疑点!   云膘产自哈达草原,也就是塔尔国,莫说在大耀,就是在塔尔也是一等一的好马,马对于草背上的民族来说就是一切,所以云膘的价格非常昂贵。   这马种有市无价,就算出上大价钱,也不一定买的着。所以这么稀有昂贵的马匹,若非进贡上级谋求好处,弄得到这云膘的人何须拿到集市上去卖?   云膘比寻常的马高大了些,体力极好日行千里,可是从外表上来看,却没有特别的地方,所以没去过哈达草原的人一下子认不出这马。但是廿五不一样,她传递老陀螺的消息时来过哈达草原好多次,见过云膘,所以一定能认得出来。   寻常情况下,就算是廿九,走在路上发现有人卖这么名贵的马,定是觉得那人不识货自己拣着了便宜。然而纵观整件事情,怕是并不那么简单。   先不说卖马的识不识货,京城不比偏远的镇子,有见识有眼力的人才云集,偌大的京城走在路上的人一个都没认出这是云膘?   只能解释为,此人故意将云膘卖给你廿五。   “廿五啊廿五,心直口快本是好事,你却栽在了这上面。”   廿五豁然抬头,像是秘密被戳穿一般的无地自容。   “你……你……”   “我猜你在市集看见了云膘所以想买下来,结果发现对方是个不识货的人,只当是普通的马匹在卖,所以跟卖马的人攀谈了起来。交谈中不小心说漏了国公府的事,或许是你无意识地说出你的朋友托你买的。你本以为这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却不知道对方实则有意想套出廿九的计划。”   “你买了云膘拴在京城外的榕树下便离开,并没有发现这云膘有什么异样。直到廿九出事,你才想到其中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廿九出逃只有你一个人知道,而对方却把握得一清二楚,细细想来,你是在和对方的交谈中提到了今晚等字样。你愧疚于心想为廿九报仇,所以知州府你以为我是凶手的时候才会想要杀我。”   “说来这件事你的责任不小,你自责,所以杀我的时候开始犹豫自己应当承担多少责任,我说得对吗?”   廿五的眼中是惊慌,又有些……畏惧。   这无人知晓的事情,被人一一点破毫无错误,彷佛整个人被人看穿,连亵衣都不剩,她觉得自己是光溜溜地站于人前,这种羞怒无以言表。   然而她不知,廿九之所以猜得那么透彻,是因为从小长大的她太过了解自己的性格,她直爽坦诚的优点很多时候变成了口无遮拦的致命之伤。   “你若不改改你这口不择言的性子,终究会吃了大亏。”廿九叹了一声,也不管雕塑一般愣住的廿五,问道:“卖你云膘的人,长得什么样?”   饶是廿五再不爱动脑子,也能想到面前这人是在查找廿九的死因。   但她知道沈吟心的为人,满城风雨的谣言,沈吟心暗中是不对口廿九的,为何要在廿九死了以后致力于追查真凶?莫非,是为了博得罗炎的欢心?   想到这里廿五不经鄙夷了起来。   不过观其言行,她也发现了这个沈大小姐的与众不同。   从京城发兵的路上宿夜时她在自己的刀锋下岿然不动的模样,她就知道这是个难缠的人。许多人最致命的缺点便是命,没有什么比自己的命更重要,然而她却淡然地受她一刀,要么是不要命,要么便是算准了对方的出手和刀速,对自己的实力了如指掌。   江湖上最可怕的人是不要命的人,比不要命的人更可怕的,是不要脸的人,这两者都是极品,若是遇上一个既不要脸又不要命的,那当真是人生一大奇遇。   当廿五看见她堂而皇之地出现在罗炎身边的时候,她早就将沈吟心归于不要脸的一类,兴许此不要脸非彼不要脸,只是嫉妒心作祟,然而本质依旧是不要脸。   细细想来,这既不要命又不要脸的人却实实在在的在路上救了她许多次。   廿五就是再羡慕嫉妒恨她能得到罗炎的青睐,也不得不承认人家的情操比她高尚。   陀螺山的门规是欠了人情必还,廿五厌恶沈吟心,这厌恶,源自与自卑。   作为四源山相救之恩,就算这女人是为了获取罗炎的好感所以热衷于寻找廿九死亡的真相,廿五暂时也不打算为难她,毕竟她道出了廿五的愧疚,因为她真的愧疚,所以在廿九死因的调查上,她不得不配合。   “那人长脸,络腮胡子,个子很高,下巴很尖,那时穿着一身麻布衣裳,他的开价很低,可云膘那是什么人都能弄到的,我以为他是从京城的王公贵族那偷来的。”廿五如实回答。   这样貌算得上普通,人口众多的京城若是找一个这样的男人一抓一大把。   廿九皱了眉头,说来,若是对方早就顶上了她,这种小事也不会亲自出手。   “若是你再看到他,能认出来吗?”   廿五点头,“能。”   廿九叹了口气闭上了眼,以为能从廿五身上获知点有价值的消息,却一无所获。   廿五是想到了既然自己在对方的人手中买了匹马,为了安全起见对方定是要杀人灭口,所以在四源山出现机关阵的时候她的第一反应是害怕。   然而疑点是,就算杀廿五是必然,对方何须摆出机关阵。   原先她以为杀廿九和杀廿五的共同点是陀螺山、罗炎、机关阵,单纯从廿五买马这件事上,似乎和这三者并没有什么关系。   隐隐的,她总觉得自己漏掉了什么关键,却怎么都分析不出来。   她看见廿五坐立不安的样子,宽慰道:“我不会告诉罗炎,不过这阵子,你切莫一个人独处,否则——”   廿五心知她的意思,这个她从来都没产生过好感的女人,或者说劲敌,为何要,帮她。   有一种慌乱,闪过心头。   她似乎看见了老陀螺抚着胡子看似和蔼的脸,却装着怪力乱神的奇怪术数。   马车突然间停了下来,廿九和廿五同时回过神。   林屈逸策马跑到车旁,撩起帘子的一角,“沈姑娘,离淄阳城还有不到十里,乞颜答答正在攻城,罗炎准备摔人包抄后翼,你看——”   廿九知道林屈逸是想要同罗炎并肩作战,乞颜答答不是好对付的,她同样担心罗炎的安危,便点头笑道:“你去吧,我这里有廿五。”   林屈逸看向廿五,廿五低下头扯出一个勉强的笑容。   罗炎没有派人来查看,是放心林屈逸在她们身边,自然也没想到林屈逸会突然离开。   男儿血性,来了战场怎能不浴血奋战,平戎疆场斩敌马下的畅快淋漓廿九深有体会,她又何必剥夺林屈逸这小小的心意。   林屈逸自然很高兴,一扬鞭抽在马上扬长而去。   赶马车的车夫寻了一个僻静的地方准备休息,廿九突然一拍脑袋大喊不妙!   林屈逸匆忙赶去没将事情交代清楚,若非多年的默契和同样的作战直觉廿九猜到了罗炎的计划,恐怕今日他们要死在塔尔国的铁骑之下。   她立刻掀了车帘子冲着车夫和林屈逸留下的一干护卫喊道:“掉转方向,去淄阳左侧的莫亚山通面,用最快速度!” ☆、   马车在飞速前进,廿九只觉得心都要跳出胸腔,听远处的喊杀声惊天动地,想必乞颜答答即将攻破淄阳城,胜败在此一举。   可惜自己手残了……   廿五不知道她为何突然要赶往莫亚山,赶车的车夫受了命令听从廿九一个人,所以万不敢违抗。   莫亚山的地势平坦,廿九到达之后便下了车爬上半山腰。   远远看去淄阳城烟尘四起,几方兵力交战,她之所以选择莫亚山,是因为可以第一时间看见战况。   淄阳城内自发的抵制没有指挥显得散乱,原本不至于才三四日便成了这般模样,可城主临阵逃脱,一切杂乱无序,乞颜答答趁着城内惊慌开始发动猛攻,只留下五千轻骑兵,剩下的全部改装成重骑兵。   廿九看见罗炎一路疾驰而去,在途中留下了三万兵马埋伏在离淄阳城外的道路两侧,乞颜答答全力攻击并未将注意力放在身后,他也在博,希望在罗炎到达之前攻进淄阳。   两面包抄哪怕前方的云昭士兵已经毫无战斗力,他也没有百分百的胜算。   城外的道路两旁是山谷,利于罗炎的士兵埋伏,廿九知道,罗炎将赌注下在了一个篮子里。若不成,至少他的兵马不会受到损失,乞颜答答进入淄阳,这是最坏的打算。但这个篮子——   林屈逸从部队后赶了上来。   罗炎面无表情地看见林屈逸跑到他身边,听不出情绪地问道:“不是在保护沈吟心吗?”   林屈逸不好意思地抓了抓头,“我想你这里需要帮忙,所以先赶来了,廿五在沈姑娘身旁不会出事。”   听到廿五,罗炎波澜不惊的脸上起了一丝涟漪,然而那微微的眉梢一挑却带着浓浓的怀疑。   廿五真的会保护沈吟心?   他朝着莫亚山的方向看去,如今他喜欢用揣测廿九的心来揣测沈吟心,那么现在她应该是在莫亚山上。   指令已经通知下去,离淄阳城越近,刀剑刮破城墙的摩擦声越发清晰。   淄阳城危!   城墙上残留的士兵还在负隅顽抗,冲车在不断地撞击城门,每一下都带动城门向内凹进,淄阳城的军民誓死保卫,他们甚至不知道还有援军这回事。   “报——大汗,后方发现大批大耀军队!”   正在马上指挥作战的乞颜答答停了下来,怒目圆瞪,“大耀军?!”   罗炎他还是来了!   “大汗,还有一炷香的功夫大耀*队就到达了,一炷香的时间内淄阳城不破,我们的处境就危险了。”卜儿托恭敬地在乞颜答答背后。   云昭的士兵虽剩下不多,但活着的依旧在抵抗,三万五的铁骑竟然用了三天半还没有打进城内,不能不说淄阳的军民顽强的斗志。   “他带了多少人马?”   “看阵势,两万多点。”   乞颜答答皱起了眉头,吐出朝天大笑,“停止攻城,留下五千守在城下,罗炎敢来,我就让他有去无回!”   卜儿托单手扶肩弯下腰,“大汗,小心有诈!”   “他应该是带了五万人马,却只有两万来打我,说明还剩了一半准备偷袭。卜儿托,这里何处可设埋伏?”   “主道外的山谷。”   “全军听令,若不能全歼大耀国的军队,趁胜追击到山谷前足矣,穷寇莫追,给大耀国留点传宗接代的种!”   “大汗威武!”   淄阳军民不知为什么在短短半柱香的时间内乞颜答答停止了攻击,原以为敌不过今天便要失陷,现在却正好趁着这段时间补给。   乞颜答答的军队刚停止攻击集结起来的时候罗炎的两万兵马已经到了他们的背后开始包抄。   淄阳城上的人看见大耀国的“罗”字帅旗,顿时欢呼雀跃,援军来了!   玄铁骑兵早有准备立刻转换了攻击方向和大耀*队战在一起。   人数上罗炎处于劣势,相比起这一批乞颜答答国内最优秀的玄铁骑兵,罗炎的装备也并不占优势。   金属钝器刺入*的摩擦声和漫天飞溅的血染出的三月桃花色将城外这一片土地染得殷红。淄阳城内的残兵为了防止乞颜答答突然偷袭所以不敢开门出战。   很快,淄阳城的人再一次失望了。   国力强盛的大耀*队丢盔弃甲完全挡不住身高马大的草原汉子,有败走的迹象。   罗炎一直都策马站在大军的最后方,等待一个最佳时机。   大耀国的士兵虽少,但征兵经过的培训比塔尔国的严格许多,虽然没有塔尔国的士兵来的强壮,却有更加敏捷的身手,即便在敌众我寡的情况下占不到便宜,却也不会让对方胜得容易。   小过几招就丢盔卸甲,这不是罗炎的风格,起颜答答也不会相信。   乞颜答答看见沉着面色的罗炎,开怀大笑,“卜儿托,拿弓来!”   弓被拉开成满月,罗炎远远地看见那弓箭指着自己,却没有动静。   他看见乞颜答答蔑视的笑容,突然箭锋一转,指向了大耀的帅旗。   乞颜答答不傻,这一箭射去根本对罗炎造成不了伤害,但是战场上帅旗便是整支军队的方向,帅旗一倒众兵逃,他四年前没有在罗炎手上赢过,四年后,当然不会放过这个机会。   “保护帅旗!”林屈逸大吼一声,声音未落,羽箭脱弓,“嗖”的一声滑坡天际穿过“罗”字正中,密集的两箭飞来,射断了旗杆。   帅旗从半空中飘过,这回大耀士兵是真的慌了手脚。   罗炎喊了一句“撤”,刀枪剑戟便弃了一地只剩下满地仓皇狼藉的大耀兵四处逃窜。   “追”!卜儿托急切的一喊,玄铁骑兵通通上了马排成整齐的队伍。   马蹄踏起的烟尘将乞颜答答湮没在整齐的落地声中,他不忘朝着自己的军队大喊一声,“大耀军中的女人给我留下!”   没有回应,不过他是心满意足了。   灵州城一语退敌的女子,是谁?   玄铁骑兵上马的时候是一身重铠甲和盾牌,重骑兵在追击上处于完全弱势,所以按照他们平时的作战风格,在追击的路上就要卸甲转换成轻骑兵。   他们的马脚力极好,比大耀国骑兵的马匹速度要快,所以轻骑兵追击处于绝对优势。   卜儿托一声令下,大军便整齐的卸装,乞颜答答提醒了在进入山谷前停止,就意味着他们必须要在之前追上大耀兵,否则一切徒劳。   这段路程不算长,却也不算短。   廿九在莫亚山上看得真切,心中却佩服罗炎做出的大胆举动。   伏兵,根本不在山谷两侧!   所谓山谷,只是寻常人心中的一个假象,这是一个完美的伏击地点,所以大部分人会认为既然你埋伏了就一定会挑这个地方。   但是罗炎记住了一点,几万玄铁骑兵在草原长大,当初他率兵进入哈达草原的时候就发现这些人战风灵活,说停就停,否则他不会许久没找到乞颜答答的营地,所以埋伏在山谷意味着提前给乞颜答答提了个醒。   何况,玄铁骑兵战斗力极强,这支塔尔国的精英部队哪怕遇上埋伏,罗炎想赢也是杀敌一千自损八百,这种损人不利己的活他不想干。   灵州城时他和林屈逸廿九在城外做测验计算重骑兵卸装的速度,这效果便是用在此处!   卜儿托带人进入主道追击的时候便开始换装备,换装时马速减慢,离开淄阳城没几步,前方落荒而逃的大耀士兵突然停了下来,卜儿托暗道不好,此时埋伏在四周的大耀兵突然蜂拥而上。   玄铁骑兵顿时傻了眼,所向无敌的他们何时见过这阵仗,重甲卸了一半,盾牌刚收起来,对方却在地上使出了绊马索。   前方的士兵一个个栽了下来,也顾不得身上的铠甲硬着头皮和大耀军作战。   大耀军是有备而来,塔尔兵一个个顾不上手脚,这战况便可想而知。   卜儿托唯一能做的便是立刻退兵。   可惜塔尔军队被大耀军困住,想脱身也不是一时半会能够解决的,这意味着,乞颜答答这一仗损了自身实力。   廿九在莫亚山上看得将将好,看见卜儿托仓惶之下领兵逃走。   乞颜答答本是自信满满地等待着卜儿托的好消息,正在淄阳城守军仰天长叹天要亡云昭国的时候,主道上喧沸的“杀啊!冲啊!”的声音响彻云霄。   乞颜答答立刻踢动马腹奔向主道,不过时间已经来不及了。   罗炎迟到的那三日说来是极好的,迷惑了乞颜答答导致他在最后一刻放松了警惕,延长一刻太长,缩短一分太短,紧急状态下他大胆的把埋伏设在了离淄阳城最近的主道上,这恐怕乞颜答答做梦都不会想到。   探子探的时候罗炎的人马刚进入主道,所以探子以为是主力军,却未料到对方剩了一半人马,乞颜答答太过自信,以至于下了山谷上停追的命令便以为自己看穿了罗炎。   若不是灵州城外的测试罗炎带上了廿九所以她料想到,否则马车悠悠地前行刚好行到主道上遇见进攻或者撤退的塔尔兵,今日她便成了砧板上的鱼肉。   廿五站在一侧看着,看她成竹在胸的睥睨之姿,仿佛鲲鹏振翅云动九霄,扑面而来曾经廿九的即视感,心中的困惑越发浓重。   “走吧,下山了。”   廿五讷讷地回过神,“去哪?”   “和罗炎汇合!”   “罗炎会驻军在哪里?”   “乞颜答答元气大伤但实力仍在,他居于淄阳城下不撤退是为了围困淄阳,罗炎手上的兵马和乞颜答答一样,所以谁都不敢贸然进攻。现在的局势是,罗炎等着乞颜答答攻打淄阳然后三面包抄,乞颜答答定然按兵不动,至于输赢。”廿九笑道,“就看谁更有耐心咯。走吧,他一定会在主道头扎营。” ☆、第29章 他心中的肯定   主道头的空地上大耀士兵呈月牙状排布营帐将塔尔骑兵包了饺子,乞颜答答进退不得既要防备罗炎又要提防后方淄阳士兵的偷袭。   “回来了?”罗炎双手撑在桌前低头看着地形图没有抬眼。   廿九和廿五进来的时候他听到了脚步声。   “在莫亚山看到了?”   廿九扬了扬唇角没说话,廿五一脸不可思议,“你怎么知道我们在莫亚山?”   罗炎抬起头看了廿九一眼,随即又假装去看地形图,果然,如他所料。   “老何在找你。”罗炎对廿五不冷不热地说了一句,大抵意思是要为了当时关押廿五道歉。   廿五知道其实只是罗炎要单独和沈吟心讲话,又不好意思强留着。她看出了这两人之间的微妙关系,但如今自己的把柄在沈吟心手里,她收敛了许多。   悻悻地离开,走前不忘瞪了她一眼。   看到廿五走了,罗炎方才走了过来,看她用绷带绑得手挂在胸前,不知怎地心里有些压抑。   “支走廿五想跟我说什么?”   罗炎那一句手还好吗搁在喉咙,喉结微颤,却终究没问出来。   她不肯挑明自己的身份,他又有什么理由去询问。   “拐子周来了消息,他现在在淄阳城内,城主逃跑之后散兵持续作战是拐子周和他的人在部署,所以才等到了我。”罗炎将拐子周带出来的消息给了廿九,“淄阳城内物资短缺,所以我们需要尽快将乞颜答答赶回哈达草原。淄阳南侧有一片连绵的沼泽,因为沼泽不易通过且木板无法承载重量,所以乞颜答答的骑兵过不去。城南的沼泽地非常宽广,架木板单人行进需要好几日。”   廿九始终低头皱眉,“你想带布兵过沼泽进入淄阳城偷袭乞颜答答?”   罗炎默认。   沼泽地不似江河湖海,江河可用的交通工具足够多,只要战略部署得当便可行进。但是沼泽不同,它极大地限制了前行的速度且危险性大,虽然从防御策略来说是非常坚固的防线,但罗炎此时带人通过沼泽却十分不易,或者说,是极大的冒险。   即使他突然进入淄阳城会给乞颜答答造成致命一击。   “不行,”廿九迅速否决,“你带多少人?五千?一万?你一离开营地,剩下的士兵谁来指挥,少了万把士兵倘若乞颜答答得到了消息和我们正面作战,岂不是全军覆没?你以前不是说——”   “我以前说?”罗炎挑了挑眉,虽没什么表情,心里却有一点点的激动,她终于是要承认了吗?   廿九立觉口误,连忙改口,“我听人说你以前说行军作战尽可能的远离沼泽洼地,无论采取哪种江河防御方法都是白搭,塔尔兵若是稍作埋伏,你就会被困死在里面。”   他对别人说?他何时对别人说过这话,听见的,不过廿九一人而已。   两人各自沉默。   “我不打没把握的仗。”罗炎缓缓开口,“拐子周早就预料到了这情况,所以他刚到达的淄阳城的时候就让人提前做了防御。他们在淄阳城南侧的起点修建了半座堤道,在沼泽中央,只要渡过前半段便可快速入城,只建了半座,所以在沼泽岸边根本看不见。”   罗炎手下的几个副将都是能人,拐子周一到就有先见之明地为罗炎偷入淄阳做了铺垫,廿九亦是见识过的。   “那军中?”   罗炎看廿九同意了,这才放下心来,“所以我想我离开之后,你帮我坐镇中州!”   “我?”倘若是从前的廿九,他们两人经常分开作战相互配合,罗炎突然将军队交给她,意味着他已经确定了她的身份。“你放心么?”   “当然。”罗炎微微笑了笑,甚至于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笑,“最多五日,让林屈逸冒充我呆在营中,倘若乞颜答答来袭,一切调度听你的。”   说罢,他大步走向帐门,单手掀开了帘子。   “罗炎!”   他停下脚步,“有话要说?”   私心里,他多么希望廿九会和从前一样给他一个背后的拥抱和一个大大的笑容。   “小心。”   廿九拽了拽自己的衣袖,快步从他身前走过。   罗炎静静地看着这个死于他手上的女子的身影和熟悉到一笔一划皆在心底的妻子,分不清上天是在捉弄他还是庇佑他。   为什么,偏偏是沈吟心的身体……   当天夜里,罗炎就点了五千步兵趁着夜色离开了营地,折道进入淄阳南侧的沼泽地,而主帐中的人变成了林屈逸。   罗炎喜欢清静,所以平日里没有他的指令别人不许随意进入,就连送饭都不行,这习惯为林屈逸伪装成罗炎提供了方便。   唯一知道实情的廿九便苦逼的用一只手端碗给林屈逸送饭,对外则宣称是罗炎命令林屈逸率人勘测地形。   廿九端了饭进来的时候林屈逸正在打瞌睡,看见她来了,顿时精神抖擞。   “沈姑娘辛苦了。”   “为人民服务,不辛苦。”廿九放下盘子,这几日她进进出出罗炎的帐子,成了士兵们闲暇时的谈资,众人纷纷猜测这是否是罗炎丧妻之后梅开二度,不过又有人说,沈吟心喜欢了罗炎那么多年,保不准是趁着这机会给罗炎灌*汤,所以才迷惑了他。廿九一直是不甚在意的,廿五却气天天要瞪她又不敢发作,着实憋得慌。   “你跟罗炎……是不是……”林屈逸挠了挠后脑勺,笑得有些尴尬。   罗炎会将自己的计划告诉一个和他不相干的女人,林屈逸即便用脚底板思考都不会相信。何况,他竟然下令全军听从一个女子的调度,除了从前的廿九以外,谁还有过这种待遇?哪怕他不在的时候放权老何,也只是说一句共同协商。   “别人跟着瞎猜你也凑热闹么?”廿九没好气道。   “沈姑娘学过兵法?”沈汝鸿虽然是司马,按理说在行行军打仗,可从来没传出过让沈吟心学习兵法一类的传言,沈吟心的变化太大,突然从一个文弱的大家闺秀变得英姿飒爽叱咤风云,怎么看怎么违和。   廿九岂不知林屈逸在想什么,“没学过,你是好奇为什么罗炎交代你要听从我的?”   林屈逸点头。   “很简单,我没学过兵法,可我爹爹常和几个将军在府中议事,我多少听了点。乞颜答答战风灵活,罗炎曾经之所以在哈达草原浪费了半年的时间便是因为乞颜答答善于游击,之后适应了塔尔的作战,罗炎才开始‘乱打’,别看说是乱,其实只是稳中求乱,这规则罗炎自己把握得住,别人却不一定能参破。”   “所以他会把伏兵埋在乞颜答答认为最不可能的地方,若是你,一定不敢这么做。”   林屈逸再次点头。   “这就像参禅,初学时看山是山看水是水,入门后看山不是闪看水不是水,真正参破了,依旧看山是山看水是水。打仗也一样,我是个从没打过仗的人,所以只是初学,打就一个字,乱;你在第二阶段,而罗炎在最后的阶段。虽然乱的不一样,却怎么都比不乱来的强。打得多了,乞颜答答自会看出破绽,若只是一场,他不会怀疑到罗炎头上。”   林屈逸恍然大悟。   其实不过是,倒霉的林屈逸再一次被蒙了。   林屈逸最大的缺点,便是太容易相信朋友,哪怕他明明感觉出点矛盾,却依旧不肯去怀疑。   廿九心里默默地哀叹,为他点了一排蜡烛。   乞颜答答的帐内收到了探子的密报,罗炎的左膀右臂林屈逸突然被调离军队,同时带走了将近五千人马。   乞颜答答看着密报心思沉重,“卜儿托,你怎么看?”   勘测地形,怎么听都不是一个理由。   乞颜答答能猜到一种情况,兴许他准备趁着塔尔玄铁骑兵全军出动所以想要偷袭塔尔,但事实上哈达草原上的塔尔国是一个以游牧为生的国家,根本没有固定的地点,要攻打戈尔高原上的平沙城,需要横穿整个草原,何况五千人,实在太少。   林屈逸虽然跟着罗炎的几年战功赫赫,但比起罗炎终究是差了一点。   “听说罗炎几日未出军帐,还有一种可能是——”   乞颜答答一拍大腿跳了起来,大耀国营地军帐中的人,如果不是罗炎呢!   “卜儿托,召集人马,夜袭大耀营地!”   因为大耀驻扎的形状呈半月形包围了塔尔营地,所以两翼是最薄弱的地方,无论罗炎在不在,都值得他一试。   塔尔营地,三千玄铁骑兵改装的轻骑兵整装待发,乞颜答答上了马亲自指挥这一次的偷袭,烟火为号,若是罗炎不在,那么卜儿托则立刻集结剩下人马全力捣毁大耀营地。   黑暗中马蹄踢踢踏踏地落地声惊起飞禽走兽,乱了这夜里的蝉鸣蛙叫。   漆黑的一片,乞颜答答看见不远处林立的军帐早已熄了烛火,偶有夜巡的士兵举着火把来回走动。   今夜的雾霾很重,将一众人马掩埋在蒙蒙的雾色中,今晚的偷袭,似乎得天时地利人和。   乞颜答答挥下手中的刀,身后的三千骑兵电掣雷鸣地冲进大耀国的营地。   没有遭遇到任何的阻拦,方才还依稀看到的巡逻士兵也失去了踪影,若用四个字形容——空无一人。   他当下知道自己中了圈套,大吼一声,“走!”   四周突然火光大盛,从周围冒出无数的大耀士兵,遮天蔽月,无边无沿。   最前方一个伤了左手的女子笑吟吟地骑在马上,对乞颜答答微微颔首,“大汗,别来无恙?” ☆、第30章 二退乞颜答答   乞颜答答眯起眼,突然仰天大笑,这女子不正是他之前还在想的那个灵州城中的女子?   罗炎没出现,却让一个受伤的女子领着人来围攻他乞颜答答,明显的不将他放在眼里,或者说,他压根不在营地!   乞颜答答仔细打量着廿九,那英姿飒爽的模样和当年的她有七分相似,不由的心中一动。   随即一股怒意涌上心头。   他本是想为廿九报仇的,无奈大耀国他进不去无法得到一线资料。不过短短数月,罗炎身边多了一个女人,这让他如何静得下心来。若非罗炎,兴许当年廿九会留在塔尔国。   不过当务之急是,对方早就算准了他今晚会来偷袭,这个预计的人,是谁?   三千铁骑想要在这大批军队中杀出一条血路,虽然会有不小的折损,但乞颜答答想离开却不是难事。因为对方带的人并不多。   廿九早知道乞颜答答会偷袭,所以将两侧营地的人清空等待乞颜答答,而她前来,不过也就带了几千人,将乞颜答答活捉,廿九想都没想过。   “你是何人?”乞颜答答似乎对廿九饶有兴致。   “大汗真健忘,无名小卒而已,我这可是说第二次了。”廿九微微躬身,似乎是在行礼,一举一动纹丝不乱,颇有大将风采。   乞颜答答心中啧啧称叹,面上却也无动于衷。   “你,很好!”   廿九笑了,这沉沉雾霭中一抹明丽如诗的笑容让肃穆的对阵变得和气,她只是想警告乞颜答答,并没有和他开战的打算。   一旦给了他致命的攻击,对方会立刻警惕起来,到时罗炎的偷袭反而事倍功半得不偿失。   “能得到大汗的赏识在下真是三生有幸。”廿九半低着头抬起眼扫过乞颜答答满是胡渣的下巴,“但是我很好,大汗您却不太好,这三更半夜来我大耀的营地,莫非是来找罗炎谈和的?”   谈和,这是乞颜答答的禁忌,塔尔国强盛起来之后,再没有人在他面前提过这两个字。   这两字,一直在提醒他几年前向大耀忍辱卑躬的国耻,被廿九这一句话提起,他身后的三千铁骑个个变得面色铁青。   玄铁骑兵大抵心里想的是,这女人真不知好歹,这回你等着洗洗睡吧!   乞颜答答却没有发怒,饶有兴致地看着这和廿九全然不同的一张新面孔和略熟悉的语气,当下心里只有一个想法,当年廿九被罗炎抢走,如今,是否可以将这女子从罗炎身边抢走。   有仇报仇有冤报冤,怎么输的就怎么夺回来,乞颜答答想得并不多,单纯只是——抢过来。所谓抢,就是无论对方愿不愿意,只要自己主观能动。那些个山寨头子的压寨夫人不都是这么抢过来的么。   他身后的三千骑兵若是知道他们的大汗在如此危急的情况下想的不是怎么离开而是怎么把对面的姑娘抢过来,当真是要吐血三升切腹以谢天下。   既然她提到了罗炎,无论如何,乞颜答答都是要应和一下的。   “罗炎要是在这里就让他出来,我突然想到一个退兵的理由,不知道他有没有兴趣?”乞颜答答的眼神一直在廿九的身上,这个典型的大耀贵勋女子和哈达草原的女人截然不同。   “我可以代替罗炎做所有决定。”廿九依旧笑对乞颜答答,“大汗您就算想退兵也要先考虑到如今你被我围困在此地,实力相差太大我想条件是没什么可谈的了,连我都没什么兴趣,罗炎又怎么会有兴趣呢?”   “大耀军中这么没有纪律,你是什么官衔,一口一个罗炎?”   廿九悠悠道:“没有官衔,闲散人而已,他怎么舍得让手下爱将来这兵力薄弱的两翼巡逻。闲散人呐,呵呵呵。”   乞颜答答从她的话里听出些猫腻,闲散人——看她并没有要抓他的意思,反而是要放他走?   因为罗炎不在营地所以她根本没有信心?乞颜答答更加确定了来时的想法,罗炎一定不在营中。   罗炎是出了名的治军严格,至于他手下的几员大将个个都是铁血的军人,让一个女子出来迎敌怎么都不像他的作风。但能在罗炎的军中有如此大权调度军队,这个女子究竟是什么身份?   他能想到的所有理由,便是罗炎在培养第二个廿九。   廿九心中有数,罗炎几日不出军帐,塔尔那边必定开始怀疑,看乞颜答答的架势,便是今夜看不见罗炎就要掀了大耀的营地。   三千人不足为奇,廿九竖耳听来,不远处有极轻的马蹄声,是乞颜答答让卜儿托带着剩下的人集合待命。   从塔尔营地冲到大耀营地只是须臾的功夫,在这点时间内活捉乞颜答答,就是痴人说梦。   “我草原汉子虽怜香惜玉,但战争是爷们之间的事,你把罗炎叫出来,或者你不如跟着我回塔尔,我众兄弟一定也欢喜有个大耀的美女到来,你们说是不是?”   “是!”   “哈哈哈!”   “……”   塔尔骑兵在对面声援乞颜答答,廿九只是挂着淡淡的微笑冷眼看着,等到对方笑完了,这才直起腰悠悠地冲着乞颜答答道:“大汗说得有理,不过大抵女子都喜欢英雄,所谓英雄便是胜者,你若将罗炎生擒活捉,我也许还能考虑一番。”   “真的?”   廿九无辜且无害地点了点头。   生擒罗炎,也许可能大概似乎有那么丢丢难度?   “好!”乞颜答答朝着他身后的士兵大笑,“那今晚我就让你看看我怎么将罗炎生擒!”   三千骑兵在马上鼓掌,彷佛下一刻他们就要冲进罗炎的主帐……   这种自娱自乐自说自话的自嗨精神,廿九觉得大耀士兵有必要学习一下。   于是她转头对身后的士兵道:“看见没?这就是传说中的意淫、自嗨、傻大胆,这种精神在陷入困境的时候有利于麻痹自己,当别人的刀架在自己脖子上的时候造成一种根据神的旨意升天的美妙幻境,正常人干不出来。”   她身后的士兵连连点头:沈姑娘说得有理!   塔尔兵的脸色,再一次青了……   白日做梦什么的,真不是好事,就算是晚上做梦,也得是睡着的时候。天虽然黑了,可几千人都清醒着,莫非赶上大部队梦游了不成?   廿九摇了摇头哀叹,“大汗呐,离这一里路就是我们的主帐,你要活捉的罗炎就在那里,你要是现在要去呢我就不拦您了,反正也不过片刻的时间还能再见,你要是不去呢,那我也没法跟你去塔尔了,干脆咱就在这打上一架,看看是卜儿托先来救您还是罗炎先来支援我,你要是准备现在回去呢,我敬重您是条汉子,也就不留您吃宵夜了,我也没那钱请这么多人,您看着办吧。”   廿九说完打了个哈欠,悠悠地骑在马上和身后的士兵有一搭没一搭的讲话。   乞颜答答清楚,既然她那么准时的出现,说明大耀军中早就知道了他的行动,卜儿托现在带上人过来,最好的情况是硬碰硬干上一架,最坏的情况是路上早就有了伏兵。   去活捉罗炎也不过随便一说,他若当真带着三千人冲去大耀营地,那就是块送上门的肥肉,别人得来不费吹灰之力,他若现在离开,虽不损耗一兵一卒,却落下了在一女子手下落荒而逃的名声,怎么算他都是吃亏的一方。   大耀那边走得最好的一步棋,便是先前算到了他会来夜袭,或者是放出了罗炎几日不出军帐的口风让他误以为罗炎不在军中。   但即便罗炎真的不在,乞颜答答也知道今晚这次行动是失败了,他根本没能确定罗炎的动向,反而给自己挖了个坑。   唯一的收获,便是知道了罗炎的军中还有对面那女子这一号人物。   有这样波澜不惊的女子,即便罗炎不在军中,偷袭想胜的可能性也大打折扣。他突然背脊一凉,若罗炎真不在,而今晚大耀的计划和自己行动的失败全部由于这个女子,那当真是第二个廿九的存在。   犹记当年廿九落入她手中时那副满不在乎的样子和罗炎来救她时她站在一边拍手叫好忘了逃跑的痴样,不由自主地扬起嘴角带动一络腮的胡渣一同弯起弧度。弯着弯着,突然笑出声来。   他对面的大耀士兵擦了擦眼,觉得今晚眼神不太好,乞颜答答是在笑?他被困在人群中傻笑?还笑得那么开心?真的不是眼花?世界玄幻,风中凌乱……   乞颜答答从敌人的眼中看到了走神的自己,回头望去,看见同样愣在原地的玄铁骑兵。   出门没看黄历,兴许今天诸事不宜……他有点不在状态中。   “大汗可想清楚了?”廿九非常无语,她从前怎么没有发现乞颜答答有这种梦游的癖好?   乞颜答答举手一挥,也不管是否会落人口实,直接选择撤退。   廿九悄悄地松了口气,一来她并不想看乞颜答答死或是落入罗炎手中,毕竟当初他给了她尊重和与战俘截然不同的待遇,二来,原本今晚她看空气潮湿雾色太重,突然想到乞颜答答可能会偷袭所以临时做了安排调动,营地内没有做好迎战的准备,除了巡逻兵士兵们大多已入睡,卜儿托带人过来一定能够踏平营地,所以乞颜答答离开对她来说是最好的结局。   擦身而过的时候,乞颜答答突然开口,“无论敌友,塔尔国敬重英雄,请问姑娘大名!”   他说这话的时候真挚诚恳,廿九了解乞颜答答,知道他出于真心。   “沈吟心。”   乞颜答答轻轻念叨了一遍,右手扶肩在马上向他弯了弯腰,塔尔的礼节,给予他尊重的人。   廿九点了点头回应,目送他离开。   距罗炎离开三日,他所承应的日子,还有不到两日。 ☆、第31章 兵哥哥捡肥皂   这两日若是好好过也就过去了,可偏偏这日子没有想得那么称心随意,廿九又接到了那个神秘幕后主使的信。   这不是一封普通的信,而是一支木簪子。   廿九回到帐篷时自己的床被人翻过,这支簪子就放在被子里。   这些天廿九怕对方对廿五下手所以一直和廿五住在一起,半夜率人出去时没跟廿五打招呼,所以她回来的时候廿五已经睡着了。   是有人偷偷潜进来将这簪子放到了她的床上?   她看着这支簪子,突然想起好多年前她在京城晃悠的时候随手买了一支木簪子,本是因为用簪子将头发竖起比较方便,后来那簪子莫名其妙的失踪了,因为价格便宜,她只当是自己随手弄丢了也没提起,可不正是如今手上的这支?   这簪子怎么会到对方的手里,他让人送一支簪子来又是什么意思?   是发现了沈吟心者身体里寄居的是廿九,还是暗示她若再不向廿五动手下场就会和从前的自己一样?   一时间她捉摸不透,于是小心地将簪子收起来,揣在了怀里。   廿五翻了个身,继续砸吧砸吧嘴睡觉。   一点疑虑在夜风中揪起,又一点点飘散,谁也没有发现这半路插播的小夜曲。   等到第二日的时候,军营里才传开昨夜廿九退乞颜答答那一幕,顿时士兵中炸开了锅,自从随军出行之后的沈吟心和往日的模样天翻地覆。   老何还有胖子孙来问的时候,廿九只说是罗炎下的令,一旦她的动作太大和往日相向,对方安插在军营中的人便会察觉。既然除了林屈逸谁都不知道罗炎不在,这正好让她拿来做借口。   “听说了吗?昨夜沈姑娘带兵坑了塔尔大汗一把。”   “不会吧,不是说是国公爷暗中指派的吗?”   “我就知道沈姑娘一介女流哪能临时想出应对之策?还是咱国公爷厉害!膜拜之!”   “你说国公爷为什么不自己去?”   “这你就不知道了吧?你没看见昨夜乞颜答答的脸色,那可叫一个惨不忍睹。败在咱国公爷手下是理所当然,就是让他看看咱大耀的女人都比他厉害!”   众人纷纷点头,有理!   廿九扶额,讲话的那人哪只眼睛看见乞颜答答的脸色惨不忍睹了?明明他昨夜还大笑不止,这样胡编乱造,真的好吗?   好不好她现在是没法理会了,罗炎对她说的五日之限是最长时间,按理说,从沼泽架木板而过登上中段的堤道,少则三日多则四日,也就是说,正常情况下今天罗炎已经到达了淄阳城内。   到达之后和拐子周的人汇合,罗炎会立马发动进攻。   乞颜答答如今不敢攻城,所以只能围城等待城中粮尽水竭,事实上淄阳城无法补给,城内状况一定不堪设想,罗炎要用最短的时间整顿城内的民兵选择一个偷袭的最佳时间,那么大耀的兵营里也要做好配合的准备。   重点不在歼敌多少,而在于要将乞颜答答打回他的哈达草原。   对于廿九来说,乞颜答答是友,但这并不意味着可以看朋友肆意攫取周边资源对自身产生威胁,真正的朋友,是希望共同繁荣互利双赢的。   若不是乞颜答答最初想要在灵州犯事替廿九报仇以至于将他的精锐部队带了出来,如今他也不会突然折道攻打云昭国。   草原不比大陆,那里许多资源紧缺,他想趁机掠夺,可惜罗炎不给他机会。   说到底,廿九她有不可推卸的责任,哪怕她对乞颜答答心存感激,也必须要阻止他。   塔尔国发展太快,所以几个邻国皆有防备之心,倘若他出手过重,指不定几个国家联合起来踏平哈达草原,草原人丁稀少,到时就算他有天纵之姿,也无法抵挡几国联军。   聚在一起讲话的士兵看见廿九站在不远处沉思,立即站起来假咳了几声,示意旁边的人住嘴。   “老丁,着凉了?一会喝点热水。”背对着廿九没看见的士兵拉了拉他嘴里的老丁,继续和周边的人侃大山。   “你们不知道,昨夜那沈姑娘和乞颜答答可是眉来眼去的,还说只要乞颜答答抓了国公,就跟着他去塔尔。哎你说,那乞颜答答和咱国公能比?”   “女人啊,不都是看着谁有钱谁牛逼就跟着谁么?要不然你看那谁,户部尚书那满脸肥油的儿子怎么就有一堆漂亮妞跟在他后头?”   “那也不对啊,你看咱国公爷啥不必塔尔大汗强?武功?长相?背景?就塔尔大汗那三大五粗的样子,中原的妞儿可吃得消?”   “那不,爽就一个字,我只说一次。”   “敢情你倒是试过,怎么?昨夜去给乞颜答答捡胰子了?”   廿九觉得捡胰子这种活动在全是男人的地方必然是盛行的,五指姑娘需要执剑拔枪,所以很多事需要同僚们代劳。所以这种活动广泛流传于军营,没有军妓的军营。   兵哥们讲话,讲着讲着就往某处偏,若是沈吟心,此刻大约是脸红心跳,廿九在军中待久了,也就习惯了。   老丁不住地干咳,有些个聪明的,顺着他的眼神望去看见了面无表情的廿九,当即闭了嘴。偏偏没看见的,还再不停地聊。   “你们这是怎么了?都让老丁给传染了?这天也没凉,怎么就都着凉了?”那兵哥嘟囔几句,在周边人的提示下回了头,顿时煞白了脸色。   廿九抱着胸慢慢地走了过去,那兵哥差点抖得跪在地上。   沈吟心好歹是沈汝鸿的女儿,就算当初罗炎不待见他,身份之差摆在这里,也不是什么人都能嚼舌头的。若是在京城,这兵哥儿恐怕早就见不到明天的阳光。何况现在的情形,罗炎是信赖她的。   “一个营的?”廿九朝着那个老丁问道。   他瑟瑟地点头。   “军营里没胰子吧?去捡点石头来,今晚你负责捡石头。”廿九拍了拍那个说的最多的,一脸哥们保重的神色,头也不回地朝主帐走去。   身后是一阵叹息,或解脱或可惜。   “算你走运,不用掉脑袋!”   “算你倒霉,今晚要累断老腰!”   那士兵傻了眼,愣愣地站在原地,不过片刻,又乐颠乐颠地跑走了……   廿九没走几步,廿五突然跟了上来,“沈吟心,罗炎呢?”   “帐子里。”   廿五向前靠了几步,低声在廿九耳边道:“我去了几次守门的士兵都不让我进去,罗炎是不是不在军营里?”   廿五是随口一说,廿九也没在意,“不在军中还能去哪?”   廿五回答不上来,总觉得有什么地方怪怪的,“你是要去他帐子里?带我一起去吧!”   廿九哪里会答应她,立刻转了话题,“昨晚我离开的时候,有没有人进了我们的帐子?”   “我睡着了,应该……没人进来吧?”廿五看着廿九深邃的眸子,成功地被带偏了思路,“发生什么事了,不会是……”   廿九幽幽地看了她一眼,廿五看着她不回答就急了,她知道对方连机关阵都摆出来了,一定不会善罢甘休。可却没想到对方指派的杀手,就是她面前的人。   虽然幕后主使昨晚没有留下字条,但廿九隐约觉得他是在催自己快些动手。   问题是,为什么一定要沈吟心亲自动手?明明他有无数次机会趁着廿九不注意杀了廿五。   除非,对方是要一箭双雕,杀了廿五,也不放过沈吟心。   有什么方法能让沈吟心死去并且不惊动沈汝鸿?也许两个女人的自相残杀才能转移掉别人的视线。   “我不管这,我要见罗炎!”廿五突然道。   “他不见你,我有什么办法?”廿九不想搭理,陡然严肃道:“你非军中之人,许多事情罗炎不会告诉你,你若是非要参与,只会引起他的厌恶。他是个什么样的人,你很清楚。”   “可你为什么能?”   “我?”廿九笑得隐晦,“你想替他做点事?”   廿五兴奋且诚恳地点头。   廿九默默地往刚才士兵围聚的地方指了指,睁大了眼看着廿五。   廿五本是很犹豫的,想了一会突然激动起来,“你是让我去管理那些兵?”   廿九摇头。   “那是去惩治他们刚才胡言乱语?”   再次摇头。   她沉默半响,怎么都想不出来廿九想干什么。   “你可以去监督他有没有用心地捡石头。”廿九淡淡的抛下一句话。   廿五:“……”   “沈吟心,你玩我!”   对不起,廿九姑娘人生一大乐事就是玩。   然后她大步走向罗炎的帐子,顺便挥了挥手示意几个兵来拦住廿五。   廿五被士兵拦住,在原地又是跳脚又是大骂,“你无情!你冷酷!你无理取闹!”   廿九:“那你就不无情,不冷酷,不无理取闹?”   廿五:“我哪里无情?哪里冷酷?哪里无理取闹!”   廿九咽了咽口水,停下脚步转过身,对着已经离开了三丈远的廿五深吸一口气,“你特么还能说点更加低俗肉麻没品位的话吗!我就不让你见罗炎了你咬我啊!”   这一声吼让周围经过的士兵驻足,纷纷抛出“你看沈吟心和罗炎确实有一腿”的八卦眼神。   廿五顿了顿,委屈地低下头细声道:“对不起,是我无情,我冷酷,我无理取闹……”   周围的士兵豪迈地吐血,廿九无奈之下差点优雅地咳出血来。   面色惨白的进入罗炎的帐子,林屈逸一下子就发现了不对劲,“沈姑娘你怎么了?”   “和廿五对了经典的狗血对白差点窒息而死,我已经不知道我存活的意义,我得缓缓。”她随手倒了杯水抿了几口压惊,“罗炎应该到了淄阳城,明日之前就会行动,能否一击将乞颜答答赶回哈达草原,就在这一战!”    ☆、第32章 淄阳的闪电战   每次天黑的时候,总有不可预料的事情在悄悄地发生。   罗炎带着人淌过沼泽成功地进入淄阳城和拐子周汇合,到了城内以后,才发现淄阳的状况比想象的还要糟糕。   乞颜答答的围城是正确的,若不是罗炎及时进入淄阳,谁都不知道淄阳是否明天就崩溃了。一旦淄阳防线打开乞颜答答冲进淄阳,塔尔分兵守住城门一段时间,罗炎那么点人根本没有办法,攻入云昭指日可待。云昭国太小,小到快马加鞭不过七八日便可到达京都。   适夜,他带了自己的人马从淄阳的正门出发直入塔尔营地。   睡梦中的塔尔兵听到门外的喊杀声立刻窜起,但为时已晚。   廿九那边也一直紧绷着弦等着罗炎的进攻,探子一来报,廿九就和老何等人带上人马直冲向塔尔兵营。   这一战来得极快,罗炎似从天而降没有半分征兆,廿九又配合得极好,双方前后夹击打得乞颜答答毫无还手之力。   史上称这一次罗炎的偷渡为“半堤渡洼”,又因为这个夜晚没有月光称这一场忽如其来的闪电战为“无月之战”。   这一仗乞颜答答损失半数玄铁骑兵,之后便不敢觊觎大翼周边国家,再次回到哈达草原养兵休战。   他走得时候没有半分失落,只留下一句“我一定会回来的”!   离开草原的乞颜答答就像失去翅膀的雄鹰,大陆不比草原,习惯了游击作战的他根本没能适应攻城战。但这一次,他将他的野心摆上了台面,告诉大耀以及其他国家,他乞颜答答有称霸的野心!   对于大耀来说,无论乞颜答答按了什么心,将他逐出去是最好的选择。   哈达草原和戈尔高原这一片辽阔的领土大耀就算有心染指,也无力管辖。若是将乞颜答答拿下,草原大乱各部落林立,大耀以及周边陆路国的边境城市将会遭受接连不断的骚扰。没有管制的部落不同于一个有束缚的国家,今日打退了一次,明日连哪个部落来骚扰都不知道。   然而让罗炎担心的,却不是乞颜答答何时重整军队卷土重来,而是他走前托人带了一句话给廿九,“记住你答应的,只要我能打败罗炎,你就是我的!”   罗炎冷静地看着廿九,心里却再也不能沉寂下去。   他若不知道沈吟心是谁,一切好说,但他现在基本能确定这是廿九,她却再三隐瞒身份。   老陀螺之前说起罗炎在调查的那件事,有必要被提上来加速进行。   带话的人跪在地上瑟瑟发抖,过了许久,罗炎走到他面前,漠然道:“告诉乞颜答答,大耀的女人,不是他能染指的!”   林屈逸听到这话时震惊了,这一点不像罗炎的作风!   廿五紧紧地抓住了衣角,摸到了自己藏在腰后的匕首。   廿九吊着手臂笑意蹁跹地走到带话的人面前,蹲下身面目温和,“告诉乞颜答答,首先,他要赢了罗炎。”   说完也不顾众人诧异的眼神,自顾自悠悠地离开。   有些事谁也不必挑明,止水重波余烬复起,乞颜答答重振旗鼓是迟早的事。   最忧伤莫过于,大耀根本无法阻止他的崛起。   但朝堂之事风云变幻莫测,谁也不知道下一步棋会走在哪里。   淄阳解围之后,罗炎便立刻带了人重回灵州边境布防。   与虎为邻,注定不能掉以轻心。   这一次的成功,纯属意外。   一来乞颜答答不熟悉攻城作战,二来他的本意是灵州侵扰,淄阳只是随手带过,三来沼泽的堤道罗炎没有预料,拐子周占了最大的功劳,若不是淄阳有这一天然障碍,他和乞颜答答的对峙大抵会延续到淄阳城破。   灵州城,李嗣开带了灵州一众官员十里之外迎接罗炎,场面轰动壮观,百姓夹道庆祝,原本只是运气加运气的胜利,却换来了这么隆重的庆祝。   灵州百姓受塔尔人侵扰多时,听闻这次大败塔尔,这欢喜是由衷的。至少一段时间内,灵州清静了。   李嗣开在知州府大败酒宴为罗炎庆功,原本他不想去,被林屈逸等人死活托着去了。   廿九借口受伤,早早地远离了热闹的人群。   她去了来灵州时最早逛的那条卖兵器的街,在玄剑子的茅草屋前驻足片刻。   当别人都在庆贺的时候,玄剑子依旧如往常一样一锤一锤地淬炼他的剑,彷佛这一生除了冰冷的铁器,再无其他东西。天地玄黄皆混沌,来去匆匆的人影似流水无声,一切都不在耳中。   “前辈。”   玄剑子抬起眼皮看了廿九一眼,嘶哑低沉的声音苍老却平和,“你来了。”   “路过,就顺道来看看。”廿九笑答,“那天我走之后,是否有个二十二三的男子来过这里?”   “我这里可不管打听人,”玄剑子迈着挥动着手中的铁锤落在剑刃上,“打听人去别处。”   廿九低头抿嘴,四源山她被狼咬住胳膊的时候罗炎一件将狼劈成两半,当时她看到他的剑光幽冷强盛,忍不住瞥了眼他的剑,才发现早已不是他自己的佩剑,而是玄剑子当天手中正在铸的那一把。   罗炎来找玄剑子所为何事,廿九以为能让罗炎亲自拜访询问的,除了和自己死因有关的,还能是什么?   “机关门没落二十年了,”玄剑子突然叹气,“二十年风云之变,老咯,看不清咯!”   廿九猛然一震,玄剑子是在提醒她什么!   二十年多前的机关门!一切,都和二十年多前的机关门有关?   她别过玄剑子,一个人悠悠地走在路上思考。   机关门生死一朝的传闻她听说过,陀螺山什么都不通,唯独消息灵通。二十多年前机关门解散的时候她还没出生,但是有关于机关门叛徒的事众所周知,自然也不会逃过她的耳朵。   隐隐的,她觉得老陀螺似乎有什么重要的事情瞒着她。   走了不多时回到知州府,廿九没有回去自己的房间。   府中喧杂声此起彼伏,她知道是将士们在庆祝,突然想到罗炎不会喝酒。若是被多灌了两杯……不过想来他这种自制力极好的人,怎么会被多灌呢?   知州府的假山假水布局优美,廿九独自去院子里逛了逛,爬上假山发呆。   **   大堂里的酒宴摆了好几桌,凡是在军中有点官职的都被喊了过来。   灵州虽然多次被边境部落侵袭,不过地理关系贸易繁荣,灵州的官员油水可捞的不少,一桌子美酒珍馐让众人敞开肚子吃。   席间众人谈笑风生,唯独罗炎一句话都没讲。   “哎,罗炎,你这样可煞风景了。”林屈逸给他倒了一杯酒,“好不容易把事给解决了,乞颜答答一时半会不会在犯我边境,你该开心才对,沉着脸作甚?好歹你该表示一下!”   罗炎举起酒杯起身朝着堂内众人一敬,一饮而下。   军中将军级别的几位纷纷站起来回敬。   林屈逸的心中默默地出现了六个点,在他坐下的时候又给他满上。   罗炎今晚能否打破三杯倒的记录,这是一个问题。   他看着杯中的琥珀色酒水,皱眉。   年度最佳损友林屈逸端着酒杯道:“淄阳一战是各位兄弟共同的功劳,但不可抹杀的是罗炎的运筹帷幄,我觉得,兄弟们有必要共同敬我们的大帅一杯!”   众人一同举起酒杯,罗炎也不能推脱,第二杯酒下肚。   林屈逸看着今晚罗炎喝了酒脸不红了心跳也没加速,想着也许这记录可以被打破,于是拿起酒壶准备斟满第三杯。   酒壶倾斜的时候,林屈逸的手被罗炎按住。   还能思考,说明还没醉。林屈逸抱着好奇求问的心态,挪掉他的手,将酒满上。   事实上,罗炎看着杯子里的酒有点晕。   一个杯子,两个杯子,三个杯子……   眼前的杯子越来越多,他也不知道到底哪个才是真的杯子。莫非又陷入幻境了?这真是个忧伤的话题,忧伤到人生寂寞如雪。   伸手一抓,手中空无一物。   林屈逸一直用神奇的眼光打量着罗炎,看他抓空,就知道这货醉了。   真要是把这杯酒喝了,今晚他就要睡在酒桌上了。   李嗣开犹豫道:“林将军,国公爷他?”   “他没事。”林屈逸按下了罗炎的手,虽然有时损了点,关于到罗炎面子的事他还是要维护的,否则明日一早指不定他就会被拆成一百零八块。   罗炎似乎清醒了点,朝着李嗣开挥了挥手,含糊不清,“我……没醉……”   醉了的人一般都是没醉,就像疯子一般都说自己不需要吃药。   林屈逸扶住罗炎,低声询问,“我扶你出去。”   “不用。”不知道罗炎从哪里来了半分清明,“我去外面转转。”随即自己起身从边沿悄悄离开。   “罗国公他?”李嗣开愣道。   林屈逸抚慰了李嗣开忐忑的心,“喝多了,去放水。”   总共就喝了两杯,李嗣开纳闷地想着“放水”两个字的含义。   罗炎昏昏沉沉的,不知道自己走到了哪里。   暗香扑鼻,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碧玉竹的香味,从前廿九身上的味道。   迷蒙中他似乎看见了廿九一个人傻傻地坐在假山上看满天星云耀眼流光璀璨,偶有流星划破苍穹幕布留下浅白色痕迹,落入地平线消逝。   怕这是一场梦,转瞬不见;怕这是一首诗,只留在书中。   青丝如瀑,修眉联娟,双瞳剪水,丹唇皓齿,轻云蔽月的飘逸是这玄天下清辉中缠绵婉转的琴曲,舞风回雪的流畅是神笔卷上水墨丹青的绝笔。   越近,越陷入廿九的音容笑颜,挥之不去。   “廿九。”   假山上的廿九原是闭着眼的,飘荡在风中这轻声的呢喃,让她回到从前的画面。   惊鸿的回眸,罗炎一步跃到她身边,不容分说将她搂进自己的怀里。    ☆、第33章 身体的熟悉感   “廿九,你回来了。”   他将头深埋在她的肩膀,身上的酒气被风扩散到廿九的鼻下,她闻着淡淡的佳酿的味道和他身上的独特气息,有些心神恍惚。   她未死之前对他误解甚深以至于似乎当年从哈达草原战胜归来没多久,两人就再没有那么亲密的举动。   是刚才在席间喝了酒,所以这会儿他早已失去了神智将沈吟心误当做廿九,也幸好,这本就是廿九。   廿九轻轻地叹一口气,靠在他胸前。   “你怎么叹气了,以前是我不对,廿九,我再也不瞒你了,不要离开我……”他的声音很低,和平日里清冷的样子截然不同,像是失魂落魄的孩童,在迢迢的前路中迷茫,走失了方向。   茫然失措的语气像一把利刃刺穿廿九心底的柔软,这样的罗炎,怎不叫他心疼。   “我不走。”呢喃在夜空下的假山上弥漫,“再也不走了。”   再也不走,莫要,骗我……   她被抱得有些透不过起来,想要从怀中挣脱,却又不忍心在他失神的以为自己找到廿九的时候残忍的离去。越是想要脱离,距离却越来越近。   罗炎的下巴搁在她的肩上,闭着眼重复着“再不离开”。   从认识开始,她以为这个孤傲的男子自信张扬,从不手软,看血染黄沙马革裹尸,一如天神降临的威严肃穆。当她好奇于每个人纯真柔软的本性被他隐藏于何处的时候,他把最干净的怀抱给予她,却依旧没有袒露自己的哪一片柔韧。   这些从前没看见没发现的,今夜尽显。   原不过,只要一杯酒,一个人。   “我扶你回去。”   罗炎轻哼了一声,廿九想着大抵他早就醉倒不知南北,连她说了什么都不知道。   今夜知州府的人都聚在大堂中,院子里安安静静的,连个丫鬟也没有。四周空旷旷的,只有草木摇曳的暗影和远处吹来夹杂着喧沸人声的风。   廿九将他一只胳膊扛在自己肩上,因为左手受伤,所以走得时候非常吃力。   走下假山的时候,假山后传来一点窸窸窣窣的声音,只一会儿,便没了声音。   廿九也没有在意,喝了酒出了汗被冷风一吹容易着凉,她现在只想将罗炎快点送回房里。   等到她二人离开,假山后又有了动静,赫然是一个人立在那里,阴鹜地看着廿九离去的背影。   被月光拉长的黑色影子,缠绕着枝桠树叶的晃动,像张牙舞爪的阴司,诡异幽暗。   廿九将罗炎扶到了床上,点了烛盆的烛火。   昏黄的烛光将两个人的影子拉到了同一水平面,投射在窗纸上。   掖好被子,廿九倒了杯茶水坐在罗炎的床头。   茶解酒。   茶水到了他嘴边,他迷迷糊糊中却不愿意开口,无奈之下廿九只能生硬地将茶水灌进去,心中早已将林屈逸骂了无数遍。   明知道罗炎不能喝,居然就这么让他醉了,还好他出来的及时,不然以后怎么在大军前树立威严!   若问廿九身上有什么值得罗炎羡慕的地方,那一定是酒量!廿九就是个千杯不倒的,酒量甩罗炎几条街。   握着倾斜的茶杯的手突然被罗炎抓住,廿九还未反应过来,手心的茶杯已经滚到了地上碎了一地玻璃,水溅在两人身上,罗炎却浑然不知。   他在自己醉时的幻境中不可自拔,那里有他的妻子和一世相随的诺言。   而现实,却是一把血淋淋的刀,剜出千疮百孔的心脏,割裂寄托相思的惆怅。   受伤的手传至脑部痛感的时候,廿九才发现自己已经被罗炎拉到了身下。   他强硬的,不由分说的霸道,等不及她的反抗,已贴近她的脸颊,吻落在额头上。   廿九急于护住自己受伤的手,另一手去推他,此时他所有的力量全部都汇聚在按住她的手臂上,让她无从逃脱。   她能感受到他沸腾的血液和沉重的喘息,从她的额头一路下滑到耳垂,几欲调其她沉寂已久的情欲和爱意。理智和冲动的碰撞,爱情和现实的摩擦。   耳垂一点点的酥痒瞬间灌入全身,她身体的颤栗将压抑已久的情感暴露无遗。   但这是,沈吟心的身体……   “罗炎,不要……”   话音未落,他早已移至她的薄唇,重重地附了上去。   氤氲缭绕的迷蒙中,他看见他的妻子在他身下和他抵死缠绵,好似几年前的场景慢慢拉进,按住她的双手也不自觉地颤抖。   廿九……廿九终于……回来了!   窒息的亲吻,翻卷的舌根,强硬的横冲直撞,他游走在她的唇齿之间,想倾尽这些天来所有的眷恋,却感觉到对方的抗拒。   不对……不对……为什么廿九如此不甘不愿……是还在恨自己吗?   思维在酒精的充斥下越发迷糊,心里却下了一个肯定,她是在恨他!恨他固执地承担危险,恨他不愿将苦难共同分担,恨他隐瞒对她不利的消息,恨他执拗的保护却适得其反。   想说无数次的对不起,却抵不过她所受的伤害。   廿九感觉到身上的人一时间的失神,趁此机会想要逃离,却没算到他的反应力,一下子重新拉回怀里。   “嘶。”廿九倒吸一口冷气,那一磕磕到了手臂。   罗炎犹豫着将缠了纱布的手轻轻挪开,好像怕弄疼了她,“你怎么受伤了,是谁伤得你?”   “……”   廿九无奈,这个故事告诉她一个道理,永远不要试图去照顾一个喝醉的人,否则他会问出你回答不上的问题,严重的还可能搭上自己。   见她不回答,罗炎低下头垂下眸子,那张精致的脸就在廿九的面前,双眉入鬓,目光迷蒙,褪却他独有的冷漠,是冰山之巅的一抹流云,渺远微凉却诱人心弦。   她觉得自己愈发不争气,这张脸看了四年,这个人处了四年,该亲的该做的以前都做了,自己却依旧会因为他的一个眼神而漏掉了心跳的节拍。   廿九只是目不转睛地望着他,看见他眼里的似水流年和曾经的如花美眷,看见两个人的浮世清欢和细水长流,看见山地崩塌前的那一刻离别的悲伤和真切的不真切的过往。   这是她男人,她夫君,明媒正娶了她,满城皆知。   又为何会沦落到连那一点点的温存她都要反抗?   廿九单手环上他的脖子,近乎主动地贴了上去,去索取他身上的温度和鼻息间淡淡的酒香。   罗炎是被廿九这突然的主动挑起了内心的*,贴合她的唇齿再一次厮磨起来,她身上的碧玉竹清香是从前的廿九喜欢的,她的一颦一笑一举一动,都和廿九一模一样。   这就是廿九,没有错!   青丝交缠,摇曳在微弱烛火中的低吟和喘息漫过一室靡靡的微香,重叠的身影和晃动的软榻……   亲吻已无法慰藉干涸疲惫的身心,几乎在一瞬间,伴随廿九慌张的轻吟,他的手已从她的肩膀摸索向下,拂过女子曼妙有致的上身落到了盈盈一握的腰肢。   可嘴被堵着,她根本无法喊停。   罗炎却在这一刻离开了她的唇,没入她细嫩的脖颈,去咬她的领口。   廿九方才知道,自己恍惚间的主动是多么愚蠢,是她自己引火上身。   束手就范,还是拍晕他,这是一个问题。   当然廿九知道,罗炎就算醉的时候神志不清,一旦身边有一点点的危险,他也可能立刻跳起来。偷袭他,难上加难。   她还在犹豫,罗炎却异常淡定。   自己的夫人,他有什么好犹豫的?   衣领的口子被一粒一粒解开,廿九无奈挪动她受伤的手臂想要挡住的时候,“豁喇”一声,上衣被拉开大半,露出一片白而细腻的皮肤和不堪束缚的胸。   她听到自己心跳的声音,一下,两下,和他粗重的喘息,心中湿濡的汗液和绷紧的心弦,像下一刻就要冲了出去。   不要……不要……她如何能接受哪怕罗炎早已认出了她却伏在她仇人的身体上,就算是酒后乱性。   时间在缓缓跑过。   罗炎的手突然停了下来。   四目相对,相顾无言。   他侧过身倒在软榻的一边,仰天闭上了眼。   静默的有些,难以琢磨。   罗炎紧皱这眉头彷佛是因为酒精充斥大脑带来的症状,突然一手捂在额头上发出一声长长的叹息。   “你走吧,你不是廿九。”   廿九起身和起衣服,听他一个人自言自语,“你不是廿九,廿九不是这样的,这不是廿九的身体。”   廿九猛然一震,这不是廿九的身体……   罗炎闭着眼,记忆中廿九的轮廓,她的身体他记得清清楚楚,哪怕混沌的脑子让他将另一张面孔错当成廿九,但她的身体带给他的熟悉和依赖他怎会忘记。   太过熟悉所以哪怕闭着眼,也不会搞错。   廿九不知道心里是侥幸还是动容,他将自己深深地刻在心底。   就像有些真相用眼睛看不见,却能用心感受到。   廿九起身走出门外,轻轻带上门。   关门的时候,听见里面的罗炎坐了起来面对她一声悠远留恋的叹息,“廿九。”   他醉了……她只能这么安慰自己,一个眼底浑蒙的人怎会清醒。   夜静,月明。   廿九一路走到自己的房间,门开着。   下一刻她停住了脚步,看着对着门坐着的廿五,升起一种不祥的预感。   廿五的脸色……太难看。    ☆、第34章 被人栽赃陷害   廿五的脸色很沉,廿九莫名地提起了防备,这种感觉很不好,她的一举一动都被人盯得死死的。   “你怎么了?”廿九离得远了点。   廿五突然微微一笑,“我没事,你能给我倒杯水吗?”   廿九慢慢地挪了过去,其实廿五就坐在桌子边上,一伸手就够得着茶壶,为何要让她倒?   事有蹊跷!   她没有倒水,习惯性打开茶盖嗅了嗅,水里没有异样,普通的温热茶水,难道是自己多心了?   杯子很干净,里面没有任何东西,廿九倒了一杯水,没有递给她,推倒了桌子边上,上下观察廿五。   廿五坐着没动,盯着茶杯却不端起。   然而廿九却嗅到了一丝血的味道。从廿五身上散发出来的味道。   她一直置于背后的手……   廿九恍然,突然站起来,“你的手怎么了!”   廿五的身后,鲜红粘腻的血从腕上溢出,沿着袍子游移而下。   “有人来袭击你!”   廿五摇头。   廿九冲过去一把抓住她的手,看见几道凌乱的刀痕,浅的只是割出道红印子,深的将骨骼都翻了出来。   莫非有人趁着众人在庆功的时候偷袭了廿五!廿九自责,自己怎么会安心让廿五一个人待在房里。   “疼吗?”廿九的手指拂过她的伤口,其实廿五也是个强硬的性子,明知道这伤口一定很疼,她却也不啃声,陀螺山出来的姑娘大多如此。   当她的手触到廿五的袖子时,碰到了坚硬冰冷的物体。   有诈!   廿九立刻抽出手,与此同时廿五突然将袖子里的匕首抽了出来。   她来不及多想廿五为什么突然要杀她,近乎神速地抓住廿五的手腕不让她攻击自己,然而廿五本要刺向廿九的匕首突然转了头,在廿九的阻力下正好往自己身上刺去。   “你要干吗!”   廿九怒喝,此时廿五的匕首刚刚进入自己的身体。   “哧”!   金属和*摩擦的声音。   “砰”!   门口传来碗落地的碎裂声。   今晚廿九和廿五都拒绝了去庆功宴,李嗣开怕两个姑娘饿着,让伙房给他们准备了宵夜。门口站着的,正是来送宵夜的丫鬟。   那丫鬟瑟瑟发抖地站在门口,哪里见过血腥的场景。   看见廿五握着廿九的手执着匕首刺进自己的身上,血浸染整一片浅色的衣衫,煞是可怖。   “愣着干嘛,还不找大夫!”廿九一声斥责,自己扶起廿五将她放在床上。   丫鬟反应了过来,也顾不得看见廿九杀廿五,立刻找来了大夫。   林屈逸也被叫了过来。   乍一见躺在床上奄奄一息的廿五,他有些困惑,当方才目击的丫鬟颤颤巍巍地说是廿九杀廿五的时候,他整个人都懵了。   “沈姑娘,你……”   “我什么?”廿九忙着给廿五擦拭手上的血迹,一时间没反应过来,等到她发现周围异样的目光时,这才想到,廿五突然一下将匕首换了目标,其实是早就准备诬陷她要杀自己!   看周边怀疑的目光,廿九意识到,今夜恐怕要遭殃。   她抬头问林屈逸,“你相信我会杀她?”   林屈逸坚定地摇头,然而过了片刻他突然想到了什么,变得脸色苍白。   到底是什么?廿九忘记了什么!   罗炎醉着无法处理,林屈逸是偷偷被叫来了,他不想惊动其他人,毕竟这事说来古怪。   廿九要真想杀廿五,四源山就根本不会救她,何况她想杀一个人,要么光明磊落的杀,要么永远都不会让人知道。   这种突然让送东西的丫鬟看见杀人灭口一幕的安排简直弱爆了。   换位一想,倘若他林屈逸要杀廿五,将她约出来杀掉弃尸,会有谁知道?廿九和廿五住一个房间,一旦对方出事,另一个必定是被率先怀疑的对象。林屈逸并不觉得,廿九会傻到这种地步。   但廿五也不至于傻到自己拿着刀自戳身体。   “明天,等罗炎来处理!”他做了一个艰难的决定,他愿意相信廿九,但有件东西让他无法解释,既然这样,等罗炎清醒。   廿九坐在床头没说话。   “今晚沈姑娘就不用和廿五姑娘待在一起了。”林屈逸补充道,嫌疑犯有该待的地方,但她身份不同,林屈逸只是另外安排了一间,让人看守起来。   第二日罗炎醒来,隐约还能想起和廿九在假山上以及她送她回来之后的事。   沈吟心,廿九,罗炎自嘲地摇头,具体发生了什么他忘记了,但他知道她在身边,足够。   用着仇人的身体再次回到他身边的廿九,有自己的苦衷和不得已,罗炎可以理解,却也纠结。   借尸还魂,倘若廿九本身的身体还在,那么灵魂是否可以归回原位。   “罗炎。”林屈逸进来时,看见一个发呆中忍不住低头一笑的罗炎,笑容很轻很浅,却没有杂糅任何的杂质,干净清澈。   “有个不好的消息,你很快笑不了了。”林屈逸焦急道,“廿五出事了,昨天有人看见沈姑娘杀廿五。”   罗炎侧过半边脸颊,淡淡道:“无稽之谈。”   “我也相信她,可确实有丫鬟看见了。”林屈逸解释,“沈姑娘自己也没解释,被我关起来。”   “你居然舍得关沈吟心?”百年不开玩笑的罗炎突然调侃起林屈逸,照他所说,廿九是从罗炎这回去之后对廿五下手。   廿九会对廿五下手,罗炎怎么都不会相信。   昨夜她留下点的碧玉竹香味依稀残留,他能想到最幸福的事情,就是再度归来的廿九能够原谅他之前所有的不是。   他的玩笑开得太不是时候,以至于林屈逸稍稍怀疑他是不是被昨夜的酒烧坏了脑子,所以今天表现得和从前大不相同。   “廿五伤得很重。”   林屈逸说得太认真,罗炎不由地皱了眉。   让玩世不羁的林屈逸那么严肃,事情恐怕已经超出了他想象的范围。   他立刻和林屈逸去了廿五的屋里。   廿五高烧不退失血过多,大夫开了药方下人正在喂药,这样虚弱的廿五早失了从前霸道的模样。   杀她的人下手很重!   罗炎越发确定这不是廿九下的手时,林屈逸拉了他一把,将他拽出房间。   “我也不相信这是沈姑娘,但是有件东西,我得给你看看。”林屈逸从怀中拿出一张被烧成残边的纸条,只剩下边缘几个字,却依稀可以认出来:杀了廿五!   “哪里来的?”   林屈逸咬了咬牙,廿五是朋友,沈吟心是梦中情人,但无论是什么身份,生死大事,不能失了公允。虽然他偶尔好玩,但人命关天,他从不敢胡闹。   “第一次来灵州的时候,从沈姑娘的房间里飘出来的,那天我恰巧走到她的房边,门开着,我看见她将纸烧了,留下这点残迹被风吹出来。”   那一次,正是廿九在房间里看见黑衣人却被跑掉的那回,对方让她杀了廿五,她将纸条置于烛火上烧,却没有烧干净。被风吹卷的纸条恰好吹到了正来看廿九的林屈逸的脚下。   罗炎将那一点点的纸片揉成团放在手心,陷入思考。   人证,物证,哪怕他相信她,别人也不会信。   “他人呢?”   林屈逸会意立刻将罗炎带了过去。   廿九半靠在床榻边休憩,听到门外的脚步声,睁开眼。   罗炎站在面前,面无表情,却能从他深幽的眸子里看到半分忧虑半分焦急。   林屈逸被支了出去,房间里只有罗炎和廿九两人。   “为何杀廿五?”   “你信吗?”   罗炎低下头,将林屈逸给他的纸条递给了廿九。   乍一拿起时廿九觉得陌生,看了许久,突然记起自己烧掉的那张命令她杀廿五的纸条。   怎么会在罗炎手上。   “有什么要说?”   廿九摇头,然而她看着罗炎的眼神,却是透亮的。   “那就去地牢。”   罗炎说得很随意,彷佛只是说一句那就去我房里坐坐或者只是那就饿一顿,但地牢是什么地方?灵州的地牢大多是骚扰灵州的蛮子,个个身强体壮又野蛮,运气不好被灵州官兵抓到了,全部关在地牢。   那是个没有人敢进去的地方,哪怕那些蛮子都被关在铁笼里。   他们的吼叫,足以吓死一个胆小的人。   “我不去。”廿九说得很坚定。   “别无选择。”   “罗炎!”廿九突然怒上心头,“我知道你想做什么,你后悔过吗?苦痛吗?为什么还要一次一次这么做!有人想陷害我,我自己能解决,我不需要被你保护!”   罗炎抬起眼皮,“你怎么知道我后悔苦痛?我要保护的不是沈吟心,而是你!”   他虽这么问着,眼底却有一丝欢喜一闪而过。   一次一次,他的一次一次,只是拿来确定这个人是不是廿九。   她突然咬紧唇,低声道:“非要这样吗?”   “如果你可以保护自己,就不会让对方一次次得逞,为什么会被人栽赃诬陷,为什么一次次身陷囹圄,为什么受伤的都是你,你还能说你能保护自己?”   她仰起脸看到他硬朗分明的下巴和坚定的眼神,他余光瞟过她脸颊的时候有似是而非的笑像在嘲笑她粗浅的伪装,瞳仁中分明写着的是“廿九”两个字。   他曾经没有保护好他的妻子致使她被奸人所害,这种事情,永远都不会再发生。   “给我七天时间,我查!”   他根本不给廿九反驳的机会,大步流星走出门外。   “罗炎!”林屈逸迎上来。   “把她,带去地牢!”   屋内的廿九偏起半边唇角无奈地笑笑,所谓关押不过是保护,还有什么地方,比灵州的地牢更加安全?   即使这样,廿九却也心中明了,其实罗炎有私心,他们那么久的默契,岂是能被人点破的?   当日,整个知州府都听说,大司马沈汝鸿的女儿沈吟心不知犯了什么事被罗炎关到了地牢。   在众人赞叹罗炎处事公正不畏权贵的时候,正义化身的罗炎让人压下了廿五被刺一事,只是告知了众人廿五和廿九发生了一点小冲突受了点伤。    ☆、第35章 收服地牢蛮子   第一日。   廿九安然无恙地坐在地牢的单间总统套房里悠闲地翘着二郎腿喝着茶听前边无数的蛮子披头散发鬼哭狼嚎将铁门摇得震天响。   当他们看到这地牢中第一个女子,还是个穿着光鲜亮丽长得如花似玉的大美人时,众人互相对视了几眼静默了一秒,然后爆发出更大的骚动。   “女囚犯啊啊啊啊!”   “不给吃药吗?”廿九悠悠地靠在铁栏杆边问狱卒。   狱卒也是知道这女子的身份,被罗炎亲自送来还托人来话好生招待的,吃公家饭的狱卒哪敢胡来。   “哎,甭提了,药那么贵,哪能给这些个蛮子喂。”   廿九打了个哈欠,“那就没得治疗了,啧啧。”   于是她和这些个蛮子大眼瞪小眼地瞪了一天,系统地研究了一下关于蛮人和大耀居民在身体上的差异以及力量上的对比。   此时躺在床上的廿五一动未动,罗炎和林屈逸在门外坐了一天。   “他们真的会有动作?”   罗炎坚定地点头,他最担心的并不是对方不动作,而是廿九一定收到了对方的指令,但对方不知道沈吟心其实是廿九。对方隐藏得很好,廿九无法摸出底细,廿五突然来这么一手,搅浑了他的视线。而廿五究竟为什么这么做,罗炎也不是很清楚。   第二日。   狱卒来送饭的时候,给廿九带了特地做得菜。沈吟心不吃肉,但廿九吃,罗炎吩咐了没人敢不听,导致伙房的厨子误认为是罗炎公报私仇所以专挑廿九不吃的东西,这可比让人饿着还狠,当你看见一桌的山珍海味却都是自己不爱吃的东西时,就是万蚁噬心的煎熬。   当然这煎熬是他们幻想出来的,廿九表示最为一个无肉不欢的人,她很高兴能在牢里吃到那么美味的食物。   但是她前面的蛮子的并不开心。   同样身为囚犯,一边是美味珍馐一边是馊饭咸菜,天上和人间,当然也有可能是天上人间。   廿九夹起一块肉准备吃的时候,下意识地张望了一下,看见许多双布林布林的眼睛含情脉脉地看着她——手中的肉。   她举着筷子往左,无数双眼睛跟着她的手向左,她默默地将肉放在嘴里,无数涨嘴里发出了口水下咽的声音。   “想吃?”   默契一致的点头。   她走到前面,扔了一块肉过去,众人哄抢。   人多产生矛盾的地方就会出现小团体和领导者,虽然这是一群未开化的蛮子,但自然规律无可改变。   “还有一块肉。”廿九举着筷子,“胜者才会有食物。”   她看着扭曲成一团的蛮子们,想到了一个好主意……   廿五依旧没醒,老何、拐子周、胖子孙等人一同过来看了看,罗炎和林屈逸始终没进屋,和他们三人小聊几句便各自离去。   一切似乎照常中,但又有点不同寻常……   第三日。   昨天疯抢食物的蛮子们已经有了决胜者,其中一个高壮的蛮子成为唯一的幸存者,他拍着自己的胸脯和肌肉展示自己的力量,廿九拿着今天鸡腿,晃了晃,“想吃吗?”   蛮子用力地点头。   “有三个。”廿九笑道,“你可以选择两个你的朋友一同分享。”   蛮子虽然头脑简单但并不是傻子。   再牛逼的武士也抵不过一堆文人的群殴,何况那些躺在地上的蛮子个个精壮。   出来混总是要还的,打了人家的迟早也会被打回来,想要始终保持胜人一筹,就免不了需要有人相助。   听到有肉吃,地上的蛮子们个个殷勤地看着那个胜出的人,一群如狼似虎的蛮子突然个个像楚楚可怜的兔子,这画风完全不对。   那蛮子很快选出了两个壮实的蛮子,对于常年挨饿的蛮子来说,只要能给吃饱的,都是好人。   那两蛮子围着第一个蛮子击掌跳跃,发出一些独特的声音,这似乎是他们的礼节。   廿九很快将鸡腿给了过去,他们在其余人羡慕的眼神中吃掉了鸡腿……   “小王!”廿九认识了这里的狱卒,使唤起来一点都不费劲,“告诉罗炎,明天我要一大快羊腿。”   “……”小王咽了咽口水,他都没有那么好的伙食啊!   “第三天了,完全没动静。”林屈逸很着急,罗炎答应了廿九七天,这一眨眼,小半段时间过去了。   罗炎反而一点都不紧张,主角若是不压轴出场,他的重量感和惊喜度就完全不能体现出来。   最好的,永远都在最后,最重要的,也一样。   “廿五醒了吗?”   “醒了,但是状况不太好,大夫说需要静养。”   罗炎的指尖敲打在石桌上,“那就静养,谁都不许进去,除了大夫!”   林屈逸虽不解,但也只能照令去做。   罗炎听到廿九在地牢中带话要羊腿的时候,小震了一下,随即让人去吩咐厨子。廿九她在做什么?   第四日。   廿九拿着羊腿撕了一小块,表示知州府的厨子手艺真是不错,等到出去的时候,必要是要大吃大喝一顿以慰藉这几日自己受伤的心灵。   “胡扎!”她一开口,第一个蛮子便乐呵呵地跑到铁杆前,顺从地看着廿九。   “今天是羊腿哦,你们三个人可吃不了,所以你是不是……”   经过了昨天的鸡腿,其余的蛮子早就看出来,对面的女子完全让胡扎来分配这些食物,所以他们要拉进的,便是那个叫胡扎的蛮子。   起初他们反抗过,想要将胡扎打死,但是廿九一脸愤懑的表示胡扎现在是他的人,谁打了他以后会连馊饭都没有,众人就都不敢打了。   面对连果腹都做不到的一群人,食物是最好的诱惑。   胡扎一回生二回熟,这次立刻挑出了五个在别人围攻他时护着他的人以及最起初那两个一起分掉了羊腿。   地牢里原本闹哄哄的蛮子们已经不闹了,狱卒瞬间觉得自己的世界清静了。   老何等人一起来看望廿五被门口的两尊门神请了出去,最后送来了一些补药表示一下自己的关心,老何为了对上次的冲动表示歉意,还特地送来了一把和乞颜答答作战时缴获的塔尔短刀说是等廿五好了让她耍着玩。林屈逸冷汗淋漓,廿五虽然喜欢玩刀,但毕竟是个女孩子,老何居然送来一把刀,活该一辈子单身!   李嗣开也让人送来了东西。灵州城一众官员听说沈吟心因为和廿五起了冲突居然被罗炎关进了地牢,顿时觉得这廿五姑娘才是罗炎的真爱,于是纷纷送来了礼物以表示自己的关怀。   林屈逸摸着堆积如山的礼物连连叹息:“灵州可真是个富裕之乡,这些官员送得可都是珍品。罗炎,你说对了,他们开始行动了。”   罗炎随手拆了一个礼盒,鼓捣着一支大大的野山参,“把所有的东西都拆了检查一遍。”   他就不信,那人会没有动作!   第五日。   廿九让人送来了一大桶的馒头,二话没说让狱卒搬到了那群蛮子的牢前。   她不说话,所有人都不敢动,只有胡扎突然站起来搬过木桶大吼了一声,随即像是叫他们排队。   他自己站在一边,叫了其中一个人将馒头一个一个均分给所有人。   吃惯了馊食的蛮子们吃到火热热软绵绵香喷喷的馒头,一个个狼吞虎咽。   胡扎不安地看了眼廿九,廿九静静站在那边向他点了点头表示赞赏。   但凡需要形成一个团体,那么团体中央就会产生权力的划分,金字塔状的管理分部,最顶端的领导和一众的下属,当等级确定之后,如果领导者没有犯众怒,一旦有底下的人想要推倒这个均衡分部的状态就会受到众人的反对。   最原始的等级划分,适用于大部分的人,包括这些个蛮子。   当廿九看到这群只要能吃饱就安静不闹事的四肢发达头脑简单的人群时,想到了一个省时省力的保护灵州的办法。   这些蛮子,一个抵得上好几个灵州的守城士兵,他们听从于能让他们吃饱的人。   所谓打劫和骚扰,都是由于最严重的衣食问题。   灵州城的士兵虽然能抵挡一下周边各国的军队,却抵不住时不时就来城州抢一轮是一轮抢一点是一点的蛮子的骚扰。他们大多不要命,只要吃的。   以蛮治蛮,这可以不损到灵州的根基。   “东西都没有问题。”林屈逸检查了所有礼物,只是大致看过,保证所有的东西没有毒,“你会不会判断错误?”   “不会。”罗炎踱步在屋子里,“也许不是下毒呢?而是某件有‘意义’的 东西呢?”   “我们怎么会知道那些东西有意义?”   罗炎扫过礼物堆,送来的大多是名贵药材和珍贵的首饰,给女人送东西可比给男人送东西方便多了。   他在首饰盒里随意一翻,突然掉出一根木簪子。   罗炎拾起木簪子,“怎么会有人送这么廉价的东西?”   “罗炎!”林屈逸突然惊喊,“这簪子,你看它的款式,是不是和嫂子以前常带的那簪子是一样的?我还取笑过嫂子带这么普通的簪子不怕丢国公府的脸。”   罗炎捏着簪子,感到了阵阵寒意。   “查!谁的礼单上有这簪子!”   “没有。”林屈逸翻过所有礼单,“真是奇怪了。”   罗炎走到礼物堆前,一个一个看过装着礼品的盒子,核对了一遍。   第六日。   今日和前几天一样有新鲜的食物,蛮子们似乎已经习惯了自从这女子来了以后他们可以餐餐吃饱。   “有一个机会,你们可以一起离开这地牢。”   廿九说得很认真,蛮子们听得也很认真。   “可以给你们吃饱穿暖不受饥寒之迫,但是,你们必须要听从于我。”   蛮子们个个点头点得拼命,他们有的在这里待了几年,有的带了几月。虽然在外面饥一顿饱一顿,但地牢的伙食太差,只要是个人,都能分辨出是馊的。   所以他们日日吼叫企图从地牢逃跑,但灵州的地牢建得异常坚固,专门用来关押这群蛮人的地牢若是有一点点的松懈就会立马被这群力大无穷的蛮子给踏破。   在牢里都能如此慷慨的女子既然承诺了他们吃饱,他们自然会答应。何况出去之后哪怕她食言了,大不了再来灵州抢几次。   廿九猜得出他们的想法,“顿顿吃饱的前提是,你们不能再骚扰灵州,相反,你们要保护灵州。”   蛮子们抬起头一脸懵懂地看着廿九,保护,保护是什么意思?   他们的人生只有活着和死了,活着的意义只有一个,去抢夺食物,而死的方法却有许多种,饿死,冻死,病死……   如果有人能答应让他们吃饱穿暖,而前提只是像那些城墙上穿着铠甲的士兵一样守着一座城,这比吃了上顿没下顿的生活安逸得多。   人的天性就是去追逐更好的生活,蛮子们也一样。   灵州地界二十里处是塔尔和大耀边界的离寨,但是乞颜答答从不派人在离寨驻兵,这些蛮子大多是草原边界一些未开化的小部落,因为塔尔游牧人民很少有到边境来放牧的,所以他们喜欢打劫灵州这样的城池。   乞颜答答之所以不管,是因为他知道这时不时一抢能给灵州造成多大伤害。   何况按地界划分,这些人根本算不清是大耀还是塔尔人。   让这些蛮子定居在这个地方,既然灵州官员有钱,就让灵州城养着这些蛮子,抵挡其余人的袭击。以此来稳定这些小部落,一旦部落稳定了,才有可能去发展文化,文化发展了,就不用担心他们无止境的掠夺。   拥有文化的人才可能自己去创造财富,不过在这之前,灵州却不得不为长久的发展做出点经济上的贡献。   “看出什么了吗?”林屈逸眯着眼坐在一旁撑着头,他和罗炎一个晚上没有睡一直在检查这堆积成山的礼物。   那支木簪子不知是从哪里滚落出来的,像是突然而至,毫无征兆。   对方为什么要给廿五送一支酷似廿九遗物的簪子。这和廿九的死有什么关系?   是威胁恐吓还是有别的含义?   所有的盒子和里面的礼物都检查了一遍,没有可以安置木簪子的地方,有人在故布疑阵,这木簪子是怎么带进来的。   罗炎心烦意乱,抽出从玄剑子那里得到的利剑,托在手中用手指慢慢拂过,希望冰冷的剑锋能够平复他此刻暴躁的内心。   手中的剑透着阵阵寒意,剑刃清莹脊若秋霜,他感受到杀气和血腥。   手腕一转,手心贴在了剑柄上,罗炎突然站起来,带着他平生不多见的震惊:“怎么会是他!”    ☆、第36章 你的主人是谁   “是谁?”   罗炎一拳敲在桌子上,没有管林屈逸在身后叫嚷,直径去了地牢。   廿九安然地在自己仅有的小范围内踱步,另一边的蛮子们焦急地等待着明日,明日便是他们自由的日子。   正在廿九担忧罗炎有没有找到幕后推手的时候,罗炎进了地牢。   迈进来的第一步,他就有一种走错地方的感觉。   往日如人间地狱般回荡着蛮子们怪异吼叫的地牢那么安静,一瞬间他有一种牢内无人的错觉。   他加快了脚步,进入他眼前的是蛮子们井然有序地坐在一旁傻乐呵的景象。   然后,他傻了……   廿九看见罗炎下来,便走到了铁栏杆旁。   “查到了?”   罗炎虽点了头,但廿九看见他眼里深深的怀疑。   看来他找出的那个人,身份不同寻常。   她没有接下去问是谁,若是罗炎肯告诉她就不需要她自己开口,她担心的是,这个人会让罗炎处在两难的局面。   看他深锁的眉峰,廿九十有八九已经猜到了某个人。   罗炎从袖中拿出那根木簪子递给廿九,廿九也从自己怀里掏出那天晚上突然出现的木簪子,两根放在一起,除了细微的新旧程度不同,竟是一模一样。   “怎么来的?”廿九疑云渐重,八成是对方想通过某种途径将这簪子给廿五,却被罗炎发现扣了下来。   廿五定是认识这根木簪子的,廿九收到自己的木簪子时曾怀疑对方的用意是让她快点下手杀廿五,但他做一根同样的木簪子给廿五做什么?   她想到一种可怕的可能,莫非是——   廿九抬起头来和罗炎对视,竟看见罗炎眼里和自己一样的猜想。   “我不想出手。”罗炎深吸一口气艰难道,“他是我的人,但是我不会放弃任何和廿九有关的消息。”   两人互相看着对方,曾经多年的默契让他们想到了一起。   罗炎开了牢门,“明天是我答应你的最后一天。”   廿九抿嘴轻笑,转头看那群看着她目光热忱的蛮子,“我用七天,帮你解决一个灵州城的大患。你是不是要,感谢我?”   “以蛮制蛮?”他唇角扬起一丝轻若流云的淡笑,唯有和廿九独处时才有的柔和,“我一直都没敢动,你倒是挺大胆。我若不同意放人呢?”   “不同意?”廿九轻哼一声,“你倒是想出更好的办法?”   罗炎收到狱卒的请示关于沈吟心在牢里需要的食物时,罗炎就想到了大概。他无意插手她的行动,地牢关押着一大帮蛮子消耗灵州不少的开支,放出去怕再次骚扰,关一辈子也不是个办法。   李嗣开向朝廷上书了好几遍关于这些蛮人的处理方法,朝廷争议不出解决方案,每每都是含糊其辞让地方官员自己解决。   地方官员不敢擅作主张放了他们,一旦这些人来抢掠,罪责全在地方官员的头上。   所以罗炎来灵州之初,李嗣开就希望他想想办法解决蛮子骚扰的问题。   灵州在周边小国和部落的流民侵扰下损失惨重,比起养一帮蛮子让他们对付侵入灵州的流民,被抢的物资简直就是惊天数字。   罗炎想到了却一直不实施,一来这些蛮子没有一个强有力的管理层次,放出去以后怕他们不听从灵州的安排,二来他一直在对付乞颜答答,无心应付这群蛮子,所以搁浅了下来。   没想到廿九下来了一次,短短几天就解决了这个问题,罗炎又怎会不答应?   廿九乐滋滋地走在前头,彷佛完成了一件惊天动地的大事,骄傲感油然而生。   正当她走的得意时,隐约听见身后罗炎轻轻一叹,“廿九。”   她的脚步随着他的叹息顿了片刻,又故作淡定地向前走去。   “你认识路吗?”   廿九不明所以,“当然认识。”   “你知道我们要去干嘛吗?”   “呃……知道……”   “那么,你知道你脚下的道路通往哪里吗?”   “大概……忘记了……”   “……”   罗炎无奈,若不是当年廿九在哈达草原带兵走错了方向导致配合失误自己还落入乞颜答答手里,大抵他现在还不知道她经常性迷路。   不过说来一个路痴怎么能够带好兵打好仗呢?   后来罗炎总结出来她之所以算得上一个优秀的将领是因为她一直在他身边,从未离开。   “那边。”罗炎指了指地牢内一条蜿蜒的小路,他们不能让人发现。   林屈逸根据罗炎的意思将木簪子的事放风出去,很快知州府内都听闻罗炎亡妻的遗物突然出现。同时廿五的伤势似乎好转很快,大夫说已经能下床走动,休息个把月就能康复。   那一刀有没有捅中要害,大夫没有解答。   既然廿五的伤势好转了,罗炎自然就放松了戒备允许出入廿五的房间。   床上的廿五静静地躺着,似乎因为失血过多所以比较嗜睡。   丫鬟们进出的时候放轻了脚步声,灵州官员的女眷们为了自己的男人讨好罗炎所以成群结队地过来探望廿五。   只是床幔放下了,几位女眷也只能隔着一段距离问声好,廿五只是哼哼作答,一直裹着被子。   毕竟是个伤员,官夫人们大多都是碍于面子,哪有什么真心探望的,意思意思送点东西也就当完成任务离去。   这一探望差点儿把门槛踏破,廿五皆一视同仁没有露半点面。   一晃一个白天就这么过去了。   “姑娘,该喝药了。”   丫鬟送药过来的时候,廿五只是从被子里伸出一只手晃了晃,示意丫鬟将药放在桌子上。   “今日来得的人那么多,姑娘是累了吧?”丫鬟端着药小心道,“姑娘还是先趁热把药喝了吧。”   丫鬟的想法总是很稀奇的,明明躺在床上一天没说话光被人当猴看了,凡是跟生病扯上关系那总是极容易累的。   她听见床上的人一生闷闷的呻吟,刚走到榻边,廿五背对着她一手打翻了药。   丫鬟约是被吓到了,赶忙收拾碎碗出去煎药。   门留了一丝缝隙,外面的侍卫全部撤走,廿五刚躺下,便听见风吹开门有条人影钻了进来,随即耳边回响一个男人的声音,“又活过来了?怎么不一刀捅死自己?”   那人站在床头,隔着幔帐对着面向墙壁的廿五,“你以为我不知你在想什么?妄想挤掉沈吟心取代廿九,你不看看你有几分本事?我早说了你和她只能活一个,怎么你要自杀把机会留给她?这点手段只会让罗炎更讨厌你。”   廿五闭着眼用沉默表示抗议。   “我送进来的东西被罗炎拦截了。一根簪子,你好姐妹的遗物。她死在沈吟心手上,你不是口口声声要给你的师妹报仇吗?又不想报仇了?诬陷沈吟心让罗炎远离她亲近你?我猜想你是看见了庆功宴那天晚上罗炎离开大堂之后在假山上和沈吟心在一起的场景了吧?女人啊,嫉妒心作祟。”   床上的廿五突然动了一下,因为秘密被人戳穿的紧张。他口中所说的木簪子,廿五自然是认识的,但天知道那人要给她看的木簪子里藏了什么杀人的利器想要杀了她。她一开口因为伤势过重连声音都是嘶哑的,“罗炎知道是沈吟心杀了廿九,为什么他不动手!”   “这也是我想知道的。”对方冷笑,“你连你自己都管不好,就不要费心去猜想罗炎了,他不是你这种人可以揣摩的。我让你查得事呢,查到多少?”   廿五再一次陷入沉默。   “我就知道你没有这个能耐,四源山的机关阵沈吟心为什么要救你?假如你死在了里面,我可就没那么多事了。主人来了命令,如果查不清楚沈吟心为什么转变那么大,安全起见会派人杀了她。不过就算她死了,你也不要妄想呆在罗炎身边。”   他从怀里掏出一颗药丸,掀开帐帘扔了进去,“回魂丹,对伤势有好处。”   廿五摸到这颗药,依旧没转身,静静地吃了下去。   那人负手站在床边,等了很久,床上突然有了一点点动静,像是有人在艰难的呼吸和发抖,喘息声越来越重彷佛经过了一段长跑,粗重急促。   “主人让我送你一程。”他满意地微笑,“沈吟心可比你聪明得多,她一直都在应付,你却只知道为了隐瞒自己之前的过错做越来越多的错事。主人不需要你这样愚笨的手下,所以,赏你一个安逸的死亡。”   他“啧啧”地叹了两声,床上突然没了动静。   那人坐到榻边,伸手到廿五的鼻下,气息已断。   正要离去,他似乎又有些不放心,廿五一直保持着背朝外的姿势,他将她翻了过来,看见那张熟悉的面孔。   一瞬间如五雷轰顶,他从榻边跳起倒退了几步不可思议,“怎么是你!”   廿九睁开眼,坐起身来偏过头极致魅惑的笑颜恍若开在三途河边的曼珠沙华摄人心魄,“是不是很惊讶?何将军!”   房门自外被人打开,罗炎站在门口,月光稀疏斑驳地洒在他身上,流光落在绸缎般的发上将月华的光辉点亮,冷若冰棱的面孔没有丝毫的惊讶,彷佛早已知晓了一切真相。   “国公……”   他握紧了手中的剑,每向里面走一步,老何就向内退一步。   “你的主人,是谁?”    ☆、第37章 身份疑点重重   “你的主人,是谁?”   老何眼中一闪而过的痛苦被罗炎抓住,他低头,突然重重的一声跪在地上,“国公,对不起。”   随即他闭上眼,无论罗炎问什么,都不再作答。   罗炎和廿九相互对视,看老何那视死如归的表情,知道怎么都是问不出来的。   老何跟随罗炎东征西战多年,吃过败仗受过重伤入过敌营,什么军刑都担下来了,就是把刀架在他脖子上他也未曾透露过半点军情有过半点害怕,这样一个铁血的军人,若是下定决心不说,还有什么是能让他说实话的?   何况,廿九看罗炎自责无奈的表情就知道,对于这个跟随他多年的左膀右臂,罗炎一点都不想为难他。   逼他开口?不可能。恩断义绝?不可能。抓捕入狱?不可能。   罗炎一拳敲在墙壁上,面对墙壁我这拳头杵着额头。   廿九无意使他为难,“我先出去了。”   她一脚刚要踏出门,听见里面罗炎突然开口,“等等!”   廿九停在门口,背对着屋内,扬起一丝笑意。然而那笑,却略带忧伤。   “我只问你一个问题。”罗炎站在老何面前,“廿九的死和你有没有关系?”   廿九突然转过身,一步一步走到老何面前。   只要自己的死和老何没有关系,那么罗炎便无须如此为难,无论老何想杀沈吟心还是廿五,杀人的罪责在老何身上,与罗炎没有关系,他也不需对此负责。   他要承担的是廿九的死,他妻子的死,至于别人,就算有责任,也委实是对于生命的责任,而非情感的负担。   只要老何摇头,他大可以放了他,然后继续追查。   罗炎对于目前她的身份认定,廿九觉得自己既然没有任何的伪装,他应是已经知道了。原本不告诉他是怕他不信,但他自己发现的,却不会在怀疑。对于身份,他们两人心知肚明即可,别人的想法,没有任何关系。   她突然期待老何否认他和自己的死有关,这样罗炎便可不必有这么大的心理负担。毕竟那是他的手下,他脱不了干系。   对于这件事,她比罗炎更加逃避。脑袋里萌生出的,竟是想要按住他的头使劲摇,哪怕真的和他有关。   廿九觉得自己一定是疯了,面对一个可能是凶手之一的人,竟可以如此大度。   老何不负所望地摇头,正当廿九和罗炎松了口气的时候,他又点了点头。   “你走吧。”罗炎心下明了,也不管廿九同不同意,“不要再出现在我的面前,否则我会忍不住想杀你。”   老何跪在远处愣了愣,随即站了起来,“谢国公。”   等到老何离开,廿九便也低头无声地要离去。   “不问我为什么放他走?”   “问什么?”廿九垂下眼,老何肯定不是那个最终的幕后黑手,只是和当初的沈吟心一样为别人做事而已,沈吟心是为了情,那么老何是为了什么?   对方有多少能耐可以掌握这么多人的软肋或是弱点?   至于廿五,其实老何刚进门时的话里已经说得很清楚了,对方抓住了廿五的愧疚心,又利用她喜欢罗炎这一事实来威胁她不配合便将那事告诉罗炎。只是廿五并不喜欢被人操纵,又知道自己杀不了沈吟心,所以在对方下令让她想办法杀沈吟心的时候她选择诬陷沈吟心让她离开罗炎。她唯独不知的是沈吟心就是廿九而已。   老何摇头,因为廿九不是死在他手上,他点头,因为廿九的死和他口里的主人有着莫大的关系。   罗炎放了老何,那么他的任务没有完成,即便老何不去找幕后之人,幕后之人也一定会来找他。罗炎的手下遍布京城,只要老何和别人接头,他就能得到消息。   所以与其关押他,不如放了他,否则永远都不会有线索。   “他到你手下的时候,你竟没有查过他的底细?”廿九的记忆中,她初识罗炎的时候,老何就在他的身边了。一直以老何相称,是因为在这群人中老何比较年长且没有胖子孙拐子周等人有外表特色,所以就叫了这么个俗气的名字,说来,老何也不过比罗炎年长七八岁。论年纪,也是男人正当时。   “没有仔细地查过,但是大抵还是知道的。”罗炎的官爵是世袭的,且罗则安就只有他这么个儿子,再加上老皇帝甚爱罗炎,所以早早就将位置传给了他。   几十年前现在的皇帝打天下之时,罗则安是他的左右手,当年也是叱咤疆场的头号人物,后来新朝建立罗则安是元勋,朝政稳定下来以后自然收了不少门客。众人猜测老皇帝之所有那么疼爱罗炎,是因为当年纵横疆场的情谊犹在,看罗则安独子所以更加欢喜几分。   罗炎听说老何的父亲当时是罗则安手下的士兵,宁海决战的时候罗则安亲率杀敌不幸被围困时多亏老何的父亲一命抵一命替他挨了一刀,所以他死后罗则安格外照顾他的儿子,也便是现在的老何。   宁海一战被《大耀国志》称为大耀奠基之战,自此一战后军队屡战屡胜所向披靡,所以建国之初皇帝封爵时罗则安便被封为宁国公。宁字对于大耀国来说,代表无上的尊荣。   罗炎初领兵时,并没有对老何做进一步的调查,老何本身文韬武略是个将才,又因年长罗炎处处尊重他,若不是那天罗炎实在找不出藏簪子的地方想发泄便去拔自己的剑时发现剑柄的底端有圆形记号所以想到塔尔国生铁稀缺铸剑时它的剑柄大多是空心的,又想到老何是第一个送礼的,送来了一把塔尔国的匕首,柄上正好可以藏一根簪子所以起了疑心,否则他怎么都想不到老何身上去。   他的礼物太特殊,林屈逸还嘲笑过他,罗炎不想记住都难。   “一个底子没有问题的人突然间依附了一个在京城具有强大势力的人对你身边的人下手,这就是最大的问题。”京城势力分布一直都相当的稳定,从前罗家手里的势力不小,但自从罗则安退隐之后势力全部集中到了皇帝手中。老皇帝毕竟是自己闯天下闯出来的,即便分权给各部,也很好地做到制约。   对于陀螺山这样一个世外仙境一样的地方,若非廿九本身有什么疑点,为什么要对她下手?如果是因为权力问题怕罗炎因为军功手掌十万兵马,也不至于对廿九下手。   最可怕的是,廿九她自己并不知道自己有什么惊天地泣鬼神足以惊动世人非杀她不可的牛逼身份。   若是她真有什么牛哄哄的身份,她大抵要为自己二十年来简约质朴的生活怒赞一番并且对自己从未享受本该有的高端大气上档次的人生给出差评负分。   廿九默默地看着罗炎,罗炎被看得全身不自在,“我派人去查……”   “难道你不是已经让人跟踪他了?”廿九交叉手指满是打量,“但这是个长期活,他绝不可能一回去就找那人,想要找出真相,难哟!”   这世上的难事太多,若是全部退缩了,就没有今天的罗炎。   “还有,廿五怎么办?”廿九想到依旧昏迷的廿五,心下隐隐不安。   她从没想过廿五回这么极端,也从不知道自己竟会在无形之中造成她如此大的压力。说到底被假象蒙蔽双眼的人该未自己的行为付出代价。但,廿五是她的师姐,本心里她对廿九的事十分歉疚,也从没想过要伤害廿九。倘若她知道沈吟心便是廿九,就绝不会做这些傻事。   这世间最可悲的是,你看着瘦子说人还是胖点好胖点健康,看着富人说有钱买不到世界上最珍贵的东西不如没钱的人过得快活,看着高官说当官有什么好的清官难断家务事头顶还有更高的官,看着商人说他卖的是全世界最好的商品没有之一而你却全部都信了,最后发现自己才是那个真正的傻逼。   罗炎和廿九都是聪明人,但这并不妨碍身边还会有些并不聪明的人。   “你能保证她在路上的安全吗?对方要下手可不会只安排了一个人。”   “你想怎么做?”   廿九并不放心安排一对侍卫送廿五离开,陀螺山离灵州太远,若是有高手在途中下手后果不堪设想,但这军中真正的高手,譬如罗炎或是林屈逸,他们有军务在身不能私自离职,“我送她去陀螺山。”   “不行!”罗炎一口否决,他不能让廿九再去冒险,“你也是……沈吟心也是他们的目标之一。”   因为沈吟心是直接出面杀廿九的,对方向廿五和廿九同时下令互杀,所以她是重点保护对象。   他不知道现在自己该称呼她什么,沈吟心,还是廿九?   廿九根本就没想在他面前掩饰自己的身份,但她一直不明说,也是希望不要引起别人的注意。沈吟心这个身份虽然危险,但比起廿九这个身份,简直不能再安全。   可罗炎并不想喊她沈吟心,宁愿买醉用一时的糊涂去得到一个真实的廿九,而不是在清醒时看着自己和妻子之间隔着一道鸿沟。   “除了我,你还能找到更好的人选?”   廿九自然是知道现在自己的处境并不乐观,但是比起奄奄一息的廿五,陀螺山成了她唯一的救命稻草。   她说过,她永远不会对自己的朋友下手,而廿五,无论她做了什么,只要廿九还有理由让自己原谅她,她就必定去原谅。   这世上的怨恨太多,若无法怀揣善良和宽容,人生会多么黑暗。没有人希望自己生活在满满的恶意中。   “我陪你去,或者让林屈逸送她回去。”罗炎说得很坚决,廿五他非送走不可,但廿九必须一直在他身边。   “万一上头责怪下来他们擅离职守?”   “一切责任我担!”   罗炎作为主帅不能随意离开,廿九若真的去送廿五,谁都拦不住他陪着廿九一起去。   廿九叹了口气,“那就让林屈逸去吧。” ☆、第38章 国界边境安置   大夫说廿五的情况稳定了之后,林屈逸便根据罗炎的意思护送她离开灵州。   从灵州到陀螺山,快马加鞭需要一个月左右的时间。廿九安排好随行车辆和随从人员,虽然依旧不放心,但林屈逸去一趟,总好过别人。   “早去早回,路上小心。”   林屈逸点头含笑,看见站在知州府大门边的罗炎的目光始终聚集在廿九的背后。   “我走了,沈姑娘你也小心。”   看着林屈逸一行直径离去,廿九的心里七上八下。   罗炎大步下来,“手怎么样了?”   廿九看着看吊着的手,“似乎没事了,可以拆了。”   伤口像一条蜈蚣攀爬,留在一节白皙如玉的手臂上委实难看,廿九自己看着没什么感觉,似乎从前的自己也经常受伤,留下大大小小的伤口不少,如今竟也习惯了,从没有为自己的伤疤心疼。   倒是罗炎心中被狠狠揪着,廿九在他身边从没有享受过安逸的生活,却一次又一次困入险境。虽然是沈吟心的身体,可疼的却是廿九的灵魂。   “廿……沈吟心。”   “嗯?”廿九仰起脸,清澈的笑脸素面朝天,荡漾在眼里的涟漪和直入窗户的阳光一样温暖地要融化寒冰。   和以前一样干净透彻的笑,却让罗炎那一点自责堵在心里,不上不下。   “我在陀螺山看到你的那一次,差点杀了你。”   “嗯。”   “后来我去见了陀螺大师,他说我戾气太重。”   “嗯。”   “你知道其实我并不信鬼神但是陀螺大神的预言真的很准。”   “嗯。”   “你能换一个别的字吗?”   “能。”   “……”   廿九从未见过这样窘迫的罗炎,像是要对她道歉却不知道该如何开口,连讲话都变得磕磕巴巴。回想起来这些年,罗炎从没向她道歉过。他习惯于揽她的过错去承担,觉得她所做的一切错事都源于他,廿九常说他大男子主义,但这又如何,他说她是他的女人,就应当受他的保护,否则,妻子是用来干嘛的?   然而他做错的也不少,当他一力去担负所有她的错事和危险时,他不知道廿九心底的害怕和自责,那种让别人去承受自己过错的内疚造成的巨大压力。   当廿九知道他为了给自己报仇去杀沈吟心,以及那些自己身世的疑惑和遇见神秘的幕后组织时,她知道自己的任性给两人造成了多大的危难。所以她从没有怨恨过他。   罗炎所不知的,是廿九只想自己去承担自己的事,而不是一味的在他的保护下。当初即便她成功逃离国公府回到了陀螺山,过几天想通了自然便会回去。   而罗炎所道的歉,廿九她当真受不起。   “过去的便过去了,逝者已矣,罗炎,如果她带着一个仇人的身份重新回来,你会接受吗?”   “只要是她,别无所求。”   廿九垂下眼眸自嘲地笑笑,她早知道罗炎会这么说,对于一个失去过一次的人,再不会有挑剔和要求。   但是,接受不了的,是她自己。   换做是谁都好,为什么偏偏是沈吟心。   “对了,关于地牢里那些蛮子的事?”廿九突然想起自己出来之后光顾着廿五和老何,差点忘记了地牢的事。   罗炎和李嗣开商量了一下,李嗣开初听到要放了那些蛮人还要求灵州养着他们时回答得支支吾吾,但是在罗炎一再施压以及担保之后,他无奈答应了罗炎放了这些蛮子。   要求是,这些人从此不得进入灵州。   廿九表示这个条件完全没有关系,最初她的想法便是让这群人住在两国边界抵挡和他们一样的流民。若是几年之后边疆局势稳定,在边界形成了一个特殊的部落有固定的人群居住,到时这些蛮子接受了文化教育便能自己创造价值。   只要将蛮人骚扰灵州的问题解决了,灵州的百姓安居乐业,何乐而不为。   同一种族的人是有吸引力的,其余游荡的蛮子一旦看见他们的族人能够吃饱穿暖,自然会加入进来。   罗炎喊上了李嗣开和廿九一同去了地牢。   廿九答应的是七天之后,如今已经变成了九天。安静下来的蛮子们又开始在牢中吼叫,然而因为形成了团体,所以大多数人都安静地听胡扎的安排。   胡扎相信廿九会回来,所以地牢中的形势比廿九预计得好了许多。   罗炎带了士兵在牢外候命,一旦有突发事件,便可以迅速制住这些人。   廿九刚进去的时候,所有的蛮子们都站了起来,满怀着期望和憧憬。   “我放你们出去,但是你们答应我的,决不能食言。”廿九看着胡扎,胡扎也看着廿九,当他看到站在廿九身份满身肃杀之气的罗炎时,立即别开眼听话地点头。   其余蛮子也随着胡扎一道点头。   廿九回头看罗炎,罗炎这才拿着钥匙开了门。   蛮子们出来的时候很整齐,李嗣开和狱卒小王本是躲在一边怕这些人蜂拥而出将自己踩成肉渣渣,一看这些个野兽变成了兔子,立即直起了腰杆子抬头挺胸地仰视他们。   蛮子们的个子太高,想要俯视都困难,一把辛酸泪啊……   “为什么挑了这个做头领?”罗炎和廿九跟在最后面,牢门一开,罗炎的手下便一对一领走了蛮子们。   “听话能打觉悟高!”言简意赅。   起初这些蛮子们很抗拒士兵,因为他们都是被一群身着铁甲的战士抓回来的,不过很快,因为胡扎的顺从,他们便知道既然头头都这么做了,自己就要跟着头头学。   所以一群蛮子早失了他们的盛气和野蛮,个个温顺得让李嗣开掉眼珠子,唯独叹一句,“沈姑娘高明。”   到了大耀和塔尔边境时,蛮子们看见一篇茂盛的绿草地和温暖的阳光,立刻变得聒噪起来。   廿九骑着马在边境绕了一个大圈,“胡扎,以后这片土地让你们生存,这里的草场和粮食归你们所有。”   所有的蛮子围成一个圈发出一个和在牢里时一样的怪异的声音,看他们激动的神情,廿九也忍不住扬了唇角。   “但是你们要记住,这是大耀国的领土,灵州城供你们衣食,你们就有义务保护灵州不让任何人入侵。这个世界上没有白来的好事,倘若灵州被骚扰,你们就会失去食物,甚至是生命。所以,请用你们的性命来保护它,可以吗?”   胡扎单膝跪地单手扶肩,向廿九深深一拜,连同身后上百蛮子,一起行礼。   这场面甚是壮观,李嗣开表示,他都快被感动哭了……   这些蛮子是灵州的心腹大患,如今却担负起保护灵州的责任,这让作为灵州知州的李嗣开涕泗流涟,从此以后,终于能睡个安稳觉了。   “有人供应食物,并不代表你们可以不用劳作。”廿九下马走到胡扎身边,让他扶起,“想要更好的生活,想要像灵州的百姓一样被朝廷认可,你们必须创造出自己的财富。当你的存在对大环境有所价值的时候,你才有被认可的机会。胡扎,我希望你能带领你的族人,一起建设这一片土地。”   胡扎再一次跪下,表示他的尊重和敬仰。   罗炎一句话没说,看着这个肆意张扬的女子,和从前一样,踏于满地华景之上突围而出睥睨天下。   犹记当年那个稚嫩的她,骄傲执剑,只为宣示自己的能力不在他人之下。当青涩变成一身的洒脱不羁,然后离他越来越近,将漫天流星凝聚成璀璨烟火,在心底绽放。   只是这华美和绚丽,是否还和当年一样恣意蹁跹,无所顾忌。   接下来的任务全部交给了李嗣开,蛮子们要在边境生存下去,需要衣食住行,如今这一带除了遥遥相望的离寨,什么都没有。   李嗣开自是答应了会立刻装运必须的帐篷和食物,蛮子们也答应誓死保护灵州。   等到罗炎觉得一切都差不多了,这才和廿九双双离去。   “等到这里初显成效,我会上表朝廷为你请功。”   廿九鼓着脸气道,“你以为我是为了所谓功劳?”   “难道你不想打翻从前的沈……你在众人面前的形象?”他每次要称呼廿九的时候都会犹豫自己该怎么说。   廿九默了默,其实罗炎想得比她周到。他自然是知道廿九不屑于这些功劳,但是他不能不帮她想着。虽然身份是沈吟心,倘若今后回了京城想要对抗那个神秘的幕后黑手,廿九的身份地位越高,对方越不好下手。   一旦有了既定的阻碍,对方不得不下更大功夫,他做得事越多,露出马脚的可能性也就越大。   廿九撇了撇嘴,“罗炎我们真的不能再做小伙伴了。我的思维跟你不在一个档次上。”   罗炎悠悠地瞥了她一眼,“我什么时候和你做过小伙伴了?”   “……”   说来也是,他们做过仇人,做过情人,做过夫妻,单单没做过小伙伴。   廿九一个人在后面默默地鄙视了一下自己,策马追上罗炎,“林屈逸走得时候,你有没有让他在路上来信报平安?”   罗炎看她一脸不放心的样子安慰,“七天一回信,你放心。”   “可我总觉得,心里很不踏实……”廿九咬着下嘴唇离得远点时一个人自言。    ☆、第39章 古怪的小镇子   林屈逸离开的第七日晚上,战鸽落到了知州府的庭院里。恰巧在散步的廿九捡起战鸽解下了一张纸条。   林屈逸离开的时候带走了四只战鸽,这战鸽比普通的信鸽有耐力,飞行的速度也快了许多,因为七日一回信,所以实质上战鸽每次到达知州府的日子都会比七日长。   廿九打开纸条,没有太多的累赘,只有平安二字。   她握着这纸条,总觉得什么地方不对劲。   虽然林屈逸带着重伤的廿五不会走得太快,但七日的路程至少已经到了广乐三省,战鸽飞得再快,也不至于半日便能到达远在边塞的灵州。   廿九不是第一天认识林屈逸,军中纪律严明,林屈逸说了每七天的午时发信,就一定不会提前,这信鸽来得太早。   一股电击般的麻痛从她的脚心传至手臂,如果,这平安信不是林屈逸发的……   廿九不敢再想下去,倘若战鸽是别人发的,就说明林屈逸等人已经落在了对方手里!那么廿五……   廿九立刻跑去罗炎的房间,“罗炎!”   房间里空无一人,她这才想起,今日他去了灵州外的哨塔布防,晚上不回知州府。   来不及多想,她去马厩牵过一匹马疾驰出府,“罗炎回来了告诉他,林屈逸可能出事了,等他回来快点派人来支援我!”   府外的守卫还没答应,面前就一阵风驰电掣的瞬移影子,廿九已经消失。   守卫面面相觑,果然人言不可尽信,沈家大小姐自来灵州以后就没有高雅端庄过。   廿九的心一直被紧揪着,倘若廿五在途中出事,她如何向老陀螺交代?   说来林屈逸也是个高手,走前带了不少的人马,想从他手上劫人不容易。然而廿九就是担心,对方连老何这样的人都能掌控,若是把握着了林屈逸的弱点他该如何应对。   夜晚的风带着飕飕的冷意,和天端一丝流云遮住的冷月一样寒凉。她在不停地跑,不停地跑,告诉自己不能停下。那一瞬路很漫长,晚雾苍茫,星空寂寥,唯有呼吸和心跳的回响。   七日,若是林屈逸等人出了事,那一定是在七日之前,他们走不了太久,甚至根本没有踏入广乐三省,廿九只求能早点找到他们的踪迹。   那些人,竟是这样不肯放过廿五。   那么自己呢?是否也一样不会被放过?   她的重生,只是为了遭遇再一次的死亡吗?上天如此不公!   从深夜跑到黎明,从黎明跑到正午,然后再回到下一个深夜。   廿九只有经过店铺的时候停下来填点肚子,罗炎若是回到了知州府,一定会赶来帮她。   早知如此,当初她就应该坚持自己去送廿五。廿九小憩片刻再次翻身上马。   这次她放慢了速度,开始注意周边的情况。   对方不会在离灵州太近的地方动手,林屈逸又不能行得太快所以这七八日相当于正常人行速的一半,如果是她要对人动手,中旬一段便是最佳的时机。   她这一路走来披星戴月,胯下之马的脚程也比普通的马儿好,所以速度在正常偏上,也就是这一段路起,便是林屈逸的人出事的地点。   只是又到了一个夜晚,黑蒙蒙的雾霭下斑驳的树影在地上摇晃,她看不清周边的情况。   风带来了一阵窃语声,廿九看到远处有一点朦胧的灯光,似乎是一个小镇子。   连赶几天的路廿九有些疲惫,于是她朝着灯光的方向前行去寻个歇脚的地方。   已近子时,镇子里的人大多入睡,除了一点幽幽跳跃的光,她看不到其它景物。这么晚了,怎么还会有人没睡下。   廿九牵着马走进一条小巷子,太过静谧,静到有一种入了人间地狱的错觉。这里没有客栈饭馆,似乎并不欢迎外来的客人。明明处在去往灵州的必经之路上白天的过往行人极多,赚钱的活有谁会抗拒?   廿九停在一间矮屋子前,踌躇片刻,正要伸手敲门,门从里面被人打开,一个壮实的妇人搬了一盆水“哗啦”一下倒在门外,溅到了廿九的身上。   “咦,这么晚了,怎么有人?”那妇人并不对自己倒了廿九一身的脏水表示歉意,反而警觉道,“你是什么人?”   廿九抹了一把脸,灵敏的嗅觉告诉她,这水里带了血。淡淡的血腥,像是被擦拭了许多遍,却依旧抹不去它原有的味道。   “快走快走!”妇人不耐烦地驱赶廿九。   “大姐,你看我衣服都湿了,这大晚上也没地方住,能让我过一夜吗?我可以付钱。”廿九卷着衣角挤出水帘子,时运不济命途多舛,她现在就算想走也走不了。   妇人从头打量着廿九,这姑娘素面朝天却掩饰不了天生丽质的容颜,莫说是男人,就是女人看了都不由得羡慕这与生俱来的芳华。身上的首饰不多,耳垂上一对琉璃色金托梅花明珠花蒂的百花耳环足以显示她不凡的身份。这样的女子,想必出手也是大方的。   廿九看她直勾勾盯着自己的耳朵,就知道这是个贪财的人。她从知州府出来时太过匆忙,身上没有足够的银两,于是立刻解了那对耳环,“大姐,我出来的太急没有银两,你看这个怎么样?”   妇人接过耳环,遂眉开眼笑,“进来吧进来吧。”然后又附在廿九耳边偷偷道,“就一个晚上,明个一早赶紧走!”   廿九乖巧地点头。   屋内传来一个男人低哑的声音,“磨蹭什么!倒个水这么慢!”   “来了来了!喊个犊子!”   妇人拉了廿九,示意她放轻脚步,将她带到一间偏僻的屋子,“你可在这呆着不要出来,别让我那口子看见了。”   若是怕廿九的模样可倾覆世人倒也不是什么奇怪的事,可廿九听她对立面那男人说得话那么不客气,行动上又处处显得不想惹他,这便是最不正常的事。何况,刚才那水里的血……   廿九走到桌边掀开茶壶盖子,茶壶里的茶水已凉,一边的茶杯上依稀留有茶渍。   她既不想让那男人知道自己让一个陌生女子进了家门,说明这间屋子平日里是没人进来的,但这茶杯显然说明这一两日里有人来过。加上刚才的血……廿九几乎一瞬间就联想到了所谓黑店。不过这算不上店,不过死在这里的可是有不少人。   林屈逸他们一定也经过了这镇子,若是白天还成,若是晚上……这古怪的镇子里,发生过什么古怪的事。   廿九着急廿五,本无心去理这月黑风高杀人夜伸手不见五指时的抹脖子事件,正准备躺下来,又立刻改变了主意。   这个镇子看起来比较衰败,看那妇人刚才盯着她耳环的样子便是个贪财的人,林屈逸一行虽不至于招摇,但行头豪华,经过这么一个地方,就算不停留下来也势必会引起别人的注意。倘若又恰好停了脚……   廿九拔出自己的锈剑,轻轻推开门。   外面的屋子燃着烛火,照出另一侧屋子里一个高瘦男人的影子,一道精光“咻”的闪过,她看见黑影的手上持着一把锋利的刀。   廿九心头一紧,将门缝拉拢了些。   那男人很快从屋子里走了出来,“好了吗?快点!”   随即听到那妇人刻意压低声音的回答,“急什么。”   “怎么不急,说好了今天晚上交货。隔壁几家都准备好了。”   那妇人有意无意地瞟了几眼廿九的屋子,看那里没有任何动静,这才放心道,“在猪圈呢,明个儿交猪肉,今晚去宰几头先。”   “啰嗦!”高瘦的男人打开门,从门外进来几个人,高矮胖瘦不一。   “头儿,我们那好了,你这呢?”   “猪在后院。”高瘦男人别好腰刀,从怀里取出一块圆形的金属片,“京城来得猪,口感就是跟本地猪不一样。”   金属片在他手中晃悠的一刻,廿九猛然如被闪电劈中,握着剑柄的手心溢出了丝丝冷汗。   那金属片,不正是罗炎从京城带来的军队统一的盔甲上的标志!   林屈逸他们……   廿九咬住自己的嘴唇,第一次生出了浓重的杀意。   站在屋子里的人齐齐一颤,“头儿,你这儿的杀气可真重。”   高瘦男人皱了皱眉,胳膊上起了一层鸡皮疙瘩。今晚的气氛,真是诡异。   廿九本自恃武功高可以一窝踹,但林屈逸带的是罗炎手下的正规军,作战经验丰富,虽不一定个个有绝世武功,但一群进退有序的老兵绝不可能突然间灭于一群打砸抢劫普通人手中。想要一个不留地杀了他们,定然是有严密的计划和严谨的布局,廿九她不确定林屈逸和廿五他们是否全军覆灭,但听那男人的口气,林屈逸定是损失了不少人。   她不敢贸然行动,只能静观其变。   高瘦男人带着另外的人去了后院,廿九跟在后面。   夜,死寂,以至于他们的脚步和呼吸都清晰在耳。廿九趴在后院猪圈的顶上捂着鼻子,看下面的人搬走猪圈草料,挖出一具具尸体。   廿九虽认不出每个人的身份,但能确认这是林屈逸带出来的人!   死尸个个面目狰狞,显然在死前经过一番恶斗。致命伤口上的血液还没干涸,廿九隔着厚厚的干草堆可以判断他们死于不久前!   难以想象经历一场生死决战,这个小镇子竟然可以在不到一天的时间内变得那么平静。恶寒,廿九已不知该用什么词来描绘心中的觳觫不安,这个可怕的镇子。   “快找!”高瘦的男人一声令下,其余人翻过一具具尸体。   “不在你们那里,不可能让她逃了!”高瘦男人的目光瞟过死尸,停留在一片殷红的衣角处。   “头儿,找到了,是她吗?”   廿九紧紧地抓着剑向外挪了一点点,在高瘦男人看见衣角的时候,她同样也看见了那一块布帛,是廿五离开时穿在身上的!   高瘦男人俯下身,正好挡住了廿九的视线,廿九看不清尸体的脸,唯独默默祈祷那不是廿五。   “嘿嘿,头儿你真厉害!”一个黑黝黝的胖男人扛起那具女尸,“那边的车子已经来了,我们能交差了。”   胖男人突然脚下一绊,向前跌了一步,尸体顿时倾斜,正当脸要朝上时,高瘦男人上前扶住了尸体,“小心点!”   门外的马车等了片刻,廿九看着他们将尸体搬进了马车。车内伸出一双手,修长的手指,分明的指节,然而褶皱和茧子,暴露了他过半百的年纪。   马车一动,廿九轻点足尖跃到了马车顶上。   车行得很慢,廿九趴在上面向下看,尸体本是横躺在马车里的,正在廿九放下目光的时候尸体突然睁开了眼举起剑刺向车顶!   而此时,刚才那双手的主人鬼魅般凭空消失不见! ☆、第40章 万里无人空巷   廿九从马车顶上纵身跃下,沿着巷子里一条细窄的小路跑了进去。   那“尸体”根本不是廿五,所以这一切是对方为了引出廿九布置的。方才那户人家的主人和他的手下也一起冲了出来,除了马车里突然消失的人,假装尸体的那个也追往廿九条跑的方向。   廿九顾不得小路里横七歪八的竹竿篓子,边跑边推倒路边的障碍。   然而跑得越久,这小镇子便越是诡异。   他们发出的动静很大,镇子里的居民却没有发出半点声音。   没有烛火没有光亮,死沉死沉的镇子,像是一切都飘荡在虚空或是黄泉路上。   廿九不知道自己跑向哪个地方,耳边是急促的喘息和脚步的落地声,身后是一众急追猛赶的人,她在看到尸体睁眼的第一时间就知道自己身处的环境。   来不及多想林屈逸和廿五他们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廿九只想快点离开这个镇子。   她突然非常想念罗炎,不知门卫是否把话带到,罗炎是否已经带人出来支援她。   眼看跑到小路的底端再无路可走,而身后追赶的人很快就能赶上,廿九紧握着锈剑,准备做困兽之斗。   她朝旁边的民居挪了挪,在那帮人出现在眼底之前撞进了路边的屋子。   私闯民宅此等事情并不是她本意,所以进去的时候廿九愧疚的轻声道:“不好意思,逃命,打扰了打扰了!”   她顺着门冲进里面,这才发现屋子里一个人都没有!   外面嘈杂的喧哗,这些人已经追到了身后跟进了屋子,廿九打开窗户跳了出去,翻进了第二间宅子。   依旧没有人。   廿九对这镇子的疑心愈发浓重,后面的人紧追不舍,无奈在她沿着民宅横冲直撞时,意外的发现整个镇子除了点灯的几家,全部没有人!   她这才知道为何自己刚踏进这个镇子的时候会感觉这么阴森冷寂,偌大的镇子不过寥寥数人,外加死不瞑目的灵魂,沾染着黑暗和仇恨的血腥,这样的地方,怎会不阴冷。   “你们,去那边!你们,后门拦住!”   廿九冲进其中一间宅子的时候,清晰地听到对方的布置的命令,似乎整个宅子被围困了起来。   再高强的武功都抵不过一群人的围殴,廿九根本不想和他们正面对抗,除了廿五的尸体,刚才后院里看见的其他几具她不会认错,兴许林屈逸逃脱了,但他的人马一定大多葬送在了这里。所以这群人的实力,不可小觑。   本以为他们会冲进来抓她,她在门后掖藏了许久都没有动静,对方似乎只是将她围困在里面,暂时还没有其他动作。   廿九从门缝中看见对方的人警惕地盯着里面,却又时不时往后张望,像是再等什么人。   那双从马车里伸出来的手,和车中突然消失的人,这种神一般的藏身之术,让廿九再一次联想机关阵。   和机关阵有异曲同工之妙,似乎类似于土遁术。   这在中原地区并不常见,一定和那个摆下机关阵杀她以及廿五的人有关。   廿九向屋子里走去,昏暗的室内,朦朦胧胧的有黑影在风中忽隐忽现。   剑出鞘的瞬间,廿九毫不留情地像那影子砍去,然而剑锋一路无阻地在空气中划过,未曾触及*或是其他实物,影子却依旧有规律地飘动。   饶是廿九胆子大,也被吓出了一身冷汗,屋子里除了她自己,没有其他响动,屋内屋外,隔了一扇门,却沉浸在一样的寂静中。   廿九举着剑颤抖地在影子前划过,当她猛然意识到这影子的实体来自自己身后的时候,那种濒临死亡的恐惧弥漫过心头。   然而现在,毕竟不是害怕的时候。   廿九咻地转过身手中的剑在屋内升起一道锈红色光亮,“哧”,剑刺入了身体,一股凉飕飕的血挥洒了她一身。   冰凉的血,不属于活人的血。   “砰”的一声响,她听到一具僵硬的身体在面前轰然倒塌的声音。   一个早已死了的人,尸体直靠在墙上,被她刚才的一剑刺中之后倒下。   死人并不可怕,可怕的是活在黑暗中的人。   廿九蹲下身一点一点检查尸体,当她的手指摸过尸体臂膀的时候,整个人颤了一下。   冰冷的圆形金属,是罗炎军中标志的轮空,这尸体,是林屈逸带出来的人。   这一瞬间廿九突然想通了为什么林屈逸的人会丧命在这里。她进入的第一户人家的猪圈下埋得尸体约有十具,林屈逸带来的人是一百左右,廿九在逃命时闯进每个房间不做停留,所以根本没检查里面是否有尸体。   林屈逸到达这镇子的时候一定是发现了异常,依照他的性子罗炎命令他保护廿五,他定不会离开廿五一步。所以他分出了三分之一的人去检查这个镇子。之所以这镇子没有客栈,是因为平日里这是一座废弃的小镇,廿九在跑得过程中发现推过篓子之后的手沾满了灰尘和蜘蛛丝,平时没有人,只有在重要的情况下,比如今日,才会有对方的人进驻到这里伪装成镇子的居民。   林屈逸派出去的二三十人必然是有去无回了,这二三十人,也就是廿九在逃跑的时候分布在无人房间里的尸体,对方从背后各个击破。但短时间内林屈逸不会发现,镇子那么大,想要一家一家查过去需要一些时间,林屈逸便带了人寻客栈。   客栈是没有的,镇子里假装的村民指示给他那些人家接待远道而来的客人,也就是廿九刚进镇子时点着烛火的人家。   那几家都是连在一起的,林屈逸去敲门的时候对方接待了他,但是这些民居普遍较小,所以护卫们便十来个一组被分配到隔壁的宅子。林屈逸想着就在左右,甚至能听见隔壁的讲话声,所以大意地答应。   结局,就成了廿九看见得这样。   好在没有看见林屈逸和廿五的尸体,廿九稍稍安下心来。   整个宅子外围都有人,廿九深知自己唯一的出路便是赶紧离开这里,且不能惊动他们。   “主人,在里面。”   廿九听到那高瘦男人的声音,“主人”二字,让她的心开始剧烈的跳动。   “进去抓出来。”被喊作“主人”的人发话,他的声音闷闷的,像是刻意隐藏了原来的声线,廿九皱了皱眉头,暂且稳住性子。   她很想现在就冲过去掀了那人的面具看看他到底是谁,但是她不能这么做,若是在看见他真面目的一瞬间注定必死无疑,那么她为什么要赌上自己的性命急于一时的结果?   高瘦男人一步步靠近这间屋子,廿九的心也随之跳动得更加剧烈。   “砰”!门被人踢开,灯笼的黄光将原本漆黑一片的屋子照亮,亮得并不透彻,彷佛是隔了一层窗纱之后的朦胧,只能照出些模糊的轮廓。   高瘦的男人提着灯笼上下左右看了一遍,连房梁都没有落下。   地上有两具尸体,一具完整的男尸,一具无头男尸。高瘦男子略带怯意地瞟过,尸体在昏暗的灯笼光线中彷佛从地狱而来的鬼差,要将人的魂魄勾摄。   “怎么了?”外面的人似很不满他的磨蹭。   高瘦男人走了出去,“人不见了!”   “周围守着的人呢?”   众人纷纷表示没有看见人出去,镇子口上也有人守着,莫说是一个大活人,就算一直苍蝇都插翅难逃。   戴面具的人慢慢踱步进这间房子,房子很空旷没有可以藏身的地方,一眼便将整间屋子看得透彻。他单手撑在面具上,发出“啧啧”的叹息声。在他眼皮子底下突然消失,可不是个简单的人啊!   沈吟心何时有这通天的本事?   “肯定还在镇子里,继续搜!”   高瘦男人领了命令,挥手带走了他的手下。   戴面具的人走在最后面。   廿九从来没有和他离得那么近,翻滚的血液冲动地席卷,她多想冲上去杀了他,但是她不能……她只能压抑自己的愤怒,看着他离开。   在他踏出门槛的一刹那,他回了头。   目光相触的一瞬间,廿九觉得那眼神,好熟悉。   熟悉,却不知那种感觉来自哪里。   也许是她死去的那个晚上她的灵魂听见树林很远处的笑声,看见那双空洞无底的双眼。她屏住呼吸,等待他离开。   然而那个人,站了良久,彷佛认定廿九就在这里,始终不愿离开。   廿九觉得自己快要死去,他出现时的压迫和窒息感,让她产生了强大的恐惧。   “主人。”   “嗯?”戴面具的人回过头,“该回去了?”   “是。”   戴面具的男人不舍地回望了一下这间屋子,对着既白黎明悠悠叹气,“天亮了,该走了,什么时候天才是真的亮呢?”   什么时候天才是真的亮呢?   廿九自嘲,那人竟是和她一样的心声。   他披上披风,一辆马车辘辘行来停在面前,上车前,他嘱咐了手下一定要抓到沈吟心,然后径自离去。   天,亮了。   寻找廿九的人依旧没停下来,廿九擦了擦脸上的血,从地上站了起来。    ☆、第41章 廿九正在越狱   她的手上,赫然拎着一个人头!   高瘦男人进来检查的时候看见的两具尸体,一具自然是廿九。她紧急之下切了那具男尸的头颅,脱了他的衣服套在自己身上,将头颅按在衣领之上遮住脖颈,自己则全身缩在衣服里。因为廿九身材矮小,当接上一个头颅的长度时正好变成了男人的身高,看起来成了一个死了的男人。而断了头的尸体被她挪到了杂草堆旁用枯草盖上,露出血淋淋的脖子,检查的人便不会刻意去拨开杂草看他的衣服。   廿九只是大胆地赌了一次,每个房间内的尸体兴许是一到两具不等,高瘦的男人并不确定是否这个房间死了两个人,加之光线昏暗,对方的注意力集中在她躲到了哪里,所以忽视了地上的尸体。   廿九将衣服脱下盖在尸体身上,将头颅安放在一边忏悔,“对不起,我必须要活下来,谢谢你祝我一臂之力,你们的死终会得报,等罗炎到了这里,所有的兄弟都会送回故里。若你在天有灵,不求好人命长久,但求恶人有恶报。”   灵魂,她原本并不相信,直到她再一次活过来,她才觉世上事,远非她所料。   那个戴面具的男人显然已经离开了,廿九有些后悔,仇人近在眼前自己却奈何不了他,突然想到当初罗炎并未将沈吟心和廿九联系在一起时,他每次看到自己的仇恨眼神,大约和刚才的她没有差别。   她必须赶紧离开这里。   廿九随意地抹了几下满是污血的脸,观察外头的动静。   卯时将过,天已透亮,衰落的镇子尽在眼底,偶有几个穿着黑色风衣的男人从前面走过,应是在巡逻。   守在这间屋子周围的人也已散去,白天逃走并不比夜晚简单。镇子的四周都是对方的人,廿九只要离开这镇子回到官道上,就平安了。   从她所在的宅子到镇子的门口若是不遇阻拦,约摸要走一炷香的时间,这一炷香的时间内她会遇见交叉巡逻的两拨人,分散的巡逻兵不能奈她何,但廿九不能回去牵自己的马匹,这就意味着她只能靠自己的腿,若是引起对方的注意将人召集,她根本跑不过马儿。   门被打开一条缝隙,廿九偷偷地溜了出去,躲过巡逻并不是大问题,军营里也是相隔交叉的巡逻兵,和这里的节奏很是相近。   不,不知是相近,而是,完全一样!   这些人,似乎是从军队里退役的老兵,他们的年纪比罗炎的人稍大一点,急而不乱步伐稳当,一切都井然有序。   廿九依照自己对巡逻秩序的了解,从中找出几个盲区然后一点点靠近镇子口。   而此时,正在带人搜查镇子的高瘦男人突然停了下来。   脑海中一晃而过一具无头男尸,这个杀人的手法略显陌生。   “林屈逸的人来得时候我不是吩咐了下去动手要干净利索吗?”   “是的,头儿。”   “割下头颅的杀人手段会不会略显凶残?”话一出口他自己都愣了愣,他们做得本来就是凶残的事,为何想到分尸就觉得毛骨悚然?   “头儿,您在开玩笑呢?兄弟们下手个个快狠准一招毙命,都是见过场面的人,虽说是杀人,但也不至于做分尸这种缺德的事。哎,好歹咱以前也是……”   “住口!”高瘦男人喝了一声打断了他的话,“走!”   后面的队伍全部跟上了高瘦男人的步伐,他跑到之前那座围困的宅子一脚踹了进去。   地上只有一具尸体,那具无头尸体旁边,放着本该在他脖子上的头颅。   他知道他们抓捕的那个女子的身份,戴面具的男人告诉了他。原本他以为抓一个女人并没有什么难度,但廿九跑得太快,他始终没追上。没追上就罢了,她竟然在他眼皮底下逃过一劫。   这些全然不能让这个高瘦的男人感到惊讶,灵活机动的人有很多,他姑且只是觉得这女子聪明。   但他现在发现,他完完全全的错了!   这个女人不但聪明,还残忍!   她一定知道这些死尸是罗炎的手下,在那种场合下能保持镇定压制恐惧已经不易,她居然对自己人的尸体下手将死人的头颅安置在自己的身上,在三更半夜的情况下伪装得那么真。深夜和尸体共处一室,莫说女子,就是男人也没几个不害怕的,她能不顾一切的下手,不但大胆还够狠心!   当戴面具的幕后操纵者亲自来这个小镇子的时候,他还有些不满主人对他的不信任,可现在他完全知道为什么主人要亲自来一趟!   他不能确定廿九现在是否已经离开了镇子,“走,立刻去镇子口!”   镇子口躲在草垛后的廿九正在犹豫该怎么出去,高瘦男人已经领了他的人过来,他后面跟了长长的队伍,廿九蹲下身子不敢冒头。   男人走到镇子口的时候他的手下在他背后排成了几行挡住了守镇子口的人的视线,在他询问有没有人从镇子口离开时,廿九灵机一动。   他身后的人排队的时候队形分散,最后排的人慢慢靠向了廿九躲藏的草垛。   廿九突然站起以极快的速度捂住了最后一人的嘴拖到草垛后一招致命,扒了他的衣服穿在身上,然后装模作样地排在队伍的最后方。   “确定没有人出去?”   “没有。”收镇子口的人坚定回答。   高瘦男人沉思片刻,看来她还在镇子里面。   “头儿,继续搜?”   “不用了,她既然没出去就一定在里面,这镇子通向外界的路就这么一条,守在这里,看她能躲到什么时候!”高瘦男人转身,他身后的人便通通移了位置,廿九所在的最后一排绕了大半个圈走到了镇子口。   他要守株待兔,可惜廿九并不给他这个机会。   她身后几步之远就是守镇子的人,廿九向后挪了几步,轻声对一边的人道:“内急,去方便一下。”她指了指镇子口的草丛,“头儿在前面,不能污了他的眼。”   守镇子的人也是那高瘦男人的手下,人有三急自然现象,何况那草丛就在他们的面前,都是自己人,“去吧,快点。”   廿九得了允许立刻跑出镇子口到那草丛便,装模作样地解手。   因为早看出来这群人因是士兵出身,所以纪律严格不会东张西望,廿九一点都不担心会被周围的人发现。等到守镇子的人一偏头,廿九已然倏忽闪过,离开了他们的可视范围。   “头儿,不好了!草垛后面发现兄弟的尸体,刚死的,衣服被扒了!”   高瘦男人猛地站起,“点人!”   “少了一个。”手下忐忑地汇报。   高瘦男人一掌拍了过去,她竟第二次堂而皇之地在自己面前脱险!   “刚才有什么异样没?”高瘦男人转身为最后的人。   两个守口子的人面面相觑,显然,他们发现那个说去解手的人失踪了!   高瘦男人看着他们惨白的脸色,便猜到了一切。   “蠢货!”他大骂一声,“牵马,立刻去追!”   逃到官道上的廿九此刻并不好过,路漫漫长,她只能靠双腿前行,这一段路离灵州和广乐三省都不进,想必那高瘦男人已经追了出来。   她不能往广乐三省的方向走,算时间,她当晚出来,罗炎若是第二日早上回知州府发现她不在追了出来,那么现在应该快要到达此地。   她唯一的希望,便是能在途中遇到罗炎。   “头儿,那女子去找林屈逸应该是往广乐三省的方向走了。”   “不,”高手男子指了指灵州的方向,“林屈逸生死不明,即便她现在能找到他,仅凭他二人之力加一个伤员也于事无补。她没有马匹,除非在官道上遇见路人求助,否则走不远,往灵州方向,我想,很快!”   百余人朝灵州方向整齐疾驰,官道上只听见马蹄踢踏,迢迢前路笔直,树影斑驳摇曳,皆不过刹那移景。   越是担心的事,便发生的越快。   廿九听到从镇子方向的官道上传来马蹄声和驾驭声时,就知道他们追来了。官道一览无遗,想找个能躲避的地方都没有。   正在廿九着急时,一辆驮着羊毛的马车从她身边驶过。   她此刻能想到的,便是上天有灵命不该绝。   赶车的男人一脸的大胡子,马后托着一捆捆的羊毛洁白如雪,倘若平时廿九定会捻几首诗词歌赋来赞叹一下羊毛,但现在她满心的感谢是——天呐!救命恩羊!   大胡子赶得很急,看样子也是朝灵州方向,廿九小跑几步在车子擦身而过的时候扳住了车尾,一下子跳到了羊毛堆里。   大胡子只觉得车一下子重了许多,朝后一看,没看见羊毛堆里塞进的女子,只看见身后黑烟滚滚一队骑兵呼啸而至。   本能的,他加快了马车的速度,这些人看起来并不是善类。   廿九已经钻到了羊毛堆的最深处,天很热,闷在羊毛堆里如跳火炉,但这跟命比起来又算得了什么。   被羊毛遮挡的不只是追兵,还有车外的声音。彷佛被关在了一个密封的屋子,与外面断绝了联系。   大胡子赶车越来越快,后面的人也追得越来越急,正当大胡子要被追上的时候,他的正对面来了一批身穿铠甲的骑兵!   最前方的男子长得极好,双眉入鬓目色深幽,清瘦的脸轮廓分明而坚硬,为带着一股子初雪结霜的冷意,没有过多的表情让人觉得严肃。   他身后的队伍亦是杀气腾腾,但看得出来,这是一支正规的军队。   大胡子觉得,今天真不是个好日子,黄历上一定写了四个字:诸事不宜!   马车经过罗炎身旁的时候没有停下,罗炎的目光聚焦在迎面而来的另一只骑兵队伍上,根本没有在意大胡子的马车,更别提躲在马车里的廿九。   人生就像一场旅行,总有无数的擦肩而过在上演,总有无数的情深缘浅编织出一曲曲呜呃伶歌。   多少爱恨在一幕幕的错过中化作流云入画,到最后不过成一阕忧伤叹息。   罗炎在疾驰向前,大胡子挥鞭赶车。   他敏锐的直觉在第一时间察觉了对面这只骑兵的古怪,从一支队伍的行进便可看出这是一支旧时的军队,在大耀国的官道上畅通无阻。罗炎对大耀国几支军队分布和特征一清二楚,这不属于任何一支。   他们在追人,追得是谁,答案呼之欲出。知州府的守门人将廿九的话传递给他的时候,他就知道这途中状况颇多。   大胡子的背后兵刃交加金戈铁马,唯他驾一辆孤独的马车渐行渐远…… ☆、第42章 这人靠得住吗   廿九在羊毛堆里躲了很久,她不知道罗炎的人和那高瘦男人撞了个正着,为了保险起见一直不敢露出头来。   原以为大胡子赶着车好歹是要停下来休息的,不料车一直辘辘地前行,丝毫没有要停下的样子。   从廿九上车的地方到灵州的路程廿九跑过好几次自然是记得的,然而当她终于忍不住钻出脑袋的时候,她感觉被雷劈了似的整个人的好不好!   周边的景色,她一点都不认识!   大胡子依旧神采奕奕地赶着车,路上一个人都没有,廿九看这道路,像是越来越窄越来越陡峭,压根不是去灵州的路。   原本她想的是等到大胡子到了灵州她就下车去知州府,谁料对方根本没有一点去灵州的意思。   这里的路很偏,就算下了车凭自己两条腿走回灵州,估计还没累死就已经饿死了。   廿九当下整个人风中凌乱了……   听着大胡子哼着小曲悠闲地跑着,她觉得这歌的调子陌生又熟悉。   这不是大耀国的民歌调子,但廿九总觉得哪里听到过,蓦地她发现,这调子似乎来自于哈达草原!   这会儿她才记起一瞥而过时看到的大胡子的脸,他分明是个塔尔国人!   那么这车子的目的地……廿九虽然没有太好的方向感,但前世作为一个将领,必然是研究过灵州这些边境城市的道路和地形的。   有一条一直被他们忽视的路,处在灵州外几十里的交界处,因为路面并不好走需要经过翻越一座陡坡,坡边是悬崖万丈,十分不利于大军前行,若想在这条路上出其不意地突围,自损一千还不知能不能折敌八百,所以当时没有人注意。   若是通向塔尔国,除了灵州,也便只有这一条路了。   廿九当然知道为什么大胡子会选择这条路,一来现在塔尔国和大耀国关系微妙,乞颜答答三番五次骚扰灵州使得灵州百姓仇视塔尔人,大胡子赶着车经过灵州莫说这一车羊毛会不会被守城士兵扣押,即便顺利进入也指不准会被灵州百姓揍个半死,何况灵州城民族混杂,还有不少云昭国人,过灵州的风险实在太大。二来看大胡子日夜兼程片刻不停的样子便知道他急着赶往哈达草原,用三日时间到达灵州,再从灵州前往哈达草原期间也需要三四日,但这条路就不同了,它直接通向哈达草原,可以省下三天路程。   这条路并不好过,大胡子一个人要赶着这辆车通过有些难度。   还让廿九感到奇怪的是,哈达草原和大耀国不同,那里兴许缺粮缺盐缺铁,但一定不会缺羊毛,大胡子为何要从大耀国运回一车羊毛去哈达草原?羊毛在大耀国很值钱,但在哈达草原,却是在平凡不过的东西。他若一人一骑过这条路,兴许还方便很多。   让廿九最纠结的是,她很饿!   大胡子一看就是全副武装装备齐全的,但是廿九藏在羊毛堆里沾了一嘴羊毛,可她不至于吃羊毛充饥。   如果她现在从羊毛堆里钻出来拍一下大胡子的背,就她这副全身白羊毛的样子,会不会让大胡子觉得见鬼了?   正当她严肃思考的时候,大胡子突然停下了车。   廿九之前在羊毛堆里睡了一觉自是没有发觉,时间竟已过去了一天半,此刻已然是第二天的夜里。   大胡子赶车很卖力但架不住*凡躯,疲劳驾驶容易在悬崖边翻车,所以他大约是要在这里休息一下。   此时已经进入接连大耀和哈达草原的蟒山内部,大胡子停在一个山洞前将车拉了进去,从车上扛了一捆羊毛放在地上准备小憩。   羊毛堆得很高,睡意朦胧中的大胡子竟没有发现廿九。   这地方很少有人来,他自不必担心会遇见山贼土匪,很安心便睡了下来。   等到山洞中鼾声大作,廿九这才拨开了羊毛跳了出来。   大胡子的水和干粮全部放在车上,廿九向着不知有没有的土地爷和山神忏悔了一下,然后默默地拿了点吃的。   其实她可以偷偷解了马回灵州,但想来着大胡子和她无冤无仇好歹还救了她一命,把他一个人丢在这里迟早不是饿死就是困死山中实在太不人道,廿九本身也不是这种趁火打劫之人,只能想着蟒山连接的哈达草原离边境不远,到时回灵州即可,没必要搭上一条无辜的性命。   于是吃饱喝足的廿九又钻回了羊毛堆。   大胡子的呼噜打得震天响,根本没有意识到他的身边一直伴随着一个人。   等到第二天大胡子醒来准备吃点干粮继续赶车的时候,才发现自己的水和干粮似乎都少了。   他前后张望了一下,没有人,莫非是见鬼了不成?这荒郊野外若是真遇见了什么孤魂野鬼,当真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他觉得等到了草原,有必要请个萨满来做一下法事。   这一路本走得好好的,车到上坡的陡路时,因为过道太窄所以大胡子下车拉着马慢慢前行,谁料马不知出了什么差错颠簸了一下,车后的羊毛滚落了好几捆。   大胡子立刻停住车去捡羊毛,然而等到他要把羊毛扔上车时,他忽然停在了远处。   羊毛堆里,赫然有一小撮黑发混在里面显得那么突兀。   背后一股冷气飕飕地往上窜,想到少了的干粮,不会真的见鬼了吧……   藏在车里的廿九有了感觉,羊毛堆里很暖和,只是忽然,头顶凉凉的。   她用一只手指扒开了一点缝隙,看见了大胡子惊悚地整好与她打了个照面。   居然被发现了……   廿九表示她非常尴尬,“呃……你好。”   大胡子站在原地惊呆了,呆得并不是突然出现一个人,而是车里的这个女人,长得太漂亮了。   塔尔国不是没有美女,但大多属于豪放派的,大胡子在大耀国也待了挺久,淑女的温婉的活泼的见了太多,然而像廿九此刻顶着的这张沈吟心的脸,霎时让山间的葳蕤谢了颜色失了光彩。她只是露出了一张脸,一双秋水盈盈的眼睛瞪着大胡子没有一点怯意,让人忍不住集中了目光。   沈吟心的美貌不是吹出来的,廿九刚活过来的时候挺鄙视,时间久了习惯了,依旧要叹一叹这张脸给她带来的无限方便。   比如现在。   “姑娘哪儿人?怎么会在我车上?”大胡子显然可以保持了大耀国男式所谓的风度,拘谨的模样和他一脸的大胡子极为不符显得特别滑稽,廿九顿时笑出声来。   她笑得时候极好看,弯弯一蹙黛眉,浅浅两点梨涡,水灵而诱惑。   不过刹那她就收起了笑,委屈道:“我被一群坏人追杀,所以爬到了你的车上,他们还在找我,我不敢出去,所以……”   “没事没事,”大胡子私心里觉得追着这么一个漂亮姑娘的坏人不是色狼就是采花贼,总之不是什么上得了台面的身份。   看她楚楚可怜的样子估摸着攻击系数为零,这便放下心来关心道:“姑娘家在哪里?”   显然,大胡子完全没有意识到廿九杀伤力爆表的隐藏属性。   “在灵州。”廿九真诚地看着他。   “灵州啊!”大胡子感叹了一声,他不走灵州的原因早就被廿九猜到了,其实现在大耀人去哈达草原和塔尔人去灵州根本没什么两样,双方都是仇视的。   不过这并不一定包括一个让人赏心悦目的美女。   “好说好说,出了蟒山就是哈达草原,姑娘你就跟着我,到时候我把你送去灵州!”   “谢谢大哥。”廿九从羊毛堆里跳了出来,她并不确定大胡子会不会真的把她送去灵州,不过至少蟒山的这段路程是没有危险了。   廿九此刻坐在了驾车位的旁边,在羊毛堆里闷得半死,如今风是清爽的,树是青葱的,天是蔚蓝的,连陡峭的路都变得平坦了。   “大哥,哈达草原最多的就是羊毛了,你为什么要运一车羊毛回去呀?”   “这你就不懂了吧?”大胡子得意洋洋,“羊毛也有好坏,我这一车可是如今哈达草原上能生产的最好的羊毛,无论是粗细还是柔软度,你看你在里面多了这么久,可有觉得身体不适?”   廿九摇了摇头,确实她躲在里面的时候觉得这羊毛很舒服。   “现在两国交战,我一个塔尔人在大耀国不好过,尤其是回去的路上,去哪儿都要打点。”大胡子叹了一声,“本来也没几个钱,从广乐三省想要平安过来不知要花多少钱,我也付不起,只有这羊毛稀罕。你别说,我出来的时候这羊毛可是叠得跟个小屋子似的,用这羊毛打点我心疼,不然也不会挑了这条路走。”   “这仗打得急,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又要交战,所以不敢留在大耀做生意,还是快点赶回家去。”大胡子憨憨地笑了几声。   廿九和罗炎来灵州也有几个月了,这仗是在他们刚到时就开始打,自乞颜答答从淄阳城退兵后,罗炎除了整修部队根本没有进攻的意思。   生意人向来直觉都是灵敏的,几个月交战时不回国,为什么会突然在停战几个月后回国?   大胡子虽看上去憨厚,实质上他的话却漏洞百出。   罗炎还在京城的时候塔尔人便经常在灵州抢掠,朝廷不会坐视不理,打仗是必然的是,如果廿九是个塔尔生意人,一定会在京城没来人之前就卷铺盖走人,绝不会等到今天。   廿九偷偷瞥了大胡子一眼,他只是看着路小心翼翼地拉着车。   车的一侧是万丈悬崖,另一侧是光秃的石壁,道路正好只有两车轮之间的宽度,她早就看出他们是在钢丝上行走。   但是大胡子纹丝不乱步步谨慎,断然不是一个普通生意人的能耐。没有点底子,怎敢踏上这被双放军队看做不可能跨越的险地?   这一点,在他连驾两天的车不休息上便能看出来。   这个人,绝不是他表面所显示地那么忠厚朴实。   那么他在广乐三省做什么?   直觉告诉她,灵州掩护下的广乐三省,一点都不安宁。   “我们快到草原了,还有不到半天。”大胡子嘿嘿一笑,从这里的高处望去,隐约有了草原的轮廓。   廿九没有听到他说什么,脑海里一直飘着广乐三省四个字。广乐三省虽然没有直接和其他国家接壤,但是因为临海,所以那里驻扎着另一支军队,便是骠骑将军邵关皓手下的云腾军。想到在小镇子里那些人所掩饰的自己军人的身份,廿九微微觉得太过巧合。   廿九自出道以来一直跟着罗炎面向陆地作战,重心一直在草原上,不怎么关注这支以部署海上军事实力为主的军队。   邵关皓她倒是略有耳闻,和罗炎一岁上下的年纪,但镇子里的那批人,明显是十几二十年前的军人,那会邵关皓也不过咿呀学语之时。这世界本没有那么玄幻。   廿九总觉得,自己漏掉了什么最重要的地方。   但哈达草原上的塔尔国,和广乐三省边上的云腾军有什么联系? ☆、第43章 广乐三省谜案   当罗炎的人马遇上一支来历不明的队伍,想着全歼对方的罗炎意外的失算了。   那只队伍进退有序似乎看出罗炎不好对付所以立刻放弃了追杀廿九的想法开始撤退,他们有明确地指挥和一致的行动,配合得天衣无缝。   这绝非一支普通的部队,罗炎立刻就发现了这是一支常规军队。   但他匆匆而来时所看到的面容如此陌生。   在这条广乐三省到灵州的官道上发现一支不在军下挂名的队伍本就奇怪,况且这些人一看见他就迅速撤退,显然很有问题。   对方对这里的地形熟悉,三下两下就了无踪影。   罗炎停在那座小镇子前,与廿九不同的是,如今是白天,所以他一眼便看出这镇子的问题所在。   拐子周凑上前来,“国公,这里……”   “死镇、伏击。”罗炎的回答极其平静,根本没有一点紧张或是恐惧,领着人策马进了镇子。   拐子周作为罗炎的得力手下,在士兵们迷茫的时候便知晓了他的意思。这是一座没有人的镇子,不久前这里发生了一场伏击战。   然而罗炎终究没有料对的,不是一场,而是两场。   拐子周一进来的时候便很自然的带着人将整个镇子搜了一遍,那些分散在镇子各个房间的尸体很快被集中了起来,不多不少,正好是林屈逸带走的人数,唯独没有林屈逸和廿五。   “国公,这……”   林屈逸在这里被伏击了,失踪的林屈逸和廿五是逃脱了,还是被对方抓走了?   “林屈逸没事。”   “嗯?”拐子周正在为林屈逸悲伤的时候,听到罗炎的话愣了愣,很难相信当他所有的手下都在这里被杀之后他带着重伤的廿五还能逃脱。   罗炎的判断,仅仅来源于对方既然在知州府不惜暴露老何这种身份的间谍都要杀了廿五,若是在这里抓到了她,根本不会费力将她转移走,没有廿五的尸体,说明林屈逸顺利地逃脱了,至于会不会有追杀……   罗炎突然蹲了下来,指着一具尸首分离的尸体,“怎么会这样?”   拐子周也是个极有经验的大将,立刻看出了不对。   所有的尸体虽然身上有伤口但致死原因都是被一枪贯穿身体或是其他致命要害,看得出来对方武功很好布局得当并且下手毒辣,唯独这一具尸体显得太过特殊。   倘若他们上阵杀人,能够一枪挑穿对方,绝不会那把砍到割了脑袋,除非是对方将领的悬赏头颅,为何单单这个人的死状如此凄惨?   正当拐子周思考的时候,罗炎已然翻过尸体开始观察细节。   “他的头颅是死后被人割下来的。”   罗炎说得轻巧,但闻着皆脸色惨白,什么人那么心狠手辣连一具尸体都不放过?这些士兵征战疆场从来不知道自己能否看到明天的阳光,以至于除了好好活着之外最大的心愿便是死后有个全尸可以送回家乡,哪一国的士兵都有这样的想法,所以谁都不会在死后刻意地对敌人的践踏敌军的尸体。   都是人,都在为自己的国家而战,虽然有着家国之仇,放下身份却都感同身受。   拐子周和其他的士兵个个咬牙切齿,若是知道是谁下的手,定让他尝尝五马分尸的感觉。   然而他们不知,下手的是廿九。   罗炎当然得知拐子周等人此时的想法,却没有做声。   杀死这些死了的士兵的人大多用的是枪和矛,因为士兵们常用的武器便是这些,这些人自然也不例外,这更确定了对方的身份。眼前这具尸体身上同样有枪留下的致命伤口,这断头的一剑分明多此一举。   所以杀了他和割下他头颅的兵不是一伙人,而是两伙。   除了刚才逃走的那些人,另一伙人是谁,这个答案就不得而知了。   罗炎看过伤口之后又拉了拉他的衣领,是后来套上去的,有人用了这具尸体的衣服,又砍下了他的头颅,用完之后将衣服还了回去,将头颅安放在一边,不但不是成心对死者不敬,相反是很尊敬,但又因为不得已的理由利用了这具尸体来逃生。   除了廿九,还会是谁?   罗炎没说出口,心中下了定论,想到遇见的那群人往灵州方向在追,显然是廿九脱离了他们的范围逃回了灵州。   廿九脱险,罗炎顿时松了一口气,但是林屈逸下落不明,刚刚放下的心又悬了起来。   “将尸体都带走吧。”罗炎叹息,虽然脸上没有流露太多的表情,但拐子周知道罗炎心中并不好受。   这些,都是他从京城带出来的兵,出来的时候鲜活的生命,如今已化作一缕轻烟消逝。   虽不是死在战场,但仍是英雄。   每个愿意拼死沙场的人,都是铁血真男儿,都是好汉!   末了,罗炎又吩咐道:“派人给邵关皓送信,林屈逸一定会路过那里,必须快点找到他和廿五!”   “国公。”拐子周犹豫,他也看出那批人都是士兵出身,广乐三省到灵州的军队就两批,一批是罗炎的,一批是邵关皓的,不是自己人,那么对方就有嫌疑。若真是云腾军,林屈逸被他们找到之后岂不是凶多吉少?   “放心。”罗炎看出拐子周的疑虑,“不会是他,那批人,可都是退役的老兵。”   拐子周恍惚了一下,立刻开始派遣人手送信以及将尸体抬走。   罗炎此刻的心情异常凝重,他从灵州过来时一路观察着道路,根本没有看见廿九。对方往灵州方向追赶说明廿九逃往那里,那么廿九消失在何处?   下面的人很快打理好镇子里的一切,跟随罗炎回了灵州。   直到到了灵州发现廿九根本没有回来,罗炎才知道最大的难题产生了。廿九消失在了通往灵州的官道上!   罗炎不是最着急的,整个灵州城对于沈吟心消失一事最着急的,非李嗣开莫属!   老李泪流满面啊,这女子是个什么人?大司马沈汝鸿的女儿,虽然罗炎没有表态,光罗则安亲自下令好生照看这一事来看,这就是罗则安钦定的未来准儿媳啊,有这两大佬做后盾的冒牌沈吟心丢在了灵州城,老李觉得丢了官事小,丢命才是大事!   于是整个灵州上上下下的官员都跟着李嗣开一起急成了热锅上的蚂蚁,李嗣开倒是立刻派人全城寻找,无奈罗炎这几日却像个没事人似的一直呆在自己的屋子里。   罗炎倒不是真的不紧张,廿九若是真在灵州城早就回来了,李嗣开就算将灵州城翻个底朝天都找不到廿九。若是离了灵州城,他这个灵州知州就派不上用场了。   廿九摆明了不是消失在灵州,而是消失在灵州境外。   行军在外罗炎身边常备周边地形图,所以这几日他都在房里研究灵州周边道路。   廿九既然是从在那群人的眼皮子底下逃走的,就没法牵上她的马,只能靠两条腿的廿九跑到官道之后跑不远,想要离开,除非正好有车马从官道经过。   想到这儿,罗炎脑海中一闪而过当时官道上的情形,一辆载着羊毛的马车和他擦肩而过。   马车,羊毛!   罗炎从椅子上跳了起来,再次翻开地形图的时候,目光久久注视在蟒山一带。   廿九要逃跑,必须骗过追杀着的对象,如果此时一辆马车从她身边经过,罗炎设身处地,最好的办法便是躲到羊毛堆里。那一车羊毛是从广乐三省方向行来,乍一看是往灵州来,但廿九没有出现在灵州就说明了他根本就是去哈达草原!   从这条路不经过灵州去哈达草原,就只能通过蟒山地界。蟒山不利于大军行进,但若是一人一车虽不易,却并不是不可能!   那么廿九很有可能躲在马车里不知不觉去了塔尔国!   罗炎遇上廿九的事便会一改平日的镇定变得冲动,但他反应极快,对方去哈达草原为何要拉一车羊毛?   广乐三省!罗炎瞬间想到了这四个字。   邵关皓驻军广乐三省许多年,在那里的地位可想而知。再想到之前那一队退役军人,广乐三省到底扮演了什么角色?   罗炎倒并不是觉得林屈逸和廿五廿九这事与广乐三省有什么关系,但是乞颜答答刚和他打了一仗,塔尔国的商人并不多,按理说早就应该离开大耀,这时候恰巧出现一个塔尔商人。商人总是以利益为先,哪儿有钱去哪儿,听起来并不为过,但是羊毛运回塔尔国这事听起来蹊跷的很。   何况,为什么他要走蟒山道路?   灵州固然不安全,但比起蟒山不是路的路,实在是太好走了!   想到此处,罗炎立刻提笔在纸上写了一行字,喊来了胖子孙。   “我要出去一趟,把这封信快马加鞭送回京城。”   胖子孙嘿嘿笑了几声,将纸摊了开来,一眼望去,整个人呆在了原地。   “国公……您要去哪里?”胖子孙摇了摇头,不对,这不是重点,重点是,“让邵将军在灵州代替你驻守?这……”   “让人快马加鞭送去,我立刻就走,你和拐子周看好灵州,尤其是邵关皓来得时候!”罗炎边说着,手上已经开始准备行头。   “皇上未必会答应。”胖子孙给了他一盆到头冷水。   罗炎停下来,坚定道:“皇上会答应!”   会答应?胖子孙不再辩解,皇帝宠爱罗炎是人竟皆知的事,他还是乖乖地跑腿吧。   一车羊毛,这里面的信息量实在太大。   灵州的兵力都是罗炎执掌的,广乐三省这些年并没有在外作战,邵关皓的位置坐得牢牢的,是时候该削弱一下他的势力了。把他调到灵州,一来观察他的动作,二来没有了云腾军的邵关皓在灵州处处受到监视无法施展拳脚。这濒临的几个州省有两家大军相对,在罗炎发兵出来的时候,朝廷就已经坐不住了。   至于为什么老皇帝如此信任罗炎,罗炎心里也没个底。   他带上了自己的护卫,上马便向哈达草原而去。   廿九,等我!   此刻,廿九和大胡子正好到达了哈达草原上。 ☆、第44章 此中必有蹊跷   蟒山脚下连接哈达草原的这一片地宽阔无垠,一眼望去竟是芳草萋萋,大片大片的帐篷扎在山脚下,偶有赶着羊马的少年哼着粗犷的调子从她们面前经过。   这一片地的尽头有一条小河,依稀听见欢笑声洒水声,丝毫没有受到前些日子战火的影响。   “夏末了。”大胡子向马上的少年挥了挥手,话却是对着廿九说的,“等到这一季过去,这里就没这么热闹了。”   “要迁营了吗?”心情似这片天空澄净敞亮,也似草原一般苍茫,却突然在这句话后黯淡了下来,原来已经夏末了,入秋,草原就没有这么热闹了。   大胡子点了点头,“等青草枯了,大伙儿都移往戈尔高原脚下。今年迁得特别早,应该是受到了战争的影响,戈尔高原离得远也就安全些。”   廿九没说什么,一直看着少年们悠闲地骑着马晃荡,这般青春韶华,明明自己也不大,却不知为何早没了这份无忧。   当年从陀螺山下来的时候,自己也是这般模样,所以才会在大街上挑衅罗炎,才会深夜闯入国公府。那样的日子,真是让人怀念。   时间,真是个很有趣的东西。   眼神的空荡被大胡子抓住,“哦对了,从这里直走到灵州有些路程,你是要走了吧?”   廿九这才回过神来,是啊,要走了。   如果可以,她一点都不希望战火延续到这片美好的地方,这些承载着人们欢笑和幸福的草地。   大胡子很是客气,将自己的马匹解了下来给廿九,说是草原上有熟人,一会借匹马就行,倒是廿九一个女孩子在草原上,加之两国关系紧张,需要防备路上被人偷袭。   廿九也不推辞,接过马缰上了马,向大胡子道了谢便朝灵州方向赶去。   然而刚刚离开大胡子视线的廿九,突然掣住了马。   天,黑了。   他们走了很久的路才到蟒山脚下,已近傍晚时分,草原一望无际,想一时间到达灵州,真不是件容易的事。   但这并不是廿九停下的理由,哈达草原,她已不是第一次来。即便再遥远的路途再凶险的过程,她都相信自己能应付。   她停下,因为那个大胡子。   一开始发现他赶着一车羊毛上了蟒山的路廿九便心存疑惑,他一路的车赶得平稳,那些弯曲泥泞陡峭的路都被他轻松踩过,他对蟒山的环境,真是太熟悉了。廿九在偷他的干粮和水时就发现,这是一个普通胃口偏大男子正好三日的干粮,一点都不多。   这说明什么?   说明这条路他走了许多次,每次都是三日,所以他根本不担心路上会发生意外延长时间。   但他口中所说自己是个普通的商人,因为交战期间所以选择蟒山这样一条险路,那么平时呢?大耀和塔尔休战有一段日子,双方关系不好不坏却也不至于需要一个商人为了保护一点点财产而选择险路。他平时为何不走灵州要走蟒山?   真当廿九是一个被人追杀的姑娘,那也太天真了。   廿九再次悄悄回了刚才的地方。   她不敢太靠近,毕竟天还没黑,看见一车羊毛停在一座帐篷外,大胡子还没走。   廿九稍作犹豫,没敢太靠前,找了个营地背侧的角落躲了起来,准备深夜再做行动。   太阳完全从地平线落下的时候,游荡在外放牧的人们也各自回了帐篷,廿九看着远处营地渐渐安静下来,蹑手蹑脚地进了营地。   晚饭的点上,帐篷里不时传出来羊肉和马奶酒的香味,大胡子的车停在其中一顶帐篷外,若是没记错,廿九离开时不经意地一瞟便看见大胡子进入了这顶帐篷。   帐篷从外面看,是黑的。   廿九不由得皱了皱眉眉头,难道自己猜错了,大胡子只是在里面睡觉?   若他在大耀国内获取了什么消息,难道不该先去找自己的上头汇报?   她徘徊着,最终决定置入险境看看能不能获取什么信息。   廿九毫不犹豫地潜进了这顶帐篷。   每顶帐篷的大小是不固定的,大胡子进入的这顶帐篷比较大,从外侧看来全视角遮住了后面的帐篷。因为从蟒山下来之前廿九俯视过整片区域,所以大致的分布心中有数。   帐篷内,很安静。   廿九记得在山洞那晚大胡子睡觉时是打呼噜的,不算重,却也绝对不轻。为何现在静得那么诡异?   她敏感地检查外面的情况,没有人,牧民们自顾自地吃饭,根本没有意识到廿九的混入。   那么……她立刻根据刚刚适应黑暗的眼睛所看到的模糊轮廓冲向帐篷中可睡觉的地方。   没有人!   廿九大惊,难道就在自己离开不到一炷香的时间内,大胡子离开了?   她立刻否决了这个想法。这一片营地外就很难找到别的按脚处,大胡子至少要等到明日一早才能离开,草原人们出行都是计算过时间的,否则突然回不来又找不到别的营地,就会遇到各种危险。   所以他在这里,也许在别的帐篷里。廿九在帐篷壁上摸了摸,很快找到了一处开口。   类似于后门的出口,廿九一直以为帐篷只有一道门。   这样就好办多了,廿九小心地掀开帘子,帐篷后方果然有一顶较小的帐篷,从里面传来两个人的对话声,一个便是大胡子。   她不敢靠得太近,只能远远静听。   声音太小,根本听不清他们在说什么,唯独有一点廿九可以确定,另一个声音很熟悉,帐篷里的人她一定认识!   是谁?   微风带来的交谈声朦胧入耳,廿九细致地去听,越是听不到越是着急,她隐隐地能感觉到里面正在进行一次重要的会面。   是他!   廿九突然回过神来,虽然听不清内容,但她分辨出了声音!   卜儿托!乞颜答答身边最得力的干将卜儿托!   这原本不该让她惊讶,毕竟哈达草原归属于乞颜答答,她既然早猜到了大胡子身份不一般,要联系起来也就只有乞颜答答的人。但像卜儿托这种贴身心腹,廿九也毫不吝啬的给予了诧异。   大胡子竟然到了要乞颜答答的心腹来接见的高度了吗?   联想到广乐三省,这还真是个不得不注意的问题。   随即她掐了自己一把,将神游的心思拉了回来,卜儿托能成为乞颜答答的心腹定然不是普通人,廿九曾经是见识过的,在乞颜答答向大耀国谈和的时候唯一坚定支持的人——卜儿托,不得不说他拥有高瞻远瞩的目光。   还是得退,这是廿九唯一的想法。原本若不是直接挂钩平沙城,她还抱有一丝多探得消息的想法。但现在既然和平沙城中的塔尔中心力量搭上了关系,廿九又不是个莽撞自大的人,所以她想要立刻后退离开哈达草原与罗炎汇合,将这里的情报告诉他然后慢慢分析。   毕竟罗炎手上有实权,而她,说白了顶着沈吟心的皮囊虽是大司马之女,却也不过是个当花瓶的料。   她想得很清楚,一己之力完不成的任务,她向来不逞能。   在她撤退第一步的时候,对面帐篷中突然有了动静,廿九心中正跳出不好两个字,帘子突然被掀开,卜儿托从里面走了出来。   廿九也是反映极快,立刻隐入了身后依靠的第一顶全黑的帐篷,和卜儿托刚好错开了一瞬间的功夫。   她正暗自庆幸,漆黑帐篷突然烛火大盛照得通明,将廿九的身影打在了对面的帐篷上。   扭曲的,一张无法让人辨认的影子。   这回,是真的不好了!   背后的寂静变成了喧杂的脚步和兵器落地的声音,腹背受敌!   廿九几乎还没反应过来对方是怎么知道她会回来并且还在这里的时候,卜儿托已经笑着出声了,“沈姑娘,久别重逢,实在有幸。”   十一个字,全是错的。   廿九自然不是沈吟心,而这所谓久别也不过短短两月而已,至于有幸二字,廿九真的要哭了。何其不幸!   不过此时廿九要是真哭了,也就不是廿九了。   前方卜儿托,后方大批士兵,廿九回想着自己从蟒山看到的营地分布图,左侧是死路,右侧兴许有一点希望逃脱。   右侧一段路有一条河,想逃命必须过河,但过了河,意味着离灵州越来越远。   向灵州的路,已经被人截断了。   就在她大脑高速运转的时候,她依旧淡然地看着卜儿托,“好久不见,不知大汗可好?”   “大汗很想您。”卜儿托微微弯腰,“不过我想,大汗马上不需要想念了。”   “等等。”廿九止住了卜儿托前进的步伐,她必须保证自己和卜儿托之间有一段距离足够在他稍不留神的情况下从右侧帐篷的缝隙中溜走。身后的一群人之后专注地盯着她,唯一的出路!   “你怎么知道是我?怎么知道我在这里?”   卜儿托微笑,看向他身后的大胡子,“索克烈描述的女子外貌,以及不知不觉跳进他的马车里,除了你,还会是谁?要知道灵州退敌,沈姑娘可已经成了我塔尔国第二关注的女子。”   第二,廿九哭笑不得,那第一显然还是自己。身揽一二两个位置,真是浪费!   “天黑了。”卜儿托继续道,“被追杀的女子若是孤身来到哈达草原,在天黑的时候会接过马匹义无反顾地离开吗?就算不害怕不迷路,至少也不会淡定如你这般。沈姑娘,你的演技可真是不好。”   廿九一愣,方才知道问题出在哪里。   自己对大胡子心存顾虑,难道对方就真的会相信自己吗?她接过马匹之后翻身上马直线而去被大胡子一眼看穿,倘若她会担心害怕求助,兴许对方还能打消对方的顾虑。   不过廿九没有气馁,卜儿托那边解释着,廿九听得并不仔细,她如今是多么爱惜生命,每一刻都想着赶紧逃离,所以这期间早已调整了方向。   她没听卜儿托后面的话,心里默默地数着数字,就在卜儿托问“沈姑娘,你怎么看”的时候,廿九突然一个九十度转身窜进了右侧帐篷之间的缝隙中逃离。   风中残留着廿九冲出去时的声音,“此中必有蹊跷,此事必有文章!”   她居然开始佩服自己能在这种情况下开出玩笑,不过生风脚下一刻都没有松懈。   “追!”卜儿托下令,原本廿九身后那群人这才跟着廿九跑了出去。   卜儿托站在原地没有动,大胡子正要跟随着一起去追廿九,被卜儿托一把拦住,“不用去,她跑不掉!”他说得那么自信。 ☆、第45章 不逃跑不幸福   如果让廿九来做一次重生后的生活总结,那她必定在众多类似于紧张、刺激、无奈等平凡的形容词中找出一个短句:不逃跑不幸福!   从一开始逃离罗炎,到后来逃离古怪小镇,如今换了一个地方,她依旧在逃。   茫茫草原,她不知道自己能逃往何处,但清醒的意识告诉她,一定要离开这里。   那条原本灵动如绸缎的小河此刻变成狰狞障碍,阻断了她跑向前方的路。   身后的追兵不断,廿九以往的经验告诉她,这是一次没有规划的杂乱的追击,卜儿托并没有亲自追上来。   她可不信对方会这么放了她,廿九停在河边,河面太宽过不去,既然卜儿托没来,那么,背水一战!   拔出锈剑,隐藏在剑锈之下锋利的刀刃溢出寒冰剑气,她沉下心准备攻击之时,水面突然被火把照得橘黄,身后有一队人无声无息地出现。   廿九一惊,听到背后熟悉的独属于草原汉子的粗放嗓音,“沈姑娘,别来无恙?”   乞颜答答!   他怎么会在这里!   这下廿九丧气了,哪怕孤注一掷地战斗,自己恐怕都没法安然逃脱。   怪不得卜儿托和大胡子不追出来,原来是乞颜答答埋伏在这里。但是他怎么知道自己会过来?   是预先知晓还是凑巧?   廿九如今已无心去思考这个话题。   隔着水勉强露出笑容,廿九悻悻打招呼,“好巧,大汗也在这里。”   “不巧。”乞颜答答边说着已经渡河到廿九身旁,“等候沈姑娘多时了!我以为你会早点冲出来,是跟卜儿托聊了会吗?”   “……”   廿九不知道该如何形容此刻自己的心情,显然乞颜答答比以前狡猾了很多。   如果没猜错,乞颜答答和卜儿托应该是在这里等大胡子,没想到一同等来了廿九。乞颜答答猜测廿九一定发现了大胡子的不同所以暗中跟踪查探,卜儿托此时发现廿九,那么能够让她顺利逃离的方向便只有面朝小河的那一边,所以他提前来埋伏。   廿九摊了摊手无奈,“其实可以早点把我拿下,也省得我跑这么多路浪费时间。”   乞颜答答仰天笑道:“只要在我哈达草原境内,没有我的允许你一样跑不掉,只不过我想看看你到底有几分能耐。不过现在看来,不过如此。”他的语气重带着一份狂傲和不屑,似乎对于廿九那么轻松落入他手中的结果并不满意。   设想中,这女子应该能再跑远一点,或许在中途突然转向冲杀,但无论如何,都不能如此平常的认输。   不过看她的样子,早已没了抵抗之心。   莫非看错人了?乞颜答答心下腹诽,单手一挥,廿九便毫无压力地被人押住了。   “大汗莫非是想请我去平沙城走一趟?”看乞颜答答的人手并不多,如今边境安好他没有理由出现在国界线上,大胡子一定带了非常重要的消息以至于他迫不及待而来,那么现在,廿九估算着乞颜答答应该要回平沙城了。   既然难逃去平沙城的命运,廿九便也不在抵抗,凡是皆有利弊,况且她也很好奇大胡子究竟带来了什么消息。   罗炎那边她必然会偷偷传递消息,不知他发现自己失踪会不会想到塔尔国,廿九不知道她和罗炎仅在那一刹那擦肩而过,自也谈不上后悔。她相信罗炎,这么多年的相伴,他从来都是个心如明镜的人。   “如果大汗只是想带我去平沙城见识一番的话,我想您就没必要让人监押我了,毕竟对于现在的平沙城,我很好奇,也想着能亲自看一看。”这当真是廿九的心里话,当年攻打戈尔高原建立平沙城是她的主意,如今平沙城作为塔尔的国都屹立在戈尔高原上,她一直惦记着要去观摩。   乞颜答答示意手下放开廿九,他也是个自信的人,这个女子,没法在自己眼皮子底下逃跑。   廿九活动了手腕,暗叹乞颜答答的骄傲。   也亏得他并不知道沈吟心是廿九,否则绝对不敢掉以轻心。   很快,廿九就知道自己猜对了,乞颜答答回答营地的时候,卜儿托和大胡子正在门口等他,看见跟在他身后的廿九,两人相视一笑。   “明天回平沙城,这两日,让人盯着灵州边界的动静。”   廿九诧异抬头,和乞颜答答生硬的目光碰撞,她在他的眼里看见了罗炎,那个张扬跋扈却冷若寒潭的男子,从灵州驰骋而过踏入哈达草原。   乞颜答答算准了这女子失踪罗炎会想到塔尔,所以要在他进入哈达草原的时候以廿九做诱饵拿下罗炎?   廿九立刻否决了自己的观点,罗炎若是这么好对付,乞颜答答也不至于在他手下吃了大亏。一切都是乞颜答答的猜想,若是罗炎并没有怀疑到塔尔这边呢?   很显然,若是他不将目光放到塔尔,那么罗炎定然会放出消息要广乐三省盯着进出人群先找到林屈逸和廿五,至于那群镇子里的老兵……廿九的脑海一片混乱,她无法在乞颜答答的注视下清晰地理出后续走向。   “给你介绍,我塔尔国的勇士,索克烈。”乞颜答答指着大胡子告诉廿九。   大胡子向廿九点了点头,还是那憨厚的笑容,却分明带着一丝狡黠。   “大耀国大司马沈汝鸿的女儿沈吟心。”乞颜答答这次是对着大胡子说的,显然的,从淄阳城离开之后乞颜答答便派人查找了关于她的资料。   有一点他很疑惑,大耀京城传言中的沈吟心和站在他面前的沈吟心分明是截然不同的两个人,却为何有着一样的面孔一样的身份。   起初他以为是沈吟心深藏不露,但他很快否定了自己的想法。这是一个在京城生活了二十年的女子,她有什么必要隐藏实力,何况江山易改本性难移,他见识到的沈吟心和传闻中的相差甚远。但这,更让他想要接近她,去摸索出一个真正的沈吟心。   后来的廿九他没能伴随左右,这个有趣的女子,他不想再次失手。   是的,再次。   他说不清自己对于廿九是怎样的感情。感谢?敬佩?还是,爱情?   自他在草原大展雄风开创了空前绝后的草原统一之后,他就一直着力于建设塔尔国,谁能想到这样一个彪悍的草原霸主这么多年来身边并无女子相伴?听闻廿九死亡的消息他曾数次从梦中惊醒,而后懊恼自己当初没有极力留下廿九,只因为横刀夺爱,不是他的技能。   灵州城“沈吟心”的出现让他看到了廿九的身影,淄阳城下偷袭时她肆意张扬的笑脸和淡若流云的一瞥,他以为廿九回来了。   廿九回来了,却仍在罗炎身边,这是多么大的讽刺!   乞颜答答并不觉得眼前这女子能比得上廿九,但就为那一点点的相似,他愿意放手一搏。   罗炎,曾经没有打败他,但那一仗他虽败犹荣。除却疆场,那么感情呢?   他不会承认自己是个弱者,草原雄鹰,伴随呼啸飓风旋转而过,卷起惊天骇浪翻云覆雨,这样强势的乞颜答答,草原之王,是大耀国边界一颗无法忽视的耀眼明星,让大耀国朝廷越来越重视,却又无可奈何。   所有的想法在他的脑中过了一遍,这一眨眼的功夫,大胡子眼里充满了怀疑和诧异。   这等身份的女子,乞颜答答竟然任她独自行走而不是严加看管?   不过很快他便相通了,凭那一张倾国倾城的脸,还有什么是解释不通的呢?   去平沙城,这样很好!   廿九进入帐篷的时候听见外面的脚步声,这帐篷早被人团团围住,她想要神不知鬼不觉地离开,似乎很困难。   廿九在里面绕了一圈,拔出钗子,埋在地上只露出一点深棕色。   如果罗炎知道自己在塔尔,他一定不会堂而皇之地从灵州和塔尔边境前来,那样无异于在暴露自己,廿九只能尽可能留下记号,就如同从前她深陷敌营时一样。   蟒山,既然她廿九能做出判断,那么罗炎也能。   廿九相比于乞颜答答的优势便在于,她更懂得罗炎。   无须千言万语,只要一个眼神传递,亦或是更高端的心有灵犀。   第二天一早廿九醒来的时候,周围的帐篷几乎都被拆卸了,等她出去一看,乞颜答答早已集结了部下整装待发。   廿九二话不说上了马,没有一点留念和害怕。   她的人生,无论是从前还是以后,都在不断地危险和挑战中,乞颜答答暂时不会伤害她,所有她并不害怕。   平沙城,她一语落定一座城池的崛起和兴荣,便要一眼望尽浮华人生的惊现和艳丽。   这对她来说,不过如同吃饭睡觉那么寻常。   乞颜答答看着廿九的平静,而后看穿那平静后深埋的狂风暴雨。   他亦不知是对是错,但他却下定决心去做。   罗炎,迟早会来!   一队列的人马横跨哈达草原想戈尔高原的平沙城前进,耳边是呼号的风,脚下是将枯的草,垂若流苏的云卷过飘在耳髻的青丝,和悄无声息的时光一同消失在河的对岸。   只是她没回头,也许回头也未能发现,另一队塔尔国装束的人马自蟒山而下,驻扎在了她们刚刚离去的那一片草地。   罗炎! ☆、第46章 高格调的猥琐   平沙城,和廿九所见过的大耀国内的任何一座城都由着天壤之别。   廿九爬上戈尔高原的时候,远望一排整齐的窑洞拱在崖壁上,满眼皆是一片苍茫的土黄,就像隐藏在黄沙中的沙漠狐,统一单调却规划如一。   当她赞叹高原人民的智慧时,亦在感叹这里艰苦的生存环境。   廿九不得不重新估量乞颜答答,但当她看到乞颜答答脸上的自豪之色时,她知道平沙城将是他的骄傲。   如同满城的窑洞一样坚固的骄傲,是他内心坚实的堡垒,久攻不破。   “你就住这?”廿九问乞颜答答,这一眼看去并没有什么特殊的建筑,表示乞颜答答和这里的居民一样住在窑洞之中。   “比起大草原上每个季节的迁徙和寒冬时的帐篷,这里好多了。”乞颜答答说着便大步向前走去。   这一座城是由几十排错落的窑洞组成,每一排十到二十左右的洞口,几年前这里只是一个不起眼的村落,但现在变成了名副其实的塔尔国都。   从外观上看去每一个窑洞只有大小之分没有形态差异,廿九跟着乞颜答答向上爬去,“你住在哪一排?”   “跟我走就行了!”乞颜答答一路走去,路是盘旋而上的,在每一排窑洞前都有交叉通道。廿九的记忆中曾经这一块地方和如今不同,显然乞颜答答来了之后进行了一番改造。   这是一个纵向分布的城。   很快他们走到了第二十四排窑洞,在整个城的中下部位,正中的洞口有士兵把守,是这里没错了!   除了正中洞口以外,其余几个洞口也有人居住,不过廿九心里明白,乞颜答答身居高位做到如此已然不易,大耀的城主知州哪个不是宅子五六栋产业一大片的,若是这样再要求他和城中百姓同居那也真是降低了塔尔大汗的身份。   虽然左右洞口看似普通居民,实则应是乞颜答答的心腹人手。   平沙城人口不多,也没有大耀繁华城池的格局分布,若是有外来人员大约一上高原就会被整个城最上方的塔台盯梢。   简单,却最难打破的防御。   窑洞里面很温暖,所有的装饰和外表看来的朴素简陋截然不同,黄褐色背景下所有的装饰都变得古朴雅致,不改特色的豪放中带着特有的精致。   廿九看见进门处骏马的图腾,那一座泥土垒成的雕塑很小却很眼熟,正是当年乞颜答答还是一个部落首领是帐篷中放置的物品。看得出来,他很念旧。   那些挥之不去的过往和浓重眉画中如新的俪影。   从外侧看去独立的窑子在内部是连接为一体的,所以廿九发现整个窑洞的面积很大,乞颜答答的这一座挖得很深,一直向里走形成了大耀皇宫那种格局的前朝后寝左庙右社,哪怕廿九精于计算,也一时无法准确算出这个窑洞的深度。   一开始,她惊讶这里的原始居民的无穷力量,后来,她更折服于将这个松散的高原凝结成为无法分离的整体的人。   当年她一句话,果然没有认错人!   廿九刚进来的时候就注意到一个女子,在乞颜答答踏进洞门的第一布开始她就站在了他身后。那女子五官深而犀利,有着大耀女子没有的狂野性感,她一直在看廿九,平沙城中出现的第一个异国女子。   “娜娅,替沈姑娘安排住处。”   乞颜答答一发话,那女子便收回了眼神,媚眼如丝的笑意里带着毒蛇般的危险,“安排在大汗旁边吗?”   “不用,安排在你旁边。”听得出来,乞颜答答非常信赖娜娅。   娜娅扭腰转身,左手直接伸到了廿九的肩上,侧过半边脸,“安排在我旁边的话,最好是个男人!当然我不介意大汗您能时常过来走走!”   “我也不介意!”乞颜答答笑道。   廿九默默地抓开娜娅的手,歉疚回答:“但是,我介意……”   娜娅并没有因此放开手,而是拉着廿九一路大步向窑洞左侧冲去,“美女,这个地方叫平沙城,这里的主人叫乞颜答答,你介不介意和我们没有任何关系,你是个俘虏,知道吗?俘虏!”   “那我也告诉你美女,我的生命中俘虏两个字从来不会出现在我身边,而是出现在我的对立面,嗯!你知道吗?所以请不要对我拉拉扯扯!”   “为什么?”娜娅下意识又拉了廿九一下。   廿九郑重严肃道:“因为我会害羞!”   “……”娜娅突然被呛了一声,“你有的我都有,你没有的我身边的人也有,我又不能把你怎么样,你为什么要害羞?”   廿九意味深长地看着娜娅,语重心长道:“哎,塔尔国太小所以这世上的很多事情你们也许都没有接触。知道倌馆的设立是为什么性别的人服务的吗?娜娅姑娘我看你印堂泛红目光有神唇齿饱满元神凝聚,这是命犯桃花,可惜这桃花不是直的,而是弯的。保重保重!”   娜娅停在一间房子对面,显然是给廿九准备的。廿九毫不客气地走了进去,独留娜娅一人站在门口愣愣地思考廿九刚才的话。   等到门“砰”的一声将她唤醒,她看着紧闭的门突然一拳砸了过去怒吼:“下流!无耻!猥琐!”   屋里传来廿九悠悠的叹息声,“这叫,高格调的猥琐。”   娜娅朝着门恨恨地一甩,一眨眼人已飘到了几尺外,刚才她和廿九离开的时候乞颜答答暗中命她快点过去,所以她一刻也不敢耽搁。   窑洞的议事厅里,乞颜答答、卜儿托、大胡子各自坐在自己的位置上等待娜娅。   “这个美女是谁?”娜娅讲话从不含蓄,倘若乞颜答答带来的是个丑八怪,她也会张口便喊丑女。   “这不重要。”乞颜答答坐在最上方的位置上伸手示意娜娅坐下。   娜娅是塔尔国的圣女,除了外出作战,她在塔尔国的地位可谓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看似妩媚妖娆的面孔之下揣着一颗千机心,就像沈吟心这张温柔无害的皮囊下藏了廿九这般固执坚毅的灵魂。   “那么什么才是重要的?”娜娅看向卜儿托,“你说!”   卜儿托看见乞颜答答朝他点头,这才放心回答:“哈达草原出现一支部落,自称是火头鹰族的后裔,从灵州边境而来。火头鹰族先前确实是哈达草原的一支,在很早前有消亡迹象,但至于是否族灭,我们不能确定。”   “火头鹰族?”娜娅托着下颔,“火头鹰居然还有后裔?什么时候出现的,在哪个区域活动?”   “这个月,最早出现在哈达草原东部离灵州有一段距离的草原区域,如今即将入冬,大部分的部落都在向戈尔高原靠近,这支部落也不例外。他们的行进速度很快,马上就能到达平沙城。”   乞颜答答一言不发,娜娅觉得很是古怪,若单纯是火头鹰的后裔倒也真是稀罕,但稀罕到让乞颜答答为此单独进行商讨的话就奇怪了。火头鹰当年也只算个小部落,因为他们的图腾是红色的鹰由此得名,火头鹰族当年是个好战的部落,但他们的战争全靠蛮力,被灭族并不为奇。草原上兴荣衰败的部落一个接一个,谁都没有在意一个小部落的灭亡,但现在,他们出现了。   “配备呢?”娜娅问。   “百余人,三十匹左右的好马,人手兵器,其余不知。”   娜娅突然站了起来,“他们到底是谁?”   “你猜。”乞颜答答突然发话,话中有一丝玩味的讥诮,座下的大胡子和卜儿托都不似娜娅这般诧异,反倒是从容淡定,像早就知道了其中的内容。   娜娅重新坐了下去,她已然确定,乞颜答答早就知道了他们是谁。   “和刚才那美女有关?”   乞颜答答不可置否。   “这样,那美女倒是很有趣咯?”娜娅“咯咯”地笑起来,“大汗是想等他们到平沙城?”   “很快!”战火在深色的眼眸中燃烧,像地狱之火的跳动将黑暗舞成妖红,迤逦而开的曼珠沙华点缀的黑色幕布彷佛一点血的渐染,“罗炎!”   卜儿托和大胡子相互对视,嘴角扬起决胜的笑容。   “还有一件事。”大胡子听到罗炎二字立刻接上,“广乐三省出了状况!”   乞颜答答直了直背,“说!”   “云腾军统帅邵关皓被突然调到灵州,云腾军如今三军无主,我们安置在广乐三省的人可以行动了!”   乞颜答答双手交叉抵了抵额头,“传令下去全部按兵不动,这些人要等到重要的时候才能行动。邵关皓被调到灵州此事很好解释。罗炎离开了灵州,灵州才是几国交界的城市,它的军事地位远比广乐三省来得高,灵州不能无人坐镇,所以罗炎离开时一定上书要求调遣邵关皓。”   “可是邵关皓不在的广乐三省才会出现最大的缺口,一旦邵关皓回来,我们的行动难度就会加大。”大胡子阐述他的想法,一旦邵关皓回去,广乐三省的云腾军秩序稳定,单凭塔尔安插的这些人手根本不顶用。   乞颜答答站起来,指着宝座后巨大的皮制草原地图中蟒山的位置,“火头鹰,灵州,广乐三省,邵关皓。如果罗炎回不去,还有什么值得我们担心的呢?”   此时的娜娅终于知道了乞颜答答的意思。火头鹰是假,罗炎才是真。他的目的,便是让平沙城成为罗炎的埋骨之地。   罗炎回不去,大耀国一时无法排遣其他将领,所以邵关皓暂时还得留在灵州,那么广乐三省暴动计划将畅行无阻。   罗炎之所以会假装火头鹰族前来平沙城,关键便在于乞颜答答刚刚带回来的这个女子。   娜娅起身卷着额前的鬓发媚笑,“那么我想,我该去看着那个大耀国来的美女了!” ☆、第47章 人生寂寞如雪   浩瀚的哈达草原,茵茵绿草已成黄,大批部落正在迁徙途中,火头鹰这一支部落从蟒山脚下而来已遇见了不下五个。   “朋友,你们去哪儿?”对面一支人数众多的部落里有人放开了嗓子高吼。   “去平沙城!”火头鹰这里有人高声回答,声音飘荡在草原上空不断重复,渐渐逝入空中。   到了这个季节,所有的生机都黯淡了下来。   “跟我们一起去吧!”前头的人高喊,“你们人那么少,可以跟我们有个照应!”   喊话的人没有回答,而是望向了最前方面色清冷的男子,“老大?”   罗炎点了点头,丁尧便快马追上对方,和他们交涉起来。   草原那么大,是该找个大部落依附一下了。   “他们是杀蛇部落的。”回来的丁尧附在罗炎耳边轻声道,“几千人的部落,也是去平沙城的,部落首领叫莫勒莫,是个热情的人。我们可以跟在杀蛇部落的后面混进平沙城。”   丁尧顿了顿,又疑惑道:“老大,你确定沈姑娘在平沙城?”   罗炎不解释,驱马加快了速度,他身后伪装成火头鹰族人的部下便一同扬鞭。   “兄弟,你们人不多,不过很有纪律!”莫勒莫放慢脚步到了罗炎身边,“怎么称呼?”   “扎布拉尔多。”罗炎回答。   曾经多年在哈达草原征战,罗炎对草原民族的习性了解颇多。他身后带来的这些人都是曾经上过两国战场的老兵,为的就是深入塔尔国时能够尽快适应。   莫勒莫赞赏地看着罗炎的手下,重重地拍了拍他的肩膀,“厉害!”他看罗炎没有回答,便知道这是个不太喜欢与人打交道的主,便也不再强求什么追上自己的队伍。   还有五日,便能到达平沙城。   这些部落虽说都是去平沙城,但事实上只是迁徙到平沙城所在的戈尔高原脚下,平沙城这种建在高原崖壁上纵向高低的城池并不适合有大量的人涌入,只是人们觉得在国都脚下能够得到庇佑,这大概便是一个国家的归属感。   有乞颜答答在的地方,便是塔尔人民觉得安全的地方。   原本罗炎可以混入某个较大规模的部落,但平沙城有个规矩,冬季迁徙完毕之后不是什么人都能上平沙城的。乞颜答答每年都会接见每个部落的首领,无论部落规模大小他都一视同仁。这便意味着只有自己成为一个单独的部落,他才有机会进入乞颜答答的窑洞城堡。   他选择了火头鹰,因为这个部落几乎灭族,这并不意味着乞颜答答会接受一个突然冒出来的火头鹰部落。   但罗炎相信像乞颜答答这样自信豁达的人即便知道其中有诈都不会拒绝他的到来,他知道乞颜答答在想什么,想杀了罗炎,并不那么简单。   罗炎和乞颜答答,一个是光明正大进入别人家的盗贼,一个便是明知盗贼要来还打开大门欢迎盗贼的家主。两人都有自信,于是一场博弈从战场变成了平沙城。   只因为,这个女子,是廿九。   乞颜答答不知道,所以他用廿九来逼罗炎铤而走险;罗炎知道,所以即便前方是未知的生死他都要去闯一闯。   “加快速度!”前方莫勒莫突然大声喊道:“快快!马上就有风暴来了!”   罗炎抬头看天,忽如其来的乌云压境,就如同这条去平沙城的道路一样,尘埃厚积道路险阻,也许就这么不经意间,危险就以降临。   “传令下去快速跟上杀蛇部落!”   丁尧立刻掉头传令。   平沙城,窑洞。   廿九听着外面传来的闷雷声穿越石壁传到耳里,从炕上坐了起来。   一场风暴。   她听见罗炎清冷孤绝的声音,在传令加速前行。   快到了?廿九爬了下来,正要开门,门上倒影出娜娅的身影,“美女,我能进来吗?”   “我就算不给你进来也拦不住你啊。”廿九郁闷,住在这窑洞里没有窗户,根本无法看见外面的情况,若是长久被关在这里,指不定会抑郁。   娜娅笑意盈盈地走了进来,看了一眼廿九便知她想出去。   乞颜答答下了令不让她出去,廿九就算有三头六臂也无法从只有一个出口的窑洞中走出去。   “想出去?没门!”娜娅自问自答将廿九的心里话给说了出来,“你可以在里面溜达溜达,不过外面可不行。”   “外面要下雨了?”廿九并不关心她现在能否出去,只是刚才一晃她感受到离她越来越近的罗炎的气息,就已经足够。   娜娅点头,“下雨了,戈尔高原可不是经常能遇着雨天的。过几日,一些部落就该陆续到达平沙城了。”   她看着廿九,似乎想从她脸上看出什么不同的情绪,可最后她失望了,廿九依然是廿九,彷佛从来不知道罗炎会来救她。   “很阴郁?不过没关系,很快平沙城就会有一件举国欢庆的喜事要发生了。”娜娅对着门外悠悠的叹息,和沈吟心矜雅的面孔不同,她举手投足间都是魅惑和引诱。   大抵是个男人,都把持不住面前有一个喷火尤物。   塔尔国的圣女。   廿九垂下眸子浅笑,如果罗炎在前往平沙城的大部队中,那么十有八九她已经猜出娜娅所谓的喜事是什么。   她此刻的失落和叹息足以证明廿九心中的想法。   原来不知不觉中,所有单纯和耿直的过往终将化为灰烬。   身在高位的乞颜答答又有了如何的变化。   廿九不想去猜,她只知道,自己不能有事,罗炎不能有事!   大胡子带来的关于广乐三省的消息她还没打听到,她所有的行动势必要得到回报,否则这样一场冒险有何意义?   “想什么呢?”娜娅半弯下腰,“想不想在里面走走?”   “当然。”廿九笑,“如果你不带我出去,恐怕我永远无法踏出这里吧?”   “怎讲?”娜娅饶有兴致。   廿九在屋子里晃了一圈,“门上有十八处细如针毛的小洞,应该是暗器;头上三尺贴合在石壁上的金属应该是铁牢;如果你们看我不爽想杀了我,这屋子里有不下十处的机关。”这回换做廿九兴致大发,贴近娜娅轻声道:“我能把这些机关一处一处指出来,你猜我能不能一个一个破解掉?”   “最近流行玩你猜游戏吗?”娜娅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刚刚乞颜答答让她猜,现在廿九也让她猜,倒不是她不想猜,而是这么简单的问题着实不需要花费脑力。   显然,一个能将机关全部看透的人一定有办法从这里出去。   但是……娜娅利用身高优势蜷住廿九的肩,“我猜你没法出去,如果大汗不想让你出去的话。”   “也许吧。”廿九耸了耸肩,“不过现在,你可以带我出去走走。”   娜娅打开门,和廿九一同走了出去。   廿九想逛逛,只是为了看清楚整个窑洞的布局以便逃跑。这些小机关对于陀螺山弟子来说太过简单,但是作为偶尔迷路的廿九,最重要的方向不能搞错。   逃跑的首要因素:时间、方向。   不过也许,她可以等到罗炎,他一定不会搞错路线。   窑洞内的设施虽然并不豪华,但看得出来乞颜答答在这里下了苦功夫。平沙城他一手建立,不像大耀这样有护城河等天然优势,作为塔尔的大后方他需要牢固这座城。   起先廿九看到平沙城的窑洞上下总共将近一百排,每一排是十多户,这样算来总共是一千多户,倘若每户平均八口人,整座城不到一万人。   跟着娜娅走了几处,她发现自己错了。   这座城表面看来不到一万,实质上因为深入山崖,一处窑洞一定不止八口人。或许,这是个羸弱的外表下埋藏了钢筋铁骨的城。   这座城的消耗是多少?   无法估算。最可怕的敌人,是你根本无法估算到他真正实力的人。   “怎么?叹为观止?”娜娅讥诮,“我以为从大耀国都来的高贵的女子会对我们这简陋的构架表示不屑一顾呢。”   “如果只是名门闺秀,的确会表示轻视。”廿九坦诚,“但我看见的是这里的容纳,在荒芜的高原建立一座这样庞大的隐藏城市,实在是让人震惊。”末了,她补充,“如果当然建议建立平沙城的廿九还活着,她一定会为她当时的建议表示后悔,这太可怕了!”   “可惜她死了。”娜娅说得侥幸,却又突然悲叹,“看在你如此识货的份上,奉劝你不要在大汗面前提起这个人,否则后果自负。嗯!不过,我倒真想见识她一下。”   廿九从前是没有见过娜娅的,身为圣女,娜娅自然不会亲自去戎马疆场,所以当乞颜答答满是赞叹地提起廿九的时候,娜娅总会将她作为假想敌。   但凡有才华的人,都不甘于一直存在在某个让人忽视的角落。   “你可以先见识一下我。”廿九觉得好笑,“我也很厉害。”   “你?”娜娅鄙视的眼神扫过廿九全身,“你是很厉害的花瓶?”   美貌的劣处大约就在这里了。当你能用美貌征服男人的时候,大多数女人会觉得你除了美之外,便一无是处。   “人生,真是寂寞如雪啊!”廿九哀叹一声,也不在继续荡悠,她大抵摸清了这里的结构,只要耐心等待乞颜答答的动作。   暴风雨后,那些停下脚步的群迁部落又开始了前行,所有的目标——平沙城。 ☆、第48章 寻求统一战线   阳光落在干涸的黄土上那么灼热,一大队的人马到达了平沙城下。   “兄弟,我们到了。”莫勒莫一手挡住额头抬头看一排整齐的窑洞。   罗炎眯着眼瞟过,平沙城,他也是第一次来,这里没有金玉满堂的华美宫阙,没有莺歌燕舞的香丽城堡,有的只是和普通的百姓一样简朴的窑洞。   这简单带给他的震撼,一点都不亚于廿九。   半坡上已有一些其他部落陆续到达驻扎,每年冬天来到这里的部落不会少于十个,今年,又新增了一支火头鹰。   崖壁上四座耸立的哨台将视野拉得无限宽阔,可以清晰地看见整个平沙城及脚下,罗炎原本想混入平沙城摸探,如今看来,并不容易。   “大汗何时召见各部落首领?”   一路上莫勒莫已经习惯了罗炎不带表情的清冷语调,知道他没有恶意只是生来如此,所以并没有太多防备。   火头鹰一支人数太少,莫勒莫也从未将他们当做对手。   莫勒莫数了数已经扎营的几支部落,“加上你我,已经有六个部落,再等几日另外七个部落到齐了,大汗自会召见。”说罢他看着罗炎似乎发现了什么惊天大事,“兄弟你从没来过平沙城,第一次见大汉紧张吗?”   莫勒莫一年见一次乞颜答答,但是罗炎仅在交战的这几年便见了无数次乞颜答答,紧张?罗炎从不觉得这种状态会发生在他身上。   火头鹰这一支混入哈达草原的时候,罗炎以及他的手下都以改了装,他知道这是一件多余的事,但既然要偷入平沙城救人,好歹也要有些自觉。若是太过寻常被乞颜答答一眼看出,那也真是不好玩。   罗炎不回答,莫勒莫便当做他默认了,“你不用紧张,大汗是个爽快的人,火头鹰一族灭绝至重生,他一定非常高兴。”   高兴倒是真的,乞颜答答一心想要让罗炎打败,对于罗炎出现在自己的地盘怎会不高兴?更何况,这分明是他梦寐以求的。   从前他不觉得除了战争他和乞颜答答之间还会有何交流,几年过去了,当他发现乞颜答答在迅速的成长和崛起的时候,所有的交锋已不单纯只是兵戎相见的纯粹。   几个部落的首领都信服乞颜答答,每年的接见是对每个部落最大的肯定。游牧民族流动性大,不似大耀国百姓那么安定,乞颜答答本身出自于草原,对那里的感情可想而知。   每个部落繁荣稳定的发展才是塔尔国提升军事实力的先决条件,乞颜答答的玄铁骑兵每年都会在各部落招募最健硕的勇士。玄铁骑兵之所以战斗力强大,除了装备和作战方案之外,和个人体质由着密切的关系。这一点,罗炎承认他的人达不到。   塔尔玄铁兵胜在战斗力,大耀国士兵胜在组织性。罗炎充分运用玄铁骑兵虽然勇猛但各部落融合尚有嫌隙的缺点缝中取巧,才能在数次战争中取得胜利。   现在,罗炎再次眺望平沙城,只需耐心等待乞颜答答的召见。   杀蛇部落是整个草原上的大部落之一,莫勒莫对于平沙城的环境比较熟悉,罗炎约了莫勒莫在扎营之后一同在平沙城下走走。这个话不多的男子第一次主动邀约莫勒莫,莫勒莫很是惊奇。   罗炎给他的感觉,便是那种和小部落出身截然不同的气质,淡然、冷静,明明只是一件小事,但莫勒莫总觉得他有更多的思考。作为一个部落的首领,莫勒莫看人还是颇有几分眼光,他很欣赏罗炎,若火头鹰一族一直都有这样的领导者,那也不至于落得族灭的下场。   莫勒莫手下不缺人,但人才从来有市无价。他突然有个大胆的想法,吞并火头鹰!   这个不过百人的部落,给他深深的压迫感。   “老大!”等到罗炎和莫勒莫分开,丁尧立刻从后边凑了上来,“你觉不觉得莫勒莫的态度有些奇怪?”   “恰到好处。”罗炎淡淡地回了四个字,直径走向自己的地方。   丁尧摸了摸后脑勺,什么叫恰到好处?   莫勒莫做为杀蛇部落的首领面对火头鹰这样的小部落时态度太过平易,语气太过随和。虽然他们之前不认识,但对于每个部落都稍有了解。莫勒莫虽算不上盛气凌人,但也绝不是平易近人。何况草原上的民族比大耀国这种国家更遵从丛林法则,面对火头鹰这样百人的部落,他的态度完全说不通。   丁尧的想法是正确的,莫勒莫当然不是这种随和的人。不过若是另有所图,情况就完全相反了。   “阿尧,传令下去,晚上所有人无须加强警备,一旦有风吹草动切莫操之过急,让他们随意来。”   “随意?”丁尧再次混乱了,不过作为一个优秀的手下,他自是遵从罗炎的吩咐的。   平沙城下,若是罗炎连一个部落首领都应付不了,这还是罗炎吗?   当晚,罗炎准时出现在平沙城下的杂草堆前时,莫勒莫已然到达。   月光下拉长的身影如烛盆里烛光的灰色影子不规则的跳动,远处有各个部落守夜的人举着火把来回巡逻,皆绕过了二人站立的位置。   平沙城的哨台上有火盆照耀,莫勒莫选得这个位置,很巧妙地处在四个哨台交叉的盲区上,罗炎和莫勒莫此时就是两个隐形人,存在在平沙城不知名的角落。   若是换了白天,这是个再引人不过的地方,但是显眼的位置,越容易叫人遗忘。   “扎布拉尔多?”莫勒莫念了一遍罗炎乱诹的名字,扯出一抹诡异的笑容。“看来你真是个不简单的人。”   “过奖。”罗炎负手而立,一身塔尔国的装束和与他面孔格格不入的胡子造型让整个造型变得粗糙模糊,“你也不简单。”   “杀蛇部落首领,本来就是个不简单的人。”莫勒莫笑得肆意张扬。   “看来你对乞颜答答并不那么信服。”一句话从罗炎口中出来平静如水,莫勒莫静默了几分钟。   不普通在于,他们所在地的选址。   有什么必要,让莫勒莫选择这么一个视觉盲区来和罗炎进行会面。两人一同到达平沙城下,是个人都能看出杀蛇部落和火头鹰部落往来甚密,白天他二人亦是在大庭广众之下交谈,罗炎不笨,在他到达这里的第一刻,他就看出了莫勒莫的心思。   因为杀蛇部落是草原上最大的部落,所以,无论什么原因都能说得通。   凡是跟强大二字挂上关系的,都是权力相斗实力相争。   莫勒莫长嘘一口气,“我果然没有看错!”   “你没有看错,所以你更需要谨慎对待。”罗炎立地笔直挺拔,如同漫漫黄沙中屹立不倒的胡杨,“平沙城脚下,大部落公然欺负小部落,乞颜答答嘴上不说心里也会不悦。你从没想过给乞颜答答面子,但是你不敢轻举妄动,因为他太强大。如果我没记错的话,乞颜答答当年带领的战马部落无数次打败了杀蛇部落,杀蛇部落的老首领,你的父亲,也是死在他的手上。”   战马部落打败杀蛇部落是草原上人人皆知的旧闻,但老首领死在乞颜答答手上却是一桩秘闻。   莫勒莫控制不住地寒冷惊悚,“你怎么知道!”   “这不重要。”   是的,这不重要,重要的是罗炎当着他的面说出这桩事情意味着他知道莫勒莫的一切想法。莫勒莫想过这个人非同寻常,但没想过他的消息竟灵通至此。   莫勒莫父亲的死讯被压了好几个月才放出来,众人皆以为是病死,实质上,在他病之前中了乞颜答答一箭,那一箭不偏不倚直入死穴,但老首领拖了很久才死去。死的时候他告诫莫勒莫不要对外声张,起先他不明白,但后来他懂了,因为很快乞颜答答统一了哈达草原。一旦放出消息,依照部落传统杀蛇部落将世代与战马为敌,而莫勒莫又怎敌得过手握十几个部落大权的乞颜答答,他在用自己的方法保护整个部落不受到灭顶之灾。   这件事虽然瞒住了,并不代表莫勒莫会忘记。   韬光养晦的这些年杀蛇部落不断壮大,为了就是有朝一日能与乞颜答答相抗。   几年过去了,他发现自己又错了。   整个塔尔国发展形势一片大好,一家独大的日子早已过去。   所以他才决定孤注一掷,寻找一个合适的时间痛下杀手。然后,他遇见了罗炎。   他需要罗炎的帮助,但他并不确定罗炎是否会帮他。   这个莫名其妙出现的火头鹰部落无法查其源头,意味着他们的来历没那么简单。敢这样堂而皇之混入平沙城的人,一定跟乞颜答答有什么间隙。   他并不介意收纳一支百余人的队伍,尤其是这样纪律严明的部落,严明到不像部落而像一支正规的军队。   这便是莫勒莫的意图,但他亦给自己留了后手,不在前往平沙城的途中动手,而在平沙城脚下当着所有人的面动手。因为火头鹰的身份,便是最好的隐藏!   莫勒莫已不害怕罗炎看穿了他的意图,几乎是和蔼却又同情地看着罗炎,“没错,这不重要,重要的是你的立场。”他语重心长,“想必大汗也很想知道你们这支火头鹰的来历,如果今晚你和你的手下一起被我俘虏,大汗会不会赞赏我?”   “不会。”罗炎蔑视地扬起讥笑,“我能看穿,乞颜答答也能!”   “你拿自己和他比,你很有自信。”莫勒莫似是在赞许罗炎的坚定,“不过好歹我算立了一件大功,他再怎么防备,也不能轻易拿我杀蛇部落开刀。”   “前提是你不动手脚。”罗炎一眼看穿莫勒莫,“你要相信任何人想要给你安一个莫须有的罪名都是一件相当容易的事。”   “但是你不能。”莫勒莫围着罗炎转了一圈,“听见什么响声了吗?”   很轻,但罗炎的听觉异常灵敏,多年的战争让他的五官通透,他能从风声中捕捉到一丝不易察觉的暗潮。   有一支大规模的队伍朝他的营地而去,且在一瞬间制服了正在睡眠中的罗炎的手下。   耳廓不经意的一抖,罗炎的双眉紧紧地拧拢。   “听见了?”莫勒莫笑得张扬,“纵然你再怎么厉害,都敌不过人数上的差异,你的人都在我手里。”   “条件。”良久罗炎挤出两个字。   莫勒莫意味深长地微笑,“你懂得!” ☆、第49章 完美主角光辉   罗炎是个明白人,莫勒莫用他手下的性命作为要挟,如果他不答应,那么很快哨塔上的士兵就会发现他们两个。倒时候他假意捉拿罗炎正好遂了乞颜答答的意。   莫勒莫早先应该试探过其他部落,可惜万民归心,他的如意算盘落空,遇上罗炎这一支同样怀有异想的人马按理说应该一拍即合。不过他留了后手,直到平沙城脚下才寻求统一战线,为得就是万一罗炎的实际情况并不如他所想。   但他却偏偏不知,一切尽在罗炎的掌握之中,今晚的局面算是罗炎故意造就的。   太过急切的答应反而会让莫勒莫怀疑罗炎的意图和身份,哪怕眼见的火头鹰人数并不多,他也要将指挥大权握在手中。他害怕罗炎隐藏的实力足以将整个杀蛇部落收入囊中。   黑色雾霾遮住他本就冷若冰霜的面孔,伪装得那么无暇。罗炎伸出右手摊开手掌,莫勒莫的手便拍了下来。   “啪”的一声清脆撞合,预示着平沙城下联盟战线的统一。   “那么,你究竟是谁?”   “扎布拉尔多。”罗炎平淡回答。   莫勒莫满意地握住罗炎的手,两人一起走向罗炎的营地。   营地里,百余人睡意朦胧地站着,一旁是杀蛇部落勇士提着刀架在脖子旁。这种性命攸关的危急时刻还能如此迷糊,让杀蛇部众很没有成就感。   原本以为即便是偷袭也该有一场恶战,谁料对方投降得那么快,几乎根本没有人出手,他们就已经溃不成军。   难道这只火头鹰只是假装的纪律严明步伐统一?   莫勒莫当然不会这么认为,他侧眼看不出罗炎的怒意,突然有一种上当受骗的窝囊感。明明一切如自己计划所进行,为什么还会有这种感觉?   “可以放人了吗?”罗炎扫过人群,就彷佛被俘的是杀蛇部众而执着刀的是自己人。   莫勒莫打了手势,他的人立刻放下武器。   “从此以后,大家都是自己人。”莫勒莫恢复之前那般平和的模样,可惜罗炎的人并没有心情去欣赏他的变脸,各管各回帐篷睡觉。   杀蛇部众目瞪口呆地看着这一群波澜不惊的火头鹰部众,严重怀疑刚才的俘虏是否只是幻想的画面?但是……莫勒莫站在前面脸色不太好看,那个自称扎布拉尔多的火头鹰老大站在旁边不太有让人看见的脸色。   幻觉!一定是幻觉!   莫勒莫悻悻道:“那么,合作愉快。”   真相总是很残酷的,罗炎自认为不算一个残酷的人,所以送走莫勒莫及他的手下不再多言。   不过真相总是会被揭穿,比如这时候作为忠诚且好问的下属丁尧凑上前来吧啦,“老大,你怎么知道杀蛇部落今晚会来偷袭?”   “直觉!”   直觉这种东西,难道不是廿九才有的吗?以丁尧对罗炎的了解程度,这直觉定然不同寻常。   “为什么让大家不要抵抗?”丁尧双眼迷蒙地望着罗炎。   “想死在这里?”   死,自然是不想的。不过罗炎带出来的这些人个个都有几把刷子,死,自然也是不简单的。其实他们既然知道杀蛇会来偷袭,早先就可以做好准备,不过既然是来救人的,当然不能拍拍屁股不留下半点云彩。   凭借一人之力从里面带出廿九很困难,但是如果,出些乱子呢?   “老大威武!”在弄明白原因之前,丁尧觉得自己还是早点离开比较好,他的人生格言一直都是:宁愿在士兵队伍里玩枪杆子,也不要在高层将领里玩脑子。玩脑子这件事需要天赋,不是什么人都能干的。   **   廿九百无聊赖地呆在屋子里,从进入平沙城到现在,她总共拆掉了房间的十二种机关。为了以防她太无聊开始做越狱升级的活,娜娅明确地告诉她这间屋子总共有十三处机关。   第十三处在哪里?   娜娅没必要骗她,既然不怕她拆机关,就说明娜娅有信心第十三处绝不是廿九能找到的。   作为老陀螺的关门弟子,死在机关阵早已丢光了自己的脸,继续被机关所困的话,连老陀螺的脸都要被丢光了。   廿九一直都是好强不认输的,于是她和娜娅打赌五天内一定找出第十三处机关。   自信是好事,但是盲目自信便是妄人狂言。   已经是第五日,这几日里廿九睡觉做梦都是在找机关,可是第十三处依旧隐藏得完美无瑕。   此时她不经怀疑娜娅是不是在逗她玩。   “喂,你在干吗?”急匆匆赶来的娜娅看见这屋子已经无法用掘地三尺来形容,连墙壁都会挖深了三尺,廿九手中握着锈剑继续深挖中,满脸墙灰,惨不忍睹。   “找机关呀!”廿九没有慢下动作,朝另一块完好的墙壁走去。   娜娅一把拉住了她,她可不想整个窑洞被廿九拆迁,修葺费用可不是廿九付的。   “别找了,你找不到!”娜娅露出从未有过的一本正经,“所有部落首领已经到达平沙城,今晚大汗会在前殿召见,你赶紧沐浴更衣,一会儿跟我一起去。”   廿九突然停下手中的动作,恍惚间想到的是罗炎呢?   他是否也来了?   为了救她?   廿九用袖子抹了抹脸上的污渍,继续深一剑浅一剑地刺在墙上,“那关我什么事?不去!”   娜娅笑得隐晦,“还记得我上次说有喜事?你不去不就没主角了?”   “玩阴的?”廿九挑眉冷笑,“乞颜答答这半路出家的阴人技术是准备玩给谁看的?我想,那个人一定不是我吧?”   “你怕了?”   “怕!当然怕!”廿九装模作样地拍了拍自己的心口讥诮,“我这是走到哪里都是主角的命,怕我的主角光辉闪瞎别人的眼睛啊!”   “主角……光辉?”   廿九诚挚地解释,“天降陨石正当头,水急忽现小扁舟。赤手空拳揍禽兽,千里佳音小阁楼。绝世美男街头候,武林秘籍握在手。庙堂之高眼底收,天下军权女儿谋。好事坏事一个人尽占,危急关头总有人来救,死了一次次又活过来,你说这是不是主角光辉?”   娜娅无语良久,赞成地点头。   她并不觉得廿九所说的能一个人占尽,她看过沈吟心的资料,但和乞颜答答等人有一样的共识,便是怀疑这份资料的真实程度。   这真是个耐人寻思的女子。   不像大司马家娇生惯养的大小姐,而是带着痞气的散人浪客,想到什么便是什么,没有规律可循,亦不知她心中所想。   廿九一直倾力于寻找第十三处机关,刻意忽略了自己被囚禁在窑洞一事,这让所有人包括乞颜答答都感到不安,她一定有自己的算盘。   这个灵州城一语退敌淄阳城运筹帷幄的女子,一点都不想费力在寻找出路的事上,乞颜答答不敢小觑。   这是一颗完美的棋子。   丫鬟们将热腾腾的水搬了进来,廿九本想抗拒一下,不过想到自己该有一个作为俘虏的自觉和作为主角的优势,便也不再说什么。   塔尔国女子的服饰和大耀国不同,等到廿九沐浴完换上塔尔衣物时,才发现自己的半张脸都被布料隔离。   戈尔高原因为地形原因常年不受战争困扰,和哈达草原简单贴身的骑束装不同,这里的衣物由很多块不同的布拼凑,垂在肢体的各个部位,非常累赘。蒙住口鼻和额头的面罩颇有几分三只手职业的装束。   这不是出去见人,而是拒绝见人。   前殿,各部落首领已经陆续到达,莫勒莫和罗炎并肩而来,火头鹰部落再次出现的消息已经传遍了整个塔尔国,各首领都好奇新的火头鹰首领是个什么样的人。   大部落看不起小部落是常有的事,甚至已经有人准备好奚落的言辞,但是一见着火头鹰已经抱上了杀蛇部落的大腿,那些话也便吞到了肚子里变成了奉承之词。   “莫勒莫!”一个黝黑的汉子走了上来,斜眼瞟过罗炎,“这位是?”   “火头鹰的首领扎布拉尔多。”莫勒莫介绍着,“这是战马部落的格格列尔。”   罗炎象征性点了点头,战马和杀蛇的纷争延续了许多年,直至乞颜答答成为塔尔大汗。为了维持乞颜答答的公正形象,战马部落明里刻意压制自己的势力,看上去并不如杀蛇部落来得壮大。   不过真正的力量,至少也是平分秋色,乞颜答答怎么会安心让莫勒莫一枝独秀。   “火头鹰?”格格列尔不啻地大笑,“百人也能成部落?莫勒莫老兄,你不会是想吞并了火头鹰吧?”   “草原上各个部落无论大小一律平等,这可是大汗说的。”莫勒莫显然有一种心思被拆穿的窘迫,不过好在罗炎依旧淡定,“我和扎布拉尔多兄弟一见如故所以关系好了些,火头鹰是一支独立的部落,否则又岂能出现在这里?”   格格列尔并不相信莫勒莫的话,“一见如故”四个字显然被大打折扣。在他眼里,火头鹰就是杀蛇的小弟,绝对服从莫勒莫的意思。他拍了拍自己的胸,“上次你的部众打上了我的人,我要向你邀战!”   “赌注呢?”莫勒莫没有将他放在眼里。   格格列尔瞥了眼罗炎,“你赢了以后战马部众看见你杀蛇绕道走,你输了杀蛇就绕道走,还有火头鹰,以后跟着我们战马部落!”   所谓躺着中枪,便是罗炎一句话都没说,却成了别人的赌注。   “好!”莫勒莫决胜在握,拍了拍罗炎的肩,“你放心,看我怎么打到格格列尔这个气焰嚣张的家伙!”   其他部落的人看见这边杀蛇和战马的首领要肉搏,顿时围了上来,作为配角的罗炎一下子被人群挤了出去。   “打!”   众人的欢呼声中,莫勒莫和格格列尔已经扭在了一起。   乞颜答答还未出现,罗炎无心看蛮力相争,向上望去,正上方的宝座后被一块薄薄的帘布遮挡,后方走来遮住脸的女子,其中一个被推向了帘子后方。   比塔尔国女子娇小的身型隐约间落入他的眼帘。 ☆、第50章 这盟友真靠谱   隔着一层布,罗炎看不清前方女子的脸,却隐约觉得熟悉。   若是廿九本身,兴许他早就认出,但沈吟心,他终究是没那么熟。   而刚坐下的廿九,几乎在一瞬间感受到来自下方焦聚的目光透过布帘子看下去时,一眼便认出了罗炎。   他在下方,拥挤人潮中的淡淡一瞥,湮没在喧嚣的欢呼声中,淡若流水轻风的一丝飘动,哪怕带上了伪装,她依旧能辨别。只因芸芸众生软红十丈,他是她唯一的铭刻入骨的男人。   廿九不自然的颤动一下,立刻装着若无其事地垂下眼。   十面埋伏,一旦轻举妄动,平沙城将是两个人的荒冢。   整个窑洞的氛围是轻松随意的,莫勒莫和格格列尔扭打在一起,拳头挥向身体的撞击声和围观人群的叫好声此起彼伏,也只是那么一眨眼的功夫,罗炎又被人挤进了人群。   莫勒莫和格格列尔的身材都很高大彪悍,然而每每出拳却灵活自如,拳脚生风翻转闪躲,侧踢后翻直攻命门,莫勒莫丝毫没有手下留情,格格列尔也使劲全力。   “啪”!莫勒莫一拳捶在格格列尔的鼻梁上,顿时便有血从鼻孔留下,格格列尔摸了摸鼻头,将手中的血往衣服上一擦,下蹲给了莫勒莫一个背摔!   “轰”!   光是那一下的声音,都能听得出莫勒莫被摔得够呛。格格列尔拍了拍自己的胸,唾弃地朝莫勒莫吐了一口,转身就要离开。   正当众人以为莫勒莫该认输投降时,莫勒莫突然一跃而起凌空抬起一脚踹在格格列尔背上,在他倒下去的一瞬踩住了他的背。   “你!你偷袭!”格格列尔咬牙切齿,“我们男人之间的斗争向来光明正大,你无耻!”   哈达草原的汉子们最看不起偷袭猥琐之流,在场的都是各部落的首领,但凡要治理一批部众的,都知道只有血性和拳头是不长久的,比如从前的火头鹰。但面上却势必要装作鄙夷偷袭。谁都不想让别人看不起自己,纯粹的力量是草原的信仰,而信仰,正是最低成本且有凝聚力的管理手段。   所有人看向莫勒莫时的眼神都变了色,分明是一副“无耻之流不屑为伍”的表情。   莫勒莫尴尬极了。他不能输,因为他向罗炎承诺了要赢。   他的脚依旧在格格列尔的背上,格格列尔双手伏地怒目相对,却没有要起来的意思。这是在乞颜答答的地方,乞颜答答是他战马部落出来的人,他就不信莫勒莫会有好果子吃!   双方僵持之下,有其他部落的首领上来打圆场,莫勒莫原本是输了,如今又偷袭,乞颜答答还不知道什么时候出来,众人想着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就罢了。   “算不上偷袭。”有人在人群冷冰冰说道。   “唰”的一下所有的目光聚集到了开口之人的身上。   竟是那个不足百人的火头鹰的首领扎布拉尔多!   莫勒莫略带感激地向罗炎点头,这个盟友靠谱啊!   “不算偷袭,那算什么?”立刻有人质疑。火头鹰跟在杀蛇身后好好的,既然抱上了大腿也没人想要奚落他。不过如今莫勒莫成众矢之的,该沉默的火头鹰却突然站出来声援莫勒莫,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各部落首领立刻来了兴致。   “算战术。”   “战术?什么战术?”   “欲擒故纵。”罗炎一直负手站着,他算不得清瘦,却也无法跟这些马背上的人民比壮硕,一旦对比起来,只让这些人高马大的部落首领觉得不屑。然而他身上杀伐决断的肃杀之气强大,亦给人一种冷酷暴戾的感觉。   这种矛盾的效果相互交错,竟让人一时间不知该怎么对待。   “欲擒故纵?”有人笑道,“这是决斗,不是战争,我们的决斗里只有力量角逐的勇士,没有阴谋家。从前的火头鹰部落就是勇往直前霸气张扬的部落,你们,真的是火头鹰嫡系?”   “你是谁?”罗炎对着质疑他的人开口。   那人拍了拍自己的胸膛,“寻豹部落,乌恩其。”   “这是决斗,那么决斗以什么结束?”   塔尔国的决斗风由来已久,许多部落之间都会出现决斗事件,这是他们的传统,也是被认可的文化。   决斗双方达成协议之后会有公证人在场,现在的局面,那么多部落首领都在,公证人不存在争议。   这便意味着一旦双方真的开始决斗,就是已经签下了生死契约,就算一方将另一方打死,对方亲属都不能以此为借口借机报复,因为这是当事人认可的生死搏斗。   不能报仇并不意味着没有这仇,原本决斗双方就是有仇才会选择这种方式,所以想要用决斗来理清恩仇那只是一场笑话。   何况,如今决斗的人是两个大部落的首领。   决斗结束有两种情况,一是一方被打死,二是双方在决斗过程中和解。莫勒莫和格格列尔并不存在第二种状况。   但第一种即便他们想也不能做,一来这在平沙城,乞颜答答的眼皮子底下;二来他们背负的是一个部落的仇恨,这会加剧部落之间的矛盾。   这便导致了主观上大家会认为他们二人之间的决斗胜负在于一个人被另一个人打倒。   莫勒莫被格格列尔掀翻在地,所以格格列尔以及其他人的潜意识里都接受了莫勒莫输了这件事。这并不意味着莫勒莫真的输了。   莫勒莫也是个脑筋转得快的,立即明白了罗炎的意思顺口编了下去,“哼!凭格格列尔背摔真的能将我掀翻?我若不趁势到底,如何一招定胜负?格格列尔,你服不服!”   “不服!”   格格列尔清楚的知道自己这一摔的力道多大,他莫勒莫绝对没有这种胆量自伤八分来损他十分。   但看客们就不同的。   罗炎和莫勒莫的解释成立,那种情况下能立即作出取舍不惜自伤来伤敌,这是何等的胆识和智慧?经得住格格列尔一击必杀的背摔,莫勒莫的实力究竟有几分?   那些有色的眼神瞬间变成了钦佩,“莫勒莫是我们的勇士!”   众人纷纷点头表示赞同。   赞同归赞同,莫勒莫现在还将格格列尔踩在脚下,乞颜答答正在过来的路上,这种姿势可实在是不将大汗放在眼里。   这回出来打圆场的人也换了腔调,纷纷暗示莫勒莫暂且放过格格列尔,在台面上将战马部落的首领羞辱只会惹恼乞颜答答给杀蛇部落带来灾难。   莫勒莫也顺势收回了脚,伸出手欲将格格列尔扶起。   格格列尔哪受得了这装模作样的,“呸”了一声自己爬了起来。   莫勒莫的姿态做得太好,以至于众人开始觉得格格列尔实在是小家子气。   “你,我记住了!”格格列尔经过罗炎身边的时候愤怒地挥了拳头。   众人看清楚了杀蛇和战马的对峙局面,如今被杀蛇扳回一局,一时间纷纷上前拉拢,再一次将罗炎忽视。   在上方的廿九将刚才的事看得一清二楚,罗炎和杀蛇部落结成了同盟与战马部落结下了梁子,看起来一件可大可小的事,导致的后果却是截然不同的。   何况,就在格格列尔给了莫勒莫背摔的时候,乞颜答答已然出现在众人的身后。   一直关注着决斗的各部落首领却没有发现这件事。   面对决斗狂热的塔尔人,还有狂热人群中唯一冷静的罗炎,廿九可并不认为罗炎没有发现乞颜答答。   那么他突然将众人的目光转移到自己身上,是做给乞颜答答看的,还是为了别的?   十二部落,矛盾和摩擦,出身战马的乞颜答答,投身杀蛇的罗炎,众星捧月的人群,廿九突然觉得,平沙城,将有一出精彩纷呈的连台好戏即将上演。   这台好戏的精髓只有一个字:乱!   乱中取巧,乱中取胜,乱中投机,只有当底下势力被十几等分的情况下才能演绎的完美。   “咳咳!”   乞颜答答重重地咳了几声,众人这才惊觉大汗早就出现!   嘈杂的窑洞一下子寂静得诡异,唯有乞颜答答的脚步声铿锵有力,像要将一切乱石碎玉踩碎在脚底。   大汗很生气!这是众人的第一个反应。   杀蛇要遭殃!这是众人的第二个反应。   不对!还有一个可以当冤大头的火头鹰!当众人想到第三点时,内心顿时沸腾了。   当各部落收到火头鹰重组并且会参加今年的接见时首领纷纷揣测大汗会如何对待这一支命途多舛的部落,不足百人,是该取缔还是该支持?乞颜答答的最终态度决定了各部落以后看见火头鹰该如何对待。虽然在这一点上他们想得有些多余,因为出了平沙城将再无火头鹰。   但如今火头鹰公然和杀蛇在这里欺负了战马,大汗的态度难道不该有所改变?   所有人低着头,除了最上方的廿九和娜娅,没有人知道乞颜答答走到了哪里,直到听到一句“欲擒故纵?”   罗炎和乞颜答答目光相接的那一刻顿时电石火花,隐约有闪电雷鸣穿云而过,只那么一秒,却彷佛在一瞬相望时交战一场。   “欲擒故纵!”乞颜答答自问自答,露出一个满意地微笑。   乞颜答答是否认出罗炎?知道事实的廿九和娜娅等人在这一问一答中皆听出了些许韵味。   他知道这是罗炎,但他并不揭穿,甚至放任罗炎进入窑洞,这是为何?   答案就在那四个字中!   乞颜答答大步走到上方的座位,众人这才忐忑地抬起头来。   上方,娜娅坐在乞颜答答的身旁,卜儿托和索克烈分站两旁,却有一张布帘子在宝座后方隔出一方空间,里面端坐着一个看不清面容的女子。   这是从前没有出现过的画面,下方众人立刻交头接耳起来,唯有罗炎紧紧盯着那张布帘子,似要将后面的人看透。   “发什么呆?”莫勒莫看见罗炎失神,提醒他。   罗炎勾了勾唇角,遂低头。   乞颜答答一个眼神凌厉落下,场面又恢复了平静。   他的目光绕了一圈,最后落在罗炎的身上。   “我塔尔国今年即将有普天同庆的喜事。”娜娅接口,“这位是,未来的汗妃!”   “汗妃!”人群再一次爆炸开来,“恭喜大汗!” ☆、第51章 放下那个女孩   澎湃的祝贺围绕着整个窑洞,廿九依旧静静地坐着,温顺的让乞颜答答和娜娅不可思议。   罗炎的目光穿越人群落在帘子后的人身上,廿九突然晃了晃,右手抚上了左手的手臂。   寻常的动作,娜娅和乞颜答答没觉得任何不对,罗炎却眼前一亮!   虽然看不清容颜,但左手的那一段,正是当时在四源山廿九被狼咬住的地方,此刻她轻揉手臂,是在提醒他!   是廿九,罗炎安下心来。原以为需要来到平沙城找到廿九需要一段时间,却没想到乞颜答答如此明目张胆地让廿九出现在他的眼底。   这赤裸裸的挑衅,分明是叫嚣着让罗炎来挑战!   何日成婚,是如今各大首领最关心的事。塔尔大汗纳妃,是塔尔国举过欢庆的事。然乞颜答答从未和什么女子有过感情纠葛,这突然出现的大喜事也让众人纷纷不安。   这女子是哪个部落的,意味着十二部落中即将出现一只新兴的力量。可十二部落都未曾听说自己部落中的姑娘和乞颜答答在一起,那么,她是谁?   塔尔国官员都出生于各部落,一定程度上代表了本部落的利益,也在各项国事中为自己的部落谋求利益。各部落曾经都意图塞女子入平沙城,只为博得乞颜答答青睐,无奈纷纷败阵,却被一个不知名的人比了下去。   格格列尔首先不满,乞颜答答出身战马部落,他认为汗妃也必须是战马部落的姑娘。“请问大汗,汗妃出身于哪里?”   众人正愁没有出头鸟,不想格格列尔如此直率,于是点头声援格格列尔。   这正好提醒了莫勒莫。   莫勒莫心中最恨的是战马部落,格格列尔如此态度,意味着汗妃不是战马部落的人。若是其他小部落的,莫勒莫自然也没什么意见。   十二部落各有各的想法,不过既然是乞颜答答喜欢的,即便嫁给了他,也并不妨碍纳妾。   谁知乞颜答答一句话让各首领震惊,“她是,大耀人!”   这次室内真的爆棚了,原本只是猜测,如今却变成了反对!   “大汗,您不能娶大耀的女人!”   “大耀国杀我塔尔万余精锐,伤我无辜平民百姓,垂涎我辽阔草原陆地,与我国有深仇大恨!大耀国的女子只能是俘虏,不能是汗妃!”   “塔尔有几万女子,个个聪慧善良文韬武略,大耀女子骄纵淫逸为我塔尔人民所不耻,大汗您不能毁了在人民心中的信仰!”   “……”   “还有什么,一起说了。”乞颜答答突然握住一旁的刀柄,颇有不服来战的气势。   众首领闭了嘴。原希望他能听进一二,却不想适得其反。   “你呢?莫勒莫?扎布拉尔多?”   被点名的两人相互对视。   廿九也在此时仰起脸,火头鹰首领扎布拉尔多?罗炎!   如果不是形势所逼,如果有人执我的手站在你面前向你示威,你会如何?   廿九满心希望罗炎会不顾一切地冲上来带她走,但理智告诉她这不可能。   他带了百余人前来,在乞颜答答明明白白知道他身份的情况下,这满屋子如狼似虎的敌人,纵然罗炎有盖世武功,也无法将她安然救走。   她何尝不知道乞颜答答为何要在众人面前宣布所谓喜事,娜娅说出这两个字的时候她就已然知晓。   遇上廿九的事罗炎会急躁,但遇上和廿九性命攸关的事,他会更加小心。   莫勒莫看罗炎沉默,只能硬着头皮深鞠一躬,“大汗定然有让我等信服的理由接受一个大耀国女子成为我们的汗妃。”   “哦?扎布拉尔多呢?也这么觉得?”乞颜答答玩味地看着乔装后的罗炎,期待着他的回答。   众人的目光一致落到罗炎的身上,不知为何这个重生部落的小首领第一次到达平沙城还没有和乞颜答答做过正面的交流便让他升起了如此巨大的火气。   看来,大汗对于火头鹰部落的重现,并没有太过支持。相反,是欲燃的火焰,谁都不知道何时爆发。   对于各部落来说,这便足够。   罗炎抬头对上乞颜答答讥嘲的眼神,平静地几乎要让他误以为自己看走了眼这个人并不是罗炎,他太过镇定,以至于独闯龙潭虎穴的勇气和冲动似乎从未有过,而如今这个只是火头鹰的部落首领。   越是看不出表情,越是让人胆战心惊。   罗炎的冷冰和廿九的出其不意,是乞颜答答的克星!   莫勒莫私下给了罗炎一个眼神,罗炎的沉默太久让他看出了他和乞颜答答之间微妙的氛围,心中恍然这所谓的未来汗妃恐怕不是个简单的人物。   难道这个冒名扎布拉尔多的盟友来平沙城的目的是因为帘子后面的那个女子?   廿九静坐时不时用余光扫视周围,心中抱怨罗炎怎么突然不说话。   毕竟乞颜答答知道扎布拉尔多的真实身份,他会在众目睽睽之下放罗炎进平沙城,说明他极有信心将罗炎玩弄于股掌之间。   而罗炎,敢来,就根本不怕他!   如果现在乞颜答答有一点不爽将罗炎揭穿,那么从此,游魂无归,孤冢荒泣。   纵然廿九相信罗炎有能力逃出,也不愿意看见他为了自己出生入死。   安好,是她如今最大的愿望。   “扎布拉尔多,你可是对本汗有意见?”乞颜答答一章拍下,桌面似有轻微的碎裂,整个窑洞都感觉晃了三晃。   罗炎自然是有意见的,所有在场的人,还有谁比他的意见更大?   若是在大耀,他大可以拔剑相向,“我的女人你也敢动?”   若是在大耀,他也可以雷霆震怒,“放下那个女孩,让我来!”   若是在大耀,他还可以一击毙命拉回廿九,然后不屑冷笑,“不信抬头看,苍天饶过谁!”   ……   依照罗炎的性子,廿九知道大抵他只会牵上她的手直径离开,留下清扫的工作给他的护卫。   但是现在,这是塔尔,平沙城。   “大汗,扎布拉尔多初次来平沙城有些紧张,他的想法和我一样。”莫勒莫出来打圆场,不知道为何罗炎只那么瞬间整个人产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既然这样,婚礼,明日举行!”   几个部落首领知道乞颜答答是个固执己见的人,哪怕现在他们联合撞死在这里,他也不会在改变主意。   可这女子到底是谁?为何火头鹰的首领反应如此奇怪?乞颜答答为何单独质问火头鹰的看法?难道这女子出自火头鹰?   想到这里,所有人的感觉都不好了……   于是众人的脑海里产生了一个足够合理且贴近事实的想法,若这女子出自火头鹰,而火头鹰这个团灭的部落仅在这时带着不足百人的队伍突然重建,乞颜答答看扎布拉尔多时骨子里的轻蔑,事实上是因为庸俗狗血的两男抢女的戏码,也就是说这女子其实是火头鹰首领的情人,那么一切假设和结果完全吻合!   众首领的心里顿时连骂娘的想法都有了。   你他娘的敢和大汗抢女人,你他娘的敢来平沙城上门算账,你他娘的敢羞辱战马部落,你他娘的怎么刚才大汗问你话的时候你就紧张得不敢回答了!   你有本事站在这里,你有本事把你的女人抢回来啊!   纵然乞颜答答是塔尔大汗,对于自己的女人被人抢了一事,大家纷纷觉得无法忍受。不管抢人的是谁,没能保护好自己的女人就不是个男人!   首领们的情绪一再跌宕起伏,从最起初的不屑到肯定到幸灾乐祸到鄙视到同情,他们甚至不知道向来铁血的草原汉子什么时候拥有了这么丰富的感情。   然而罗炎并不接受他们莫名的同情。   他只是静静地看着廿九的背影,惊鸿一瞥黛眉新弯,没有复杂的情绪只有纯粹的微笑,告诉他“没事,他奈何不了我!”   那是廿九!罗炎愧疚和想念了许久的廿九!   “扎布拉尔多,你刚才的反应很奇怪。”众人还在猜测交流,莫勒莫已然拉住罗炎向外走去。   “嗯。”   “你既然知道自己奇怪,为什么还要这么做?你知道这么做会为我们的计划带来怎样不可承担的后果吗?”莫勒莫很生气,后果很严重,“他已经盯上了我们,我们的行动将会寸步难行,我现在怀疑我当时是不是看错了人!”   “嗯。”   “他说了明天成婚,所有的人必定都到场。原先没收到这个消息,我觉得明天是个好机会,但又怕太过仓促,你觉得呢?”   “嗯。”   莫勒莫大怒,“难道那个女人真的是火头鹰的人,是你的情人?”   “嗯。”   “你现在除了嗯,还会说什么!”莫勒莫突然顿了顿,发现自己搞错了重点,“你刚才嗯什么?这个女人……”   罗炎深深地看了一眼莫勒莫,“不,她是我的妻子。”   莫勒莫立刻沉默了。他想过无数种罗炎为什么假冒火头鹰部落来到平沙城的原因,兴许和他一样,又兴许只是野心,从来没想过,是为了一个女人。   这让他该怎么安慰自己。妻子被人抢,是个男人都不会咽下这口气,站在罗炎的立场上,他自然是支持的。但自己要寻找的是一个为了霸图拼搏的人,而不是儿女情长的人。这个盟友,是否该继续延续下去?   罗炎看穿了他的想法,“你无须动摇,其实结果都一样。”   莫勒莫是个聪明人,无论过程怎样,结局才是最终要的,无论目的为何,只要目标一样又有何不可?   殊途同归。   命运,天意,就这样吧。   罗炎所说的结果,莫勒莫却永远都无法猜透。   “那么现在,我们是不是……”   “该好好为明天做个打算了!”罗炎道。    ☆、第52章 她就是猪队友   “你干嘛?”   廿九回自己住处的时候乞颜答答一直跟着她,娜娅很是识趣地离开,留下两人单独在房间里。   廿九从来不觉得乞颜答答需要跟她促膝长谈交流感情,因为她对于乞颜答答的存在只是困住罗炎的一个手段。这也看得出,乞颜答答一直不敢小觑罗炎,哪怕他放罗炎进平沙城,哪怕他让罗炎知道这个女人在自己手里。   他需要一点刺激。   “看到他了?”   “呵呵。”廿九高冷地回给他两个字,从前她欣赏乞颜答答,但是现在她怎么都欣赏不起来了。   时间,可以改变历史轨迹,可以改变淳朴本心。   “你说他为了把你救出去会怎么做?”乞颜答答旁若无人地坐在一边。   “你猜得到,就不需要问我。”   “你很像一个人。”乞颜答答突然抬头看着廿九,这张脸,他很陌生,是他曾经以为的大耀女子的标准容貌,但后来他知道,大耀女子和他想象中的差异太大,“你知道是谁吗?”   廿九自然知道他指的。罗炎看得出来,廿五看得出来,连林屈逸都有怀疑,乞颜答答怎会一无所知。   这个沈吟心本就是廿九,廿九就是沈吟心。   “廿九么?”廿九摊手耸肩,“如果我告诉你我就是廿九呢?”   “脸不像。”乞颜答答说得坦白,“性格可以模仿,眼界可以打开,但是容颜怎么变换?如果我没有在灵州看见你,我一定也会误以为是廿九。罗炎之所以冒着生命危险来救你,就是因为这个?”   “你错了!”廿九正视乞颜答答,用着从前那般说教的语气,“罗炎是你的对手,你对他的了解不比我少。他不是个感情用事的人,就像你敞开大门让他进入,他也一样光明正大地来到这里。他根本不怕你设置得所有局,所有需要用命去探索的地方,他永远都不会只带着一个条件前来。比如……广乐三省。”   听到这四个字乞颜答答突然浑身一震,廿九的眼神洞彻清晰,从没有杂糅任何尘埃瓦砾,干净地让他觉得自己何时竟有那么点肮脏。   广乐三省,他以为他做得神不知鬼不觉,却不知这女子仅仅跟着他们便分析了其中的奥秘。   邵关皓哪怕心不甘情不愿也不能抗旨只能去了灵州,说明罗炎也猜到了广乐三省有异,那么他凭什么认为他感觉到其中的隐情还会堂而皇之地赶来赴死?就像他完全觉得自己能让他死在这里,罗炎也完全觉得自己能安然地离开这里。   罗炎的劣势在于离开平沙城的广袤天地已然是塔尔,但是即将冬季,还有多少人游荡在哈达草原,他乞颜答答所谓的手掌心早已没了手指。   他略带迷茫地望着廿九,和从前一样,恍惚间他真的觉得她就是廿九,可这千差万别的样貌是怎么回事!   人皮面具?带她到这里的时候娜娅便检查了,那张脸是原装的,可除去外表的一切,她就是廿九。   本以为罗炎喜新厌旧在廿九死后爱上了别的女人,可他现在发觉,如果是自己,如果多些日子,她也许再不是某个人的影子,而是超越一个人的存在。   这种心情,很微妙。微妙到他有些不忍将她当做对付罗炎的武器。   可他毕竟是冷静的,大耀边界的镇守真的要突破,罗炎,非死不可!   他有英雄情结,甚至觉得可惜,所以设下平沙城的游戏,但现在想来,为何不简单地杀掉他,永绝后患。而这个女子,她没有必要去做任何牺牲,不久的将来,便是一个崭新的代替廿九的女人。   “你这么说我突然觉得,罗炎必须死,而你,要么死,要么永远不能离开平沙城。”没有从前那样诚恳虚心的接受和歉意,没有从前那样最质朴的感谢,他已经不再是廿九认识的乞颜答答。任谁几年来坐在一个国家的最高位上,兴许这都是一个无法避免的结局。   廿九在房中踱步,当她整整好绕了一个圈时,这才仰起脸笑得自信张扬,“第十三个机关?也许,我明白了。”   本来忧伤的基调一下子换了味道,乞颜答答甚至不知道为什么在自己突然说死这件事的时候廿九想的竟是第十三道机关的问题。难道换一个人存在在她的视线内,她的思维就改换了方向?   “我想,也许你可以找一个萨满来。”廿九诚恳地向他点头,“让他来看看我灵魂深处的廿九,和明天过后平沙城的狼藉。也许,塔尔国最好的萨满一点都不会比陀螺山的老陀螺差。”   “嗯。”乞颜答答没有拒绝,显然他心里没有十足的底气。   “还有一件事你需要知晓。”廿九看穿了乞颜答答心中的忧虑,“连强吃弱的最终结果是强者更强弱者更弱,联弱抗强的最终结果是没有弱国愿意脱离庇护和你达成一线,除非你拿得出决胜的筹码。塔尔国的疆界线长但人口稀少,四周有强国虎视眈眈,你以为大耀拿不下塔尔,皇上只是不愿意做用高成本去吞并一个无法挽回成本的事。四年前有个人劝你打下戈尔高原是因为塔尔缺少后防支柱,一旦有了你大可以采取以守代攻的方法,守江山比打江山更难,守住便是最大的功绩。”   “这几年塔尔的发展很迅速,但是即便你可以建立平沙城,扩招玄铁骑兵,底子摆在这里,想和我大耀国抗争甚至意图攻陷大耀边关,那便是欲壑难填迟早自食苦果。我想从前建议你攻打戈尔高原的人一定后悔莫及。还有罗炎。”廿九睁大眼看起来无辜无害,“你知道为什么当年你在哈达草原和他打游击时他会找不到你的位置吗?”   “……”乞颜答答这回更迷茫了,他一直引以为豪的一场仗,难道其中还会有隐情?   “我不得已破坏你心中完美的存在。”廿九无奈,“因为罗炎有一个认不清路的猪队友,这个人就是廿九。”   “……”   乞颜答答彻底语塞,他大可以将这个当做这女子忽悠他的一个冷笑话,但不知为何他却无法忘记,她说话的语气,还有提到廿九时的自嘲,根本不像在说别人,而是在说自己。   他现在真的有些相信廿九的魂附在了这个人的身上。   千辛万苦摆下的局明日即将收网,自己却在这个时候动摇,他很快收回了想法,这一定是她用来搅乱对手的手段!   她在诋毁廿九!   乞颜答答很想表现自己的气愤,但是他不能,她说得很有道理。   和当年廿九分析局势时一样,他听得进去,却再也不能和当年一样实施。   廿九却再没有别的话,该说的她都说了,大耀国现今的皇帝也是打天下打出来的,他守天下的本事也很好,并不意味着忘记了从前的武力。廿九一直觉得他喜爱罗炎的原因不但因为罗则安是开国元勋,还因为他从罗炎身上看到了自己当年的影子。乞颜答答真过分了,皇帝下令灭掉塔尔国并不会只是一个想法。   廿九语重心长地拍了拍乞颜答答的肩,近乎慈祥地看着他,“天黑了,你可以继续去准备明天的婚事了,我的意见是,你真的可以请个萨满。我要睡觉了,大汗保重。”   乞颜答答就这么莫名其妙地出来了,连他自己都不知道为什么要听她的话出来,以至于娜娅看见失魂落魄的乞颜答答时开始怀疑廿九是不是用了什么勾魂术。   “大汗。”   “嗯?”   “您……还好吗?”   “明天请个萨……”   “请谁?”   “算了,不用了。”乞颜答答突然改了主意,为什么要听她的!但只有他知道,不服只是个借口,他怕得是万一。   万一,她真的和廿九扯上关系。   他纵然希望廿九没死,却也一点都不希望没死的廿九出现在他收盘的最后时刻。   那不如,自欺欺人吧!   房间里的廿九躺在床上辗转反侧。   她确定明天罗炎一定会有行动,并且一定会拉上杀蛇部落,十二个部落加上平沙城的人,只凭借罗炎和杀蛇一个部落究竟会有何发展。   她从来都相信罗炎的实力和能力,但是她依旧担心。   如果这不是她在世上最爱的男人,如果这不是罗炎……   世上没有那么多如果,否则最开始的如果便是,如果她没有死。   平沙城,决不能白来一趟!   此刻她安下悬起的心,和衣起身,外面没有人,很安全。   第十三个机关!   廿九坐在乞颜答答刚刚坐过的地方,拿起那只他拿过的茶杯。   茶杯的底座从来没动过,平时有丫鬟更换茶水,所以廿九也没有注意过。只是刚才乞颜答答一句话提醒了她——永远离不开平沙城!   囚禁!   如果这屋子是个牢笼,那么所有的门和窗就不该出现,这个命题变成了,如何让一个普通的房间变成一个囚室。   于是答案就很简单。   廿九想要挪动茶壶底座,果然挪不开。   底座上有五块陷下去的凹槽,是摆放四个茶杯和茶壶的地方。   机关就在——轰! ☆、第53章 太年轻太简单   天一亮,整个窑洞都热闹了起来,唯独廿九的房间依旧安静。   娜娅在门口站了很久,原以为她会反抗,但事情顺利地让她难以相信,这女子对于嫁人一事彷佛只是吃饭睡觉这么平常,以至于她似乎今天起晚了?   娜娅敲门,“日照三竿啦!起床啦!”   门内没有一点动静。   不好!   娜娅一脚踢在门上,“轰”!整扇门直直倒下,溅起尘埃慢舞。   电石火光之间她冲到床边,被子里的人拱了拱睁开一只眼,“你拆房子?”   娜娅悬起的心放了下去,却隐约觉得有些忐忑。   不知为何,和昨天一样的房间今日有些古怪。   “你……怎么还不起床?”   “哦对,我差点忘记了。”廿九拍了怕脑子从床上坐起,朝门外张望,“衣服首饰呢?”   “……”   有诈!   娜娅在床边深思踱步,再平静的女子遇上这等人生大事怎么也该反抗一下,她呆在乞颜答答身边那么久自然知道沈吟心和罗炎的关系。说来沈吟心喜欢罗炎之事也不是什么秘密,如今心上人在外边而新郎不是他,新娘就这么从容地准备自己穿嫁衣了,这样真的没有问题?   反倒是不成亲的娜娅,此刻比廿九紧张。她在紧张什么?   “你……没有什么想说的?”娜娅支支吾吾开口,看着廿九自己穿上嫁衣带上首饰。因为她是大耀人,所以乞颜答答特地命人做了大耀款式的嫁衣。   廿九也不是第一次穿了,以至于所有的步骤她都清清楚楚,留下一干大眼瞪小眼的丫鬟。   “有啊。”廿九不慌不忙地带着发钗,“红事白事其实都一样,最大的差别是红事先办筵席在死人,白事则相反。当年我误会了他不情不愿地穿上嫁衣,现在才知道我有多么傻,不过没事,现在在体验一次,希望不要有第三次。”   “……”娜娅觉得自己快要被弄疯了,敢情塔尔大汗娶得是个二手货?这沈吟心以前没有成过亲啊!她突然想到昨晚乞颜答答出来时的脸色和他一个“萨”字没有接下去的话,难道是——萨满?   仔细想想,这事真是恐怖至极!沈吟心的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镜子里倒映出娜娅疑惑的神色,廿九穿戴整齐莞尔一笑。许是早已适应了沈吟心的身体,这盈盈笑意中带着一丝不可见的杀机和隐藏在满城殷红柳绿和举国若狂的欢喜雷动中的一抹灵光微闪,在这原本火红的平沙城撩过冬日的寒雪。   今日的天气并不那么适宜,似乎有些冷,又似乎有些火药味。   “漂亮吗?”廿九回头询问娜娅,娜娅哪里还有心思放在她的装扮上,勉强地点头称赞,手却握紧了腰后的刀柄。   然而一双冰凉的手却不知不觉游走到了娜娅的手上,“别急着拿刀,现在还不是时候。”   娜娅一惊,廿九若无其事地回过头,自己走到了门外,“塔尔应该没有大耀国那一套麻烦的习俗吧?那我自己走过去喽?”   娜娅还能怎么办?她的节奏已经被打乱,唯有急匆匆跑上去看住廿九不出乱子。   整个平沙城被喜气笼罩,人们自发地在城中央唱歌跳舞。   百姓们没法进入乞颜答答的窑洞,但这并不妨碍整个平沙城高昂欢乐的气氛。这种发自内心的欢喜让他们完全忘记了未来的汗妃是个和塔尔有深仇大恨的大耀国人,也并不知道这场盛大婚礼的背后隐藏着权力和血腥。   最质朴的百姓,和十二部的部众聚在一起喝酒嬉闹,虽然这个季节的城池看起来有些荒芜,但这枯草被热情点燃,像盛开在天空的绚丽烟火,又或是满地葳蕤的华美芬芳。   十二部的首领集结在了窑洞内。   今日的窑洞也被整装了一番,满眼是火一般的绛红,却又是血一般的。   这种场景虽然和大耀国的婚礼有些差别,但气氛却极其的像,落在罗炎的眼里变成了刺目的嘲讽和讥笑。   那迎面款款而来的明丽女子,不复当年的飒爽模样,却仍是他心头那一点朱砂。   如果,穿着红色袍子的人是他罗炎……   “扎布拉尔多!你在看什么!”莫勒莫暗中拉过罗炎,满手心的冷汗出卖了他紧张的内心,他需要在同盟处获得支持,而不是让他出神地看着那个女人。   虽然莫勒莫不得不承认,这是个美艳不可方物的女子,昨晚没能看清她的脸,可就在刚才廿九出现的一刹那,似有耀目金翠夺人眼球,他突然能理解为什么罗炎会不顾一切地来救她。但他不知若只是因为这张脸,罗炎永远都会不屑一顾。   “准备好了,就无须紧张。”罗炎对着廿九勾起一抹淡若流水的微笑,廿九恰巧抬起来留在他身上的眼神,将这无声的赞美尽收眼底。   她知道,罗炎会救她。   这一身绝美华裳,她愿意穿在身上,只因为此刻有一个男子让她无悔地付出颠绝惊世的美丽,去留住他从没有离开过的视线。   廿九垂下眼眸,嘴唇不经意地上扬,落在乞颜答答的眼里,竟也是为之一颤。   而后乞颜答答和廿九双双被扶上了马车。虽然如今是在平沙城而非草原上,但婚礼依旧延续了草原的习俗。马车要围绕着平沙城三圈,平沙城的地形是盘山而上的,一趟下来需要花费不少时间。   百姓们都在自家门口张望着未来的汗妃,十二部首领则担负起安全工作。   廿九在马车里听到身后的马蹄声,帘子被卷上,她勾起唇角面带笑意不时向平沙城的百姓招手,看着他们虔诚而尊重地伏地跪拜。   “你在看谁?”乞颜答答顺着她的视线,看见子民眼中的敬仰,甚是得意。   他不知道大耀国的皇帝在自己的国家会受到百姓什么样的待遇,但他知道在这里,一切都是真心的,除了某些人。   “帮你看看上下百丈是否有埋伏。”廿九挑衅地看着他。   “四个高塔全程戒备,他们敢埋伏就只能有去无回。”乞颜答答极其自信,“婚车若是出了状况,所有首领难辞其咎,你看谁在里面?”   “我看你巴不得他们在这里动手吧?”乞颜答答占据了最好的地形,这个地方埋伏不易,如果对方真的这么做,占据了高地的士兵轻易便可应对罗炎的人,但乞颜答答显然还有顾虑,淄阳城外罗炎的那一记埋伏给了他莫大的创伤,他不敢小觑。“如果百姓中间混入了他们的人,用你在灵州的方法威胁你,你会怎么做?”   她这分明是在提醒乞颜答答在灵州吃的亏,不过乞颜答答却丝毫不在意,“我可以这么做,但他不行。大耀国不是最讲究以德服人,用无辜百姓的性命作为要挟,一来我塔尔子民不会就范,二来这有损他的名声。”   廿九面带微笑继续和善的招手,嘴唇一张一合在别人看来是和乞颜答答亲密地交谈,“你会为你今天所做的一切感到后悔。你本来有最好的机会杀了罗炎,但现在,已经晚了。”   “只要他依旧在平沙城,一切都在我的掌握之中。”   他很自信,所以他不急于杀罗炎,而是要让他看着喜欢的女子嫁给别人。   廿九轻轻叹一口气,“太年轻,太简单!”   她本想在心中为乞颜答答点一根蜡烛,不过已经没必要了。   三圈行完,廿九被人扶下了马车。   当着精心装扮的面容呈现在熠熠的阳光下时,人们彷佛看到了春梅绽放秋菊披霜,又像是松生空谷霞映澄塘,似有九重谪仙仙袂乍飘而至,带走了所有人的目光。   以至于诡异的安静沉寂了许久,才有人上来让新郎新娘接受火神的洗礼,穿过两堆旺盛燃烧的木堆。   这是塔尔国的习俗,乞颜答答自然是遵守的,廿九微微颔首,跨步就要过去,却被乞颜答答用力拽了回去。   炎炎的火焰吞噬着喜庆,这两团火燃得通红,红中带着些许金黄包裹了天际的红霞,木柴被烧的噼噼啪啪作响,被欢闹的笑声和喝彩声遮掩。灰色的烟飘飘袅袅散入空中,径入薄薄烟雾湮没西风禾黍。   廿九回头在人群中寻找罗炎的身影,却看到一闪而过的光亮,只留下一片清影印刻在眼眸中无法散去。   她的心莫名的悬起,身边的人早已等得焦急。   那一簇火焰中有繁花似锦或是深渊地狱早已不重要,对于她来说虽是熊熊烈火却也不过只是一步之距,乞颜答答已经抬起脚准备跨过左边的火堆,廿九便只能勉强从右边的火堆上跨过。   这一步的距离很短,时间也很短。   就在这万人瞩目的仪式上,当人们见证着未来汗妃的诞生时,火焰突然局促地窜起了来。   “哧”!   有赤练从地上升起,将两人团团围住,吞噬天地的妖红在人们的尖叫声中越燃越高,彷佛一轮巨日将平沙城吞没。   廿九还不知道怎么回事,一只手已被人拉住。   “救人!”   她听见罗炎不安的叫声。   不对!这不是罗炎平日的作风,这突如其来的袭击并非出自罗炎之手,是有人在这里布下了陷阱等着她到来。   罗炎和乞颜答答同时的惊恐,将平沙城拖入了无边的惶惶之中。 ☆、第54章 三大碗酒下肚   廿九压根没把这点火放在眼里,向前纵身一翻越过火堆落地,原本以为没事了,结果往后一看才发现自己长长的裙摆将火焰拖了过来,一路迤逦盛开的火花彷佛浴火磐涅的凤凰,将整个平沙城照得通红。   经她一动,衣服上零星地落了火苗,身上的温度瞬间燃烧,似天际的霞光无限照亮。   这火有问题!   情急之下有人冲了上来,一把拉掉了她的霞帔。   廿九回头,看见罗炎将手中的大红朝火堆扔去,“轰”!燃得热烈的火再一次窜高,将世界分割成两片。   “罗炎!”廿九拉住她的手,不知是喜是悲。   “平沙城很危险!”罗炎放开她的手,深蹙的眉将一道棱角分明的轮廓抹上了一层疑虑,“不是我布置的,这只是开始!”   这么多年廿九和罗炎的默契从来没有变过。   她再一次冲向火堆,罗炎也在此时跑向莫勒莫的位置。   现场乱成一片,那一瞬间的交集没有落入任何人的眼里。   “乞颜答答!”   廿九嘶声大喊,刚才那一瞬间她和乞颜答答一起踏入火堆,在她翻滚而出的时候,他并没有看见乞颜答答。   若不是她反应够快,恐怕现在早已挣扎在火海里。   但是乞颜答答人呢!   “乞颜答答!”   火光中,有人披火着光,魁梧的身材是大火中一道坚实的门柱,乞颜答答从火中冲出,却依旧不复他爽朗的模样。   “你怎么样!”   “我没事。”廿九越发疑惑。   这既然不是罗炎和莫勒莫的动作,那会是谁,她有感觉对方并不是为了杀她而来,而是为了杀乞颜答答。   婚礼中谢火神是不可忽略的一个步骤,那人一定是极其熟悉这些习俗所以提前在火堆里做了手脚!   还有礼服!   她亲眼见着罗炎将霞帔丢到火堆时猛涨的火苗,倒影在眼眸中如魑魅魍魉狰狞而来。   乞颜答答和廿九没事,婚礼的队伍这才平静了下来替两人收拾。   “是谁!”廿九并不相信若是塔尔国混进来图谋不轨的人乞颜答答会不知晓。   “不是他?”他讥嘲的眼神和愤恨的咬牙,不是罗炎,还会是谁!   “不是!”廿九坚定回答。   “刚才我看见有人拉住了你,所以你借力从火堆出来。不是他?”乞颜答答意味深长。   廿九低下头,拉她出来的人,是罗炎无疑。但罗炎告诉她不是他的计划,她就没有理由不相信罗炎。   “如果是他,男左女右,他根本没必要在右边的火堆里动手脚。”廿九上了婚车,方才那状况,虽然乞颜答答为了安定民心以意外定论,但十二部的首领都看得出来,这并非普通的意外。“火堆周围的地面你让人留下来检查了吗?礼服上也被人动了手脚,我猜礼服上被涂抹了易燃的东西,所以在我们经过的时候才会突然火势失控。”   “礼服……”   如果只是火堆和周边路边的关系,尽管从前几天开始平沙城的哨塔从早到晚轮班不休地检查,但他依旧可以相信凭借罗炎的身手想要动手脚是轻而易举。   但是礼服,非他的亲近之人绝不能靠近!   这么一来,只可能是他的身边出现了内奸。   礼服有状况,他虽没第一时间感觉出来,但被火困住的片刻静下来之后细想他就能判断出廿九没有说谎,他要防的,并不只有罗炎!   因为意外状况的发生,接下来的步骤都从了简,马车驶向窑洞,廿九和乞颜答答同时在思考。   思维的交错,乞颜答答想到了一个人,难道是娜娅!   只有娜娅对所有的步骤了如指掌,也只有娜娅可以随意接近成亲的礼服。   而廿九的思维却越飘越远。她的第二次人生,不止在逃跑,还一直在死亡的边缘徘徊。   沈吟心失踪,李嗣开是否会向京城送消息?纵然这是一件可能会让他丢了乌纱的事情,但是人竟皆知又怎能瞒得住?   娜娅说,这礼服是乞颜答答特地让人从大耀的国都订做来的,依照沈吟心的身型定制,全天下只有一件。   京城,京城!她远在他国的婚礼,居然还是跟京城扯上了关系!   难道,又是那个幕后之人?   他到底有什么通天的本事知道她在平沙城,他到底有什么逆天的权力将一件随时要了新娘命的礼服安然地放置到她的面前。   如果她死在刚才的火里,是否罗炎将再一次背负全部的骂名。   可恶!   廿九脸上少有的憎恶和愤恨的表情被乞颜答答净收眼底,此刻他相信,这一定和罗炎无关。   但廿九又想到一个没法解释的地方,就算她的礼服是从大耀国而来,那么乞颜答答的呢?乞颜答答的衣服可不是从大耀运来的,怎会如此恰巧的也被人动了手脚。   这是巧合?   廿九从不相信什么巧合,所有的巧合之间都有一个必然的联系。   马车辘辘地行到窑洞口,廿九下了车。   娜娅作为圣女并没有跟着马车随行,而是在窑洞里面等着他们。   “你们回来了!怎么会发生这样的事!”娜娅拉住廿九的手,“没受伤吧?”   廿九摇头,周边以摆好了数桌酒席,十二部的首领也马上将要到达。   “没事,继续吧!”对于廿九而言,如果她身上的那件衣服真的是被某个她做梦都想从黑暗中拽出来的人动的手脚,那么这一次她逃过了,意味着她的手里多了一点关于他的信息。乞颜答答这一边,她并不在乎。   乞颜答答侧眼瞟了娜娅,她和从前一样,依旧是那个高贵、性感、妖艳、火辣的塔尔圣女。但她魅惑的笑容中,分明多了一丝寂寥。   为什么!   今日的气氛并没有被忽如其来的意外浇灭,当平沙城的百姓接受了关于这只是火神对爱情的考验这一说法之后,浓郁的喜庆氛围更加的热烈。   几个部落首领坐在宴席上开怀大笑,觥筹交错间皆是赞叹和羡慕。   鸳鸯戏水比翼双飞,当权力和地位都在手中的时候,还有多少人记得最初的,最纯洁的感情。   这是一场权力的角逐,没有人觉得塔尔大汗纳妃将会是一个结局,反而有不少人认为,这是一个开始,美好的开始。   桃色诱惑,一旦宅院外的门打开,便有千树万树桃花迎面开,再也抵挡不住。   “莫勒莫,喝酒!”格格列尔此刻彷佛忘记战马和杀蛇之间的仇恨,主动迎了上来推给莫勒莫一大碗,“喝!”   莫勒莫毫不客气地接过碗一饮而尽。   “爽快!”   罗炎缓缓地拿起酒碗,在嘴边意思意思地浅尝一口!   他不敢喝,也不能喝。天知道因为酒他有多么恼怒自己,但这与生俱来的抗拒他无法破解。好在,莫勒莫能喝。   格格列尔突然站了起来一手搭在莫勒莫肩上,“兄弟,我跟你说,刚才的火堆,你觉得如何?”   “什么如何!”   “那一定不是个意外,而是有人提前设下的埋伏。”格格列尔借着醉意摇摇晃晃,“有人!是谁!大汗是我们战马部落出生的,莫勒莫,你说,是不是你!”   “呸,你血口喷人!”莫勒莫一口唾沫吐在他脸上,撩起袖子大喊,“来来来!再战!”   “打就打!谁怕谁!”格格列尔三步一晃满脸通红,“你心虚,一定是你!”   “给老子滚!”莫勒莫一拳揍翻了格格列尔。   众首领看见又打了起来,纷纷上来劝说,乞颜答答的大好日子怎容得他们在这里厮打?   格格列尔从地上爬了起来,酒意大盛,一张拍碎了他方才坐的椅子。   两个庞大的身躯又扭打在了一起,难解难分。   换完礼服的乞颜答答和廿九走了进来,莫勒莫和格格列尔并未发觉,廿九聊有兴致地停在他们身边,“搏击?挺有看头,可以当做节目。”   “既然本汗的汗妃觉得有趣,那就让他们继续。”乞颜答答的声音里听不出喜怒,他的眼神留在一手扣住酒碗的罗炎身上,大步走了过去。   塔尔国的君臣关系并不像大耀这么严密,整个塔尔国就是由各个部落组成,所以大汗对于各部落首领的态度一直很客气。婚习上便有一点,大汗纳妃之日,须得和各部落首领敬酒,而除去这世代相传的习俗,塔尔过不成文的规定是喝酒必得以三大碗为界。   “火头鹰部落死而复生不易,难得今年来到平沙城,这第一碗酒,本汗就先敬扎布拉尔多了!”   廿九瞬间风中凌乱。   酒!她怎么把这么重要的事忘了!罗炎不会喝酒!   三大碗酒下肚,别说要从这布防严密的平沙城逃出去,就是让他走两步都成了大难事!   罗炎端着酒碗有些尴尬。   不喝,乞颜答答可以以任何藐视的罪名让他当众受刑,虽然他知道乞颜答答一直不动手的原因是什么;喝,接下来的计划怎么办?这不是大耀,喝醉了倒头就睡,天一亮又是一条好汉。   “怎么?扎布拉尔多不给本汗面子?”乞颜答答提高了音量。   看着罗炎为难的样子,他突然有种成就感。   即便他打仗不如罗炎,即便他在廿九心中的地位不如罗炎,但哪怕只是一个小小的优点能在众人面前将他比下去,他都有无限的成就感。   何时,他竟陷入了万劫不复的嫉妒中。   廿九有心上前解围,却也束手无策。   和从前一样上前替罗炎挡酒?那不可能!   罗炎举高了酒碗,对着乞颜答答一敬,抬头倒入嘴里。   “好!”有人在背后欢呼,立刻第二碗酒呈上。   一共三碗,一滴不少!   罗炎一次次抬头喝酒,直至将酒全部喝光。   没有人发现廿九手心溢出的冷汗染湿了整片袖子,她深吸一口气,预感到了悲剧的发生……    ☆、第55章 婚礼极度混乱   当心中的“三二一”响起的的时候,罗炎很是配合得晃了几晃。   廿九想死的心都有了,这都是哪里跟哪里啊!她突然下定决心回到大耀一定要训练罗炎的酒量,头等大事,刻不容缓!   一秒,两秒,三秒……   没有想象中倒地的声音,廿九诧异地看向罗炎,他若无其事地站着,“多谢大汗!”   吔?今天的画风有些不对?这个人真的是罗炎?   无论罗炎怎么乔装打扮改装换面,廿九确信自己都能够一眼认出他,但是他真正的特质突然失踪了,这让廿九万分迷惑。   莫勒莫和格格列尔的搏斗越来越狠,两人全然不顾乞颜答答和廿九,直接掀翻了一张桌子。   罗炎淡定地坐在自己的位置上,眼神游移在廿九身上,看她若无其事地敬酒、说笑。   廿九还是那个廿九,罗炎还是那个罗炎。   其他的部落首领一个都不怠慢,乞颜答答按着顺序走了过去,有人想劝开莫勒莫和格格列尔,乞颜答答也只是说一句“今天高兴,大家随意,想打就让他们打!”   廿九象征性微笑点头跟在乞颜答答身边,向前时蓦然回首想要确认罗炎是否真的没事,正巧对上罗炎坚定的眼,对着她微微颔首。   娜娅在一旁替乞颜答答和廿九满酒,酒至兴头,乞颜答答干脆扔掉了酒碗直接捧起酒缸。   “本汗祝苍狼部落蒸蒸日上兵强马壮!”乞颜答答大口喝下。   “砰”!苍狼部落首领孛日帖赤那刚刚端起酒碗,扭打在一起的莫勒莫和格格列尔竟然滚到了他的脚边,一个不注意将孛日帖赤那撞到。   酒碗瞬间飞出去一尺,孛日帖赤那向前踉跄了几步稳住脚,低头向乞颜答答表示歉意,却不料“叮”的一声从领口滚落一串手链。   串起珠子的线断裂,十几颗火红的珠子在地上弹跳,散落在地面的各个角落。   谁都有些埋藏在心底的事,这一串女子的手链众人也未曾放在心上。   孛日帖赤那来不及向乞颜答答解释一二,立刻俯身去捡拾珠子。   一颗珠子落到了地上的火盆旁,火盆里的火“轰”地盛开来。   其中一颗珠子落在了廿九的脚边,她倾身拾起放在手心递给孛日帖赤那,红色的珠子映衬的肌肤更加雪白,彷佛蔓珠华沙错开在雪山之巅,鲜艳的对比和撞色,让人的目光不经意集中在上面。   “这珠子,有些面熟啊。”不知是谁轻声说了一句。   孛日帖赤那尴尬地向廿九道谢,伸手去接珠子。   一只手掌横过廿九的手心在孛儿帖赤那之前将珠子抢了过去,是乞颜答答!   他看着珠子的眼神从廿九的身上,慢慢,慢慢地转移,直至转移到娜娅的身上,手上。   娜娅手上那一串一模一样的红色手链,明晃晃地挂在手腕上!   众人的眼神随即也落到了娜娅的身上。   孛日帖赤那的手链从怀里掉出来的时候娜娅就心知事态不妙,一手刚准备解下自己的手链,未想乞颜答答的反应如此之快,她的动作定格在解手链的一刻,众人的心里立刻明了。   “娜娅,带上。”乞颜答答彷佛发现了一件惊天八卦一般地大笑,笑容里划过一丝凌冽的杀意,然而出口的话却分明是对自己手下的抚慰,“这是好事,我们塔尔国的人处事向来光明磊落,遮遮掩掩地像什么话!”   “不是……”娜娅欲言又止,却终是没有说下去。   乞颜答答拍了拍孛日帖赤那的肩膀,就在他大步越过他的瞬间,乞颜答答的手中惊现匕首,“哧”!金属和*摩擦的声音,孛日帖赤那的腹下一冷,匕首已经刺入身体。   “大汗,你……”他的手指颤抖地指向乞颜答答,嘴角有鲜血溢出,娜娅捂住张开的嘴已经说不出话来。   “对我塔尔国有二心者,无论什么时间什么地点,我的刀都会义无反顾地刺向他,就像苍鹰追捕脱口的毒蛇,绝不手软!”乞颜答答拔出匕首,瞟过已经停战的莫勒莫和格格列尔。   “大汗,您一定是误会孛儿帖赤那了!他怎么会对我塔尔有二心?”   “没有?”乞颜答答加重了声音,将手中那颗珠子丢向了火盆。   “轰”!屋内火光大盛,橘红色的火焰妖冶地跳动,就彷佛平沙城火堆上突降的大火,那颜色,还有跳动的韵律。   没有风的窑洞,火苗跳动地太过热烈,窑洞内一片静默,直至火渐渐熄灭。   火灭之后,娜娅啜泣地抬起头来,却发现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她的身上。   手链,一模一样的手链。   如果孛儿帖赤那是凶手,那么始作俑者岂不是圣女娜娅!   “不,不是我!和我没有关系!”娜娅在众人的注视中渐渐后退,“我不知道,我和孛儿帖赤那没有任何关系,我不知道为什么他有和我一样的手链。”   但此刻没有人相信她。   纵然孛儿帖赤那和整件事有关,但他根本无法提前接近乞颜答答和廿九的礼服,能靠近的,只有娜娅无疑。   不过众人也很快给娜娅找了理由,也许她只是受人指使,也许她有什么把柄在别人手上。   乞颜答答看着娜娅的眼神是恨铁不成钢,他无法解释为什么娜娅要对自己和廿九动手。   寂静的窑洞,只有廿九一个人知道,这件事并非那么简单,杀廿九和杀乞颜答答是两码事,只是两方恰巧采取了一样的杀人模式。   但现在她不能解释,她需要把握一个合适时机离开。   “我不知道,我什么都不知道。”娜娅摇着头哭泣。   乞颜答答走到她面上,拽下她的手链,丢到火盆里。   有些不忍心的,已经闭上了眼。再好战的男人,也不愿意看着一个女人,尤其是一个漂亮的女人陷入一个无助的境地。   火势如料想一般的直冲上窑洞的顶端,在火光照耀下的人,明白了整件事情的起始。   原来真的是娜娅吗?   廿九忍不住颤抖了一下,听到乞颜答答掷地有声地说出一个字,“死!”   娜娅惶恐地看着乞颜答答,似有祈求,有愧疚,有歉意。   乞颜答答却撇开了眼,他不忍看自己多年的手下,塔尔国的圣女最后落得如此下场。   “今天是大喜的日子,说什么死不死的?”廿九先开了口,“圣女为塔尔国立下过汗马功劳,她功不可没,大汗不如饶了她这一回吧。”   “她差点让你死!”   “我不是没死么?”   立刻有人接上廿九的话语替娜娅求情,“圣女为塔尔兢兢业业没有功劳也有苦劳,一定是孛儿帖赤那威胁了圣女,才致使她犯下大错。请大汗饶了圣女!”   “请大汗饶了圣女!”   ……   乞颜答答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廿九离开乞颜答答走到娜娅身边,伸出一只手停在娜娅眼前,“放心,你不会死。”   娜娅茫然地看着廿九,提起一只手附了上去……   一丝缝隙,两只手将要贴在一起的时候,娜娅的另一只手突然迅速掠过廿九的发髻带下一直发钗,也正是在那一瞬间,发钗尖锐的钗尖已经对准了廿九的咽喉。   “娜娅,你住手!”乞颜答答风一般飞旋而上。   娜娅手中的发钗已经抵在了廿九的脖颈上。   场面一度失控,所有的人包括部落首领全部不知道该怎么办,唯独罗炎和停止斗殴的莫勒莫互相张望了一眼。   “别过来,过来我就杀了她!”   乞颜答答挥了手示意所有人不要上前。   “娜娅,你到底要做什么?我可以放过你,但是你不能动她一根毫毛!”   “我怕你吗?”娜娅仰天大笑,“乞颜答答,这么多年来你暗地里做了多少见不得人的事情只有我知道!你们想听吗?”   众人相互对视,不敢开口。   作为一个上位者,想要一身清白绝不可能,这是所有人的共识。何况乞颜答答这样一首打下来的江山?既然他才是塔尔国的上位者,那么无论爆出多少丑闻,众人都必须捂起耳朵闭上嘴,权当今日什么事都没发生。   “其实你们都想知道,但是你们不敢!”娜娅呸了一声,“当年杀蛇部落的老首领是怎么死的,莫勒莫难道你不知道吗?为什么你不告诉杀蛇部落的人,为什么你们要委身于你们的仇人!”   “哗——”整个窑洞议论了开来,杀蛇老首领是病死的,但是娜娅这么一说,分明是被乞颜答答杀死的!   莫勒莫低下头佯装为难,但是在场的其他杀蛇部落的成员已经安奈不住。杀蛇部落的人处在平沙城政治中心的人并不少,作为一个大部落,他们的席位不在少数。   “怎么,不肯说,还是不敢说?老首领不是被乞颜答答杀死的吗?老首领怕一旦消息透露杀蛇部落将平沙城视为死地,到时候哈达草原没有杀蛇部落的一席之地整个部落都会灭亡。他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你们!但是你们呢?做乞颜答答的走狗,如何让老首领瞑目?”   “首领,这是真的吗?”   “首领,我不相信!”   莫勒莫叹了口气,默认了娜娅的话。   “噌噌噌”!在场的杀蛇部落成员纷纷拔出武器相对,然而乞颜答答却没有任何反应,“你接着说。”   “接着说?好啊!还有战马部落,你的母族,你有三个哥哥,为何后来战马部落的大权却落到了你的手里?你还记得你的大哥是怎么死的吗?那年夏天你和你的二哥去打猎,就因为他抢走了你们的猎物,当天晚上你们就一起杀了他!这件事,有多少人知道?”   战马部落的人全部沉默了起来。   那件事可大可小,当时所有人都有怀疑却没有人说出来,因为乞颜答答的母亲并没有当众责怪他。于是部落的人默认为他的大哥也是病死的,娜娅此番话,并没有任何纰漏。   “还有吗?”乞颜答答干脆拉了一条凳子坐在上面,边喝酒边听。   “你!”娜娅没料到他会如此淡然,一时语塞不知如何是好。   杀蛇部落的人却已经按捺不住,个个凶神恶煞地盯着乞颜答答,意图将他撕成碎片。   “平沙城所有的防御已经启动,你能撑多久?娜娅,放弃吧!”   “不!这样她会死!”娜娅手中的发钗已经刺到了廿九的脖子上。   人群中,罗炎突然动了脚步退到了最后,从侧边慢慢靠近娜娅。   “你知道,这里最担心她的,并不是我。”乞颜答答用余光在人群中扫视,说得自信满满。    ☆、第56章 生同衾死同穴   廿九压根没把这点火放在眼里,向前纵身一翻越过火堆落地,原本以为没事了,结果往后一看才发现自己长长的裙摆将火焰拖了过来,一路迤逦盛开的火花彷佛浴火磐涅的凤凰,将整个平沙城照得通红。   经她一动,衣服上零星地落了火苗,身上的温度瞬间燃烧,似天际的霞光无限照亮。   这火有问题!   情急之下有人冲了上来,一把拉掉了她的霞帔。   廿九回头,看见罗炎将手中的大红朝火堆扔去,“轰”!燃得热烈的火再一次窜高,将世界分割成两片。   “罗炎!”廿九拉住她的手,不知是喜是悲。   “平沙城很危险!”罗炎放开她的手,深蹙的眉将一道棱角分明的轮廓抹上了一层疑虑,“不是我布置的,这只是开始!”   这么多年廿九和罗炎的默契从来没有变过。   她再一次冲向火堆,罗炎也在此时跑向莫勒莫的位置。   现场乱成一片,那一瞬间的交集没有落入任何人的眼里。   “乞颜答答!”   廿九嘶声大喊,刚才那一瞬间她和乞颜答答一起踏入火堆,在她翻滚而出的时候,他并没有看见乞颜答答。   若不是她反应够快,恐怕现在早已挣扎在火海里。   但是乞颜答答人呢!   “乞颜答答!”   火光中,有人披火着光,魁梧的身材是大火中一道坚实的门柱,乞颜答答从火中冲出,却依旧不复他爽朗的模样。   “你怎么样!”   “我没事。”廿九越发疑惑。   这既然不是罗炎和莫勒莫的动作,那会是谁,她有感觉对方并不是为了杀她而来,而是为了杀乞颜答答。   婚礼中谢火神是不可忽略的一个步骤,那人一定是极其熟悉这些习俗所以提前在火堆里做了手脚!   还有礼服!   她亲眼见着罗炎将霞帔丢到火堆时猛涨的火苗,倒影在眼眸中如魑魅魍魉狰狞而来。   乞颜答答和廿九没事,婚礼的队伍这才平静了下来替两人收拾。   “是谁!”廿九并不相信若是塔尔国混进来图谋不轨的人乞颜答答会不知晓。   “不是他?”他讥嘲的眼神和愤恨的咬牙,不是罗炎,还会是谁!   “不是!”廿九坚定回答。   “刚才我看见有人拉住了你,所以你借力从火堆出来。不是他?”乞颜答答意味深长。   廿九低下头,拉她出来的人,是罗炎无疑。但罗炎告诉她不是他的计划,她就没有理由不相信罗炎。   “如果是他,男左女右,他根本没必要在右边的火堆里动手脚。”廿九上了婚车,方才那状况,虽然乞颜答答为了安定民心以意外定论,但十二部的首领都看得出来,这并非普通的意外。“火堆周围的地面你让人留下来检查了吗?礼服上也被人动了手脚,我猜礼服上被涂抹了易燃的东西,所以在我们经过的时候才会突然火势失控。”   “礼服……”   如果只是火堆和周边路边的关系,尽管从前几天开始平沙城的哨塔从早到晚轮班不休地检查,但他依旧可以相信凭借罗炎的身手想要动手脚是轻而易举。   但是礼服,非他的亲近之人绝不能靠近!   这么一来,只可能是他的身边出现了内奸。   礼服有状况,他虽没第一时间感觉出来,但被火困住的片刻静下来之后细想他就能判断出廿九没有说谎,他要防的,并不只有罗炎!   因为意外状况的发生,接下来的步骤都从了简,马车驶向窑洞,廿九和乞颜答答同时在思考。   思维的交错,乞颜答答想到了一个人,难道是娜娅!   只有娜娅对所有的步骤了如指掌,也只有娜娅可以随意接近成亲的礼服。   而廿九的思维却越飘越远。她的第二次人生,不止在逃跑,还一直在死亡的边缘徘徊。   沈吟心失踪,李嗣开是否会向京城送消息?纵然这是一件可能会让他丢了乌纱的事情,但是人竟皆知又怎能瞒得住?   娜娅说,这礼服是乞颜答答特地让人从大耀的国都订做来的,依照沈吟心的身型定制,全天下只有一件。   京城,京城!她远在他国的婚礼,居然还是跟京城扯上了关系!   难道,又是那个幕后之人?   他到底有什么通天的本事知道她在平沙城,他到底有什么逆天的权力将一件随时要了新娘命的礼服安然地放置到她的面前。   如果她死在刚才的火里,是否罗炎将再一次背负全部的骂名。   可恶!   廿九脸上少有的憎恶和愤恨的表情被乞颜答答净收眼底,此刻他相信,这一定和罗炎无关。   但廿九又想到一个没法解释的地方,就算她的礼服是从大耀国而来,那么乞颜答答的呢?乞颜答答的衣服可不是从大耀运来的,怎会如此恰巧的也被人动了手脚。   这是巧合?   廿九从不相信什么巧合,所有的巧合之间都有一个必然的联系。   马车辘辘地行到窑洞口,廿九下了车。   娜娅作为圣女并没有跟着马车随行,而是在窑洞里面等着他们。   “你们回来了!怎么会发生这样的事!”娜娅拉住廿九的手,“没受伤吧?”   廿九摇头,周边以摆好了数桌酒席,十二部的首领也马上将要到达。   “没事,继续吧!”对于廿九而言,如果她身上的那件衣服真的是被某个她做梦都想从黑暗中拽出来的人动的手脚,那么这一次她逃过了,意味着她的手里多了一点关于他的信息。乞颜答答这一边,她并不在乎。   乞颜答答侧眼瞟了娜娅,她和从前一样,依旧是那个高贵、性感、妖艳、火辣的塔尔圣女。但她魅惑的笑容中,分明多了一丝寂寥。   为什么!   今日的气氛并没有被忽如其来的意外浇灭,当平沙城的百姓接受了关于这只是火神对爱情的考验这一说法之后,浓郁的喜庆氛围更加的热烈。   几个部落首领坐在宴席上开怀大笑,觥筹交错间皆是赞叹和羡慕。   鸳鸯戏水比翼双飞,当权力和地位都在手中的时候,还有多少人记得最初的,最纯洁的感情。   这是一场权力的角逐,没有人觉得塔尔大汗纳妃将会是一个结局,反而有不少人认为,这是一个开始,美好的开始。   桃色诱惑,一旦宅院外的门打开,便有千树万树桃花迎面开,再也抵挡不住。   “莫勒莫,喝酒!”格格列尔此刻彷佛忘记战马和杀蛇之间的仇恨,主动迎了上来推给莫勒莫一大碗,“喝!”   莫勒莫毫不客气地接过碗一饮而尽。   “爽快!”   罗炎缓缓地拿起酒碗,在嘴边意思意思地浅尝一口!   他不敢喝,也不能喝。天知道因为酒他有多么恼怒自己,但这与生俱来的抗拒他无法破解。好在,莫勒莫能喝。   格格列尔突然站了起来一手搭在莫勒莫肩上,“兄弟,我跟你说,刚才的火堆,你觉得如何?”   “什么如何!”   “那一定不是个意外,而是有人提前设下的埋伏。”格格列尔借着醉意摇摇晃晃,“有人!是谁!大汗是我们战马部落出生的,莫勒莫,你说,是不是你!”   “呸,你血口喷人!”莫勒莫一口唾沫吐在他脸上,撩起袖子大喊,“来来来!再战!”   “打就打!谁怕谁!”格格列尔三步一晃满脸通红,“你心虚,一定是你!”   “给老子滚!”莫勒莫一拳揍翻了格格列尔。   众首领看见又打了起来,纷纷上来劝说,乞颜答答的大好日子怎容得他们在这里厮打?   格格列尔从地上爬了起来,酒意大盛,一张拍碎了他方才坐的椅子。   两个庞大的身躯又扭打在了一起,难解难分。   换完礼服的乞颜答答和廿九走了进来,莫勒莫和格格列尔并未发觉,廿九聊有兴致地停在他们身边,“搏击?挺有看头,可以当做节目。”   “既然本汗的汗妃觉得有趣,那就让他们继续。”乞颜答答的声音里听不出喜怒,他的眼神留在一手扣住酒碗的罗炎身上,大步走了过去。   塔尔国的君臣关系并不像大耀这么严密,整个塔尔国就是由各个部落组成,所以大汗对于各部落首领的态度一直很客气。婚习上便有一点,大汗纳妃之日,须得和各部落首领敬酒,而除去这世代相传的习俗,塔尔过不成文的规定是喝酒必得以三大碗为界。   “火头鹰部落死而复生不易,难得今年来到平沙城,这第一碗酒,本汗就先敬扎布拉尔多了!”   廿九瞬间风中凌乱。   酒!她怎么把这么重要的事忘了!罗炎不会喝酒!   三大碗酒下肚,别说要从这布防严密的平沙城逃出去,就是让他走两步都成了大难事!   罗炎端着酒碗有些尴尬。   不喝,乞颜答答可以以任何藐视的罪名让他当众受刑,虽然他知道乞颜答答一直不动手的原因是什么;喝,接下来的计划怎么办?这不是大耀,喝醉了倒头就睡,天一亮又是一条好汉。   “怎么?扎布拉尔多不给本汗面子?”乞颜答答提高了音量。   看着罗炎为难的样子,他突然有种成就感。   即便他打仗不如罗炎,即便他在廿九心中的地位不如罗炎,但哪怕只是一个小小的优点能在众人面前将他比下去,他都有无限的成就感。   何时,他竟陷入了万劫不复的嫉妒中。   廿九有心上前解围,却也束手无策。   和从前一样上前替罗炎挡酒?那不可能!   罗炎举高了酒碗,对着乞颜答答一敬,抬头倒入嘴里。   “好!”有人在背后欢呼,立刻第二碗酒呈上。   一共三碗,一滴不少!   罗炎一次次抬头喝酒,直至将酒全部喝光。   没有人发现廿九手心溢出的冷汗染湿了整片袖子,她深吸一口气,预感到了悲剧的发生……    ☆、第57章 来是四年啊   “怎么回事!”廿九稳住自己的身体不倾斜,桌面的机关已经失去了控制!   “娜娅!这个机关你知道的,怎么会这样?”廿九抓住娜娅的衣领使劲地摇晃。   “被别人控制了。”娜娅也非常紧张,虽然在这个房间内可以自行控制房间的走向,但是主机关不是在这里,一旦主机关被人控制,房间内的机关就会失效,“我说了来这里会死!是你们不相信我!”   廿九回头看倒在一边的罗炎,心急如焚。   难道罗炎真的是喝醉了所以走错了地方才将他们带来这里!   三大碗酒他都忍住了,为什么没能忍住这一时!   廿九松开手一拳砸在桌面上。   “咯噔”!   房间的移动突然静止,四周像沉入寂静的湖底,只听到回音在外面一遍一遍飘过。   房间内的烛火燃到了尽头,整个房间陷入了黑暗。室外和室内一样的乌黑,廿九迷失了方向。   就在此时,一双手将她拦腰抱住拖了过去。   她正要开口讲话,罗炎捂住了她的嘴。   廿九立刻明白他不想让娜娅知道他醒着,罗炎在提防娜娅。   “听得见吗?”屋内娜娅慌张的声音响起。   “我在。”廿九回答。   “运气真背,居然这个时候蜡烛点完了。”娜娅咬牙切齿,“现在怎么办?”   罗炎正拉着廿九朝一个方向走去,廿九不知道他要做什么,只是缓慢的移动步子。   “娜娅,这个地方是哪里?”   廿九并不相信娜娅作为圣女,既然知道有这个机关却对这里一无所知。整个机关处在一个非常大的地图中,是排幢窑洞的内部。就在刚才的移动中房间似有下降和左倾,但事实上廿九并不知道从外围看过来的平沙城有几个窑洞是没有人,被专门作为机关中的隔间。   这些,娜娅作为从前的局内人一定知道。   “每个窑洞都有人,但是窑洞很深,往里面没有挖掘,当初建立平沙城的时候内部也是挖掘过的,是作为密室的存在,我想我们应该是处在深山的密室中。”娜娅回答,“其实这个房间的移动是到达密室最快的途径,乞颜答答若是想下来还需要一段时间。除非能立刻逃出去,但是我所知道的的密室出口全部都是有人把守的,只要我们一出去就会被逮捕。”   罗炎一直专心地听着娜娅的话,在廿九的手心划了几个字。   “走!出去!”廿九坚定回答。   “你要去送死?”娜娅反对,“密室出口的守卫都是最精悍的塔尔勇士。”   廿九轻笑,“谁说我要走出口了!”   房间的门被娜娅打开,整间屋子处在一个更大的密室中央,密室里也是黑暗的,适应黑暗后的眼睛只能依稀看见对方的轮廓。   娜娅先走了出去,而后看见廿九吃力地扶着罗炎。   “什么男人!关键时候掉链子!”娜娅埋怨。   廿九朝着罗炎的身体偎了偎,“你要相信他以前是个三杯倒的家伙,但是他今天整整喝了三大碗!”   踉跄的前行中,罗炎温热的呼吸打在她的脖颈,娜娅没有发现的是,罗炎的手紧紧地箍在廿九的腰间。   并不是廿九扶着罗炎,而是罗炎换了姿势让黑暗中无法视物的娜娅误以为罗炎还睡着。   凹凸不平的石壁上有水珠倾泻,娜娅直接走到了某个位置,“这里有个开关可以打开门,外面是通道有重兵把守。我想乞颜答答让房间停留在这里一定是因为这里有充足的兵力。”   娜娅转身去找廿九,发现她扶着罗炎到了一个角落,将他轻轻放下,这才直起身子。事实上她并没有看见罗炎,因为整个密室的正中间是一件房子,密室的大小刚好在容下一整间屋子之后只剩下刚好离石壁一丈距离的四条外围通道,而廿九安置罗炎的地方是折角处,廿九的身体挡住了娜娅的视线。   当廿九站起来的那一刻,罗炎已经消失在折角处。   廿九摸索着走到娜娅身边,一双拂过墙壁上的按钮。太过普通,如果是别人,定然认为这后面便是出口,却没有想到这外面才是真正的死亡地。   “现在呢?怎么办?”娜娅附在石壁上,石壁外传来一阵浑厚的脚步声,是乞颜答答来了。   “开门!”乞颜答答在门口命令。   “轰!”石壁上的门被打开,屋外的白光直刺进来使得整间密室变得敞亮。   然而这一条直道上,都没有廿九和娜娅的身影!   “别躲了!”乞颜答答对着里面,如果这三个人不在房间里躲着,那就一定在房间后。乞颜答答并没有傻到独自一人绕进去,罗炎有几分实力他清楚的很,如果被他缠住,乞颜答答落不到好处。   “现在躲还有意思吗?不出来,就饿死。”乞颜答答的身后站着卜儿托和索克烈。   没有回应。   他回头示意,立刻有士兵提着刀小心翼翼地进入房间内搜索。   “大汗,没有!”   房间内没有,说明三个人躲在房间后!   两队列的人分别从左右两侧向后方包抄。他们走得很轻,并不想打草惊蛇。   乞颜答答则在密室口来回踱步,宴会厅的冲突只是暂时的压制,杀蛇和苍狼的谋逆,火头鹰突然消失,战马部落虽然略有犹豫但很快就坚定了立场。对于他们来说,让头等大敌杀蛇部落成为塔尔的统治者是对他们最大的打击。   莫勒莫是想趁乱杀了乞颜答答,但他亦给自己留下了后路。如今乞颜答答杀了老首领的事已被杀蛇部落的成员认可,就算不成功,乞颜答答也不能灭了整个杀蛇部落,到时候众志成城,只要部落对他不离不弃,他依旧可以在草原逍遥自在。何况,他把整个苍狼部落拉下了水。   人数占了哈达草原百分之二十的两个部落,永远都无法被塔尔赶出去。   苍狼部落群龙无首,在未来的一段时间内都将听从于莫勒莫的管理。   唯一可惜的是,乞颜答答似乎早就知道了他的举动,根本没有将莫勒莫放在眼里。   所以当莫勒莫一刀挥向乞颜答答的时候,乞颜答答的身前几乎出现了一道人墙。   罗炎当时的举动和后来火头鹰部落的人突然消失摆明了莫勒莫看中的人不过是将他当做利用工具让他制造混乱场面然后趁机救自己的人。莫勒莫悔也没用,因为罗炎压根不在乎。   两队士兵已经到达了左右两侧的底端,谨慎地迈出了转折的第一步。   他们永远都不知道他们所要寻找的人下一刻是否会要了他们的命。   过了许久,乞颜答答都没有听到料想中打斗的声音。   “大汗,这里也没人!”   “什么!”这次,乞颜答答是真的震惊了!   平沙城是他的地方,整个密室都是他亲自监视制造的,这里的每一寸灰每一寸土都是他的心血,哪怕闭着眼,他都知道自己站在了平沙城的哪一个角落。   这是整个平沙城最机密的地方,连平沙城的百姓都不知道自己的家后面也许会有一个密室,但是三个大活人,就这么凭空消失,消失在他们陌生的城市。   “找!”乞颜答答一声令下,无数火把点燃,更多的士兵走了进来。   哪怕是一个只能躲藏蚂蚁的地方都被他们翻了个遍,但是,一无所获。   最可怕的事情,莫过于家里闯进一个陌生人,而那个陌生人比你更熟悉你的家。   乞颜答答突然想到了一件可怕的事情。   将平沙城设立为塔尔的国都是当年廿九的意见,他毫不犹豫地采取了。   后来,廿九嫁给了罗炎。   但是如果这一切只是一个局……   假如四年前的哈达草原之战前罗炎和廿九相互谈论了整个哈达草原和戈尔高原的形势,预先设计好了两处合并成为一个国家,并且设定了平沙城作为国都。然后,廿九“不小心”被乞颜答答俘虏了,“诚实”的廿九将他们的想法转达给了乞颜答答。   这确实是个好想法,乞颜答答接受了,于是哈达草原和戈尔高原成为了塔尔国,一切都在罗炎和廿九的预料之中,甚至连国都平沙城的建立,都是他们早先预想的。   那么请问,他们为什么觉得平沙城是唯一的国都候选地?不但是因为平沙城的地理位置依靠戈尔高原面向哈达草原,还有牢不可破的独特模式,更重要的是,他们了解平沙城。   当时的乞颜答答显然只是主观上接受了平沙城的战略位置。   按照这个思路,那么四年前罗炎就来过平沙城,在了解平沙城的地理位置和独特结构之后稍微动了些手脚……   也就等于,这四年来乞颜答答所做的一切都是在罗炎规划好的基础上,为罗炎建造起一个了如指掌并且完全可控的塔尔国中心。   这一次廿九来到平沙城纯属意外,如果不是这个意外,也许他的基础系统将会隐藏更久,直至当大耀国政府下决心吃掉塔尔国的时候,平沙城才会慢慢被腐蚀。   若真是这样,罗炎的深谋远虑就实在是太可怕了!   乞颜答答不禁打了个寒颤。   没有人,整个密室除了乞颜答答和他的人,再没有出现过其他影子。   罗炎、廿九、娜娅,就这样失踪了!   “大汗!”卜儿托弯腰躬身,“事态不妙!”   “废话!”乞颜答答勃然大怒,“掘地三尺,都要把他们给我找出来!”   狭长的地道,娜娅和廿九彷佛过独木桥一般走在用木板相连的两处高坡之间,只能通过感觉蹒跚向前。   “我觉得走这条路,比面对乞颜答答更加危险。”娜娅扶着铁链举步维艰。   “那你还来?”廿九反问。   “我有很多疑问没有搞清楚,所以在此之前我还会跟着你。”娜娅笑着,却不敢回头。   她的身后廿九的每一步都走得异常稳当。   因为罗炎,在她身后!   “你是怎么知道密室里还有别的通道的?还有,这个地方一定不是天然的,是有人在这里建了这条木板路,四年来乞颜答答都没有发现,建造这条路的人,是谁?”   廿九稳稳地一脚踩在木板上,那一声叹息彷佛回到了四年前,“原来是四年啊……”    ☆、第58章 娜娅到底是谁   原来不知不觉,从她离开陀螺山到现在一晃眼已经四年。时间是个很奇妙的东西,有时候希望它过得快一点,可等它过去了,又多想回到从前。   木板桥在两处高峰之间晃悠,独自一人行走的娜娅很快过去,回头看时,发现廿九吃力地扶着罗炎前进。不过好在,她们并没有落下多远,娜娅扶在木板桥顶端,直愣愣看着下面的深渊。   手稍一用力,木板桥便开始摇得厉害。   “娜娅你干什么!”廿九提高声音大喊。   娜娅立刻松了手,“对不起对不起,我走神了!”   等到廿九扶着罗炎通过木板桥后,她将罗炎安置在地上,面露忧愁。   “我们要快点离开。”娜娅紧张起来,“乞颜答答很快会发现那个机关,等他们赶过来我们就来不及了。”   廿九拔出锈剑,“嘣”!   巨大的回音在山谷间回荡,“哗啦啦”,木板桥的一方塌了下去,两山之间的桥梁被割断。   “你说得对,我们要快点离开。”廿九再次扶起罗炎,“平沙城的地形你熟悉,我们该往哪里走?”   “……”娜娅犹豫,这条路是廿九带她来的,她以为廿九熟悉这里的地图所以义无反顾地跟了过来,到头来,廿九也是猜的?   廿九确实并不知道这里的构造,只是罗炎在暗中提示她路段。她更猜不透的是,罗炎为什么要一直装醉。   路面很崎岖,显然这条路是平沙城所在高坡的后方,绕过了平沙城的四个哨塔和防御系统,完全出乎乞颜答答的意料。   他在窑洞后高原的中心打造密室,却不一定会花更多的精力去控制整个大后方。   毕竟平沙城所处的戈尔高原地域广阔地势复杂,塔尔国的技术并不先进,只能单纯靠人力来建设的城池并不能统筹到整个高原。   而大耀不同,无论如何,大耀发展至今不但继承了前朝的经济实力,更有当今大耀王朝的不断进步。   摸索在戈尔高原位置角落的两个女子,朝着慢慢前路走去。   “他带来的另一些人呢?”娜娅瞅了瞅罗炎,问廿九。   “我不知道。”廿九如实回答,罗炎不可能不管丁尧等人的生死,所以一定是另有安排。她不便在此时打听,就算知道,也不意味着能告诉娜娅。   她唯一知道的是,如果不经过哈达草原,从戈尔高原绕原路向西南方前行的话,便是另一个他们并不熟悉的芜莱国,继续呆在塔尔国的国界内,很难保证不被乞颜答答发现,但是经过别的国家,乞颜答答的手还不能伸到这么长。   问题是,他廿九能想到的,乞颜答答又怎会想不到?   他现在一定下令所有人追杀罗炎和廿九,他们如何才能逃得脱他的手掌心。   罗炎搭在廿九身上的手,朝着坡上的岔路口指了指。   “这边!”廿九立刻向正在往另一边行走的娜娅招呼。   娜娅扶在墙上喘了口气,调转方向。   这个方向的路拐角甚多,多到廿九已经晕头转向。罗炎却对这里异常了解,甚至闭着眼睛都能暗中指点廿九。   他似乎来过这里?廿九心中升起了疑问,但她怎么不知道罗炎来过这里?   真如娜娅所说那吊桥不是乞颜答答的人建的并且年代久远,那么竟然是罗炎在很久前动的手?如果没记错,那时候,戈尔高原还只是几个部落共同居住的地方,这个世界上,还没有塔尔国!   “你怎么了?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娜娅很快发现了神游的廿九面露疑色。   “没什么。”廿九回答。   夜,很快就黑了。   廿九和娜娅不知道前行了多久,这一路,都没有乞颜答答的追兵的踪影。   两人都觉得事情恐怕没这么简单。   架不住一整天的折腾,加上罗炎一直半醉不醒阻碍了她们前行的速度,两个人决定停下脚步小憩一会。   黄沙漫漫,星碎的月光打落在地上,寒风滚滚的夜,廿九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身边,温热的气息,罗炎的手箍紧了一点,好像要将身上的热量传递给她。   时间静止,又似慢慢回到从前。落山峡谷被困时,廿九损失了手上的大半兵力,那天夜里罗炎率人偷袭峡谷外的草原骑兵和廿九汇合的时候,两个人也是这样在野外,相拥过了一个夜晚。   娜娅站了起来,“我总觉得一路太过平静,你照顾他,我去周边看看。”   廿九点头应允,看着娜娅渐行渐远的背影。   “看出什么纰漏了吗?”耳边,熟悉的声音响起,廿九再回头时,罗炎好好地坐在她旁边,顺着她的视线落在娜娅的身上略有所思。   “你是说娜娅?”廿九无奈摊手,“娜娅不是莫勒莫的人吗?她都已经背叛了乞颜答答,还能做什么?”   “你有没有发现她每走一段路,尤其到岔口的时候都会停下来?”   廿九仔细一想,想到岔路上娜娅扶着墙缓气的样子,陡然一震!   “你是说她在留记号?”   “你说呢?”罗炎一手环在廿九的身上,“圣女娜娅,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她为什么要帮助莫勒莫做一件对她根本没有好处的事情?”   “众人面前乞颜答答完全没有给娜娅面子,如果照你所说娜娅并不是在帮莫勒莫,那么,还能是谁?乞颜答答完全没有这个必要。”   两人毕竟是默契的,相视一望,便懂得了对方的心思。   一路上罗炎装醉,只是因为一个半死人,最容易被人忽视。娜娅的小动作瞒过了廿九,却瞒不过一直监视着她的罗炎。   娜娅的身份,成谜。   “她现在去周围查探,应该是跟人接头吧?”廿九靠在罗炎身上撇嘴。   这种越来越熟悉的亲密感,带给她越来越多的安全感。   哪怕她从未说她是廿九,但是她知道,罗炎早就明了,有些话不用说出口,别人不懂,他们两人懂就好。   有一种感情,只属于两个人。   罗炎欣慰地搂着廿九,“那到不至于,她不敢这么光明正大,何况我还愁不知道她到底是谁的人,丁尧一直在暗中盯着,一路上的记号应该都被破坏掉了。”   “二火,这个地方,你不是第一次来吧?”   听到“二火”这两个字,罗炎愣了愣。   记忆中有许久,他都没有听见廿九这么喊他了,此时此刻传到耳朵里,是久违的感动。   他等她承认,用了多久?   用了差点再一次生死相隔的危险,这其中滋味,可有谁知道。   “第一次来,但不是第一次看到。”罗炎坦诚,“其实四年前乞颜答答还没统一戈尔高原的时候,我就让人来探测了这里的地形,因为我觉得如果哈达草原的势力雄起,必然会将眼光放到戈尔高原上。所以对于戈尔高原这一处离大耀国遥远的地界我们必须有一定的了解。”   “我派来的人将这里的地形绘制成了详细的地图,标记了每一处的岔口转角以及山谷沟壑,并且在一些重要部位挖掘了地道,所以刚才我们从密室逃脱的那一条路,是我的人挖的,乞颜答答并不知道。”   “当初你对我建议乞颜答答向戈尔高原发展表示不满,既然知道迟早会有那么一天,为什么要责怪我?”   “因为……”罗炎心疼地看着廿九,这张和从前不同的脸,“那时候我派去戈尔高原的人还没回来,乞颜答答的行动如果够快,就会将我的人堵在戈尔高原,那么我的计划将全盘泡汤。”   这个计划,罗炎从来没有告诉过廿九,否则廿九绝不会为了逃命贸然建议乞颜答答将矛头对准戈尔高原。   罗炎看出廿九的疑惑,苦笑,“我开始执行这个计划的时候根本不认识你,你以为要在戈尔高原的内部开凿这么大的工程是一天两天能完成的吗?”   “那是什么时候的事?”   “认识你的三年前。”罗炎回答。   可是三年时间,根本也不够完成这个浩大的项目。   所以计划的初始,肯定也不知是三年。   “坦白说,这个计划不是我的想法,只是我在接手的时候将视线转移至了戈尔高原的后方。最起初他们的意思是直接控制戈尔高原。但是戈尔高原和大耀国之间连着哈达草原,直接控制根本无法治理,而且攻守艰难,只要草原有统一的迹象,戈尔高原就会守不住。分隔两处的地域成为一个国家,根本无史可循。”   廿九皱眉疑惑,“他们?”他们,就一定是整个计划的创始人。   “皇上,还有我父亲。”罗炎回答,“把这件事交给当年年仅十五的我,是皇上的意思。”   大耀国的皇帝,对罗炎还真是信赖有加。   这等关系到整个王朝的事,他竟敢放手给十五岁的人去做,除了胆大,这后面,还有多少不为人知的秘密。   罗炎自己也静默起来。   他怎会没有怀疑?   交给罗炎这件事到目前为止将近八年,那么皇帝和罗则安都着手安排人员和计划整件事情至少是在十年以前。   大耀的章式王朝建立二十年有余,谁能确定,这不是皇帝当年还没登基之前就已经将目光放到了此处?   如此长远的目光,掌权者,太可怕!   怪不得大耀国一直无视乞颜答答多年的挑衅以及塔尔国的成长,因为他完全掌握着对方的政治中心,所以根本无需担心!   你闹让你闹,你乞颜答答能在平沙城坐多久,完全就要看大耀国的意思!   廿九不禁想起机关门,想起让机关门走向毁灭的那个无名人士,联系起如今皇帝一副慈眉善目的脸,心里一阵阵寒冷。   “嗖嗖”!周边传来两声极轻的声音,让罗炎和廿九立刻警觉起来。   “是我。”丁尧突然出身,“有人来了!”   罗炎和廿九互望一眼,“多少人?”   “很多,少说一千!”   “娜娅人呢?”廿九问罗炎,“你不是说你的人会盯着娜娅吗?”   “失踪了。”丁尧惭愧低头,“这妖女,不知道用了什么法子,我盯得她好好的,一眨眼就没了踪影……”    ☆、第59章 预知后事如何   罗炎再次和廿九面面相觑,娜娅突然失踪,周围出现了追兵,按理说沿途的记号都被丁尧擦掉或者改掉了,对方如何在这么短的时间内找到他们的!   “走!”罗炎站了起来,拉着廿九向更高的山坡上走去,“拐子周已经率人绕过哈达草原到了戈尔高原的背后,过了这里我们就安全了。阿尧,你断后!”   “好!”丁尧拿着剑倒退两步,耳廓一抽动,对方越来越近的脚步声清晰入耳。   这个时候作为护卫张的丁尧瞬间爆发出无限光芒的职业道德,手持武器果断冲进对方人群中。   “喂!阿尧回来!会死的!”廿九怒吼。   罗炎却毫不在意快速向前,“放心,阿尧会照顾好自己!”   后方的追击速度越来越快,罗炎和廿九脚底生风向上攀爬,目标只有一个,待到翻越山的另一面,一切,都过去了……   她的记忆中,罗炎从没有跑得如此被动。即便是被追杀,他也完全没有狼狈之色,就像山顶的流云,来去随意潇洒自如。   她爱上的,就是他的从容和握在掌心的全局。   远处星星点点的火把将夜色照得明亮,没有光芒的罗炎和廿九,摸索在深山的黑暗中,落地是尘埃弥漫,掌握生死的从来没有别人,而是自己。   这一处的障碍物太少,以至于想找个地方躲藏都不行。   罗炎对地形熟捻于心,所以每至岔口都毫不犹豫,但土生土长的塔尔士兵,凭借对生存环境的熟悉和感应,丝毫不比他们来得慢。   只靠近一点点,廿九就知道,追来的是乞颜答答的人!   那么娜娅呢?她究竟是哪一方的?   是在查询的途中遇见了乞颜答答的手下被抓了去,还是她依旧是乞颜答答的人从没变过?   就像罗炎说的,圣女的地位在塔尔高不可攀,莫勒莫还能给她什么?   乞颜答答既然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找到她们,就说明他本身也在这里设下了埋伏。   多年的浩大工程,他真的会一点都没发现?   这么随意地听从了一个敌对将军的言论,乞颜答答难道不会事先调查?   哪一边都不是好惹的货色,只能看谁的心思更细密,谁的局布得更严谨。   罗炎他们两代人的计划,还有乞颜答答打下戈尔高原后的统筹布局,谁胜谁负,下定义还为时尚早。   一追一赶中,罗炎和廿九已经攀爬至山腰之上。   山腰中段,根据火把的走向,他们正在加速追赶,局势,对罗炎越来越不利。   魁梧的塔尔士兵从小爬山长大,体力耐力完胜罗炎廿九,估算他们的速度,最多一个时辰就能追赶上。   但是一个时辰,廿九抬头,他们根本无法登顶。   天要亡我!   “怕吗?”罗炎突然开口,熟悉地声音在山腰不断回旋,干净的嗓音彷佛流动的溪水直入心弦。   “大不了再死一次,有什么好怕的!”廿九回答得异常坚定,比起京城外小树林孤独而后悔的死去,罗炎在身边,比什么都好。   “不会死,我们都不会死!”罗炎抬头望月,像在宣誓着什么。   “墨迹!”廿九轻笑,“我们什么时候不是走在刀山火海风口浪尖了?死是命运不死是幸运,就算真的要死,也要死得其所,你看,死在这些人手里,岂不是毁了一世英名!”   “也对!”罗炎紧蹙的眉头舒展开来,向上攀爬得更加卖力。   风声鹤唳,没入黑暗的背景成为苍穹下无限寂寥的泼墨画,看不清远处连绵的山和枝桠,唯有喘息声飘荡、回响。   罗炎和廿九的脚步突然停了下来。   下方,是越来越靠近的塔尔兵,但是上方,也是。   他们被包围在了中间。   通向生的希望之路,被人生生阻断。   乞颜答答的人早就在这里埋伏,后面的追兵,只是为了让他们更快地前行。   本以为越过山峰便是光明,却不料光明之前,还有一道漩涡。   “又见面了,老朋友。”乞颜答答站在山峰之巅,如同狼王出没,黑暗中的一笔轮廓让所有的背景通通沉了下去。   他身边的卜儿托举着火把,火光跳耀打在乞颜答答的脸上,他的眼神久久地凝在罗炎和廿九十指相扣的手上,意味深长。   “难道你不知道,我敢放你进平沙城,就一定有让你死的方法吗?”乞颜答答挑衅地看着罗炎,难得有胜券在握的傲慢。   “总会有人自信地以为可以让我死,我已经厌倦了看别人失望的表情。”罗炎回答。想让他死的人千千万,可他还活着。动不动就说要他死这种话,真的已经腻了。   但是乞颜答答并没有夸海口,看着不断缩小的包围圈,就算罗炎和廿九两人武艺高强,这两千人低着头给他们砍也要砍到筋疲力尽。   他永远不会把乞颜答答当做一个猪一样的对手。   “我要感谢你,为了救她放弃了在平沙城计划了这么久的布局,我想无论结果如何,这一局我还是赢了。”乞颜答答笑道。   “确实,你赢了。”罗炎并不掩饰,“你既然能够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堵住我的路,说明你早就有所察觉,既然这样,何必多此一举,早些毁掉我的暗道,你连人马都不用出动。”   “不,我觉得,现在这种场面,才是真实的。”乞颜答答也不拐歪抹角,“我从不相信你们大耀人会就这么坦白地让你们一手造就的成果付之东流。感谢你,让我找到了更多的暗道和相连的密室,还有那一条秋千般的独木桥。但是这些工程,远不需要你们计划这么久,一定还有我没发现的。”   罗炎低下头抿嘴一笑,乞颜答答看似粗狂,其实心思比谁都细腻。   他利用廿九上了索克烈羊毛车的意外在极短的时间内一步一步布下局勾引罗炎来到平沙城,然后不动声色地让罗炎和莫勒莫勾结起来计划救廿九,接着不能硬闯平沙城的罗炎带着廿九通过他们多年前建造的地下通道,如此一来,地下网浮在眼前,他就可以将平沙城的安全隐患连根拔起。   但他依旧不相信罗炎的后手只有这么点,所以一直放行让他们逃到这里,可这一路罗炎并没有暴露其他的通道,眼见就要放虎归山和他的手下汇合,乞颜答答这才现身杀之后快。   以为乞颜答答多此一举不早先动手杀了罗炎的,真是太天真了。   其实他早就知道自己的政治中心,塔尔的国都在敌国的监视之下。一直没找到破解方法的他利用廿九的死去灵州打探消息,却无意中遇见了有可能成为罗炎第二人妻子的冒牌沈吟心。   这是一个机会,他留心了廿九,所以索克烈才能在一瞬间认出她并且带到塔尔国。   这一串串,根本就没有偶然。   服也好,不服也罢,今日罗炎和廿九,就这么一步步踩了进去,义无反顾。   “不过我想,”乞颜答答打破这诡异的寂静,“就算我两千人围在这里,想要杀了你们也并不容易,所以,你得提防我埋了别的手笔。在你死之前,我还能再解答你一个问题。”   乞颜答答自信张扬地抬头,“娜娅一直都是我的人,和莫勒莫一点关系都没有,莫勒莫他太自信了。礼服和手镯都是我安排的,不过沈姑娘的那件还真让我意外。你们破坏了娜娅留下的暗号,却忘记了一点。当初廿九用靴底的刀片给你留了通往我营地的暗号,你以为,娜娅不会吗?”   廿九朝罗炎无奈地一笑,她现在,还真不能再说什么了。   自己的手段被人学了,却没有被发现,多么可笑。   乞颜答答一声令下,前后士兵纷纷拿起武器,枪林弹雨,唯有血肉横飞的残酷和求生的意愿。   罗炎和廿九的身手非常好,火把之下,乞颜答答看着穿梭在人群中的两个人,各执一把旷世名剑,如游龙矫捷出手必杀,鲜血染红了黄沙地面,在地上汇成几条细细的血河。   在空中飘洒开来的血彷佛三月挑花的绽放点缀,盛开在空中,殒灭在*倒下的那一刻。   他们的身形太快,如同在黑暗中飘出无数个分身,杀人的手段又极其的简单粗暴,没有刻意绚丽招摇的动力,每一招明明白白,这才是真正的杀神,一剑穿心,一剑封喉!   不断涌来的士兵,将包围圈越来越小,时间一点一点流逝,堆积如山的尸体和满身戾气的罗炎廿九。   乞颜答答看着,看着,直到看见廿九一剑横过身体,却在下一刻从空中劈落眼见着对方劈成两半,眼中的默然和越发燃起的兴奋,舔过唇间敌人鲜血的妖娆……   “卜儿托!”   “在!”   “快去阻止娜娅!立刻!”他发疯似得吼叫,让卜儿托不由一怔。   然而转过拐角的卜儿托,突然停了下来。   大好的机会,他不能让乞颜答答一失足成千古恨。那女子方才嗜血的一幕,让他突然想到了那个人,太像了,所以乞颜答答才会突然制止。   他以为,只要罗炎死,而那个女人,可以不死。   但这不行!卜儿托在转角处停留了片刻,返身。   黑暗中,娜娅拉开满弓之弦,一道惊破苍穹的弧光穿过无数塔尔士兵的身体,却丝毫没有慢下来的痕迹。   锋利的箭头,穿透无数鲜活的身体,直射向罗炎!   箭光砺天破,似要直刺破晓。   躲,已经来不及!   乞颜答答闭上了眼,悼念他多年的对手,从此消失在这个世上。   “豁哧”!箭入身体的那一刻,所有人都停了下来。   只听到两声痛苦的喊叫,在山顶旋成一曲永久的悲歌。   “廿九!”   “夫人!”丁尧带着他搬来的援兵,看到廿九倒在罗炎的怀里。   乞颜答答睁开眼,愣在了原地。   原来,她真的是廿九!可他为什么在最后一刻才有所怀疑!可他为什么杀了廿九!   “二火。”廿九藏了最后一口气,苦笑,“死在你怀里,可比死在沈吟心手里,好多了……这算是……死得其所吗?”   “廿九,不会的,你不会死!”罗炎抱起廿九,丁尧的人立刻将塔尔兵团团围住。   “保护国公!杀出去!”    ☆、第60章 三次炎魂大法   初春,从芜莱国转道的一队人马在经历了戈尔高原一战之后终于平安到达了大耀。   可马车里的那个人,终究没醒。   “国公,快到彭城了。”丁尧探进脑袋,罗炎依旧看着廿九发呆。   廿九的身上尚留一丝残余的气息,时有时无,明明身体的温度再没有升起,可始终那么完好地保存着,沉睡。   “阿尧,你和拐子周先回灵州和胖子孙汇合。我给邵关皓发了密信,让他把广乐三省的云腾军调到灵州,你们几个带着自己的人去广乐三省驻守。控制好来广乐三省做生意的外国商人,尤其是做羊毛生意的。”   “国公,那你呢?”丁尧和马车并步前行。   罗炎回过头看了一眼廿九,“我去一趟陀螺山。”   “收到灵州来的消息,林将军已经回到了灵州。”丁尧从怀里拿出一封信递给罗炎。   罗炎打开信,是林屈逸的字迹,信中详细地说明了当天在镇子里发生的事,以及他如何带着廿五逃离小镇。廿五被他安全地送到了陀螺山,老陀螺看见之后也只能长叹一声,都是命。   进入彭城之后,罗炎和丁尧等人分道扬镳。   马车折道进入前往陀螺山的路。   陀螺山,依旧是昔日景象。三重影拦在陀螺山下,阻挡了多少来瞻仰神迹的游人,不过这些,自然阻碍不了罗炎。   这件事罗炎始终很奇怪,他没有学过机关术,所以在四源山的机关阵中他无可奈何,可为何能破得了这三重影?   印象中很小的时候有一本厚厚的书摊在他面前,而那上面画得就是三重影!   然而这本书究竟是谁给他看的,他已然忘记。   横抱着廿九拾级而上,依旧是那个扫地的童子杵着扫帚悠悠地打扫。看见罗炎来了,丢下扫把上前弯了弯腰,“陀螺大师今日闭门谢客,请公子往后再来。”   罗炎皱了眉头,不理童子,强行上前。   “公子请不要为难我,陀螺大师在闭关不见客!”童子慌忙去阻拦,可他哪里拦得下武艺高超的罗炎。   树叶飘落到地面的瞬间,罗炎的人已经出现在了老陀螺的面前。   老陀螺跪在蒲团上对着神像祷告,似乎并没有发现进来的罗炎。   过了一炷香的功夫,他从地上爬起,转身看见罗炎,摇头苦笑,“该来的,还是来了。老头子这一生终究要毁在这丫头手上。”   “砰”!罗炎双膝跪地,“大师,请您救救廿九!”   “怎么救?”老陀螺无奈开口。   是啊,怎么救?若知道怎么救,罗炎早就动手救她了。   “像你上次救她那样,救!”   老陀螺找了条椅子坐下,“那你可知我上次是怎么救的?为什么廿九的灵魂会到了沈吟心的身上,还有,你查得怎么样了,你究竟知道多少关于廿九身份的事?”   “我……”罗炎咬了咬唇,说不出话来。   “你不知道就对咯,你要是知道了,这日子还了得?”老陀螺拍着自己的腿,“你要是记起来三重影你是从哪里看来的,也许就能找到些头绪。他做了那么多,怎么舍得让你知道,你啊你啊,你才是他的心头宝啊!”   罗炎一愣,老陀螺的话,似乎是想告诉他什么。   为什么那个人做的事,不是不敢让他知道,而是不舍得让他知道?   对方和自己的关系,非同寻常的吧!可这世上跟罗炎关系非同寻常的,也就这么些人罢了。既然是对他好的,为什么又要对廿九下手!   “请您,先救廿九。”罗炎诚恳地低头,他永远骄傲的头颅,只有为了廿九,才可能谦逊的低下。   老陀螺晃啊晃,晃了许久,“我用炎魂之术救得廿九,可是炎魂之术一生只能用三次,第三次之后,老头我的阳寿也就尽了。”   老陀螺救廿九时,因为隔着千山万里施法,再加上廿九的肉身已毁,所以法术偏颇,廿九的魂魄附到了沈吟心身上,这是一次。   但是他这话的意思,分明只剩下最后一次,那么还有一次呢?难道是廿五?   那不可能,林屈逸给罗炎的信里说了廿五无恙,所以根本无需老陀螺动用炎魂之术。   “第一次啊,你想知道吗?”老陀螺望着屋外,初春的薄雾将远山蒙上了一层纱,连绵起伏卧于大耀国境内,“第一次是在二十四年前,我在陀螺山下的捡到廿九的时候,她已经死了。”   什么!罗炎不敢置信地抬起头。   廿九是个孤儿他知道,可廿九一出生就死了这件事,老陀螺根本不可能告诉廿九。   是谁这么狠心,要置一个襁褓中的婴儿于死地!   老陀螺现在连救廿九都迟疑,又怎么会肯救一个根本与他没有关系的婴孩!   “陀螺山的弟子都是孤儿,自从收了廿九之后,我就再没有收徒弟。”老陀螺扶着腰踱了几步,“这事我还得再想想,你先带廿九去她以前的房间,我会有个交代的。”   罗炎不能强求,既然老陀螺让他留下来,那么终究会有办法。   用一命换一命的事,如果廿九醒着,她也一定不愿意。   这是对她有养育之恩的师傅,也是救了她许多次的恩人。   罗炎对于老陀螺,除了尊重,还有感谢。   没有老陀螺,他永远都不会知道这个世界上还有这样一个女人,牵动着他的每一根神经,会让他欢喜和悲伤。   屋子内静悄悄的,罗炎将廿九安放在榻上,坐在一旁闭目养神。   这些日子,从离开京城到灵州短暂的交锋,然后赶往戈尔高原,没有一天他能放心地安睡上一觉。   有些责任担在身上,无从选择。   门外,廿五左右徘徊,犹豫着是否要进去。从罗炎到达陀螺山脚下的那一刻起,她就知道他来了。   “进来吧。”罗炎被她的脚步声搅得心烦意乱。   “罗炎……”廿五看了看榻上的沈吟心,就在刚才,她才知道原来沈吟心就是廿九!可她几个月前,竟然意图和自己的师妹抢她的男人,多么可笑!   廿五现在觉得自己真的没脸见罗炎和廿九了,可是,她又忍不住想看看廿九。如果这个人是沈吟心,她可以毫无罪恶感地和她所谓公平竞争,但这个人是廿九,她并不想成为夹在她们中间的人。   感情是件可控的东西,所谓情不自禁只是因为自制力不够。   “廿九她……”廿五一失从前的大大咧咧,看着廿九竟有些揪心。   她们从前是最好的姐妹,廿九死后她心中有愧,以至于被别人用沈吟心是凶手一事利用,幸而她没有得手,否则这一辈子,她将在自责中度过。   罗炎朝着廿五点了头,其实现在,他根本没什么心思和她说话。   廿五也知道,她来,只是想补偿一下自己之前的罪过。   “刚才你和师傅的话,我都听到了。”廿五搓着衣角低头嚅嗫。   “嗯。”   “我不是故意偷听的。”廿五极为紧张地抬头看着罗炎,“我只是听到师傅说廿九的身份,所以想到一件事,不知道会不会对你有用处。”   “什么事?”罗炎眸光一闪,站了起来。   “我比廿九大三岁,廿九被师傅带上来的时候,我就在一边。”廿五回忆当时的场景,“那天山上传来客来铃,有人闯进了三重影。那时我太小,正巧当时师傅在教我经文,所以师傅把我一同抱了下去。我只是依稀记得师傅看见了一个树下有个黄色的襁褓,里面有个婴儿,她很安静,但是我没想到她是死的。”   “师傅抱起廿九之后本想叫人埋掉,但是他在襁褓里看见了一件东西。”   “什么东西?”罗炎追问。   廿五比划了一下,挠了挠额头,“这么久了我记不清楚,似乎是红色的,有点像石头。”   红色的石头……罗炎突然想到了什么。   然而当他再次看向榻上的廿九时,竟是深深的不敢相信!   这个世界,不该那么狗血,难道是因为……这不可能!罗炎瘫在椅子上。   “罗炎,你怎么了!”廿五惊慌失措。   罗炎从怀里拿出一块红色的“石头”,“是这个吗?血玉。”   廿五接过血玉,看了又看,点了点头,“你怎么也有!”   但瞬间,她看向罗炎的眼神变得不可思议,“你……你……你们……”   “这不可能!”罗炎站起来坚决道。   “可是……我记得没错的话,你和廿九,都出生在七月廿九。”廿五感到全身一股飕飕的寒意,罗炎和廿九同年同月同日生这事,并不是秘密。从前他们还羡慕这便是所谓的命中注定的缘分。   传说中的,龙凤胎!   不可能,罗炎和廿九,没有一点长得相似的地方!   罗炎不像廿五那么冲动,他的第一反应,便是冷静下来分析。   如果他和廿九有什么血缘上的关系所以才导致对方要杀了廿九保罗炎的一世英名,那么按理说在他们成亲之前,只要把身份公布,便可以阻止。   但对方并没有这么做。   如今整件事,不只是廿九的身份,一定也与罗炎的身份有关!   可罗炎什么身份?老宁国公罗则安的独子,全天下都知道。   罗炎当机立断,老陀螺一定知道些什么!   谁料他一站起,廿五拉住了他,“晚了。”   “什么?”   “师傅他……进了炎魂洞……”    ☆、第61章 永别了陀螺山   罗炎一下坐在了椅子上,望着廿九久久发呆。   他以为陀螺大师还要考虑,他以为兴许能找到一个两全的方法,却没想到他那么毅然决然地去了炎魂洞。   炎魂*凭空施展,所以千里之外的沈吟心才会和廿九的魂魄融为一体。   那么现在呢?   廿九的身体上泛起一层黄蒙蒙的光,是老陀螺开始施法了。   “如果廿九的原身还在的话就好了,可是现在只能用沈吟心的身体。”廿五心中悲喜交加,所有人都不明白老陀螺为什么会为了一个徒弟三次使用炎魂*并且不惜用自己的性命。她也不懂,但她知道老陀螺做事向来有自己的原则。   从小到大,他对廿九一直宠爱有加。但无论是资质天赋还是秉性廿九都不是二十九个弟子里面最优秀的。别人总说他疼爱小徒弟,他自己又何尝不知道一碗水端不平会使其余徒弟难过。   现在,一切都过去了。   “陀螺大师,还说了什么没有?”罗炎说话的时候,早已身心俱疲,连声音都是从未有过的疲惫。   “一会儿,问大师兄吧。”廿五靠在门边捂着嘴,眼泪早已不自觉地掉了下来。   这许是她们最后一次见到老陀螺。   老陀螺不愿意见罗炎,大约也因为此。但就像他说的,有些事,逃不掉。   这冥冥之中注定的逃不掉的东西,却被人刻意隐瞒着。   久压在心中的重担,一旦浮了上来,就怎么都藏不起来了。   过了许久,老一出现在廿九的房门口。他面色沉重,却并没有悲恸之感,平静地彷佛只是接受一场灵魂升华的洗礼。   生于无明,死于无明。   “大师兄。”廿五对着这个年过中旬的男子恭敬地弯腰。   老一点了点头,看向罗炎,“国公,有件东西,家师让我转交给你。”   罗炎接过用紫檀木盒子装起来的东西,不打开,他都已经猜到那是什么了。   “家师说,等廿九师妹醒了以后,请国公带她离开陀螺山。等到灵州和广乐三省的事解决了,等到你想知道的答案都找到了,那么请带廿九师妹永远地离开京城,再也不要回去。”老一低头别过,转身离开。   也许等到一切真相明了,根本不用他的提醒,罗炎自会离开。   他捧着木盒子,安静地打开。   血玉,和他身上一模一样的血玉。   廿五五味陈杂地看着罗炎,唯独能够感受到他心中的悲怆。   似乎是多了一层谜的身份,在罗炎看来,却离真相近了一大步。   他将血玉揣在怀里,“不要告诉廿九。”   廿五纵然惊讶,也不敢不听从罗炎。他有自己的想法,他那么爱廿九,又怎么会做伤害他的事。   门外,天空阴沉沉的,碎雨落了下来,似是一场无声的哭泣。   没有人知道为什么天色突变,彷佛阴郁的心情,化作积在泥潭里的水,不见到阳光永远也无法升华。初春的天气那么冷,让人感觉到冬天再一次回来。   偶然路过的游人看见陀螺山顶似有金光笼罩,却并非圣如天神之光的高雅,而是带了一点暗红的让人压抑的颜色。   当别人听说老陀螺仙逝之后都以为这是神人离世的异象,却不过是炎魂*施展后的景象。   床上的廿九,慢慢地苏醒……   一睁开眼,彷佛天地之间化为苍白的雪景,陀螺山的钟声久久回荡,她知道,出事了。   “罗炎!”   罗炎在她身旁,一直都没有离开。   “醒了。”罗炎扶起她,坐在榻边。   “这人生真是太有戏剧性了,我居然还没死。这种死去活来的感觉一点都不好。”廿九的脸色苍白声音低哑,苦笑道,“是不是我以后可以随便挨刀挨剑的,反正也死不了?”   “别胡说!”罗炎将她按在怀中,“以后遇到这种事你躲远点就行,我是个男人,怎么还会要你的保护!”   “我命大啊,死不了。”廿九强撑起笑容,这是她在陀螺山的房间,罗炎会带她来找老陀螺,说明之前的情况很严重,“师傅呢?”   “他……”罗炎没说下去。   “老陀螺他对我最好了,从小无论有什么,我都是比师兄师姐们拿到的多,就连练武和机关术,我不想学,他也从不逼我。”廿九说着说着,眼泪顺着眼眶流过脸颊,“我没有父母,他是我唯一的亲人。罗炎,你说我是不是太自私了,他对我那么好,可到头来,他却为了我……”   “你知道了?”   廿九将脸埋在罗炎的怀中,微弱地点头。   陀螺山有什么秘密是能瞒住她的?   悠远的钟声一直回荡在空中,没有大事,这钟永远都不会响。   老陀螺不是大夫,他拿什么来救人?   就像之前廿九的灵魂附在沈吟心身上一样,这种远程的法术除了能让人起死回生的炎魂之术还会有什么?   他再一次用炎魂之术救了她,可她用怎会不知炎魂之术只能用三次?   三次之后,这个世上终究会少了这么一个神一般的人物。   她廿九不是傻子,在她睁开眼的第一时间,听到陀螺山的钟声,她就知道自己欠了老陀螺一条命。   不对,是两条。   事实上,她不知道的是三条,包括她出生的那一次。   靠在罗炎肩上啜泣的廿九,深深地懊悔。   “廿九。”罗炎的心彷佛被人挖走了一块,从认识至今,他从没有看见廿九哭过。   她生气她发怒,她忍着剧痛和所有的委屈,唯独没有好好地痛苦过一场。   眼泪,是她深埋在心底的一处遥不可及的触角,再大的困难她都没有放弃没有自暴自弃,也许这是她另类的坚强。   然而听着她啜泣的罗炎才知道,她不哭,因为她不想让他担心难过。   哭的人不知道,只有听的人才知道,这种接着血肉的痛苦,他所经受的自责,谁都无法体会。   他的额头触及廿九的发丝,一股淡淡的香味传至鼻尖,不再是沈吟心的味道,而是带着廿九独特体香的味道,熟悉,却远在多年之前。   廿九哭完,擦拭了眼泪,哽咽,“走吧,去看看师傅。”   罗炎扶着廿九慢慢走出了房门。   陀螺山的大殿上,老陀螺所有的弟子都聚集在那里。   “师妹,节哀。”几个师兄师姐看见廿九和罗炎,低头说了一句,便默默地离开。   所有人之间最过悲伤的,非廿九莫属。   她是整个陀螺山的罪人,若非她,老陀螺会好好的,这压抑的气氛,许多年之后才会出现。   罗炎站在廿九身边,同她一起跪下,深深地磕头。   感谢他对廿九的养育之恩,感谢他用自己,换廿九往后的生活。   只可惜人生,总是这样不可估计。   他算得到天下之势,算得到金戈争鸣,算得到生命坎坷,可当他算到了自己的命运却无法破解时,心中该有多少惆怅。   命盘在面前,无法改动。   陀螺山的悲歌,吟唱得很久,很远。   老陀螺的衣钵,终究传到了老一的手上。   而廿九却不得不和罗炎一起离开陀螺山。   他们有自己的宿命,他们还有无数的疑问需要打开。   “廿九。”廿五站在她面前,“对不起。”   廿九扯出一抹笑容,拉住廿五的手,“廿五,师姐。”   两个女孩相视而笑,最纯洁的微笑,就如同当年在陀螺山下玩耍,一起数星星看月亮,把所有闺蜜之间能做的事通通做一遍。没有秘密,没有隔阂,所以廿五才是这个世界上第一个知道廿九和罗炎关系的人。   那些青葱岁月无忧年华,消逝在她离开的那个夜晚,在这个冰冷的初春,再次回来。   友情,很简单。   廿九给了廿五一个拥抱,和罗炎一同下山,再没有回头。   老陀螺会用自己的命换廿九的命,一定希望她将那些疑问解开,而她,终将背负着老陀螺的恩情,去找到自己的疑问。   “罗炎,我们现在去哪里?”陀螺山脚,罗炎牵过自己的马匹翻身上马,廿九坐在他的身前,将所有的不痛快埋藏。   “京城。”   “那灵州呢?”   “邵关皓的云腾军调去了灵州,等到开春的时候哈达草原热闹起来,你布置在边疆的流民团体也壮大了。广乐三省那边拐子周和胖子孙过去了,乞颜答答安排在广乐三省的人势必要连根将他们拔起。”罗炎看向灵州方向,“仗,不能在打下去了。”   “在平沙城的时候我找到了那房间的第十三处机关,偷听到了乞颜答答和索克烈的谈话。邵关皓如果不能将我们置在边上的蛮人流民妥善安置,到时候一定会出乱子。只要灵州城稳住,广乐三省出不了大乱子。”   “现在这些,对我们来说都不是重点。”马儿在道上疾驰而过,“廿九,回京城,将没有解开的谜先解开。”   “你授命在外,能擅离职守吗?”廿九问道。   罗炎低下头笑道,“只要我不是罗炎,不就能进去了?就像,进平沙城一样。”   沈吟心可以随意找个缘由离开灵州,但是罗炎不行。他和邵关皓换了守军的位置,上报到朝廷的他应该在广乐三省。   既然众人都以为他在广乐三省,那么做起事来应该能方便许多。   京城,郊外的小树林,一个芜莱国的商人托着一车的货物和她的媳妇站在榕树下歇脚。    ☆、第62章 国文馆藏书楼   郊外的小树林,早已没有去年机关阵留下的痕迹,两人只是随意在那里晃了晃便离开。唯一可惜的是,廿九从前的身体,在那一次意外之后再未现世。也许早已被压在了坍塌后的树林里,也许被人找了出来,埋在深山老林里。   这些现在已经不重要了。   哪怕她的身体还在,这世上再无人会炎魂*,哪怕老陀螺还活着,也不可能让廿九的灵魂重回自己的身体。沈吟心若是死了,罗家该怎么交代。   两人并肩走入京城,这个对他们来说都异常熟悉的城市。   “让让,让让!”一辆马车呼啸而过,差点撞翻了周边的小摊,撞到罗炎的车子上。   “没长眼啊你!”对方吐了口唾沫。   “不好意思大人。”罗炎扶住廿九,慢慢俯下身拾掇车上掉下来的东西。   “哟,这妞不错,摘下面纱来给爷瞧瞧。”那人一伸手,就去扯廿九脸上的面纱。   廿九不躲不闪,任由他将面纱扯掉。   面纱后,一张满脸伤痕结了褐色痂的面孔,将对方吓得后退了几步,“真他妈倒霉,原来是个丑八怪!”   罗炎和廿九相视而笑,整理好东西再没理这半道上的小插曲。   马车停在了京城唯一一家卖马的店前。   “客观,您看马?”这马店其实就是在一个宽阔的地方圈了个场子,每天有人牵了马在这里守着,运气好卖掉个一两匹,就抵得上普通人家一两个月的开销。   罗炎没回答在那里转了几圈,“这马,都不太好啊。有没有彪壮一点的马,日行千里的?”   “客官我看你是个识货的人,咱这马,说不上什么千里驹,可也都是良马,你要装个货带个人都是妥妥的,何况千里驹贵,咱这马保证物美价廉!”老板殷勤地介绍着他的马。   讲到口干舌燥了,他才发现,这两个人根本不是听那男的说了算啊!   每次那男的觉得可以,只要那个带着面纱的女人一摇头,那男的就立刻放弃了之前看中的马!   生意人何等精明,迅速找到了突破口,开始围在廿九身边。   “这位夫人真是貌美如花倾国倾城啊!”   廿九侧目瞟了他一眼,她带了面纱,如何看得清容貌?就算摘下面纱,她精心准备的破相装难道还不足够吓到他?所以说,这些个商人说得话最多只能信一成,那都是为了钱昧着良心决口称赞的主啊。   “夫人您看这匹怎么样?”   廿九抚摸着马鬃,轻声道,“这马儿不错,不过奴家上次看见有人骑了一匹枣红色的马,和这差不多模样,却高了几分,不知你这儿有没有。”   老板也是个实诚人,“夫人说得莫不是哈达草原的云膘?”   “云膘?”罗炎接口道,“我夫人喜欢云膘,老板你这里有吗?只要有货,不怕没钱。”   “这……”老板愁眉苦脸道,“这不是有没有钱的问题,是根本没货啊!这年头能在马厩里养上一匹云膘的,可都是京城的大官和武将,像宁国公府,沈司马府这些府邸才会有,这些人都爱马如命,千金一掷,哪会随意就卖了?你们不是这里人吧?现在咱大耀和塔尔国的关系那么紧张,真想腾得出手去弄一两匹,也就只有出兵在外的宁国公了,咱普通老百姓,就别妄想了。”   “真可惜。”廿九摇头,“前阵子听闻这儿有人卖那样的马,所以我们才赶过来看一看。”   老板突然皱眉想起了什么,“夫人您这么一说我倒想起来,大半年前,确实有个人牵了一匹云膘在卖。不过那人特别奇怪,我一看那是好马啊,赶紧上去问他,可他也不知道这是云膘,却又不肯卖我。我以为他不卖,结果一转眼,他又卖给了一个漂亮姑娘。你说这年头的人哦,卖东西还要看长相么?”   他所说的那个漂亮姑娘,必然是廿五无疑!   “这样,老板您知道他是谁么?我夫人特别喜欢云膘,我想去那人地方看看,若是运气好,没准能捞上一两匹。”罗炎取出点银子放到老板手上。   那老板就算卖出一匹马,可都没那么大的赚头!心想着芜莱国的商人可真是有钱,拿了钱也不能不办事,老板立刻回忆起当天的场景来。   “因为这匹马的缘故,我倒是注意了他很久,起初是两个人,一个人在他耳边说了句话就很快离开了,等那人卖了马之后我就悄悄地跟了两步,说实话,就是觉得没捞到这匹好马心有不甘。”老板羞涩地笑了笑,“跟出去几步路,看他往乾元街的方向走了,我就没跟上去。你们外地人不知道,这上乾元街的哪能是一般人,大约是哪个官老爷的下人偷了马出来赚点钱的,这种事啊,我可不能去偷听,否则会没命的。”   老板继而语重心长地告诫他们,“奉劝二位可千万别去那,你们还是外地人,万一被冠上个莫须有的罪名就凶多吉少了!”   “谢谢。”廿九和罗炎一起走了出来。   找了家不起眼的客栈,两人安置好一切,这才开始进行下一步计划。   乾元街,这个老板,倒真是给了他们不少指示。   乾元街上没有官邸民宅,正如他所说的,那里是一些达官贵族名门贵勋士族子弟聚集的地方,只因为乾元街上有闻名大耀的国文馆。   章式皇朝建立以来,对于教育一直十分重视,凡是四品官员以上的子弟,都需到国文馆接受教育。   也因此那老板才会说兴许是谁家的下人偷了马出来卖。   乾元街虽和这市集稍近,却离官家府宅聚集的地方有一段路程,这些个贵族子弟聚在一起能炫耀些什么?那势必是马。   全京城四品以上的官员虽多,可能骑得出这云膘的屈指可数。   两人打理好一切,虽没说话,却心照不宣。   用过晚膳,等到家家户户灭了烛火休息的时候,一家小客栈二楼的窗子轻轻地打开,两条黑影从里边窜了出来。   脚步落在屋檐上几乎没有声音,轻盈的身姿如贴地而过的鸟儿,四平八稳地飞檐走壁掠过一众民宅朝向国文馆的方向走去。   夜里,国文馆除了日常值班的侍卫和国文馆的馆长教员,再无其它人。   凭借罗炎和廿九的身手,想进国文馆的大门,易如反掌。   国文馆的面积不大,除了馆长日常办事处,学生们上课的正书堂,典藏古往今来名家大作的藏书楼,和下人侍卫们居住的杂房等日常用房基本就没有别的地方。   夜晚的时候学生们都已经离开,马厩根本就不用去。   罗炎第一时间想到来国文馆的原因并不是马,而是藏书楼,那个老板给了他一个提醒,让他想到了大耀国最齐全的藏书楼。   他想到老陀螺几次问他关于三重影的破解方法从哪里得来他都回答不上,甚至脑海里只有一个大概,连书的样子都记不起来。   那么国文馆藏书楼,是否有这本神秘的关于机关术的书?   那本书,又是否和当年机关门被灭一事有关?那个机关门的叛徒,到底是谁?   找到那本书,就离真相八九不离十了,老陀螺如是说。   等到一队举着火把的侍卫从藏书楼的正面走过,廿九和罗炎已然钻进了藏书楼里。   藏书楼总共五层,每一层都是不同的关于政经史以及杂谈的书籍,也有不少关于大耀周边地形和军事分析类书籍,大多是些根本没出过国的儒生纸上谈兵的言论。藏书楼并不高,每一楼的空间也不宽广,几乎一眼便可望尽。   翻找了许久,除了一些普通典籍,一无所获。   “你觉得奇不奇怪?”廿九问罗炎,“机关门鼎盛一时,流传下不少关于机关术阵术和术数方面的书,国文馆号称藏书最全,可我们找遍了五层楼,哪怕不仔细,也不至于一本都没发现。”   罗炎也觉得甚是奇怪,若少了一大类的书,它凭什么号称藏书最全?   何况莫说关于机关术的书,整座楼的书里就连二十多年前的那一段历史都没有提及!   这是刻意地隐藏,国文馆不可能没有这些书,除非他们不在这个地方!   另外一个疑点便是,既然机关门都已经灭掉了,机关术完全可以为当朝所用,为什么要将这些全部埋藏?   “你说,还有什么地方是我们忽略的可以藏东西的地方?”廿九轻声问罗炎。   “我们没有注意到的地方?”罗炎精光一闪,拉住廿九,“如果当初机关门的叛徒还在这个世上,并且为王朝所用,那就说明,朝中有机关术的高手。当年的机关门如今还留下了几个隐世的高手,如果哪天这些前辈想出世,他们藏起来的东西很快就会先行。所以他们根本没必要藏!”   “你是说,东西还在这藏书楼里,只是这藏书楼,本身就是一个机关阵!”廿九惊觉。   那么这藏书楼里的机关阵,有没有被启动!   破门而入的两个人是否在无意识间触碰了机关阵的开关!   至今为止廿九没有发现异样,这只能说明一个问题,要么机关阵还处于沉默状态,要么机关阵一直都是开着的,所以他们才会毫无知觉!   “走!”廿九托着罗炎,向藏书楼门外走去。   可走了许久,她发现自己始终都处在三楼上不去下不来!   这该死的!居然又闯进了机关阵! ☆、第63章 一间3凶残密室   “如果这里的机关一直是开着的,那么白天学生来看书的时候怎么办?”廿九看了眼罗炎,他也来国文馆上过课,以前不可能没来过这里。   “我记得,当初馆长没说过要进藏书楼要注意什么,所以平时都是随便来随时走,不过藏书楼白天有人守着,核对了身份才能进来。那时候我还小,也没注意机关门的书,现在想来,似乎一直都是没有的。”罗炎回想,“这样说来,应当是每天学生放学了以后,机关阵就启动了,白天是关着的。”   “也就是说,只要我们不触及能让对方感到有人闯进来的机关,明天一早就能出去了?”   “首先,”罗炎正色道,“你要确定我们真的没有触及到中间的机关!”   为了安全起见,廿九觉得她还是想想破解的办法。   无数次后悔自己没有好好学习机关术的廿九再一次忧伤望天,只能凭借少许的记忆来拼凑有操作性的可能。   两个人在三楼中间用尽了所有可以想到的方法,无论是横着竖着斜着躺着还是跑着走着跳着亦或是墙壁地板天花板,就差没有把整间屋子倒过来,直到筋疲力尽,廿九插着腰半附着身大汗淋漓摇手,“不行了不行了,我快要虚脱了。”   罗炎自然也没好到哪里去,“我说,你以前在陀螺山是专业划水的吗?换了别人,打死都不会相信你是陀螺大师的徒弟。”他边说边擦着汗,靠在墙边。   “我怎么知道机关门灭了几十年居然会让我碰到高手,再说了,老陀螺当时也没逼着我学,没压力就没动力啊!”廿九软软地靠在罗炎身上,半抬起头看着他的下颚,“喂,喂!”   “嗯?”罗炎低下头。   廿九踮起脚尖迅速在他的唇边一点而过,触及他的半边唇角又假作正经地低下头看着地面偷笑。   罗炎竟然有一瞬间感觉到一股电流一般的冲击划过自己的头脑。   这忽如其来的偷吻,让他猝不及防。   那么生疏,因为早已换了一张面孔,更加不安的,是他怀中藏着的两块血玉。   虽然深思熟虑后的他觉得这其中一定有秘密,可万一,自己失算了呢?   廿九蓦然发现罗炎纠结的表情,心中煞是失落。   为什么,会是这样的表情?发生了什么事?   她靠在罗炎身上的身体渐渐地往外挪去,只是那小小的裂缝,便让罗炎感觉到了冰凉刺骨的风,亦知道廿九心中的胡思乱想。   罗炎握住她的手,正要安慰几句,突然廿九捂住了他的嘴,慢慢蹲了下来。   风,冰凉的风。   虽然是夜里,可已经是春天,哪怕寒凉,却也不至于到刺骨。这风,来得诡异!   罗炎自然也发现了,他二人站在三楼正中本毫无感觉,可就在刚才贴住墙壁分开的一刹那,他都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那种冷,堪比雪山之巅又或是大漠飓风,森森地渗入身体。   风从哪里来?   而此刻廿九紧紧捂住罗炎的嘴,意味着他们不能发出一点声音。   罗炎抓住她捂在自己嘴上的手,放了下来。他们之间多年的默契,罗炎一点即通。   罗炎在廿九的手心打了个问号,将身体俯得更低。   不用廿九回答,罗炎自己也找到了答案,因为周边发出一阵门关上的声音,接着是很轻的脚步声。   这脚步声并非落在藏书楼地面的声音,而是空旷的带着回音的清脆落地声,和那一阵寒风相互对应。   他有感觉,自己已经不在藏书阁,而是到了别的什么不知名的地方。   但这并非廿九在京城外小树林遇到的机关阵,也非陀螺山下的三重影,更非他们在四源山遇上的幻境,是真实的将身体挪到了别的地方,只是眼睛却没跟上。   解释出来就是,刚才他和廿九在所谓藏书楼的三楼寻找解决办法各种走和跑的时候,其实已经走出了三楼,但是景色却定格在了之前的环境中。   他们根本无从得知自己在哪里,唯独可以确定身边有一道墙一样坚硬的东西,成为了他们和刚走进来那人之间的障碍。   所以他们只能保持这个姿势不被发现,直到他离去。   好在即使眼睛看不见,还有耳朵能听见,为了不让大脑被可看见的景物影响,两人干脆闭上了眼,黑暗中的听觉会比光明中更加灵敏。   他们听到了对方徘徊在房间内的脚步声,紧接着是从什么地方拿下了一本书,书被翻了三页,那人从书上撕下了一页纸塞进袖子中,又将书放回了远处,在房间内踱了几步,这才慢慢离去。   门被人关上,一切重归寂静。   “走了。”廿九率先开口。   “嗯。”罗炎扶着廿九站了起来,摸了摸周围的墙壁,“为什么这座墙,阴森森的?”   “我也有这种感觉。”廿九抓着罗炎的手,“感觉并不像一道普通的墙。”   “也许是什么机关。”罗炎摸索着走了几步,“我觉得我们可能走进了藏书楼的密室,这里有很多书,刚才那人拿下了一本,他为什么要撕掉其中一页?”   廿九睁开眼,周边依旧是藏书楼三楼的模样,可书架却好像移了点位置。   他们现在首要关键,是驱散眼前不真实的景象,只要能看见目前所在的环境,才能找到刚才那人撕掉的那本书。   廿九拉着罗炎,凭借记忆走到了位置发生变动的书架前。   左看右看,突然灵光一闪,她想到了什么!   这是一种利用空气温度的差异导致折射率不一致致使光线曲线传播将远处的景象显示在其它地方的方法,所以他们进入藏书楼的时候觉得里面很温暖,而这里却是刺骨的冷!   烛盆!廿九和罗炎四下摸索,根据普通房间位置摆设摸到了烛盆。   因为罗炎守兵在外,为了以防万一身上会带着打火石,所以烛盆一亮,视线豁然开朗,三楼的景色消散,呈现在他们面前的是另一幅景象!   这里才是真正能让藏书楼成为大耀第一藏书楼的地方!   整齐的大片大片的书架,和密密麻麻放置的书籍,全部都是藏书楼五层所没有的书!   粗略的翻过,大多和机关术以及当年的机关门有关!廿九怎么都没想到,机关门竟然留下了这么多的遗产!   但是要怎么才能找到刚才那人在找的书?   “廿九,你去前面拿书,我去听!”   罗炎的听力极好,廿九向后退了几步,随手拿过一本书。   “不对,向后四排!”罗炎指挥。   “向左六步!”   “向下两格!”   “后退一排!”   “停!”   廿九的指尖,刚好触及到其中一本书。、   就是这本了,廿九拿着书兴奋地跑了过去。   “等等!”罗炎摸了摸身边那堵刚才救了他们一命的墙,“这墙,很奇怪。”   “是吗?”廿九走到墙边,确实奇怪,这是一座矮墙,只有刚好一身高,幸而刚才他们俯下身子,所以将将阻隔了来人的视线。   为何要在密室里建一面这样的墙?而且,这密室根本不是什么冰窖,又为何会这么冷?   “墙的厚度有问题。”罗炎用手指比了比宽度,“比普通的墙厚了一半,墙面非常冷,这里面应该有东西。”   “有什么东西?能藏人吗?”廿九玩笑道。   然而话一说口,廿九看向罗炎的眼神变得惊恐。   罗炎却若无其事地拿着匕首在最里面一比划,前面的灰簌簌地掉落下来,露出里面阴森的白骨。   墙里确实藏人,但藏得是死人!   整面墙,全部都是白骨,所以屋内的冷不是温度低,而是一种怨念!   “他们……是谁?”廿九往罗炎身边靠了靠,无论多么惊险,也许只有他,才能给她无所不在的安全感。这中有依靠的感觉,是归宿。   “现在还不知道。”看惯了黄沙埋骨的罗炎对待骷髅的眼神是冰凉的,彷佛只是看一具具化石雕像,毫无感情。   这种罗炎,是廿九所熟悉的,对待生人的态度,他一直都没变。   墙上的白骨一截一截地掉了下来,时隔已久,颜色泛黄且松动,落在廿九的脚边时她忍不住向后跳了一跳。   “别怕,我在。”罗炎安慰道,“我们发现了,所以会找到事情的真相,如果各位在天有灵,请务必保佑我们。”   廿九觉得,这话相当耳熟。当时在那座小镇子逃亡的时候,她面对房间里的尸体,也是这么说的。   为什么当初那么勇敢,现在却更为脆弱?   罗炎不在的时候,她只能自己坚强,但是罗炎在,所以她大可以和寻常的姑娘一样害怕和依赖。   地上堆起了白骨,墙面慢慢变空,看得出来,这座密室几乎就是由白骨堆起来的!   直到一块手骨掉到了地上,罗炎才停止动作,拾起那一段手骨。   “如果没猜错,这里的尸体,就是二十多年前机关门一些失踪的前辈。”罗炎举着手骨,“这一段,是机关门的幻境大师莫宿,七根手指,世无其二。”   廿九自然知道莫宿是谁,看着满房间的书籍,有资格被藏在这里的,非机关门众前辈莫属。   罗炎突然想到他初到灵州时幸存的铸剑大师玄剑子,给了他这把锋利的剑,倘若能找到机关门的叛徒,务必将其杀于这把剑下。   “得罪了。”罗炎弯腰鞠躬,“在下一定会尽全力追查。”   陀螺山和机关门,曾经有那么一点交情,老陀螺独善其身,所以最后陀螺山完好无损。这些人,说来也是廿九的前辈。   廿九随着罗炎,行礼。   罗炎从廿九手中接过她刚刚拿下来的书,翻了翻,只是普通的一本关于机关阵的书,为什么要撕去一面?   泛黄的书页,模糊的字体,带着陈年旧迹和历史的余音,以及一段血腥的往事,还有,兵刃交错中的尸横遍野。   罗炎又翻了几面,看到一条刚刚被撕走的书页的余边,像锯齿残缺不齐。   突然间,他的脑海出现一幅熟悉的画面。    ☆、第64章 关系4千丝万缕   被撕掉的那一章书页前面,有一点墨水沾染擦拭的痕迹,在书页上描成新月状,在岁月中褪去,却依旧留下了踪迹。   陈年旧影慢慢浮上心头,他突然记起自己在哪里看见过关于三重影的书。   那年五岁,罗则安带着罗炎进了皇宫,御书房里,罗则安和皇帝在谈论国家机密,罗炎一个人胡乱地翻着各种书籍。   皇帝很喜欢罗炎,甚至于比一般的皇子还要疼爱,所以无论罗炎在御书房做什么,只要没有其他人在,都意图让他玩得尽兴。   哪怕罗炎天资聪颖,可毕竟当时还是个五岁的孩子,改变不了好玩的本性。书架上有一块凝香墨,他踮起脚尖伸手去够,一不小心弄翻了书架,书架最上方的一本书掉了下来,刚好翻到了关于三重影的一张。   皇帝和罗则安只当是罗炎碰到了木架,没有出来,倒是当时皇帝身边的一个公公特别着急,立刻抱过罗炎整理书籍,拾书的时候,罗炎沾上了凝香墨的手指碰到了三重影前面的那张纸,留下了一点记号。   三重影的破解是用图绘制的,小孩子不识字但是想象力丰富看得懂图,于是那张图一直记在罗炎的脑海里,等到他走进了三重影,自然而然地想到了破解的方法。   如果他记得没错,当时那本书在书架的最上方,用精致地盒子装了起来,看得出对这本书非常用心,且书架上根本没有别的关于机关术的书。   说明这本书很特别,至少对皇帝来说,它很特别。   如果是要用的书,那么不会放在高处,只可能说,它是一种纪念,一个念想。   这本书应该是跟一个人,或者一件事由着莫大的关系。   但那个时候机关门已经被灭,根据这件密室的年代,当时所有关于机关术的东西都被搬到了这里,新朝对机关门可谓深恶痛绝,会是什么跟机关门有关的人和事让皇帝念念不忘?   还有便是,用机关术杀廿九的人,是不是皇帝?   他想杀一个人有千万种方法,根本无需用这么笨拙且繁杂的方法,廿九曾经在落山峡谷吃了败仗损失了众多兵力,皇帝想找一个名正言顺杀廿九的办法非常容易,哪需要如此大费周章。   刚才来密室的人又是谁,为什么要撕掉三重影的那一章?   罗炎隐约觉得,刚才那人的气息,太熟悉。   “廿九,有办法找到出去的机关吗?”   廿九张望了一下,打了个响指,“密室可比幻境和瞬移阵简单多了,跟我来!”   沿着密室的墙找到了出去的门,两个人悄悄地离开了藏书楼。   藏书楼的密室应该并不经常有人去,所以罗炎在那里做的破坏工作被隐藏了很久,也许等到对方发现之后已经太晚了。   “现在呢,去哪里?”廿九挽着罗炎问道。   “回客栈,这几天你别出来,我去一趟皇宫。”   廿九点头应允,皇宫的路她不熟,但是罗炎熟得很。他一定是发现了什么线索,两个人被发现的几率比一个人小,既然皇帝身边有机关术高手,指不准哪里有设下了机关阵。   若是罗炎一个人,凭借皇帝对他无理由的宠爱,不会有生命危险,多个人就不一定了。   廿九自然也不会闲着。   她亦不知道,她是为了寻找仇人而来,罗炎却更是为了查清楚两个人的身份而来。   没有无理由的杀戮,找到原因,动机明了,凶手就浮出水面。   第二天夜里等到罗炎离开,廿九一个人出了客栈,走向京城的另一处……   宫中戒备森严,罗炎用了换班的时间差和对地形的熟悉以及自己不凡的身手顺利地进入了宫内。   皇帝的寝宫,很安静。   从里面出来一个老太监,关上寝殿的门慢步走了下来。   这个人罗炎很熟悉,在皇帝身边带了二十年的胡公公,正是当年他在书房撞翻书架时整理的人。   当时他脸上的表情非常紧张,完全不像是罗炎撞翻了书架这种平常的小事的紧张,而是像触及了灵魂深处的秘密的紧张。   他一定知道为什么。   罗炎悄悄地跟了上去。   胡公公回到自己的屋子,点了一盏油灯坐在椅子上,跳跃的烛火映出他沧桑老迈的躯体,干瘦得彷佛随时会倒下。   他的年纪很大了,当今皇帝征战天下的时候,胡公公以四十有余,二十多年过去了,谁知道哪一天会与世长绝?   他微微地叹了一口气,从床下秘密的隔屉中拿出一本厚厚的书,用口水沾了沾一支被虫蚁蛀了半截笔杆的毛笔,在上面涂涂画画。   写了许久,他停下笔合上书,慈祥却又无奈地摸了摸书封,叹了口气。   然而伏在屋顶的罗炎却突然全身一震!   胡公公他在干什么!这是死无葬身之地的逆天之事!   罗炎凝在书页上的眸光变得深邃复杂,如同星空般浩渺,书页上四个字颇有年份,甚至已经不再完整,但依旧能分辨得出,是新朝秘事!   这绝对是一件骇人听闻的是,忠心皇帝几十年的胡公公为什么会突然写这么一本东西!一旦被发现,后果不堪设想!   但罗炎同时也想到了另外一件事,那本书,是否能为他的疑惑,做出一点解释。   胡公公这个人,现在已然不能用普通的思维去计算,这里面有许多皇族见不得人的东西,若是传下来,会给章式王朝蒙上巨大的阴影。   在高手林立的皇宫,尤其是还有机关术大师的地方,他是如何保存下这一本足以连动无数人心思的东西的!   罗炎仔细回想了刚才他打开暗屉里拿出这本东西的手法,似乎并不平常。   左右,上下,轻重,缓急,无一不控制着一处机关。   难道这个胡公公,也是一个机关术高手?   如果这样的话,这个人,便不得不防了。   罗炎悄悄地移动,正在思索用什么方法将那本秘事拿到手,胡公公突然站了起来将那本书放回了原处。   这事就难办了!罗炎不会开机关,他记住了放置的地点,却无法将开机关的方法记住,依照廿九的说法,这样机密的东西藏在那么不隐秘的地方意味着只要有人意图强行打开它,里面的东西很可能自毁。   罗炎根本没有把握这个胡公公在想什么,他是否对皇帝有异心,又或者只是想将一些事实记录下来。   思量间,底下的灯突然灭了,胡公公上床歇息了。   罗炎轻飘飘地从屋顶跳了下来,手指刚触到门框,却摸到了和门的温度完全不一致的一双瘦骨嶙峋的手。   “你!”罗炎话未出口,对方已经将他拉了进去。   这双手,是属于胡公公的。   “你是宁国公?”胡公公的声音很小,约是提防着隔墙有耳。   这声音没有恶意,罗炎点了点头。   “你不是在广乐三省吗,怎么来了京城!”胡公公的话音里带着一点担忧,似乎是担心罗炎因为擅离职守受到责罚。   这种突如其来的关心,让罗炎很不适应,但也让他确定胡公公知道些什么东西。   “一言难尽,我有些事想请教您。”罗炎单刀直入。   “你看见刚才那东西了?”   那东西,指得便是《新朝秘事》。   胡公公突然犹自感慨,“哎,迟早是要让你知道的,今日你自己不来问我,等过个一年半载的,哪一天保不准皇上或者你父亲就告诉你了呢。没想到你自己那么早就知道了。”   罗炎坐在椅子上,黑暗中,他看到胡公公憔悴的身型轮廓,“你知道你娘是谁么?”   罗炎一愣,老宁国公只有一个夫人,早年去世埋在罗氏的家族陵墓里,这根本没有什么值得怀疑的,虽然一出生罗炎就没见过他的娘亲,但多少年罗则安独善其身,他总觉得他的娘亲应该是一个很美很善良的女人。   “有没有人说你跟老国公长得不像?”   宁国公在大耀国的地位之高无人可比,哪有人敢在当面说他父子二人不像?但胡公公这么一说,他倒想起来廿九第一次看见罗则安的时候,私下里问过他为什么罗则安和罗炎无论五官还是气质都截然不同。   当时罗炎回答她说,因为他长得像娘亲。虽然他的娘亲他没有见过。   难道这里面,有什么不为人知的秘密?   胡公公笑得有些阴森,这一次,他在黑暗中打开了暗屉的机关。罗炎虽然看不清楚,但他的听力极好,根据声音的大小轻重确定位置和手的力道。   “有一个问题我一直很想问你。”胡公公捧着《新朝秘事》仔细地抚摸,“你有没有想过,都说功高盖主是最大的忌讳,皇上却和老国公那么亲近,为什么从小到大皇上对你的态度比对任何皇子公主都要和蔼,为什么所有下放的大权万人争夺却都交给了你,灵州边防,平沙城地道,还有大耀的水运和盐铁粮你全部可以伸手触及?”   罗炎垂下头没有说话,这些,他又何曾没有想过?一个完全对他没有戒备之心的君主,有时候这令他很不安。   “或者说,”胡公公一语惊人,“你可以这么想,你和皇上之间,是什么关系。” ☆、第65章 很久5很久以前   罗炎的脑海如同有翻涌的海浪一潮一潮地侵袭着,胡公公的话是什么意思,如果他现在还想不明白,他就枉这一世为人了。   他从怀里拿出血玉给胡公公,“这个,你认识吗?”   没有光的夜,胡公公一点一点摸过血玉,喃喃道:“怎么会不认识呢,这是岚妃的遗物啊。她身上就有这么一块血玉,她时常戴在身上。”   “只有一块?”罗炎问道。   “是啊,这种稀有的血玉你以为能一箩筐戴在身上吗?只有一块,至少这宫里,出现过的只有一块!”胡公公确定道。   “那么岚妃?”   “岚妃,”胡公公回答,“一个很美的女人,可惜她是机关门的人,否则也不至于落到如此田地啊!”   机关门!又是机关门!   胡公公话未多说,将手中的《新朝秘事》交给罗炎,“你想知道的事情,都在里面。想不通的问题,不要再来找我了,自己想吧。”说罢自己摸索到了床边,和衣睡下。   罗炎自知多说也再不会有什么信息,况且心中亦对此中的秘密很感兴趣,便立刻反身回客栈。   回到客栈天已快亮,廿九却不在里面!   对于廿九的脾气,罗炎很熟悉,就像他一个人偷偷去宫里打听身世,廿九一定是发现了其他什么线索才过去寻找了。   桌上留了一张纸条,是廿九写得,叫他不要着急,她很快会回来。   罗炎坐下来翻开《新朝秘事》,仔细地看了起来。   这是一个被尘封了很久的故事。   一切,从机关门开始,又于机关门结束。   岚妃。罗炎的目光停留在了上面。   邱雨岚,机关门布景大师邱应的女儿,二十多年前新朝建立前曾作为细作潜入章式的权力中心,当年的皇帝年轻气盛,很快和邱雨岚产生了暧昧交缠的感情,以至于皇朝建立后直接被封了妃。   机关门的灭亡是在新皇朝建立之后,所以邱雨岚为机关门搜集的资料是在新朝建立之后才找人送过去的,但是那时候,她已经是皇帝的妃子。   她不知道的是,皇帝已经在机关门安插了眼线。   当众人以为机关门是毁在那个叛徒手中的时候,事实上其中一半的责任在邱雨岚的身上。   感情有时候,只在一刻钟的偏差,就让历史换了一条轨迹。   邱应不知道,此时自己的女儿,机关门的卧底,真的爱上了皇帝。那个叱咤疆场的风云人物,一手建立起大耀王朝的英雄。   邱雨岚送去的密报中,有一半都是假的,或者说,某些触及到王朝真正利益的情报,都是假的。   但机关门人并不知晓,以至于当机关门的总坛被朝廷掌握并且清剿的时候,大部分人都没有逃脱。   而邱雨岚是卧底这回事,对军事有着敏锐分析的皇帝,其实早就知道。   战场和政治斗争中的谍战,是所有中心人物最拿手的特长。   可皇帝并不知道邱雨岚送出去的情报是假的,事实上,他爱邱雨岚,所以对于她背叛自己痛心疾首。关心则乱,当他在这场背叛中悲伤的时候,他却不得已对邱雨岚下手。那时邱雨岚,已经怀胎八月。   邱雨岚感觉到了自己被监视,没有来得及解释,得到的却是机关门被捣毁的消息,当时她来不及去辩解什么,只一心想回去看看父亲还有没有活着,背负着误解的她连夜逃出,更加深了皇帝的误会。   只是时间的错开,等到眼线回到皇宫之后呈上邱雨岚给机关门送去的情报时,皇帝才知道自己误会了她。邱雨岚一直都是向着皇帝的,因为前朝不可能重建,而皇帝,亦是个好皇帝。   皇帝当时就命人去追赶邱雨岚,与其说追赶,不如说是保护。   她能逃走,因为他并不想看到自己深爱的女人最后身首异处,何况她身上,怀着自己的骨肉。但如今情况突变,邱雨岚这样离去的可能只有一个,就是被机关门幸存的门众杀死。   东躲西藏了一个多月,邱雨岚还是被朝廷的人发现了,当时她满脑子的想法之后一个,皇帝派人来杀她!   于是她只能不停地跑,跑到了陀螺山脚下。   陀螺山脚下的三重影,她相信朝廷的人根本进不来。   进了三重影,一路奔波地她突觉胎动,也就是这个时候,她生下了一个孩子。   朝廷的人在山脚下犹豫很久,都无法进去,只能等待在他们之后派出的援手。   邱雨岚不知道的是,自己最后死在了机关门人的手上。朝廷的人进不去,不代表机关门人进不了三重影。他们早就在里面埋伏。   等到朝廷的援兵到达,也便是之前那个机关门的眼线进去之后,岚妃已经死了,但是留下了一个孩子。   是一个,不是两个。   只是为了让后人铭记新皇朝的暴戾,所以幸存的机关门人口径一致地说是完全因为那个叛徒,朝廷的卧底。   孩子被抱了回来,皇帝却没有给他正名,因为邱雨岚终究是机关门的人,并且机关门余孽未尽,倘若告知天下,那么等这个孩子长大以后,他已经会成为机关门后人的眼中钉。   所以这个孩子,抱给了宁国公罗则安。   也就是罗炎。   罗炎躺在榻上闭着眼,将来龙去脉思考了一边,说不清心里是何感受。   胡公公只是将这些事记录下来,很多并非亲眼所见,所以其实里面有很多漏洞,比如血玉,又比如三重影里面发生的事。   为什么廿九身上有一块血玉,为什么罗炎身上也有?   既然机关门人杀了邱雨岚,为何不直接将罗炎也杀了?   还有最重要的一点,老陀螺说,当年七月廿九他在三重影捡到廿九,用了炎魂*救了她,因为她神秘的身份。而罗炎和廿九的生日,都是二十四年前的七月廿九!   这里面一定搞错了什么东西,也就是那个孩子!   怎么会这么巧,七月廿九那天三重影里出现了两个孩子,一个是廿九,一个是罗炎?谁会将自己刚出生的孩子丢进三重影里边?   以及罗炎身上的那块最后被证明为岚妃遗物的血玉,是怎么来的!   这件事,只有一个人才知道来龙去脉,就是《秘事》里提到的那个潜入机关门的眼线,那个将罗炎从三重影带出来的人。   但那人是谁,书中却没有提到。   临走的时候胡公公说,还有什么疑问,不要再去找他,为什么!   越来越多的一点和越来越清楚的真相,却让罗炎陷阱了更深的疑团中。   胡公公既然是个机关术高手,那么有没有可能那个人是胡公公!   如果宫里还有另一个人的话,罗炎真的没法确定是谁。曾经他以为胡公公只是一个普通的太监,但现在看来,他才是真正的高手。   他为什么要写下这些东西,又为什么要告诉他?   罗炎的手中握着两块血玉,一模一样,丝毫不差。   既然胡公公不是当事人,那么有没有可能其实邱雨岚诞下的是一对龙凤胎?这个想法太可怕,罗炎自己都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有一件事能确定,邱雨岚只有一块血玉!   那么这血玉究竟是怎么回事!   胡公公问他有没有人说罗炎和罗则安不像的时候,没有意识到的是,罗炎和皇帝,也不像。   那么如果邱雨岚真正的孩子的廿九,而老陀螺之所以救廿九,是因为知道廿九的身份……一切疑点,都在那个潜入机关门的眼线以及另一块血玉身上。   窗外的风,很大,罗炎起身走到床边,苍穹寂寥星光黯淡,没有月光,一切都是黑蒙蒙的。廿九去了哪里。   无论身份如何,罗炎要知道的,只是廿九和自己没有任何血缘关系。   无论贫穷富贵,无论身份高低,只要陪伴左右永不离弃便以足够。   没有奢望,因为一次离别,足以打破他所有不切实际的想法,她安好就好。   这么晚了,廿九去了哪里?   罗炎拿着廿九留下的纸条左看右看,像要将它看出洞来。外面的黑暗给了他许多的恐惧,万一她又遇上什么埋伏?   这四下无人,罗炎根本没有可循的踪迹。   司马府不是廿九的家,廿九也没有理由去那里,那么整个京城,还有哪里是廿九可去的?   去皇宫的路上以及回来的路上,罗炎都确定没有人跟踪,廿九如果想去,一定会跟罗炎明说,她不说,代表她根本不想进入皇宫。   越发的不安,罗炎想要冲出客栈。   空无一人的大街,廿九独自行走着。这条多时未来的路上,发生了多少人间惨剧?她不想知道。   廿九不是傻子,相反,有时候她很聪明。   走过沈府的时候,她抬头看了一眼模糊的牌匾,没有一点想要进去的冲动,只是驻足了片刻,心里却有些歉意。   罗炎杀了沈吟心,而她,占用了沈吟心的身体。   沈汝鸿根本不知道沈家的独女早已丧命,失却骨肉的哀伤他还没能体会到。   对于这件事,沈汝鸿亦是个弱者。他无权选择女儿身体的归属,还心甘情愿地为他人做嫁衣裳。   但这亦非廿九的错,老陀螺在陀螺山施展炎魂*的时候,也根本不知道廿九的灵魂会住进哪里。   不同的人各有各的哀伤,只是这哀愁的起点都在同一个地方。   直径向前,廿九走进了整个经常她最熟悉的一个地方。   宁国公府,整个故事的起始。    ☆、第66章 谜团6抽丝剥茧   东方的启明星升起的时候,天色还是暗的,路上还是冷清的。   廿九徘徊了许久,从后墙翻了进去。   没有罗炎的国公府依旧和往常一样,只是这么早,府中寂静,看不到人影。   这里,是整个京城她唯一熟悉的地方。   从后墙翻入后廿九去了罗炎的卧室,在里边小躺了一会。时间还太早,许多过往在脑海放映一遍,不知不觉东方以泛白。   和其他府邸不同的是,整个国公府起得最早不是小厮丫鬟,而是老国公罗则安,他的习惯是每天清晨都会去府宅的后院晨练。   罗则安的身体很好,这大概与他的生活习惯紧密相连。   廿九坐在后院一间正对着空旷场地的房间里,微微打开窗户的缝隙,看见罗则安独自一人走了过来。   罗炎继承了罗则安的一身绝学,罗则安的武功修为自然很高。习武之人每天清晨吸收天地清气,有益于强身健体。   罗则安拿过一柄枪,便在院子里练了起来。   枪风霍霍带着清晨的露珠横扫整个后院,每一滴枪尖上落下来的水珠都坚韧有力仿佛要穿透厚厚的地面,他一招一式处处透着老当益壮的精悍,连廿九都打心底赞叹。   就凭借他现在这副身子骨,想要领兵出战那也是当仁不让的。就是这么一个文武双全的人,却早早地褪去了一身重责归隐田园,也真当令人扼腕长叹。   廿九看得很安静,而罗则安,亦和往常一样,似乎没有发现半点动静。   就在此时!   罗则安打完了一套枪法的最后一招,“唰!”手中的枪突然离手,直直朝着廿九所在的房间窗户中的缝隙而去!   “啪”!   房屋中传来的不是强刺入墙壁的声音,而是另一把兵刃挡住了飞来之枪时金属的撞击声。   罗则安的枪不偏不倚地穿过那一丝微不足道的缝隙,在擦过廿九脸颊的瞬间被廿九手中的锈剑挡住,两把利器擦出的火光在灰蒙蒙天耀眼夺目。   罗则安背对着房间,开口便是铿锵有力,毫无平日里的和蔼模样,“既然来了,躲在角落里偷偷摸摸做什么?你的距离老夫算得清清楚楚,想偷袭,竖子还需磨练。”   廿九知道躲不下去,便踱步出来,事实上,她根本没想躲着。   “老国公别来无恙?”   这熟悉的声音,罗则安浑身如电击般一顿,很快平静下来,“沈姑娘不是和阿炎在广乐三省么,怎么独自来了京城,阿炎人呢?”   “我觉得,老国公你最关心的不是罗炎在哪里,而是我在哪里。”廿九负手走上前,弯弯眉黛含一缕若有似无的笑,从怀中拿出一枚发钗,递给罗则安,“令媳的遗物,我带在身上总是不太好的。”   罗则安看着那一支木钗子,眼神久久不能离去。   末了,他笑道,“斯人已矣,人啊,还是要往前看,总是惦念着做什么?沈姑娘和廿九,似乎从没有交集。”   “从前没有,”廿九笑道,“后来有了。”   “哦?”   “您刻意让我随着罗炎去灵州,不正给我和廿九创造了交集么?”   罗则安仰天大笑,扼腕,“也对。”   “不过也许,在更早之前呢?”廿九一句话,让罗则安停止了笑声。   更早之前,是在什么时候?   廿九最清楚,便是京城郊外小树林里的机关阵,沈吟心出现的那一次。   但那个背后布置的人,又是谁呢。   “更早之前,老夫怎么不知道?”罗则安活动着筋骨,丝毫没有把廿九放在眼里。   廿九也不介意,绕了个圈靠在罗则安身边的一根朱漆柱子上,“有人在小树林布置了机关阵等廿九去送死,又不肯亲自路面,所以只好我出面咯,于是廿九就死在了我的手上。”她笑得诡异,“您老怎么看?”   “廿九是你杀的?”罗则安突然浑身一颤,手中的短刀就架到了廿九的脖子上,来得那么快,毫不犹豫。   廿九轻轻地推开刀,那刀架在脖子上,一点都没有力道,只是出手的时候用力,落下去却早已失了力。   能控制地如此精妙,这演技和实力可都是一顶一的。   “您老怎么忘了,不是您叫我去看着廿九死的吗?”廿九慢慢靠近罗则安,“你都计划了这么久,让廿九死,让廿五死,让我死,我又怎么好意思不配合你呢?”   “我为什么要让廿九死?”罗则安摇了摇头,“罗炎是我唯一的儿子,我一点都不想让他伤心难过,廿九死了,对我没有好处。”   “没错!你一点都不想让罗炎伤心难过。”对于这一点,廿九从来不怀疑,她至今都没弄明白罗则安杀廿九的动机是什么,但她完全可以肯定幕后主使之人,必是罗则安无疑!   她不想让罗炎左右为难,所以选择独自一人前来。   原本她也不敢相信是罗则安,但很久之前的怀疑,知道一切都慢慢打开真相,因为一切,都不是巧合。   廿九刚附身到沈吟心的身上那一天,罗则安为什么要去司马府做这个示好的举动?后来有人多次意图杀沈吟心便可以看出来,他想让沈吟心离开京城,这样才能动手。但有一个疑点,沈吟心一死罗炎难逃关系,为什么他还会这么做?这一点罗炎能解释,但廿九却解释不了。   那张在沈吟心房间里找到的字条,将一切推倒了某个朝中人的身上。   后来在四源山的机关阵中出来的时候,罗炎看见了一个熟悉的黑影飘过,很有可能是控制整个幻境的人,那时候廿九也看见了,她虽没说,但有什么人是能让罗炎和廿九一起熟悉的?范围缩小了很多。   再后来的木钗子,是廿九很久以前丢的,那时候她身在国公府,罗炎根本不让她出去,所以这钗子不可能丢在外面,而是丢在国公府里面。什么人会捡到并且留心?   然后便是意图让廿五和廿九自相残杀的老何,其实那时候,廿九和罗炎同时想到了罗则安,但两人都不愿意相信罢了。   毕竟老何自己不肯说,他们还存有一点点侥幸,罗则安有什么必要杀廿九呢?   但是林屈逸送廿五回陀螺山途中遇到的那一群小镇中的人,也就是后来追杀廿九的人,廿九一眼就能认出这是一群老兵,但这些人并不是广乐三省邵关皓的云腾军。纪律严明出身军队,罗则安曾经不就是一员虎将?他手下的老兵还会少吗?   小镇中罗则安曾亲自出现,便是那个带面具的苍老男人,他虽然改了装戴了面具,但廿九何许人也?老陀螺的关门弟子,就算不精通机关术,其他的小玩意可见识的不少。所以事实上,罗则安本人才是一个真正的机关术的高手!   塔尔国平沙城,那件嫁衣是从大耀京城运去的,大耀国有那么一族人,他们的手可以触及到大耀国的任何一个产业和角落。除了皇族,便是宁国公一族。   他为什么能在远处确定失踪的沈吟心就是乞颜答答即将要娶得女人?   这一点从罗炎后来告诉她的关于平沙城的地下机关中可以得出答案。   平沙城的整个机关地道原先是罗则安一手操作的,后来才交给罗炎,但是事实上虽然策略有所转换,派去平沙城建筑的那群人还是原来的人,也就是罗则安的人。后来一切建成之后并不可能所有人都退出了平沙城,他一定留了眼线在里面,所以廿九和罗炎在平沙城的一举一动他都知道。廿九到达平沙城的第一天,大耀这边就已经得到了消息。   种种一切,首先指向的,就是罗则安!   还有,便是国文馆藏书楼密室里出现的人。   罗则安为什么要杀了廿九,廿九并不清楚,但是他杀沈吟心,因为沈吟心是在廿九死前唯一见到面的人,而廿五,是亲手从他的人手里买走了云膘!   大耀国谁家会对一匹价值千金的云膘弃若敝履?   罗家!罗炎是灵州边防的主帅,是乞颜答答最大的敌人,罗家自然不缺云膘。   “为什么?”廿九解释不清,便问罗则安,罗炎在乎的是两人的身份,廿九在乎的只是仇人。   “为什么?因为爱啊!”罗则安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不要什么都以爱为名,这样爱会很累。”廿九直视着罗则安,罗则安对罗炎的疼爱她看在眼里,一点不假,“我想一定跟身份有关。”   “这你又从何解释?”   廿九想了想,还是很认真地回答,“罗炎不是你的亲生儿子吧?虽然我不知道他到底是谁,但是我能确定他的亲生父亲不是你,因为你根本没有成过亲,你嘴里的发妻也是个根本不存在的人。”   “瞒不过你啊……”罗则安叹息,“没想到沈汝鸿的女儿深藏不露如此厉害。”   “不,是你自己的问题。”廿九回答,“我问过罗炎她母亲姓什么,他说姓钟,但是众所周知你罗家的祖籍在南应城的钟家门,那时的罗氏不过是那里等级最低的奴隶,钟家门的贵族小姐,哪里会嫁给你。这些东西都可以查到。”   “不错,很厉害。”罗则安笑道,“不过你既然知道我要杀了你,还孤身一人出现在我面前,可知后果是什么?”   “死?”廿九不啻道,“我不会再死得那么窝囊了。”   “再?”罗则安聊有兴致地看着她。   “对啊,再,你以为沈吟心为什么会知道的那么多?”廿九反问道。   “你是谁!”罗则安失声诧异。 ☆、第67如章 如果没有过往   “我说我是廿九,你信吗?”廿九侧着头看着罗则安,看他脸上一闪而过的震惊和恐慌。   是的,就是这丝恐慌,没有错。   “怎么……可能?”罗则安喃喃自语。   廿九,他看着她死在小树林的机关阵中,是他亲自进了坍塌的小树林找到了她的尸体,为了毁尸灭迹将尸体焚烧,天衣无缝,沈吟心怎么可能是廿九!   “如果我猜的没错,当年皇帝派人潜伏在机关门的人,最终致使机关门灭亡的叛徒,应该是老国公你啊!”廿九自己都有些不可思议,但除了罗则安,还会是谁?   “是我没错,”罗则安此刻也毫不避讳,“但使机关门灭亡的,不是我。”   廿九笑了笑,在罗则安面前来回走动。   “沈吟心早就死了。”廿九摸着自己的脸,有些自嘲,“罗炎杀的,你一定想不到罗炎会找到沈吟心杀我的证据所以不顾一切地去杀了沈吟心。他确实对我很好。”   “那你是怎么回事?”   廿九的唇角勾起一抹淡淡的笑意,不属于沈吟心的自信而嘲讽的笑意,“你既然在机关门呆过,难道忘了这世界上还有一种还魂之术,叫炎魂*吗?老陀螺就会,他救了我。”   想到陀螺大师,廿九不禁叹了口气,是无奈,也是怀念。   这世界上对她最亲的人,养育她成人的人。   如果不是罗则安,老陀螺也不会死。   虽然廿九极度不想将这种恨意加在罗则安身上,可恨之入骨的疼痛已然侵袭着他。   这个人,是罗炎的父亲。   和老陀螺一样,虽无血缘关系,却对罗炎有着养育之恩。   他说他所做的一切是为了罗炎,廿九一点儿都不怀疑,罗则安是出了名的溺爱罗炎,只是罗炎天生的冷清和好强没有使自己沉溺于这种疼爱而慢慢堕落。   老陀螺的死于她有多少难过,罗则安所做的一切带给罗炎的,也一样。   炎魂*,如果罗则安听说过,就完全可以解释为什么沈吟心变成了廿九。   他做得一切都是为了保护罗炎,可没想到罗炎亲自葬送了他为他做得一切。杀了沈吟心,让老陀螺在远处施展的炎魂*成功地将廿九的魂魄召唤到了沈吟心的身上。   哪怕他每次发出任务的时候都是匿名的,可身亲经历死亡的廿九依旧可以从里面推测出很多信息。   难怪他在对付后来的沈吟心时感觉那么棘手,感觉她的心思完全换了一个人,尤其是在小镇子里,廿九躲着的那间屋子,罗则安停顿了很久,也看见了两具尸体,一具是无头的。可他怎么都不觉得沈吟心敢割下尸体的头安置在自己身上以此来活命。   所以他离开了。   但是如果他早就知道沈吟心是廿九,哪怕烧了整个镇子,他也不会留她的性命。   廿九现在就站在他面前,这个他杀掉的女子这样无所畏惧,带给他的不仅是失望,还有讽刺。   “阿炎知道了?”罗则安问道。   “罗炎早就知道了,在他看见他亲手杀掉的沈吟心活过来的时候他就开始怀疑了,他了解我,所以你让我留在他身边恰巧给了他机会证明我就是廿九。”廿九毫不隐瞒,“你最大的失误就是让我留在罗炎身边,否则他一定还会找机会去杀沈吟心。你不能否认,面对罗炎,我的警惕会低很多,兴许我早就死了。”   “没有差别。”罗则安摇头微笑,“平沙城你还是死了一回。”   “是的,因为丁尧带来的人晚了一步,也只是那一步而已。”廿九依旧镇定如斯,“刚才我还没想到,现在我明白了,为什么丁尧会晚一步。因为丁尧也是你从小安排在罗炎身边的,所以在离开时他就接到了命令要杀我。但是后来他知道了我是廿九,所以他犹豫了,丁尧对罗炎的情谊早已脱离了你的掌控。”   “四源山你杀了罗炎一半的护卫时,丁尧已经开始动摇,所以后来他没有给你发来沈吟心就是廿九的信息。那座山下离山顶有一段距离,按理说丁尧不会这么快到达,原本我怀疑丁尧是接了你的命令故意让拐子周晚到一步,现在我才知晓,原来拐子周的人不是晚到而是早到,丁尧中途突然离去就是为了让拐子周快点上山。丁尧可是出了名的快腿。”廿九说罢,眼里含了一点欣慰。   至少在罗则安强力的注视下,丁尧是完全一个偏向罗炎的人。   但丁尧没有告诉罗炎关于罗则安让他杀沈吟心一事,他不敢,因为罗则安和罗炎毕竟是父子。   “你很聪明,也分析的很好。”罗则安鼓掌,“但是可知道我为什么要非杀了你不可?我疼爱阿炎,我把他当做亲儿子,我决不能容忍他可能会拿到手的一切毁在你的手里!”   “我?”廿九疑惑了,罗则安爱罗炎,难道她廿九不爱罗炎么?罗炎所能得到的便是她廿九所能得到的,她为什么要去破坏罗炎手中的权力。   这里面,有什么她不知道的隐情?   “为什么?”   罗则安再次摇头,“你不该知道,你不会知道。你既然知道我容不得你,还跑来国公府自寻死路,我哪有不成全你的道理?”   “我来了,难道罗炎会不来?”廿九笑得云淡风轻,“有一回死在一个人的手里就足够了,你知道罗炎现在在哪里?”   罗则安刚提起刀的手放了下去。   罗炎在哪里?如果罗炎陪着廿九来了国公府,罗则安不会一点气息都没有感觉到。   他能肯定,罗炎肯定不在国公府,但他去了哪里,会让廿九将这个提出来作为威胁他的条件?答案只有一个,一个能让罗炎寻找到真相的地方。   “你一定不知道那天你去了藏书阁的密室撕了一本书上的一页纸时,我和罗炎就躲在密室里。”廿九极有把握,因为在那种机关术下人的视觉听觉等一切感官都会迟钝下来,如果罗则安发现了,那会她就会没命。   她活着,谢天谢地。   罗则安的心里已经不能用震惊来形容了!   这几天他惶惶不安,梦里总能想到一切过去在机关门的场景,久别的故人一个个出现在梦中,还有陀螺山下三重影里面的事情。他不安,所以突然想起曾经罗炎看到过三重影的事,其实当时皇帝和罗则安都发现了,只是觉得一个小孩子罢了,便没多注意。   直到后来罗则安得到消息说罗炎去了陀螺山,破了三重影,他才想到那件事。   斟酌之下为了保险起见,他决定去藏书楼找到那本书撕掉那一页。   孤零零的一本书放在御书房里略显注目,后来通过罗则安再三劝解,皇帝才同意将那本书一起移入密室。   但终究还是被发现了。   “有些事我现在还不明白,”廿九说得坦然,“我想等罗炎回来之后,一切都会真相大白,你真的决定在这里杀了我?兴许现在,罗炎已经在来国公府的路上了。”   “那又如何?老夫决不能让你毁了我的一切!”罗则安说罢上前,廿九却一闪再闪。   “不如来计算一下。”廿九越过石凳避开罗则安的攻击,“我知道你的武功比我好,可是你能在几招之内拿下我并且不然别人发现?天一亮罗炎一定会来找我,从客栈到这里只有三炷香的时间,我想撑到三炷香并不难,如果罗炎看见你意图杀我,他会是什么反应?”   “你到底想说什么?”罗则安突然觉得廿九话中有话。   “不过我们坐下来好好合计合计?和你一样,罗炎是我在这个世上唯一的亲人。”廿九话音刚落,罗则安便蹙眉收到,看起来并不相信廿九。   但他终究还是停止了。   “为什么?”罗则安苦笑,他现在根本没法猜透廿九的想法,她明明知道自己杀了他,却还要在这个即将真相大白的时候意图帮他一把。   他从来都不觉得,廿九会是个好心的人。   初见时,这个女孩有些自我,她很聪明,可知只顾着自己的感受肆意妄为;再后来,她变得慢慢成熟,她懂得去考虑罗炎的感受,那全是因为爱;最后,当她在疆场真正成熟的时候,现实却摆在了眼前,她不得不死。   如果她跟那段被埋藏的历史没有关系,兴许她会是一个罗则安喜欢的好媳妇。   不过现实,总归是不尽人意。   罗则安算计了这么久,决不能让她的身份,成为罗炎平步青云的障碍,因为他要的,不是罗炎于青云之上,而是于青云之巅俯瞰众生。   “为什么?”廿九无奈地耸肩,“因为不想看到罗炎的尴尬,因为不想让他和我一样因为失去一个亲人而自责。你无法感受我因为师傅为我而死的愧疚,但我能感受罗炎因他而致使你做了他不愿看见的事情而后悔。”   “那么如果早先我就告诉了你真像真相,你还会这么想吗?”罗则安反问道。   廿九摊手,她并不确定,如果不是老陀螺的死带给她无法忘却的自责,她是否还会用这样的心情去体谅别人。   “但是首先,你要告诉我事情的真相。”廿九回答。 ☆、第68往章 往事不堪回首   那年,罗则安奉命潜入机关门成为了其中一个门生。   罗则安本身的天赋资质极高,再加上几年征战的磨练,早已是一员文武双全的大将,将这样的人派往机关门做卧底简直就是大材小用。   所以罗则安进入机关门后一切都顺风顺水,于是凭借自己的天赋他开始在机关门学习各种机关术,又通过学得的机关术破解了几处机关进入更为机密的机关门要地获取信息,那个时候,正好是邱应将他的女儿邱雨岚派到京城去做卧底的时候。   事实上两方的想法极为一致,相当于互换了一个内部的人员。   但无论如何,大耀此时占据了一定的优势,因为罗则安是男的,而邱雨岚是女的,邱雨岚在为人处事上更为感性。   那时候的大耀刚刚新朝成立,但一切都被治理得井然有序。   罗则安在获取了最大限度的机关门的情报之后绘制了机关门所在的地图以及一切重要机关的位置和破解方法,然后秘密将这些情报送到了宫中。   在他寻找这些重要机关的时候,他无意中发现了一块血玉。   起初他并不知道这块血玉是什么,但它的质地非常好,是整个大耀国罕见的,血玉上有一个细微的标志,罗则安看不明白,但潜意识告诉他这是一件很重要的东西,否则不会藏在那么隐秘的机关术下。   他不知道的是,当时他闯进的是布景大师邱应个人专用的密室。这块血玉对邱应来说当然是重要的,这是一对,其中一块在邱雨岚身上。   直到后来罗则安告假说要回家一趟事实上是回宫并且看见邱雨岚之后,他才知道这血玉到底是什么,但他没有上交,而是藏了下来。   再然后,邱雨岚同样获取了一些关于朝廷剿灭机关门的计划,她改动了一些时间和地点想让机关门人快点离开,却没想到自己的信息有误并且密报先到达了罗则安的手上,最终的结果便是机关门的灭门。   邱雨岚逃到三重影时被埋伏的机关门人杀害,连同襁褓里的女儿一起被害,等到罗则安到达以为时已晚。   那时候的罗则安产生了一个邪恶的念头,如果这个孩子没死。   他知道这个孩子皇帝不可能为其正名,否则机关门余党绝不会善罢甘休,最有可能的是,孩子会交给一直没有成婚的罗则安抚养。   当爱情掺杂了歉意,那种感情在心中会越来越深刻,罗则安完全可以预感道往后皇帝对这个孩子深深的宠爱。   只要抚育得当,等到这个孩子长大之后,兴许会成为一个强大的竞争力。   这个孩子不能死!   罗则安看到了襁褓的死尸中那块血玉,正想去拾取,远处却来了人。   他还没来得及捡取就立刻离开,因为三重影突然开始变换,最有可能的是已经被人发现里面闯进了人。   对于陀螺大师,在这种情况下还能自保以及保住整个陀螺山,可想而知这是个厉害的人物,机关术系出同门,所以陀螺山和机关门有这千丝万缕的关系。   罗则安并没有立刻去找朝廷的队伍,而是从三重影的另一边离开。   最后他捡到了现在罗炎,一个男孩。   这孩子看起来非常精神,罗则安爱不释手,立刻将他之前找到的血玉放到了他的身上,然后带着他回了宫。   他知道邱雨岚生下的是个女孩,但是女孩能做什么呢?   事情发展得和他想象中一样顺利,皇帝果然让罗则安偷偷抚养孩子,并且在未来的日子当中无微不至的照顾。这才是罗炎一直受到皇帝宠爱的原因,因为这是他的儿子。   没有人知道,除了罗则安,以及在皇帝身边几十年的胡公公。   胡公公并不知道罗炎并非邱雨岚所生,所以他只是以为罗炎要查明的是他罗炎的身份。   在一切都顺利的时候,廿九来了。   廿九只在京城呆了一个晚上,就和罗炎去了灵州,当时罗则安并不知道廿九的真实身份,便没有在意。   直到后来捷报连连,罗则安深感不安。谁家养出的女孩子会有如此能耐?一查,结果是陀螺山的。   这回罗则安慌了,立刻让人去查更多的底细,发现廿九是老陀螺最小的徒弟,第二十九个,又因为出生于七月廿九,所以取名廿九。   他怎会忘记邱雨岚死得那天是什么时候。七月廿九,正是他捡到罗炎的那天。   一切来得太巧,廿九出现得太不是时候,罗则安感到了自己的慌张。   当时廿九和罗炎在哈达草原,罗则安伸手够不着,于是匆匆布下计划。当时的落山峡谷一战失策,着实不是廿九的错误领导,而是罗则安的人故意误导了她。但是廿九不知道,罗炎亦不知道。   原以为无论如何廿九都会受到责罚并被遣调回京,却没想到罗炎独自一人承担了战争失利的过错。   罗炎是谁?皇帝岂会重责于他,所以一切不了了之。   这让罗则安知道,在外面他完全触摸不到,因为一切都有罗炎挡着。   于是所有的计划都变成了廿九和罗炎战胜回京之后。   罗则安一手养大了罗炎,对于罗炎的性子了若指掌。   他故意放出一些不利于廿九的风头,当时战胜回来廿九也成了万人瞩目的英雄,这时候只要有一点不利便会被立即扩大。   罗炎又岂不知廿九无父无母是个孤儿,这样的身份最容易受到猜忌也最容易让人按上莫须有的罪名,所以他偏执的以为只有国公府是安全的,便不让廿九离开。   廿九的野性子怎么会忍得住?罗则安早已暗中将廿九打听了清楚,当他得知廿九的师姐廿五也在京中的时候,便派人去盯住了廿五。等到他发现廿五要买千里马的时候,就算到了廿九要离开。   这种时候卖一匹云膘给廿五,然后在小树林布下机关阵,又将一直都醋意横生的沈吟心引了出来,利用她的嫉妒心将她推了出去,廿九死在他的意料之中。   他怕的,就是廿九身上的血玉。沈吟心根据他的意思向廿九要的,便是血玉。   可廿九身上并没有,老陀螺将血玉收了起来从来没有告诉过廿九,所以廿九自然一点都不晓得。   罗则安怕廿九的身份被知晓,罗炎假冒的身份被皇帝发现,那么他打得一切算盘全部泡汤。   抚养罗炎的这些年,他早已将罗炎当做了亲儿子,这种感情毫无虚假,也正是因为情真意切地相待,皇帝才会对罗则安如此信赖。   如果这一切都是假的,皇帝会怎么对待罗炎?   和他并肩作战这些年,皇帝的雷厉风行和杀伐决断他太清楚。这事牵连的是整个罗氏一族,还有他期待已久的美好将来。   罗则安并不信任廿九,他想的是倘若廿九知道自己的身份所以故意接近罗炎意图靠近皇帝然后做出一些不在他掌控之中的事情,他该怎么做?   没有了血缘加持的罗炎是否会朝着他预定的宏伟蓝图前进?   平沙城的全城概况皇帝交给罗炎的时候,罗则安就知道其实在继承方面他一点都没有亏待罗炎,甚至将政经军全权交给罗炎,也体现出他对罗炎的期许。   这种状态下,他怎么允许廿九一不小心露出破绽毁了一切。   所以廿九必死无疑。   等到廿九死了,一切接触过这件事的人都得死,包括廿五和沈吟心。   于是,便有了廿九重生之后的一切。   但他没想到廿九变成了沈吟心,倘若他早些知道,一切都不用那么麻烦,他根本无需去杀沈吟心,因为没人会相信沈吟心会是邱雨岚的女儿,否则沈汝鸿成了什么?   一切冥冥之中的定数,让他终究将计划暴露在自己的手上。   廿九听完之后,也不过仰天长叹一声,都是命啊。   如果她是罗则安,大约也看不了即将到手的一切毁在一个突然冒出的女人手中。   整件事情最出乎罗则安意料的便是罗炎对廿九的感情。   红颜祸水,也并非红颜才是祸水。   所有住在内心的一切视若珍宝的人和东西,都可能成为决定最后成败的因素。   罗则安说出这些事的时候,难免有一点惋惜。   很快将要得手,每一步计划都天衣无缝,甚至动用了最大的人力物力财力,却失算了老陀螺会炎魂*,也不知道老陀螺愿意为了廿九使用三次。   不可否认的是老陀螺会这么做,也是因为愧疚。   毕竟陀螺山和机关门同出一门,但在机关门最危险的时候他明哲保身,最后陀螺山保了下来,机关门却永久的消失。   这也是为什么存活隐世的机关术大师全部不愿与陀螺山走动的原因。   虽称不上叛徒,但真也不是什么光彩的事。   “就是这样,你觉得呢?”罗则安打量着廿九,想从她的脸上看出什么变化的表情。   但是没有,廿九几乎是面无表情地听着,没有叹息也没有悲伤。   离她太遥远的历史能让她有什么感情,最亲的师傅也早已驾鹤西去。   死过一回的她所要的,不过是把握现在,而不是去攀爬那些不在眼前的未来。   但是罗则安的顾虑还是没有错的,廿九完全可以想象得到如果这些事是在曾经她十八岁的时候,整个大耀都有可能鸡飞狗跳。   “没什么,如果你不要去奢求那些本就不属于自己的东西,就更好了。”廿九回答地异常平淡,似乎只是听完了一个和自己毫无关系的故事。故事里没有她,没有罗炎,没有亲生父母,没有阴谋诡计,没有兴衰灭亡。   “你现在的样子,真是让我很佩服。”罗则安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可是那又怎样呢,你现在是沈吟心。”   “不,她永远是廿九,只是廿九。”不知道什么时候,罗炎已经出现在了国公府。 ☆、第69我章 我们一起离开   罗炎站在后院的通道口,面无表情地看着对面的罗则安和廿九。   当他知道自己就快要接近真相的时候,没想到竟然是这个样子。   这一块关键的血玉只是因为一个偶然的发现,那一个重要的人,居然是抚养他长大的父亲。   他的父亲杀了他的妻子,但一切却只为了他。   谁才是罪魁祸首?   说不清,道不明。   罗炎一步一步走向前来,拉过廿九,垂眸低声喊了一句,“父亲。”   罗则安是真真没想到罗炎在此时还会叫他,因为即便是平时,罗炎也是属于不常喊罗则安的人。但这又让罗则安感到了深深的不安。   “你什么时候来的?”罗则安不知道自己现在的表情有多局促,“擅离职守,被人发现了可是大罪。”   “早就来了。”罗炎皱着眉直视罗则安,“全听到了。”   “听到了?”罗则安仰天长叹。   “我不是您的亲儿子。”罗炎拉着廿九离开了一小步,“但是养育之恩大于天,您一直都在为我好,却好错了地方。她是廿九,我欠了她太多,从出生开始。”   罗炎低下头苦笑,他早就对罗则安起了疑心,但却一直不敢相信。   从落山峡谷一战的失利的开始,当初他以为一切只是偶然,是廿九经验匮乏导致的错误判断,但后来他发现,廿九之所以错误判断是因为哈达草原突变的天气,但廿九生活在陀螺山,对自然现象极为敏感,不至于会误入落山峡谷。那时候终究没有想太多,谁没有失误的时候呢?   回到京城之后铺天盖地的对于廿九身份的猜测确实吓住了他,但他也很快清醒过来。这是一场阴谋,可为什么这场阴谋针对这廿九,当时他的判断是,这阴谋的指向是罗家,但是因为廿九身份特殊,所以对手把矛头对准了廿九。毕竟罗家在官场上辗转多年,怎么可能没有政敌呢?   政经军的三权在握,眼红的人上至皇族下至平民,出此下策对付廿九可是极有可能的。   然后廿九便出了事。   当晚他沿路寻找廿九,一直走到郊外的小树林,找不到廿九的尸体,却找到了一些细如牛毛的金针。针上还有些许血迹,是廿九受袭之后从手臂上拔下来的。   沈吟心从没杀过人,所以在山林崩塌的那一刻她根据原先的路线逃了出来,慌忙中落下了随身的耳环,才使得罗炎确定这件事跟沈吟心有关。但沈吟心一个人做不出这些事。   找不到廿九的尸体,便足以说明这场阴谋计划已久,对方为什么要连尸体都转移走?廿九的身体上会有什么秘密?廿九的夫君罗炎再清楚不过,廿九身上根本没有胎记。想要凭这个认身份,不可能。   那么便是有人不想让别人发现廿九的尸体?怕谁发现?廿九是个孤儿,普天之下会关心她的除了老陀螺,只有罗炎罢了。于是对方为什么不让罗炎看见廿九的尸体?怕他伤心?   罗炎无心思多想,只求为廿九报仇,找不到幕后,那么台前也不能放过,沈吟心,必死!   后来的沈吟心变成了廿九之后,那一遭遭事情的出现他和廿九的看法相近,尤其是老何一事以及他在通往广乐三省的路上与对方一群人交手的过程,让他知道对方有军方背景。   其实这两件事,答案就呼之欲出。   可他怎会去怀疑罗则安,他怎么能?   当时的罗炎并不知道身份之谜,所以想要有确定的答案,必须要回京认证。   可偏巧廿九不小心上了索克烈的车到了塔尔国,于是一切都被耽搁下来,他要先去塔尔国救廿九。   直到现在,他知道了真相。   手中的剑在嗡嗡作响,去年刚到达灵州时,罗炎找到了玄剑子,玄剑子给他剑的时候告诉他,若是找到了那个叛徒,用这把剑斩杀。   可如今这个人,是他的父亲。   廿九被罗炎包裹在手心的手依稀可以感觉到他内心的挣扎,爱与恨的交错,亲情和仇恨,两难的选择,进退不得。   他根本不想杀了罗则安,因为他不是那样的人。可口口声声说得为廿九报仇呢?   因为罗则安,死了多少人?   且不论落山峡谷失利时损失的大半人马,后来四源山死去的护卫,林屈逸带去保护廿五的人马,沈吟心,以及廿九的师傅老陀螺,谁的命,都是命。   何况,他又怎会不知道罗则安之所以要杀廿九所要保护的是什么,不只是罗炎,还有他借用廿九的身份所可能得到的九五之尊的位置!   罗炎的心里很冷,像是雪花落在远山的峭壁,他从没有去奢求过什么,亦无心卷入政治的漩涡。   他拉着廿九,突然转身。   “阿炎!”罗则安似乎想要罗炎的表态。   罗炎停下脚步,顿了顿,“我需要静一静。”   廿九只是看着,没有说话。   她很能理解,这般碰撞摩擦若是没有煎熬和挣扎,而是利索的一个回答,那么无论罗则安还是她廿九,都不会在罗炎的心中。   罗炎是个冷静的人,从不做冲动的抉择,所以他需要思考。   等他确定所有立下决心,无论生死,他便再也不纠缠。   罗则安眼睁睁看着罗炎带着廿九国公府,哀叹一声靠在柱子上。   这么短的时间,突然身心俱疲,还是老了啊!   京城一家不起眼的小客栈,罗炎无言地坐着,双手架在下颚,神色凝重。   他没有表情的面孔下是翻涌的内心和艰难的抉择。   廿九站在床边看着楼下来往的人群和叫卖的摊贩,并不想打扰他的思考。   “廿九。”   “嗯?”廿九转过身,看见罗炎的目光停留在自己的身上。   “你早就知道了对不对,为什么不告诉我?”   廿九抿嘴笑笑,“我有怀疑但不能确定,我若告诉你,你会怎么样?你知道的一点都不比我少。”廿九拿起那两块血玉,“为什么你不告诉我?那时是不是吓呆了,以为我们是龙凤胎?”   罗炎的嘴角飘起一丝自嘲的笑意,“初见时确实惊吓,不过一想便知道不成立。只是好奇究竟是什么身份,于是带你来京城。不料还是当局者迷,如果不是去了宫里碰到了胡公公,我怎么都不敢怀疑我父亲。对不起,廿九。”   “有什么好对不起的,又不是你杀了我。”廿九摊手,“你看,知道了又怎么样,反倒是更加纠结了。其实我根本不会让你在你父亲和我之间做出抉择,你完全可以不用这样。”   “不行!”罗炎决然,“所有人,都要为自己的行为付出代价,没有例外。”   “那么这个呢?”廿九晃了晃手中的锈剑,同出于玄剑子之手,一把凌冽,一把却仁慈,“你答应了玄剑子前辈,可他根本不会想到那个人是你父亲。其实机关门的灭亡并不能全部推倒他一个人身上,还有邱……雨岚。她为什么突然倒戈?因为她看清了历史的轨迹。她是机关门的罪人,可于天下,她并不是。”   “那是你的母亲。”罗炎正色道。   “是啊,但我的命是师傅给的,三次。”廿九也同样肃穆起来,“老陀螺……他才是我真正的亲人。”   她脸上的神色略带哀伤,罗炎轻轻地将廿九揽进怀里,“我也是。”   是这大千世界芸芸众生中的惊鸿一瞥,注定了此生的血肉相连,有些感情抹不去,有些感情强加不来。   这个世上的亲人,除了老陀螺,还有罗炎啊!   廿九靠在罗炎身上,就这样静静地站着,这种透过衣物所能感觉到的身体的温暖,还有每个危险时刻的奋不顾身,她能感觉到他的真心,却又为无奈的世界而感怀。   “很累。”   “累了就睡一会。”罗炎抱着廿九,唇触及她的额头,带着温热的鼻息,“我会一直在。”   “我们去广乐三省好吗?”廿九闭上眼,只想逃离京城,但逃离总是一时的,没有解决的事横竖放在他们眼前,她却突然想要冷静,和罗炎一样冷静下来。拖了这么多年的事不在乎延长几日,但广乐三省,还有更重要的事情。   罗炎再不回去,一旦没有发觉他不在,朝中定然又是千般风浪欲静不止。   脱手之前,那些原本背负在自己身上的责任,不能推却。   离开,也让罗则安好好反思。   “好,我们回去,明天就回去。”罗炎抚着她的长发,将下颚靠在她的肩上,“回广乐三省,等到事情解决,我们就离开,再也不回来。”   “再也吗?”廿九噗嗤一声笑出来,“恐怕有人不会让你这么轻易离开。”   “只要你想离开,没人能够阻拦我。”罗炎的目光偏过一席乌黑的长发,落在廿九偷笑的眼角,“只有你。”   “嗯……听你说得那么好听,我都忍不住动心了。”廿九张嘴咬在罗炎的肩上,“那我们现在就走好不好?立刻马上!”   “你说了算!”罗炎一把横抱起廿九,不顾众人诧异和羞涩的目光冲出客栈,找到他们的马车,驱马离开。独留下客栈里的个人瞠目结舌地看着两个人的身影感叹芜莱国的民风,可真是开放啊! ☆、第70云章 云腾军飞骁营   广乐三省的总督府,罗炎带着廿九风尘仆仆地赶来时,丁尧已经等在了门口。   “国公!”丁尧迎了过来,“你们总算来了,这几日广乐三省大大小小的官员都排队要见您,再不来我们快要顶不住了。”   “见我?”罗炎冷笑,“让他们都回去吧,我谁都不见。”   “是!”丁尧欢欢喜喜地下去出行任务。   “国公,邵将军的信。”走到总督府大厅,拐子周和胖子孙已经在了。   拐子周递过邵关皓的信,坐在一旁看着廿九发呆。   沈吟心失踪的时候大家都急得不得了,罗炎亲自涉险去救沈吟心,等到救回来了却出了意外。现在活蹦乱跳地出现在他们面前,还听闻是陀螺大师施以援手。这女子,跟廿九夫人是什么关系?   这里边除了丁尧,谁都不知道。   尤其是林屈逸,一个人默默地坐在角落,看罗炎读完信之后顺手就交给了沈吟心,这样子,颇有几分和当年给廿九一样。   “你说得没错。”罗炎看着廿九,“邵关皓说边关的蛮人部落最近有了异动。”   “开春了,草原上的游牧民族开始活动了,草场茂盛的时候人员流动大,里面混了些什么人我们可不知道。”廿九微笑,“灵州和广乐三省这边安插得人手快要行动了吧。”   林屈逸等人不知道罗炎和廿九在说什么,只是听着他们你一言我一语颇有默契,似乎是塔尔国那边在灵州和广乐三省都动了手脚。   灵州边上的蛮人,半年前被廿九所收服,时间久了流落在外的蛮人听闻自己的族人生活安定,也慢慢开始归顺融合。   如果想在这里动手脚,那么一定是前来归顺的人里面掺杂了塔尔国的人,伺机而动随时煽风点火。   广乐三省这边,则和罗炎当时说的注意的那些商人有关。   罗炎和邵关皓互调防线,为的是让对方放松警惕,毕竟蛮人听从的是廿九和罗炎,这么一调双方部队都需要时间来适应新环境,自然无暇顾及渐渐壮大的蛮人部落。   乞颜答答想打开大耀国的门户,必定要攻克灵州,现在灵州多了一道防线,自然能转移他们的注意力。   广乐三省的驻军一来是灵州的后防,二来隔着一片长河是别的国家,有天然屏障,但依旧是一道国防。   “国公您看。”拐子周拿出来一批塔尔商人卖的羊毛,“这些羊毛在冬天的时候卖的很好,现在已入春,羊毛商已经撤掉市场上所卖的羊毛,撤得非常快,一点都没留下。这是我们从他们手里买回来的,暂时不觉得有什么异样。”   罗炎看着那一团羊毛,眉头紧蹙。   “这些东西里面有大文章。”廿九肯定道,“那天晚上我找到机关之后移到了乞颜答答他们的房间旁听到了他们的谈话,不知道具体是什么,但是这些羊毛没错!”   廿九回想当晚她听到的内容,因为这些羊毛是塔尔国内所出产的最好的羊毛,所以价格非常昂贵,放在广乐三省卖,只有大户人家才能买得起。可偏偏这些羊毛在广乐三省卖得价格很便宜,以至于一时垄断,甚至连云腾军内部也在冬天使用。   罗炎将自己的部队调过来,就是为了阻止他们可能在邵关皓的云腾军内部做的手段。可如今那批商人并没有特殊动作,连羊毛都没有任何奇怪的地方。   没有奇怪,才是最大的奇怪!   春天一到,这些用羊毛做的被褥毯子都收了起来,一个冬天没有意外,那么他们究竟想做什么?乞颜答答又怎么会如此有耐心的来等待。   “让大夫检查了没?”廿九看着一团团的羊毛,同罗炎一样为难。   “检查了,没有问题。”拐子周回答。   “先这样吧。”罗炎一时间也没有对策,这些隐藏的祸根不显露出来,终究是没办法对应。   “我去趟灵州。”廿九早和罗炎有过沟通,灵州那边蛮人的事,也只有廿九能解决。毕竟胡扎这个蛮人首领,是经过廿九的手选出来的。   虽出了种种意外,现如今幕后是谁已经找了出来,罗则安也没有理由再对廿九下手,罗炎虽不放心,却也不至于提心吊胆。   反倒是拐子周等人对于罗炎让沈吟心独自去解决灵州边防的事情颇感意外。   沈吟心就是廿九这件事,不能声张。   “我陪沈姑娘一起去吧。”沉默了许久的林屈逸突然开口。   罗炎一怔,方才想起自己居然忽略了林屈逸。   廿九朝着罗炎微微点头示意,解铃还须系铃人,沈吟心不是沈吟心,罗炎为什么要担心廿九和林屈逸之间会发生什么?   廿九如此自信,那么定然也是要将这关卡给打开的。   “好吧。”罗炎点头,“一路小心。”   廿九回给他一个明媚的笑容,不在耽搁时间转身离开。   马蹄飒飒,林屈逸始终跟在廿九的背后,凝望这个熟悉又陌生的背影。   从前的沈吟心温婉端庄,出行乘马车,从没见过她骑马的样子,她的一言一句都是轻声细语,直叫人想要保护她,可现在,这个截然不同的形象,让他几次三番觉得跟在罗炎身边的不是沈吟心,而是廿九。   那种长久的暗恋,被时间慢慢磨平,这不是他想要的女子,不是他从前倾慕的高贵圣洁遥不可及的仙子。   这是属于罗炎的霸气和决断,除了他没人能够把握。   “沈姑娘。”林屈逸突然喊了一声她,“听说你在塔尔国受了重伤,陀螺大师他救了你?”   骑在马上的廿九青丝飞散,额前的长刘海打在面颊上,蓦然回首,几缕黑发在红唇皓齿之间,潇洒卓绝。   “陀螺大师悲天悯人,自是不会袖手旁观的。”廿九回答地很平静,和心里却再一次想念老陀螺。   “沈姑娘和陀螺山有什么渊源?”林屈逸问道。   “渊源?从何说起?”廿九诧异地一笑,很快恢复了平静。   “听闻陀螺大师仙逝,举国哀悼,是在沈姑娘从陀螺山下来之后。”林屈逸说这话的时候自己都不好意思,这感觉就是在她老陀螺是不是为了救她才死的。   这种感觉很不好。   “有时候这命,无法卜算。”廿九淡淡的一句话,听得出来她并不想回答。   但就是因为她不想回答,所以才让林屈逸觉得此中有什么隐情。   “你和罗炎……”他没说下去,罗炎和廿九离开陀螺山之后去了京城,别人并不知道,但林屈逸一算时间就能算出中间空缺了个把月,是从陀螺山去了别的地方然后再回广乐三省,还有什么事比现在的广乐三省更重要。   何况听罗炎和廿九的对话,其实他二人早就知道灵州和广乐三省的形势不容乐观。   他们一起消失,再一起出现,这意味着什么?   罗炎和沈吟心在一起了?   林屈逸心中如是想,难免有酸意涌了上来。   朋友妻不可欺,朋友的暗恋对象不可想。   罗炎这是直接将手伸了上来抢走了沈吟心?   他虽这么想,但心中却没有一点恨意,因为这个沈吟心变化太大,早已不是他心中的女神,甚至他早觉得这个沈吟心和罗炎那么般配,只是因为她是沈吟心,所以一直不愿意承认罢了。   “比起这件事来,也许有一件更大的事会让你不敢相信。”廿九默认却亦给他留下了谜题,“等到你知道所有真相的时候,也许留下的只有怅然。”   “真相?”林屈逸自嘲,“我早就觉得这里不同寻常,廿五姑娘被人追杀,老何突然离开以及你的失踪再出现,大家心中都有怀疑,但是你和罗炎都不说。也罢,我还没到能让罗炎万分信任的地步。”   “不是罗炎不信你。”廿九摇头,“他根本就没时间跟你解释。你很了解他,也许有些事你早就能猜到,就想当初你发现罗炎和廿九的关系一样。就算他对你只是九千九的相信,你对他也是万分相信的。”   “你怎么知道?”林屈逸大惊。   他了解罗炎,但他从不觉得沈吟心会这么了解他!   从前的事沈吟心又怎么知道的?罗炎告诉她的?哪个男人会在新欢面前沉痛地哀悼旧爱?   这事情,可比那团羊毛还要奇怪。   两人马不停蹄地赶往灵州。   灵州知州府,邵关皓和李嗣开已经得到了消息罗炎那边有人要来,早早地安排了人来接风。   因为罗炎在大耀国的地位,所以邵关皓最后决定亲自来接风。   等到廿九到了以后,邵关皓带着他的云腾精兵等候着。   看到是一个女子,邵关皓突然冷笑,跳下马来,虽然依旧礼数周到,可难免显露出一点傲慢。   让云腾军的统帅来迎接一个女子,罗炎真当是看不起他云腾军?   “这位是沈姑娘。”李嗣开立马打圆场,邵关皓在知州府的这些日子,他好歹也摸清了这个人的脾气。   只要有本事,他都以礼相待,然而这个人最看不起的,便是胸无点墨的人。   所以当他第一眼看到一个女子的时候,难免有些不放在眼里。   “在下邵关皓。”他嘴角一勾,又立刻上了马,他身后的云腾军精兵也随着他上马。   这在林屈逸看来,已经相当无礼。毕竟邵关皓只看了廿九一眼,因为她是女子,甚至忽略了他身后的中军将军林屈逸。   “邵将军。”廿九一踢马腹策马到邵关皓的面前,从怀里拿出一块宁国公的令牌,“沈吟心,全权代表宁国公,我身后是中军将军林屈逸,我想无论如何,林将近的军阶不在你之下,你就这么掉头走,说不过去吧?”   邵关皓脸色一沉,正想斥责廿九,却见她旁若无人的走到了云腾军的最前面,拍了拍第一个士兵的肩膀,“云腾军飞骁营二营,还不错!” ☆、第章71章 来重点在这   邵关皓原本正想说出口的话突然停在了喉间。   这女子是什么来头,为何一眼就能看出他身后的是云腾军飞骁营二营的人?   云腾军分三个大营,每个大营下细分小营,飞骁营是三个营最精锐的部队,一营便是整个飞骁营精英中的精英。但今天邵关皓带来的是二营。   二营若是论起来,也绝对是精锐部队,可竟被她一眼看出。   邵关皓也是藏了私心的,自己最优秀的部队,怎么能随意就带出来,他和罗炎各执一方兵权,面上罗炎比他地位高,事实上分管一区哪有高低,至少在整个云腾军中间,他邵关皓的话才是圣旨。   能一眼就辨出来的女子,不简单。   邵关皓看了眼廿九扔给他的牌子,知道刚才自己失礼,于是毕恭毕敬地将牌子递了过去,“在下失礼,请姑娘莫怪。”   廿九抿嘴一笑,心中便知邵关皓礼贤下士并非凭空捏造。   “天色已晚,明日我便安排姑娘去边境。”   廿九微微点头,不多说,便和林屈逸进了知州府。   李嗣开长舒一口气,总算没让邵关皓和罗炎的人吵起来,不过起先不知这沈大司马的女儿竟如此厉害。   “沈吟心。”邵关皓看着廿九的背影,“我似乎在京城见过她一面,当时没有太多影响,只是寻常的大家闺秀,如何现在竟有巾帼之姿?”   “将军,要查吗?”   “不用。”邵关皓皱了眉,“一营的弟兄们怎么样了?”   “还是老样子。”手下垂下头。   邵关皓的脸色阴郁了起来,他最骄傲的飞骁一营。   “觉不觉得有什么奇怪?”回到知州府的廿九问林屈逸。   林屈逸摇头,“没什么奇怪的,只是,你怎么知道那是飞骁营二营的?”   廿九笑了笑,多年前她随罗炎来灵州的时候途经广乐三省和邵关皓有过一面之缘,并和飞骁营一营的精英士兵有过交流,当时邵关皓带过来的是真正的飞骁营一营。时隔四年,那些士兵还在服役,廿九粗略一眼,便能肯定这不是一营。   整个飞骁营的军服都是统一的,今日邵关皓带来的是飞骁营没错,他们的精神面貌很好,大抵能和当年的一营相较,那么必定是二营了。   可邵关皓今日为什么跟随的是二营的人?   “林将军,晚上我们去军营一趟。”   “嗯?”林屈逸不解,“要不要跟邵关皓说一下?”   “不。”廿九回答,“一营内部一定出了状况,邵关皓不说,说明他并不想让人知道,所以我们只能暗中查探。”   “一营出了状况那是得多大的事!”林屈逸顿觉事态不妙,灵州直面哈达草原,一到春季供应缓和之后乞颜答答会派大部队在边关驻守,这个时候若是精锐的飞骁营一营出了状况,那简直就是给云腾军一个莫大的打击。   且不说军队内部战斗力大大减弱,对方也会因此士气大涨。   飞骁营怎么会出状况,是什么时候出得状况,来灵州之前,还是来灵州之后?   “好!”林屈逸回答得干脆利落,这是件大事,容不得他犹豫。   夜一深,廿九和林屈逸便偷偷出了知州府,火速赶往飞骁营的驻地。   还未到飞骁营,廿九便感觉到了一丝异样。   明明时至深夜,从军营一方却能看到通明的灯火和进出的人群,他们各个神色慌张,似乎里面发生了大事。   人影一闪,廿九和林屈逸已经晃到了旁边的墙角处。   从军营里出来的人,正是邵关皓。   这么晚,邵关皓在干什么?   他的状态和傍晚廿九看到时完全不一样,是紧张焦急,还有愤怒。   邵关皓一离开,廿九和林屈逸就进入了飞骁营一营驻扎的地方。刚进去,便听到一阵阵痛苦的呻吟。   这是从前那个精锐的部队吗?   廿九简直不敢相信。   一营究竟是怎么回事,为什么放眼望去全是身上长满红疹和水泡的士兵,他们面色憔悴形容枯槁,正在接受一场惨绝人寰的煎熬,比街边的乞丐更加狼狈。   “怎么会这样?”林屈逸不敢相信,转头问廿九。   廿九摇头,她也不知道。   也许连邵关皓都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为什么和其他士兵同吃同住的一营会突然全体发病,而且是在他们到达灵州的一段时间之后!   食物水源都没有问题,究竟是什么原因才会让病情一瞬间爆发!   这才是邵关皓不带着一营的原因。廿九无奈之中也有疑惑,但更多的是惶恐。   这样的飞骁营,怎么抵抗时时有可能对灵州发起进攻的塔尔铁骑?   “这病情怕是一时半会好不了。”廿九忧心忡忡,而眼看塔尔国的铁骑即将要到达离寨,她现在亦摸不准乞颜答答是怎么想的。   “林将军,你赶紧回广乐三省,立刻让罗炎带兵过来,云腾军现在的情况太糟糕,一旦发起战争,必输无疑!”廿九坚定道。   林屈逸自然知道此中道理,但是廿九一个人在这里,他也放心不下,何况明日她还要去边境。   “要不,等到明天过后我再回去?”   “不行!”廿九拒绝,“灵州到广乐三省也有十多天的路程,来回将近一个月,你必须快马加鞭,如果这是一场阴谋,那么时间差才是关键!”   “和那些羊毛有关系吗?”林屈逸灵机一动。   “不一定。那些羊毛是冬季之前销售,如今都快清明了,病情应该是刚爆发不久,否则不可能如此密不透风,你速去速回,如果这是人为的,那才是最可怕的!”廿九冷不丁自己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如果这是阴谋,那么一定是预设在半年前,他们不但算准了病情爆发的季节,还故意逼迫罗炎和邵关皓互换军队。廿九所知道的罗炎去广乐三省的原因是他猜到了塔尔人可能在广乐三省云腾军中设置阴谋,而罗炎之所以会那么认为的原因,是赶着一车羊毛回塔尔的索克烈!   一定跟羊毛有关!廿九突然十分确定。   春季气候潮湿,正是多发病的季节,冬季潜伏期的症状会在清明前后爆发,如果那些羊毛里事先安放了一些治病的因素,故意卖给云腾军的话——廿九突然想起来,塔尔的羊毛在广乐三省卖得很便宜,因为质量好,所以被云腾军批量购买。按照邵关皓的这种性子,最好的东西一定给最优秀的部队使用!   所以其他营没有事情,单单一营出了问题!   廿九想到一种更可怕的可能,如果真是这样的,那么乞颜答答原本是如何准备让罗炎在警惕下将邵关皓的云腾军调到灵州的?廿九上了索克烈的车只是一场意外,这完全不在乞颜答答的预想之中。那么如果原本他们的计划并不是这样的,索克烈想到引起罗炎的注意必定要将那羊毛马车赶入灵州城。   可他没有,也就是说,索克烈在她当时上车的一瞬间就认出了她!   如果是乞颜答答,廿九无话可说,可真是这样,那么乞颜答答身边的人都是难缠的家伙!   在他们抓到廿九之前,一切的计划都不是这样的,因为廿九突然的出现,才让他们临时改变计划,也就是说,之前罗炎和廿九所以为的他们精心策划的阴谋只是他们的突然改变的计划,根本就没有考虑太多。相反因为廿九,不但使乞颜答答有了新的收获,还让他们原本的几个步骤更加畅通无阻。   他们的阴谋,便是让罗炎起疑去广乐三省,让邵关皓守灵州,一到春季军营里爆发病情,塔尔国的攻击将会畅通无阻,而乞颜答答,就可以和他的头号劲敌罗炎擦身而过!   想来真是令人胆战心惊!   林屈逸也是个识大局的人,既然廿九都这么说了,既然灵州发生了那么大的事,他必须要赶紧通知罗炎。   “我立刻就走,你一定要小心!”   “好!”廿九看着林屈逸离开的背影,陷入了深思。   这件事,她不能戳穿邵关皓。   一切只希望不要有意外,但是真是乞颜答答的计划,那么现在的哈达草原一定热闹非凡。   邵关皓的其余人手只要能够挡住塔尔铁骑的进攻撑到罗炎的救兵,兴许能度过这一难关。   但是若是边境的蛮人出了状况进行骚扰,怕是状况就更加复杂了。   廿九有些庆幸,庆幸自己义无反顾地来灵州,才能知道这里的惊天大事。   若家非家国非国,他们这些大耀子民还能依靠什么存活?   她站在暗处眼看着一众士兵的痛苦却无能为力心如刀绞。战争的凶残,就在于为达目的不择手段,可真正赢的并非是刀光剑影中的血溅四海,而是人心。   廿九轻手轻脚的离开,没有人知道有个人曾经来过这里。   回到知州府的时候廿九先去了邵关皓的房间附近,看见彻夜点亮的烛光便知道他这几日夜不能寐。   倘若是罗炎,绝不会将士兵分三六九等,他讲究的有福同享有祸同当,要么大家一起用上好的羊毛毯子,要么全不用。事实上廿九觉得,罗炎只会选择后者,因为军需上报是要经过审批的。但邵关皓不一样,想来对方也是深知邵关皓的性格才会出此手段。   乞颜答答这是下了苦功夫研究了大耀一众将领的脾气秉性,也看得出来他的庞大野心。   天一亮,廿九早早地收拾好,同邵关皓派给她的人手,先去了边境。 ☆、第7章2章 乞颜答答来了   边境如今不再像从前那么萧瑟,本就是三月天草长莺飞,暖融融的空气和湛蓝的天空,用石料堆砌起来的石屋一幢幢排在边境线上。   最外围是一圈一臂厚的石墙,勉强可作为隔离两国的分界。   原本那一群蛮人,如今就住在这里。   若是不打仗也算得上是安生日子,作为边界最外围的居民,灵州城定期给他们援助,比起落魄无依靠抢掠为生的日子,现在不知要多幸福。   渐渐的人多了,偶尔还有云昭国等过路过的商人歇个脚,慢慢的热闹了,大伙儿也有了一定的收入来源。   廿九预计若是一直就这么发展下去,很快就会成为一个特殊的小镇子,可惜并不是所有人都希望看着一群身强体壮的蛮人在这里壮大的。   廿九跳下马,把马鞭卷在手上,走进了用木栅栏围住的镇子里。   “胡扎!”   在她刚到达之初,胡扎早已收到了消息,所以这一声喊,胡扎很快就出来,看见是廿九,单手放在肩上朝她弯腰行礼。   “这里状况可好?”廿九眯着眼微笑着问他。   “一切都好。”在边境过了一年,胡扎和他的手下也渐渐学会了大耀国的语言。   “最近有没有什么身份特殊的人来过?”廿九左右打量着镇子里的人,有些看见生人,好奇地望着廿九,不知为何他们的头儿对这个瘦弱的女子那么服帖,少部分曾在地牢里见过廿九的,低下头经过的时候都显得特别小心。   仅仅这一看也看不出什么名堂,廿九随着胡扎进了一间木屋。   “听说这大半年前来投靠的流民不少?”廿九的指尖扣在木桌上,发出“嗒嗒”的响声,看似漫不经心,实则早已将周围都记在了心里。   胡扎只点了一下头,十分地用力。   廿九也点头笑了笑,突然话锋一转,“住在这里可还习惯?灵州城的供应及不及时?这里的全局掌控得住吗?”   “一切都挺好。”胡扎对廿九是感谢的,没有廿九,他出不了灵州的地牢,成不了一个团体的首领,更过不上安生的日子,他们没有语言和文化,像牲畜一样为了食物而争夺,不幸的也许饿死,也许被人打死。“这里的人越来越多,大家都很感谢您。”   想来真混进了什么奇怪的生物,他也不会就这么简单的暴露。   若是拿胡扎这些人和乞颜答答手下的人相比,纵然有一百个人,都比不上乞颜答答手下的精明。   若是她廿九让人混进了这里,自然也不会手脚做得过于明显。所以她相信,就算这里真出了一点小意外,胡扎也感应不到。   倒不是她看不起这些蛮人,只是因为环境和生长的原因,他们的智力并没有普通的大耀国百姓来得正常,所以很多事想问也问不出。   “这里的地域狭窄,若是再来些投靠的人,恐怕承受不住。”廿九看似询问实则语气非常坚定,“离了灵州城防过了几十里地的西防地带有一片广阔的空地,那里的物资不比这里稀少,所以我觉得,也许可以让多余的人迁徙到那里去。你看如何?”   “全听您的吩咐。”胡扎几乎没有思考便脱口而出。   “那就这样吧。”廿九满意道,“你把去年十二月之前投靠的人集中在一起,把这部分人迁徙过去,他们来这里的时间短,离开对他们的影响并不大。”   “好的。”胡扎一点头,立刻下去集合众人。   廿九朝着身后邵关皓给她的人勾了勾手指,“一会跟去清点人数,找人一路跟去,一旦发现有想要逃走的,就抓起来!不要严刑拷打,注意他们逃离的方向。”   “是。”   十二月。   廿九当初到达哈达草原的时候已是秋天,当时发生了这样的意外乞颜答答一定对自己的计划产生了动摇,所以一切派出去的人都会停止行动。   而胡扎这批人,夏末才迁移到边境来的。短短数日乞颜答答不会掌握边境的资料,这需要一个过程。   当初他的计划只是云腾军和罗炎,从没想过会半路弄上这么一群人。   等到灵州的消息经过哈达草原到达平沙城,大抵已经快深秋。   乞颜答答做好计划派好人手,一切就绪至少要初冬,所以如果真有塔尔国混进来的人,一定是在冬天之后。   几乎是毫无预兆的,一大批人被集合了起来,在胡扎发表了简单的讲话之后,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被要求迁至他处。   这自然引起了众多人的反抗,但有所谓更安定的生活和更舒适的环境为前提,很大一部分人都安静了下来。   这是个因为最基本的生存问题而聚集在一起的群体,对于他们来说最大的诱惑是生活。   廿九还是非常满意的,毕竟在短短一年之内,胡扎就在此处建立了足够的威望,这证明当初她的选择没有错。   胡扎的速度极快,也就在这三两分钟,他一说完,就立刻向廿九示意可以将这些人带走了。因为是冬末才来,很多是刚刚才到,所以连整行李的时间都省了。   廿九所说的地方离这里并不远,况且这里确实已经人满为患,人太多,以至于有时候太挤,对于舒适度,他们也有自己的感觉。   云腾军的一批士兵立刻随着这一批蛮人走上了迁移的道路,廿九则暂时留在了边境。   剩余的士兵按照转移的数量假装成为这里的人待在了镇子里。   看似不经意的廿九心急如焚。   她不知道乞颜答答什么时候会到达离寨,也不知道罗炎什么时候会到达灵州。   即便这里的事能迅速解决,若是援兵不到,云腾军的战斗力无法恢复,一切都是白搭。   心中惦念着事情,廿九日日坐立不安。   入夜,待到众人都睡了之后,廿九独自一人站在镇子口仰望星空。   苍穹沉沉入霭,偶有几颗星星闪烁,丝毫不知人间疾苦。   风中带来细细的马蹄声,廿九心中一紧,这么快!   估算着日子,已经过去了十来天,若是林屈逸加快脚步,也该到了广乐三省,罗炎整兵出发,也不过再十多日便可到达。   只是乞颜答答那边,又究竟是何时?   马蹄声越来越近,廿九侧耳细听,没有千军万马,大约四五骑,从西而来,并非哈达草原方向。   “沈姑娘。”带头的是云腾军飞骁营二营的人,廿九没什么官职,所以大多以姑娘相称。   “如您所料,途中果然有人私自逃离,都抓了回来。”士兵向廿九汇报,“根据您的意思搜查了之后,确实有可疑之人。”   “是么?”廿九冷笑了一声。   “逃回来了几个流民中,有人是往此处而来,因为有亲人尚留此地,有三人却是折道向广乐三省的方向,以被我们擒获。”   广乐三省?这倒是个很好的去处。   从灵州以西若是向哈达草原行进,途中没有驿站和歇脚处,根本无法将消息送出,想要最快速度将灵州的消息汇报给乞颜答答,自然是灵州城或者广乐三省了。灵州城如今戒备森严,想要传消息不容易,但是广乐三省就不一样了,原先塔尔商人盘踞的地点并不一定被全部清空。   “搜到什么?”廿九问道。   “身上没有书信,当时离开得太急让他们没有时间准备,所以应该是要口头传送,否则带了书信容易暴露身份。”   “很好。”廿九赞许点头,邵关皓手下的将士,并非全是庸才,想来如邵关皓这样礼贤下士的,幕下定有一批能人。   “姑娘,剩下的人怎么办?”   廿九回头看了看夜晚安静的镇子,低头沉吟。   胡扎这批人根本不可能挡住乞颜答答的铁骑,廿九也不可能让他们白白送死,但既然他们为自己的生存做出了选择,就必然要为自己的将来付出努力。   她之所以迁走后来的一批人,是因为之前的那些都是精壮的男人,等到他们争取到了生存的权力,一些体弱的老人和妇女才会前来投靠。将那些无力抵挡的人迁走,不能做无畏的牺牲。   “剩下的人,在这几天开始去加固城防,另外,让胡扎选出一批脚力好熟悉路的人,等到乞颜答答的军队到达之后,我们需要第一时间掌握他们的进程。在组织一些人,我想,如果乞颜答答要趁着时间差全力攻打灵州的话,离寨内的守军应该并不多,怎么做,你懂吗?”   “明白!”   廿九低头走进镇子口,走向自己休息的地方。   那一名云腾军看着廿九,突然有一股凌冽的森然之气。这女子散发出来的,是和罗炎或者邵关皓一样的气息,还有同样的,不可侵犯的威严。   一切都在她的计算下紧张的进行。   廿九回了灵州,边境的胡渣等人也安排完毕。   邵关皓听着那名云腾军的汇报之后没做出任何表态,但他心里却在犹豫。   云腾军飞骁营的事,要不要告诉这个女子?她看起来,实在是超出他的想象。   二十天,廿九庆幸的是,乞颜答答还没有到达,但她忧愁的是,罗炎也没有到达。   只是在她出神的片刻,突然灵州城开始慌乱,预示着有敌人入侵的雷鼓已经敲响。   乞颜答答来了!   廿九和邵关皓同时站了起来,踏出知州府。 ☆、第7章3章 最后的致命招   “不好啦——塔尔人打过来啦——”   邵关皓和廿九立刻上马冲向城门。   胡扎派出去的人开始不断传来消息。玄铁骑兵到达了哪处,多少人,阵型,一一上报。   “全部都给我顶住!”邵关皓一下马就上了城楼,他并不知晓廿九给罗炎送去了消息,只当是廿九连云腾军内部发生的意外都不知道。   算着时间,如果足够快,罗炎在这几日便能到达。但前提是足够快,廿九固然相信罗炎,这山河天下的大事,她也不敢放下心来。   城外,铁骑硝烟黄沙滚滚,金戈铁马呼啸而至,如同忽如其来的暴风雨,黑云压境。   灵州城从前也接连不断的收到骚扰,但这一次,绝非是骚扰那么简单。万事俱备的乞颜答答下得是拿下灵州的决心,这一年来的精心策划,让他终于有机会再度出手。   城下,烽烟骤起。   乞颜答答抬头看城上的女子,突然一怔。   她没死,她还活着。   她是廿九,所以不会死在一把弓箭之下,如今,他们又见面了。   他受廿九之恩,终究要恩将仇报,因为征伐的道路容不得半点心慈手软,容不得片刻优柔寡断。   “又见面了。”乞颜答答笑看城上的两人,“这次,不会再输了。”   “未必。”廿九平静的笑容掩饰了她内心的慌张,“你想赢,因为你从来都没赢过。”   “邵江军,云腾军现在状况可好?还能出来打仗否?”乞颜答答话锋一转,直接对准了邵关皓。   邵关皓脸色铁青,看向乞颜答答的目光中燃烧着熊熊怒火。   他用一句话告诉邵关皓,你云腾军现在出现的状况就是我乞颜答答搞得,可邵关皓拿他,却束手无策。   无论剩下多少人马,保卫战必须要打,哪怕抛头颅洒热血,云腾军没有投降的将士。   只是邵关皓再看向廿九时是愧疚的,因为他隐瞒了云腾军飞骁营一营的事。   “羊毛?邪气?传染?病症?”廿九冷清清一句话,让邵关皓知道他什么都没有瞒住。“这根本不是什么不治之症,只是需要时间罢了,只要在你进攻的这段时间云腾军的精英部队失去战斗力就足够了。”她淡然一笑,“真正优秀的军队,是全军精英,从来不会有分营差别,乞颜答答,你太自信了。”   “我认识你这么久,知道你是个什么样的人。”乞颜答答坐在马上侃侃而谈,“我自不自信,等到灵州城攻下来,你就明白了。”   他手上的长矛向天一指,身后的玄铁骑兵早已扛上了冲柱和云梯开始攻城。   “冲啊!”   嘶喊声贯彻天地,连云层都被吼进了天空。   城上的弓箭手连发数箭,“咻咻咻”,空中交织的羽箭变成巨大的铺展开来的箭网齐齐指向攻城的人,垒石从城墙上掷下,半空中倒塌的天梯和挥洒在古朴城墙上的血凄惨交汇。   千万人顶着城门,和门外不断撞击的冲车进行着生死抗拒,城门破,灵州亡,这不只是生死,还有尊严。   战火、硝烟、鲜血,充斥这兵刃相接的争鸣,告诉灵州城的百姓这是存亡时刻。   “你什么时候知道的?”邵关皓问廿九。   廿九负手皱眉看着战场,声音低哑,“现在还有心情问这个么?我来得第一天就知道了,罗炎就是让我来看看云腾军有没有出状况,我们一直都没有发现羊毛的秘密,但是我看到飞骁营一营就知道了。”   “所以你给罗炎发去了求救?”邵关皓仰天长舒一口气,“还好,还有救!”   这种时候,他自然也是清楚什么才是最重要的。   “但是罗炎还没到。”廿九双手扶着城墙,一剑刺穿了一个刚刚爬上来的塔尔士兵,“罗炎,罗炎他现在在哪里!”   平素冷静的廿九突然开始暴躁,邵关皓默默地长吸一口气,他们不能听天由命!   如果没人来救呢!在罗炎到达之前,他们只能靠自己!   “全部给我顶住!”邵关皓怒吼一声,挥起随身的佩剑。   乞颜答答的进攻从不给他们看出章法,他只是一味的攻击,快速的攻击,不给他们任何喘息的机会,他在强攻!   他猜到廿九一定给罗炎送去了消息,所以他要在罗炎到达之前打下灵州城!   没有了精锐的云腾军本就气势若一节,如今实力被削弱,斗志颓靡。也正是在这种时候,邵关皓和廿九亲自上阵杀敌,战鼓震天,他们没有退路!   “大汗。”卜儿托站在乞颜答答的身边,“这种战况,他们最多能撑三天。”   “罗炎那边呢,他们到了哪里?”乞颜答答的视线一直没有离开城墙上的廿九,“加大攻击力度,我们要在最短的时间内消耗他们的战斗力。”   “但是这样下去,我们也会撑不住。”卜儿托面带忧虑,毕竟塔尔并远道而来,云腾军以逸待劳,从目前来看,他们的消耗也同样巨大。   没有办法,他们在打时间差。   罗炎的速度决定了一切,而罗炎却又像凭空消失了一般,带着他的人马杳无音讯。   这种杳无音讯,虽然让乞颜答答更加确信必须要加快速度,亦让他坐立不安,他猜不到罗炎要做什么。而廿九那边,她的担心丝毫没有比乞颜答答来得少,罗炎出事了?林屈逸带到了信没有?如果带到了,他什么时候能到?   灵州城的消耗,廿九算得清楚,灵州的粮草充足,而乞颜答答因为远道而来粮草反而供应困难,灵州不会被围死,因为这样的结果是将塔尔军队拖死,灵州只可能在这高强度的攻击下抵抗不住。   第一天的进攻,他们抵挡了下来。但是士兵们早已筋疲力尽。   知州府内的一批官员皆愁眉苦脸,廿九也迟迟想不出办法,她的筹码,是罗炎,没有其他。   “不能这样下去!”邵关皓开口,“我们必须要主动出击!”   廿九闭着眼沉思,“灵州城城外地势开阔一览无遗,偷袭的困难很大。”   “难道就这么等死?”邵关皓一拳砸在桌子上,伴随着桌上的茶几震了几下,“如果宁国公没能及时到达呢?灵州很快将会沦陷!”   “不,我相信他。”廿九抬起和邵关皓对视,“罗炎的军队没有踪影,说明他早已不在广乐三省,这给我们很大的打击,同时也给乞颜答答造成了迷惑。我想他只是选择了一条不同道路,想要给乞颜答答一个措手不及。”   “哪怕他能来,我们也不能待在这里毫无作为!”   “谁说我们毫无作为了?”廿九站起来在屋子里踱步,“两件事,一是顶住灵州城,第二,制造最多的岔子分散乞颜答答的注意力。”   “你有办法?”邵关皓思考了一会,还是忍不住问道。   “乞颜答答最怕什么,我们就给他来什么。”廿九的嘴角微微勾起,侧脸问邵关皓,“你说,乞颜答答现在最怕什么?”   邵关皓想也不想回答,“当然是怕宁国公的军队从天而降!”   “那我们,就制造罗炎到达的假象!”   这种目中无人的自信,和罗炎一模一样。   邵关皓不知道为何在看着廿九的时候,脑子里想到的确实罗炎,兴许是因为,这两个人有时候表现出来的样子,有些让他分不清楚。   第二天,塔尔兵的攻击力度丝毫没有减弱。   这和他们的生活方式有关,这个草原民族的体力,比大耀国的士兵要好上许多。而再看灵州城内,将士们虽然神经紧绷高度集中,脸上无法掩饰的疲惫,将他们自己的处境展现得不差一毫。   邵关皓依旧在城墙上,俯瞰乞颜答答盛气凌人之姿,彷佛灵州城已经是他的地盘。   这种骄傲,让他厌恶。他但现在没有资格去嘲笑他,因为他们是弱方。   “没问题吗?”邵关皓看着渐渐透支的士兵们心存疑虑,但看廿九立于城墙丝毫不减风姿,她全然不管不顾,面对乞颜答答是鄙夷和嘲讽。   这种凛然洒脱,又有几人能在大敌压境的时候如此坦然不加修饰?   “撑到夜晚,胡扎已经开始行动了。”   “今天没有问题。”邵关皓点了点头,“但是明天就不知道了。”   “希望明天见不到太阳的,不是我们。”廿九垂眸含笑,肆意飞卷的血和天际的流云,褪成最淡最薄的背景。深红和淡白,最冲击的色彩,凝在这朔气金柝和寒光铁甲中。   时间在一点一点过去,乞颜答答抬头看那女子于风中飘然而立,心中隐隐感到不安。   为何她没有一点害怕,彷佛一抬头就能看见她的援兵?   他并不能确定罗炎去了哪里,这种恐惧愈演愈烈,他知道再不拿下灵州城,恐怕这几日都不得安生。   “卜儿托,下令今晚连夜攻城,我们不能让他们有一点喘息的机会。”没了精锐的云腾军,战斗力在乞颜答答的预计之上,他想到廿九说的话,真正的精锐,是不分等级的。   卜儿托自然知道乞颜答答在担心什么,“大汗,离寨那边……”   “把灵州拿下,廿九她就算事先留下了一批人藏在灵州城外,在偷袭离寨和偷袭营地之间只能选择一者,如果是我是她,一定会假装罗炎的人马到达从后部攻击营地,在心理上对我们造成冲击继而双面夹击我们的军队。”   “大汗英明。”卜儿托立刻去下令。   “他们果然有夜攻的走势。”邵关皓看着城下塔尔兵的阵仗变化,眉头舒展,露出了这几天来的第一抹笑容。   “这可不是个好消息。”廿九却陷入了更深的危机感中,“乞颜答答已经猜到了我们的想法。”   “现在如何?”邵关皓疑问。   “走一步是一步。”廿九远眺,“胡扎该开始行动了吧!”   城外,卜儿托策马到乞颜答答的身边,“大汗料事如神,他们果然派人来尾袭我方军队!” ☆、第7章4章 这是啥玩意儿   “她可真是……”乞颜答答摇头,“比不上以前那么聪明了。后方一千轻骑兵马上迎上,务必将他们杀得片甲不留!”   “是!”卜儿托再一次策马离去。   正在此时,索克烈和他擦肩而过,“大汗,离寨出事了!”   “什么?”乞颜答答突然浑身一震,“她的人不是就在我们背后吗!”   “千真万确,离寨十万火急的求救,对方人不多,但完全掌握了离寨的格局,离寨坚持不住了!”   有什么惊悚的想法从他的脑海中一闪而过,“快下令,后卫做前锋,迎敌!”   城墙上,廿九看见了塔尔兵的阵势转换。   “怎么回事?胡扎去偷袭离寨,不至于引起乞颜答答那么大的反应啊!”   远处,一面红色的帅旗在空中飘扬,邵关皓突然抚着城墙大笑,“天助我也,你看谁来了!”   廿九凝眸望去,看到一片黑压压的人头攒动从远处而来。   罗炎来了!   他来得真够及时!   “开门,迎战!”还未等廿九开口,邵关皓已然发话。   得知援兵到达的云腾军顿时士气大涨,散乱的队伍迅速整合,灵州城久闭的大门再一次打开。   前后夹击!   “大汗,我们抵挡不住!”金戈鸣音中的卜儿托时时护在乞颜答答身边,离寨岌岌可危,战况已经脱离了他们的控制。   乞颜答答是个当机立断的人,如果势必要输,那么就不能浪费他们一点的兵力。   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乞颜答答的果断超出罗炎和廿九以及任何人的想象。   哪怕他一手策划了多时,他也敢在一秒之内将自己的精心准备掐死。   “撤!救离寨!”   余下的塔尔兵立刻集结,护着乞颜答答杀出一条血路仓皇而逃。   离寨那边,胡扎早已根据廿九的吩咐,一旦得手立即撤退,不要给他们任何反攻的机会。   马上的玄衣男子眯着狭长的双眼,黑暗下看不清脸,却依稀能感到他周身凌冽的气场。   从广乐三省出发的罗炎没有选择一条最近的道路,而是折道绕道了乞颜答答的后方,因为他相信他和廿九这么多年的默契,她一定相信他能准时到达。   他的时间掐得刚刚好,一天不早一天不晚,廿九亦是。   罗炎的军队驻扎在灵州城下,清扫战场以及随时打探乞颜答答的动向,罗炎策马走过廿九的时候停了下来,两人同样的目光一扫而过,然后并肩驱向城内。   广乐三省和灵州的危机,总算是解决。   罗炎对灵州城再熟悉不过,看到邵关皓的时候两个人相互点了点头算是打了招呼。   对于灵州城一事邵关皓心存愧疚,所以罗炎进来的时候他很自觉地站到了一边。   “飞骁营一营的士兵怎么样了?”罗炎站在邵关皓面前问得很小声,李嗣开一行不敢靠近,所以几乎没人听见谈话的内容。   “军医正努力在最短时间内让兄弟们康复。飞骁营所出的一切状况,我都会一力承担。”邵关皓很严肃。   罗炎点了点头,“我也有责任,我在广乐三省看到羊毛的时候竟没有想到这一出。你放心,上面不会怪罪于你,灵州城以后的边防还要靠你和云腾军。”   此言一出,邵关皓当即愣在原地。   显然灵州城的战略位置比广乐三省要重要许多,朝廷排到广乐三省的来的将军大多是皇帝身边的近臣,比如罗炎,但罗炎这话分明在告诉他从今以后灵州城就交给他了,那么罗炎呢?他要去哪里?   广乐三省有天然的地理屏障,这些年也没有出多大状况,云腾军窝在广乐三省也着实大材小用,罗炎觉得邵关皓是个靠得住的将领,若是朝中无人可担此大任,况且灵州城危机已解,这过错可大可小,既有多依赖的地方,自然不会出大事。   “你要去哪里?”邵关皓问道。   罗炎笑了笑,转头看了看廿九,“回京。”   “她是谁?”邵关皓的眼神落在廿九的身上,“我不相信这世界上有长得一模一样的人,但是她一定不是沈司马的女儿。”   “她是谁,对你来说并不重要。”罗炎拍了拍邵关皓的肩膀,“你只需要知道灵州的一切布防和周边各国的动向,至于别的,就当没看见吧。”   邵关皓这便收起了自己的疑惑。   “国公和沈姑娘不在灵州歇一阵子吗?”李嗣开听闻罗炎要离开,立刻迎上来挽留。   “不停了,劳烦邵江军继续留在灵州,拐子周和胖子孙会留下协助,广乐三省那边林屈逸在,我向朝廷递去了奏折,要回京处理一点事情。”罗炎说得干脆利落,边说着,纵身上马,廿九随后跟上,毫无眷恋。   风拂过脸颊,带起疑虑长发,廿九看着罗炎凝眉的脸,突然觉得好似这一生的重担突然卸了下来。   去京城,把最后一点点的事情解决,至于那里涉及到她的,她一点都不想在提及。   活了二十多载,又为何要拘泥在那些说不清道不明的过往之中。上一代人的恩恩怨怨,又何必把那些复杂的感情,带到他们的身上。   “罗炎。”廿九轻轻唤了一声。   罗炎掣住马,回眸一笑。   “其实去京城道个别,不要再多生事端了。辗转浮沉那么久,很累。”   “嗯。”罗炎伸手搓住了廿九的一丝头发,“就算要走,也不能让别人以为我带着沈司马家的大小姐私奔了呀。”   “你不会要公开我的身份吧?”廿九大惊,“算了,不要无端再让别人受伤了,就让沈汝鸿以为沈吟心没死吧,毕竟她是你亲手杀的。”   罗炎低下头。   他曾以为的报仇,到最后发现根本就报不了,这世上最残酷的不是做不到,而是摆在面前的事,你能做,却又不能做。   回京,他又要再一次面对罗则安,以及那个将他当做自己儿子的老皇帝,他打破老皇帝多年的疼爱,又再一次将歉疚套在了他的头上。   而那个对他忠心耿耿的罗则安,做了那么多背叛他的事,他知道的真相,该多么残忍。   就这么一走了之吗?   罗炎再次抬起头的时候,廿九却已经踢动马腹向前跑去。   京城,她不想再去。   当他们知道杀了廿九的幕后是罗则安的时候,罗炎和罗则安的父子之情就已然不在。罗炎不至于兵刃相向,却也不会将国公府当做他的后盾。   那些不知不觉偷来的感情,他亦通通不要。   “走吧。”罗炎追上廿九。   “去哪?”   “去想去的地方,没有阴谋,没有权力,日出而作,日落而息,一亩荒田,两壶浊酒,过一辈子。”   廿九仰起脸,阳光洒落在脸上,如同她此刻的心情一样的明媚,“真的吗?”   “嗯!”罗炎下了决心,“现在就走!”   两人掉转马头,正要反向而行,不料前方过来一人一骑,挡住了他们的去路。   罗炎一怔,这不是那个给了他《新朝秘事》的胡公公吗?他怎么会来这里?   “国公爷,又见面了。”胡公公看起来像是早就等在这附近的,“灵州一役我就知道你一定会离开,所以在此恭候多时,您还是来了。”   有一种不好的预感从心底升起,胡公公早就预算到,那么其他人呢?   “您不用担心。”胡公公看出了罗炎的不安,“只是带封信给您,没别的什么事。”   胡公公递过一封信,罗炎将信将疑地拆开。   罗炎疑虑了片刻,回头看廿九,廿九微微点了点头。   信是皇帝的!   其实他早就知道罗则安当初报来的那个孩子有问题,但是出于对邱雨岚的愧疚,所以他一直将罗炎当做亲生。和罗则安同生共死过的皇帝,又怎么会不清楚罗则安的为人。他没说,但心里却有掂量。   还好罗炎争气,皇帝看出这是个可造之材,也鉴于罗则安虽然想法偏激却实在没有做出更出格的事情,而且他的一切,全是因为对罗炎的父爱。   这皇帝本就是疆场出身,对于战争的敏锐,比谁都了解,而身为一国之主,密探遍布天下,还有什么是瞒得过他的?   他只见过廿九的正脸一次,在当初乞颜答答受降之后廿九封将的那天,而后他在廿九身上看见了一些逝去的过往。   他从没正面说过什么,但却打听了关于廿九的身世。   这才是他真正的孩子!   廿九嫁给了罗炎,那么罗炎事实上,也成了他的孩子,所有的感情付出,没有白费,他很是欣慰。   而后廿九死了。他派人四下打听,他和罗炎一样说要为她报仇,但最后他们都放弃了。   罗炎是因为罗则安,那么皇帝则是因为廿九如今的身份——沈吟心。如果真相暴露,沈汝鸿知道自己的女儿早就死了,他势必要和罗家势不两立,那么罗炎怎么办?如今借用沈吟心身体的廿九怎么办?   杀了廿九,然后把一具尸体还给沈家?   不,皇帝他知道什么是切肤之痛,何况沈汝鸿是国家重臣,他不能这么做。   他很自私,可坐在这个位置上,他不得不自私,他不能认这个女儿,只能让她成为真正的沈吟心,每一个破壳而出的真相,都会带出一场翻天覆地的大变动。   于国家,求得是安稳。   他不会责怪罗炎,罗炎做得很好,至于罗则安,既然廿九都原谅了,那么他也不想追究。罗则安早就不再是宁国公,那便真正的归隐吧。   罗炎想带着廿九远走高飞,这未尝不是件好事,留在官场,到处是城府高深老道的政客,总有一天会被窥破。   罗炎将信给廿九,廿九看过之后也只是风轻云淡的一笑。   他们并不是聪明的,因为聪明的人太多,只因为他们是受害者,所以才极力地去寻找真相。有的人,看的比他们更深更远。   廿九并不否认皇帝这么做是在卖女儿,但她也没有任何愤怒,就像她从来不觉得自己还有这么一个父亲,生儿不如养儿亲。   “谢谢胡公公。”廿九是真挚的,然后她将手中的信一点一点撕成碎片,任由它随风飘走。   这封信,和她的身世一样,不能见人。   胡公公只是看着碎屑飞舞向四周飘散,欣慰点头。   这个女子,很识大体。   如今,他们可以走得潇洒,走得无牵无挂。   罗氏一族的辉煌,终成新朝史上一页可有可无的篇章,任凭史官如何描写,都与他们再无瓜葛。   “我觉得这是我这么多年来最轻松的一天。”掣马奔驰在大道上,廿九对身边的罗炎说到。   “我也是。”卸一身华裳,布衣蓑笠,泛舟江上,他们能想到的,是最为平淡却美好的生活。   “我们去哪里呢?”马儿停在两条岔道口,廿九撇过头问罗炎。   “去……”罗炎看着两条道,却没有指向任何一方,“先做一件很重要的事。”   “嗯?”廿九疑惑地看着罗炎,却突然感受到身边的人向她一靠,一股温热的气息铺洒在她的脸上,和熟悉久违的亲吻,一并占据她的唇齿。   她偷笑,不管周围是否有路人擦肩而过,闭上眼享受最平凡生活开始。   一切,重新开始。 ☆、第75章 这大概是结局   出大事啦!   大耀京城人民奔走相告,大事,不得不说的大事,沈司马家的千金沈吟心和宁国公家的国公爷私奔啦!   去年沈吟心还跟着军队去了灵州,不知在那里发生了什么事,一眨眼一年过去,两人居然私奔了!   这不是多此一举么?沈家在京城位高权重,若是跟罗炎在一起那可是桩美事,莫说两家长辈,就是皇帝那也定是赞成的。皇帝赐婚天大的喜事,别人轮都轮不到,换了这两家可都是分分钟的事。   这两人居然在从灵州回来的路上就失踪了,带着赫赫战功和发生在疆外不为人知的秘密,挥一挥衣袖不带走一片云彩。   沈汝鸿急得跟热锅上的蚂蚁似的三天两头往国公府上跑,罗则安他儿子不吭一声地走了不说,还带走了自家女儿,可一上罗府,沈汝鸿顿时惊呆了。   往日热闹的国公府一片萧条,偶有风吹过几片落叶,只有一个孤独的老人杵着扫帚扫过几圈,看见沈汝鸿朝他弓了弓背,他太老了,以至于连弯腰都变得困难。   “老人家,老国公人呢?”   老人指了指远方,他的手上只有一层干涸的皮褶子包裹着骨头,连声音都是桑仓无力的,“走了,走了好几天了。”   沈汝鸿急了,“可否告知老国公他去哪了?”   “去哪?”老人家茫然地摇头,“不知道,他去哪了?年纪大了,记不得了。”   “那罗炎呢?他回来过么?”沈汝鸿追问。   “罗炎?谁是罗炎?”老人家拿着扫帚坐在一边的石凳上喘了口气,“没有罗炎,这世上本无罗炎……”   沈汝鸿皱了眉,他听不懂这老人在说什么,可他看得出来他眼中的时间流转桑海桑田,那是一段无法回头的过往,让对面站着的人也被这无尽的惆怅感染了三分。   他本是着急的,却也不知不觉地叹了口气。   老了,人都有老的时候,再过个三五年,会不会等别人问起来时他也只能憧憬地看着远方却闻一句:“沈吟心?沈吟心是谁?这世上本无沈吟心……”   想想都有些后怕,记得清楚是一种折磨,忘却又何尝不是。   沈汝鸿走出罗府的时候是失魂落魄的,他甚至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被人扶进轿子里的,每一步的落脚都彷佛在云里雾里,就这么飘飘然的,也不知是不是一场梦。   做了一场梦,然后丢了自己的女儿。   一路上他都觉得轿子外来往的人群像是成片的影子,而自己摸索在混沌之中怅然若失。   等到清醒过来的时候,他觉得自己有必要进宫一趟。   老皇帝早就知道憋了这么多天的沈汝鸿势必会进宫询问。   因为罗则安早卸了官职,所以他离开京城并不需要向上头汇报,本是闲散人来去自如。可罗炎不同,他还担着将军的头衔,他还是罗家唯一的继承人。   虽然暗里是皇帝在半道上放了他们,可明里他失踪在灵州到京城的这段路上必然是处于他自己的主观能动性。   只不过为何京中盛传罗炎和沈吟心是私奔而不是半路被人截杀了,这恐怕得多谢皇帝这个知情人。   哪怕是真失踪,普天之下莫非王土,想找一个人花个三五年找到也不是个问题。   可皇帝对这事的态度太过淡定,淡定到人觉得他根本不想追究。   毕竟他对于罗炎的宠爱那么多人看在眼里,如今立在京城的一支庞大的势力一夜之间自己倒了,这对大多数人来说是一件好事。   罗家这种不在朝廷内圈自己党派的势力是众人的眼中钉,所以罗炎一走,有的是火上浇油,鲜少有真关心。   倒是沈汝鸿这边情况不同,众人纷纷撺掇着罗炎带走了沈吟心谁知道安了什么心,沈司马一定要将女儿找回来。   “沈爱卿。”皇帝一本正经地坐在御书房的龙椅上看着刚刚进来的沈汝鸿,“朕知道你的来意,坐吧。”   似乎是要促膝长谈,沈汝鸿谢过之后坐在了一侧,整个书房只有君臣二人。   “罗炎和令媛的事吧。”老皇帝微阖着双眼,“哎,走啦。”   “皇上,宁国公肩负十万士兵的责任半道失踪,如今仅凭一众猜测就断定他们只是离开这不合适,万一,万一是半路遇上了塔尔国的伏兵遇难了呢!皇上,臣只有这一个女儿,臣着急啊。”沈汝鸿说话的时候整个人都是颤抖的,真情流露丝毫不作,比起私奔,他更担心的是沈吟心在路上遇见了敌人。   为人父母,只要子女活得平平安安的,这才是他们最大的心愿。   老皇帝睁开眼长叹了一口,他不能说,其实他比沈汝鸿更加担心,沈汝鸿女儿的壳子里装得是他自己女儿的魂魄,他二人相对无言,可操得都是一颗做父亲的心。   “灵州线报上说得罗炎和沈吟心离开的那天起到现在,官道上都没有出现过可疑的人。”老皇帝丢了一本折子给沈汝鸿,“你看看吧,何况罗炎身手不凡,什么人能这么轻易地拿下他。官道上没有打斗的痕迹,罗炎是个聪明人,如果出了状况一定会留下记号。”   他说着又拿起另一封折子,“罗炎之前的先锋林屈逸说罗炎在离开广乐三省之前嘱咐他注意广乐沿海海域,将一切都打点齐了,邵关皓说罗炎曾有意无意暗示过他的离开。是走了,不是出事了。”他叹了口气,“留不住啊。”   “可是心儿……”   “真跟罗炎在一起,你还担心什么?”老皇帝发话,“当初你答应让她跟着罗炎去灵州不正是想撮合他们么,怎么,现在后悔了?”   “不……臣不敢。”沈汝鸿一想,还真是,当初就想和罗则安撮合这一对,这居然都被皇帝给发现了。   “这当朝高官子弟,能及得上罗炎一二的甚少,那些个花天酒地整日混迹烟花柳巷的,庸庸碌碌连诗赋都背不出一二的,游手好闲的,沈吟心不说,你沈汝鸿也看不上。”老皇帝最清楚不过沈汝鸿,“若是她安全,你就不必要担什么心,小儿女的事,咱这些做长辈的插不上手,只求着他们平安无事就好。”   “是是。”沈汝鸿连连点头,“就是这音讯全无微臣心中惶恐。”   他偷瞄了老皇帝一眼,他的言辞和种种举动似乎在暗示着他很清楚罗炎带着沈吟心离开的原因,也知道他们如今的去向。   究竟是为了什么才瞒着自己?   沈汝鸿毕竟是官场上摸爬滚打了许多年的人,罗则安突然的离开就预示了这里面不得不说的秘密,皇帝的城府极深,他一肯放罗炎离开,二又隐瞒众人,说明这事实可能会动摇朝廷的根基,会削减皇权的威信。   什么该问,什么不该问,沈汝鸿心中自有一杆天平。   皇帝最满意的,也不过是沈汝鸿这般点到为止。   “回去吧。”老皇帝沉默了许久开口,“儿女若是记得你,自会给你报平安,许是年轻人在外头玩疯了忘了家里头,等过些个天记起来自然就给你来了消息。”   沈汝鸿知道再问也问不出什么东西,何况皇帝都这么隐晦地告诉他某些情况,他也不能拂了他的面子。   原本让沈吟心嫁给罗炎就是他的一桩心事,如今愿望达成了,竟也没什么高兴可言。罗炎啊罗炎,沈汝鸿心中暗叹,老夫是该来找你们还是怎么办。   不过几日,隐居在山林间的廿九便收到了一封信。   廿九坐在山涧边上看着溪中捉鱼逗他玩的罗炎,“罗炎,京里来信了。”   一听是京里来信,罗炎立刻冲到了廿九身边,“我看看。”   看了一会儿,他故作恍然,“沈汝鸿是想念沈吟心所以给皇帝找麻烦去了。”   “能找什么麻烦呀。”廿九双腿架在罗炎身上,“这世上最贼的就是坐在最上面的那个人,说是放了我们,谁知道是不是暗中监视着,你说万一什么时候灵州又出了事,他会不会一个信又把你召回去了?”   “不会吧。”罗炎拧着眉头看着廿九,伸手捋了捋她的鬓发。   他怎会觉得那是监视?这是那个人心中对廿九的愧疚,又不想打扰了他们现在的生活,所以找了他们的住处好知道他们过得如何,她一切安好方能让他的歉意少些。   就像他从前对待罗炎那般,愧疚有时候也是维持感情的一种方法。   “去写封信报个平安。”罗炎抱起廿九,“要不然把沈汝鸿惹毛了要把你给找出来,那我们岂不是要亡命天涯了?”   “亡命天涯?”廿九窝在罗炎的怀里想了想,突然觉得这也许是一件刺激的事情,可重点不在这,“问题是我写不出沈吟心的字迹啊。”   罗炎笑了笑,廿九向来聪明,又岂会不知他的意思。   这个平安,不是抱给沈汝鸿的,沈汝鸿那边自有皇帝担着,他身边能人异士多,模仿沈吟心的字迹最简单不过。   老皇帝他也知道,却还是发来了这封信,只因为想知道他们过得好不好的并不只有沈汝鸿,还有他自己。   他只是借了沈汝鸿的名头,名正言顺的想要廿九给他写封信。哪怕他是皇帝他无所不能,可这个时候他是忐忑的。   廿九咬了咬笔杆子,随手一挥写下几个字:甚好,勿念!   甚好,勿念。 【本书下载于书本网,如需更多好书,请访问http://www.bookben.cn/】